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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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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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失衡

无巧不成书,魏玄同也有五个儿子。这几位宰相中,裴居道、岑长倩、魏玄同都是五个儿子。

魏玄同年近七十,与岑长倩年纪相仿。他儿子们都是官员。不但如此,他的孙子们也开始做官了。他有三个儿子在身边,孙子也有三个在洛阳,逢年过节,很是热闹,他也以后辈成才而颇为自豪。

他不象岑长倩那样思史寻诫,更多是随遇而安。朝廷制度是这样,他就这样。风气是这样,他就这样。不是说别人贪污魏玄同也会跟着贪污。魏相早年因为与上官仪交往而遭流放,赦还后如履薄冰,很少犯颜直谏、为民请命。朝廷有举荐为官的风气,他就陆续把孩子们送上了仕途。在合法的范围内把自己的家庭安排好,魏相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孩子们都做了官,他视此为魏家的福分。

官员的工作在他看来,只要用对了人,人尽其才,任命亲族和任命陌生人都可以。而人的才能是不同的。每个孩子只要充分发挥他的能力,总能在朝中找到相应的职位。他的孙子魏季随爱炒菜,善调汤汁,经人举荐做了膳部郎中,也做得很好。

如果同一个职位,亲人也可以做,陌生人也可以做,那就看举荐者的力度吧!魏玄同官阶升上去以后,会有人来举荐他的孩子。孩子与他人的竞争,公平与否是孩子要操心的,魏玄同自觉不该过问。官场的人都很识时务,不会抬出魏相的大名来施惠于他。

魏玄同相信鬼神。人一旦相信神佛的存在,就对因果有不一样的理解。在魏玄同,他对人间的不平不那么敏感。人有了前世今生,人的所有坎坷波折就都有了解释。坎坷是源于前生的罪孽,今生的善行报在来生。因为前世与来生都虚无缥缈,无法印证,所以人间的不平都在想象里成为平的。红尘完美无比,宏大无比,人在这宏大而又精妙的世界里除了认命低头、随波逐流之外简直没有其他选择。

然后裴炎给他看了一个例外。

裴炎是魏玄同最好的朋友。他谋反被天后杀了。

起初魏玄同是有点觉得裴炎要大权独揽。徐敬业造反,朝野皆惧,裴炎并不太担心,还在要求天后还政于李旦。当时裴炎在做中书令,天后已经应他所请将政令的处理都集中到了中书令辖下的政事堂。李旦年轻,一旦天后归政,李旦势必会被裴中书深深地影响。魏玄同对揽权不是很同意。他与裴炎是君子之交,所谈都在朝政之外,并没有规谏过裴炎。等到天后忽然指裴炎谋反,将他处斩了!举杯对饮的老友忽然变成了血淋淋的人头!魏玄同恍然梦醒,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然后他发觉裴炎这个老友真是忠心而又廉洁。天后派人搜检裴府,裴府没有余财。朝廷证明了裴炎的清白。

魏玄同并不深知老友的家事。人对别人的了解如果不是全面而又细致,就不能说你是真正认识他。世人给裴炎和魏玄同起外号,称他们为“耐久朋”。魏玄同曾经颇为自得,现在发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裴炎势必留名青史,而魏玄同于国于朝,难说有尺寸之功。

魏玄同平安而又丰裕的家庭生活好象是出了纰漏,冥冥中似乎有巨大的力量要把他从富贵寿考的现状中拉出来,投入无常的炼狱,投入尘烟滚滚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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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e: 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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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蠡测
 
韦待价突然成为继刘祎之之后,另一位支持铜匦上书的宰相。让人疑惑。
 
韦家有三位宰相,门下省一位、尚书省两位。不姓韦的还有岑长倩、裴居道、魏玄同几位宰相。若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天后任何提议都会举步维艰。因此李旦疑心铜匦上书一事会无疾而终。天后希望经由铜匦匿名上书开放言路,如果提议胎死腹中,人们永远也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效果。宰相刘祎之支持铜匦上书倒在意料之中。刘祎之寒微时帮助天后编撰了书籍,因才干与忠诚步步高升。
 
李旦还是相王的时候曾上过朝,与韦待价有过一面之缘。韦待价宽脸膛,酒糟鼻,大胡子,脸色红润,一点儒雅之气也没有。高宗与天后都忍不住派他出去打仗。他为什么热心支持铜匦上书呢?(见韦府日常支线)
 
李旦陪天后用餐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天后笑向司箸女史说:“好了?”
 
司箸女史妍儿红着脸道:“好了。多谢天后记挂。”
 
大约半个月前,妍儿说了句好人坏人游戏,牵扯上两个亡人。她因此恐惧告病。天后在后宫的闲谈中告知李旦铜匦之议的进展,也兼顾朝堂之外的琐事。

对天后而言是琐事,对妍儿却大到足以形成心理障碍。妍儿担心亡人是玩了她说的游戏以致走了极端,又担心鬼魂索命,又担心死者亲属咒骂,见神见鬼,着实不好过。既销假回来,想必看了场花灯把前事忘了。
 
天后道:“游戏是死的,人是活的。游戏本身没有错。”
 
妍儿道:“是的,妍儿想通了。连太子殿下争犀角的游戏,对坏人的形容也太严厉了。藏起犀角都没什么,不因此推搡相骂就好了。”
 
上官婉儿道:“让坏的范围缩小,好的范围扩大,善易为而恶易彰显,有利于政通人和。”
 
天后很高兴,招苏良嗣进宫。
 
天后有控制朝臣的办法。朝臣可以对天后的议案吹毛求疵,天后却掌握着朝臣的罢免和升迁。
 
自宰相裴炎将政事堂移到中书省后,权力愈加集中。从前三省是皇权的制约力量。天后发诏书,三省任何一边反对,诏书就失效。裴炎这么一改,中书省与门下省合并了,尚书省在宫城外,无法参与决议。天后发诏书,就只有中书省与门下省合并而成的政事堂能反对了。

这样对裴炎是有利的,因为他相当于掌握了几乎与皇权同等的权力。他一个人有否决权,对不需要天后决定的策令,他说一不二。

但他这样做是对三省制的极大破坏。相当于把三权分立改成了专制政体。而他很快被杀,即使他这样改是出于善意,也没有人能知道。

裴炎被杀后,天后经由政事堂任免官员变得极为方便。政事堂在宫城内有官署,离皇宫很近。天后只要派宦官经边门找中书舍人制诰就可以了!
 
两都繁华,远胜郡县。政省所在,权力集中。天后要推行什么决策,只需将反对者调离都城。当天后在洛阳,调职去长安相当于温和的流放。她不能将所有官员都调走,但只要议案没招来一边倒的反对,朝臣对天后的影响便十分有限。
 
有人说天后凶残暴虐,天后不是最差的。明成祖诛方孝孺十族,天后时株连尚未如此之广。不但上官婉儿活着,很多罪臣的儿子后来又做了官。裴炎被杀,裴炎的外甥女刘皇后还好好在宫中与李旦浓情蜜意。另见韦弘机。明代中后期皇帝对大臣的屁股发生了兴趣,动辄廷杖,还要脱下裤子打。天后没做过这样的事。她杀、罢免、徙迁。
 
686年的洛阳,天后与群臣之间没有平衡。天后杀反叛,杀权臣,杀猛将,朝野没有人能撼动她。宰相刘祎之是天后的亲信。宰相岑长倩犹疑观望、裴居道沉湎女色、韦方质专心省部事务、韦思谦唯唯诺诺,韦待价困于家庭琐事。魏玄同与裴炎交好,裴炎被诛,魏玄同孤立无援。天后大权独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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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e: 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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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e: 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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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苏良嗣
 
苏良嗣这个人很有意思。他首先是位有节操的官员。
 
苏良嗣曾任周王府司马,是庐陵王李显幼年时的辅臣。他常常教导李显规矩守法,这比帮着李贤斗鸡的王勃高明得多。苏良嗣又约束王府属官,让他们各司本职,因而得到了唐高宗的称赞。
 
王勃的《檄英王鸡》很有可能是伪造的。王勃676年就溺水身亡。李显677年才改封英王。这是题外话。
 
苏良嗣不仅品行端正,还极具才能。永淳元年(682年),苏良嗣任雍州长史。当时关中饥荒,百姓相食,盗贼横行。苏良嗣为政严明,凡有盗贼作案,必能在三日内将其擒获。
 
以上这段历史真是充满了悲怆。百姓饿得人吃人,怎么能不铤而走险?抢吃的还算是好的。苏良嗣的善政是什么呢?凡有盗贼作案,三天内一定抓到你!
 
史上都说周兴、来俊臣是酷吏。苏长史是能吏。能吏与酷吏的区别在哪里?当犯罪的根源是资源匮乏,能以道德为准绳解决社会动荡吗?
 
后世遭遇人口危机时该怎么应对呢?会不会还象苏良嗣一样,通过惩戒消耗弱势群体?赶票贩子和小贩的城管,秉持的逻辑与苏良嗣有点象。后后世的人看到了,可能会说:为什么不提供社会福利?为什么不修改法令?等等。

苏良嗣值得一提的还有他对民生的爱护。

685年,苏良嗣在长安任西京留守。尚方监裴匪躬提议贩卖禁苑中蔬果,为朝廷谋利。苏良嗣拒绝了,说朝廷不宜与农民争利。
 
蔬果不易保存,可以腌制了低价卖给义仓赈灾吗?是交通不便导致的争利吧?修路行不行?最要紧的,农耕技术能不能改进啊?当后世人读史学习前人的节操、品格时,常常觉得奇怪,不能明白前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唯一能明白的就是前人的确都是在怀着爱民之心,尽职尽责。他们做不到,他们有历史的局限性。
 
人性当然有很多黑暗的地方,完人几乎不存在。当人们记下历史,往往会为尊者讳,同时尽力展现前人的善良与高尚。
 
其实不用讳什么。你避讳的尊者的短处后世只怕当成了美德。你竭力展现的善良在后人看来可能有点笨!
 
苏良嗣扣押皇使的轶事也值得一提。唐高宗征用船只购买奇异竹木,被苏良嗣扣了。苏良嗣劝谏唐高宗爱护百姓,于是唐高宗让苏良嗣把竹子投进了江中!
 
钱白花了!树砍了!皇帝什么也没见着,只有苏长史名垂青史!
 
就地贱卖,把银子带回去也可以呀!
 
这是苏良嗣与高宗共同的轶事。君与臣都同样有节操,一起造了巨大的浪费。

后世的人也不用笑古人。后世推翻了多少庙宇,砸了多少铁锅,为了什么?达成了什么?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如果君子不会算账,后果很严重。
 
会算账的倾向于保全个人利益,往往不够仁爱,难称君子。人们还是普遍愿意接受君子的管辖,因为人们希望君子保全他们的个人利益。多么矛盾!
 
后世曾经有过下岗潮,据说当时有针对下岗工人的就业指导。君子不但要算账,制定一项法律时,还要预先给受法令影响的人规划好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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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e: 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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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侦破
 
苏良嗣出宫上了马车,启程回府。他驻守长安很久了,正月里天后宣召,他正好回洛阳的家来看看。
 
长安是大唐都城。自高宗东迁洛阳驻跸,长安需有重臣留守。按传统留守者应为太子。唐中宗李显即位后诸子年幼,李显被废后李旦即位,李旦的儿子更年幼。因此苏良嗣以纳言之职在长安留守。纳言又称侍中,正三品大员,是门下省长官,与宰相同阶。李显要为他岳父争取的就是此官,可见其重要性。
 
苏良嗣年逾八十,清正廉洁,政绩卓著,镇守长安再合适不过。但他也许也想回到洛阳歇一歇。
 
“铿”的一声,马车停下了。过一会儿苏践言探头进来说:“父亲,车轮辐条断了。”
 
苏良嗣扶着苏践言下了车,马夫正在检查车轮。车轮的外缘包铁依然完好,但辐条与车轮接榫部分已劈裂,地上落了一片朽破的榫子。
 
苏践言道:“儿子再去叫车。”
 
苏良嗣道:“咱们走回去吧!离府不远。”
 
家丁付了车马费,三个人慢慢回府。苏封氏早已倚门而望,欢欢喜喜迎进来。天色已晚了。
 
用了晚饭回房,苏封氏道:“带的零用银子哪去了?”
 
苏良嗣道:“给了乞丐。”
 
苏封氏道:“哎呀!忘了提醒你。附近有一对父女,站在街口,逢人就讨钱,说是需要路费还乡。”
 
苏良嗣道:“是骗子啊!老夫还以为是流民。”
 
苏封氏道:“他们明天还会来街口讨钱,已经好些日子了。”
 
苏良嗣道:“朝廷是需要安置这些人。”
 
苏封氏道:“街上不太平,你外出还是坐马车吧!别步行。”
 
苏良嗣道:“老夫知道了。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吗?”
 
苏封氏道:“苏刺史来过了。”
 
苏良嗣道:“他也回京了?”
 
苏封氏道:“是。苏刺史拜托你相帮寻找他的儿子。”
 
苏良嗣放下茶杯道:“你说什么?他哪个儿子?”
 
苏封氏道:“苏刺史的长子苏颋啊!特别聪明那个。我与他娘一起去拜佛时见过。”
 
苏良嗣道:“苏颋怎么了?”
 
苏封氏道:“失踪了。”
 
苏良嗣道:“在哪里失踪的?”
 
苏封氏道:“在哪里可就说不清楚。“
 
苏良嗣道:“他不是在弘文馆做学生吗?“
 
苏封氏道:“苏刺史派家丁来找,馆丞说苏颋也许去歙州了。”
 
苏良嗣道:“苏颋还没及冠。男丁走失,非同小可!报官了吗?”
 
忽报有客,苏瑰已经随苏践言疾步走了进来。苏瑰是歙州刺史,合家在任上。他正月进京,拜会同僚,眼看即将启程归任。
 
苏良嗣与苏瑰都出身雍州武功苏氏望族,但系出不同支派。苏良嗣出自西汉名将苏建,与出使匈奴牧羊二十年的苏武是同宗,苏瑰出自隋朝两代重臣苏威。
 
二人见了礼,苏良嗣便问:“几时失踪的?”
 
苏瑰道:“就在正月。”
 
苏良嗣道:“他也许贪恋都城繁华,在京中游荡。”
 
苏瑰道:“犬子幼承庭训,既孝且悌,尚不至于。”
 
苏良嗣道:“然则昌容贤弟怎么没报官?”
 
苏瑰苦笑道:“苏某便是官啊!”
 
苏良嗣道:“昌容贤弟说笑了!人口失踪,需立刻报洛阳县府查找。”
 
苏瑰道:“良嗣兄有所不知。一则失踪时间短,犬子是否贪玩儿尚难定。二则犬子文名尚可,若报官恐损其声誉。苏某实指望他更进一步,入选崇文馆。这贪念耽误了事。三则若是遇了绑匪索财,报官反令绑匪忌惮撕票。”
 
苏良嗣道:“匪类横行,不报官危害更甚。”
 
苏瑰道:“倘是贤兄治下,弟自然已报官。洛阳城大,纵使报官,不知何年何月才轮到弟家。”
 
正月里官府首要是防火灾,疏导人群,防踩踏。孩童走失案,以幼童为先。苏颋已十七岁了。
 
苏良嗣道:“那也须报官了等待。遇匪报官,是百姓的职责。”
 
苏践言连忙拽苏良嗣的袖子,又向苏瑰道:“家父方直秉公,有时不近人情。苏刺史勿怪。”
 
苏瑰道:“贤兄教训得是,昌容便去教家丁报个案。犬子的老僕一起不見,的確更象出游而不象遭劫。”
 
苏良嗣道:“苏贤侄可曾写信、留条、携带财物?”

苏瑰道:“未曾在馆舍里留条,留给他的生活需用也好好的未见遗失。写信倒有可能。弟唯恐拙妻牵挂,虽然请驿使飞书回歙州询问,却问得含糊。拙妻不明其意,尚未回信。然而这也说明頲儿未回歙州。否则他见我着急,一定也飞书回报了!”

苏良嗣道:“他在弘文馆最后见到了什么人,你问过了吗?”

苏瑰道:“弟也有打听,这倒有人知晓,说頲儿与一个肤色深黑的天竺人在一起。”

苏良嗣道:“天竺人?僧侣还是使节?会否是商人?住洛阳吗?”

苏瑰抹了把汗道:“这尚需追查。弘文馆中没有此人的消息了。”

苏良嗣道:“孩子的仆人既然一同失踪,也应询问他的友伴。他是怎样的人呢?”

苏瑰道:“頲儿的仆人老越不大说话,人很规矩。因为我教頲儿自立,一应洗漱、起居、花费都自己来,不需要老越做什么,他只是陪着頲儿住在弘文馆外。他在洛阳与谁交游,弟倒要去询问。”

苏良嗣道:“苏頲健康如何?是否去了医馆就医?会否与人争斗,因此去了衙门?他喜欢写诗吗?有时诗会上耽搁,也可以经日。还有烟花之地,也有可能。”
 
苏瑰道:“頲儿向来健康,与人为善,虽然写诗,总是按时回府,并不影响生活,在歙州也是如此。虽然年少可能会好奇,家丁走遍了秦楼楚馆,未见蛛丝马迹。昌容连日来探访犬子的朋友,也无所获。”
 
苏良嗣道:“只怕贤弟的家丁过得不细。”
 
苏瑰道:“单枪匹马,的确不易办。弟在洛阳逗留半个月,眼下实在该返任了,——”他皱起眉来,愁绪更浓。
 
苏良嗣道:“贤弟安心回歙州,老夫来想办法。”
 
苏瑰拜谢后走了,苏良嗣打起精神带苏践言走访。苏良嗣做长安留守,却在洛阳寻人,不便动用官兵。苏家儿孙各分一部去找人。苏良嗣年纪大了,走到后半夜已经不支,暂且歇息在善乐坊。第二天又去上朝。
 
下朝了儿孙纷纷来报。苏頲失踪在上元节,馆师以为他少年贪睡,正月本就是休假之期,并没有起疑。嗣后苏頲之父四下寻找,嘱咐馆师暂勿报官,是以弘文馆中颇为平静。正月里坊市秩序混乱,节后登记松散,外宾出入频繁。记录不清,难以查找。但是孙子苏务生证实苏頲肯定没有实名出城!他查了各城门的路引记录。他又猜那天竺人只怕是僧侣或使节,苏頲是与他谈经论道,或是打听外国情形。

苏良嗣道:“不知道苏頲是否精研佛理,是否好奇求知?”

苏封氏道:“他娘信佛!”

苏务升道:“孙子见过苏頲,那时他还很小,是个乖觉的小孩,拉着我问东问西。所以都有可能。”

苏良嗣一听有理,即刻起身要去鸿胪寺。

苏封氏心疼,劝苏良嗣道:“苏颋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儿了。见你们来找,他或许躲着不见。你缓一缓只怕他就回府去了!”
 
苏良嗣道:“正月已过,他该回弘文馆了。让家丁每天去看看。拿舆图来!洛阳寺庙不少。另外,狄仁杰来洛阳了吗?”
 
苏践言道:“狄仁杰在并州。并州有人在京中报事。要请他们代寄一信吗?”

苏良嗣阖府当晚没有在庙宇及鸿胪寺找到苏頲。儿孙们每个人分了一个区,协查各坊出入名录,每日要向苏良嗣汇报。连苏封氏也分了府邸所在的坊,每日带丫鬟出门,冒了被乞丐纠缠的风险去看。苏封氏怜惜儿孙吃苦,没有怨言。
 
苏良嗣是第三位赞成铜匦上书的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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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e: 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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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以权谋私

宰相韦待价在朝堂上再一次响应铜匦之议,表示若圣人意决,朝臣自当遵行。

营缮监丞建议先造出来让官员们在朝堂上来一次试投书。

朝臣们不置可否。

天后很惊喜。

正月里无事,为铜匦日日讨论已将近一个月,似乎已经太久了。刘祎之、韦待价、苏良嗣都赞同铜匦,试投书可以启动了。

铜匦早已经造好。是先有了这么个东西才开始讨论使用的,直接搬上殿就好了。

铜匦的制造者鱼保家也与朝臣会了面。他是侍御史鱼承晔的儿子,无职,文章也不出众。手巧造了个铜匦,没想到因此来到了朝堂。

岑长倩保持沉默。一定要他表态,他不赞同。天后圣明,也许能维持局势。然而不能保证将来有哪个后继者出了意外。面前真摆上了实物,岑老也不免打量一番。

韦方质拒绝投书。在他看来眼前的铜匦是个陷阱。投书意味着承认自己对设立铜匦持开放态度。这个口子不能开。他当然不会说天后设了个陷阱来让臣子踩。他是这么说的:“此物虽名为纳谏之器,然若律例未定,恐生后患。臣等投书,即默认此制正当。臣请圣人慎思,先定规制,再论使用。”

营缮监丞见了制作精巧的实物,便奏请试行。营缮监丞权谋意识不浓。铜匦已造好他毫无所知。议而不决,便奏请造一个试试,既造出来了,便奏请投书试试。这里有个理论与实践孰先孰后的问题。对于已知的科技应用,大多应该先谋划清楚,再尝试施行;已知连着未知时,是可以通过演绎和归纳推导出可能情况,通过实验来验证;只有完全未知的时候需要边实验边调整。工程科技与权谋其实有相似的地方。

今天是常朝,朝堂上只有五品以上官员。俗话说三人成虎。有三位朝臣都表允可,铜匦已势在必行。天后虽然常有罢黜,并不轻易因为臣子反对就致报复,可是铜匦制度已议了一个月,反对的声音都已经发过言。朝臣也就静观其变。

天后教取笔来,当场每位朝臣各自书写了一张短笺,封在袋中。连天后自己,为示庆贺,也写了一张。

众人都投过书,鱼保家示范如何开匦取信。原来锁藏在下部,钥匙交由天后。没有钥匙打不开。

打开了铜匦,里面是四个口袋。铜匦做得方整,口袋却是软的,袋口远大于信笺。投书飘落,早已失了先后。朝臣不能通过阅读次序决定谁写了哪封投书。

司言女官妆儿立在天后座下,将投书一张张读出来,群臣听着霎是新鲜。

第一封书是这样的:

**匿名投书**

“敬呈陛下:

自古以来,治国理政,重在兼听则明。臣不敢妄议,但见朝中风气渐变,恐生隐忧。臣愿以铜匦为鉴,直言数事,冀陛下明察。

其一,权臣争势,私交暗织。近日,朝堂之上,某些大臣表面恭顺,暗地里却相互结党,推行私意,非国家之福。臣斗胆请陛下详察官员行事,防微杜渐,使朝纲不致偏斜。

其二,谏言难进,忠直受压。陛下圣明,然臣见部分忠诚之士,因直言政事而受排挤,或遭贬斥。若忠谏之道受阻,臣恐朝臣不敢直言,政事难以光明。愿陛下护谏言之风,使国事通达无碍。

其三,察吏清贪,慎用刑罚。近日,坊间多有言论,谓地方官贪墨,纵然察觉,亦难惩治。刑罚苛急,民心恐惧,然若用之不慎,反生怨怼。愿陛下仔细甄别,使惩恶扬善,正本清源,而不至伤及善良。

臣不敢妄言,只愿陛下洞察朝局,使天下太平,臣民无忧。若此言有僭越之处,愿陛下宽宥。

谨此陈情,伏祈圣鉴。”

首封直指权臣结党,百官听闻各存思量。韦氏三宰相因份属同族,天然有嫌疑,尽皆俯首。天后笑道:“与谏言也差不多呀!”

韦思谦回禀道:“圣人英明。对表里如一的忠贞之臣而言,匿名、不匿名是一样的。”

武三思道:”圣人英明。投书中确有中肯之言。然百姓各有所业,所见不同,也必将有无聊无益之请。”

天后点头道:“妆儿,且读下一封。”

下一封却短些:

**匿名投书**

“陛下:

臣窃以为,凡规制所定,皆有其理,然世道迁变,未必不可有所调适。昔男女分席,诚属家仪之常,然今时风渐改,诸公主尚且与女眷同宴,家规亦宜审慎衡量,以顺人情,使礼制不失而俗习得宜。

至于饮酒之事,固能怡性畅怀,亦恐流弊滋生,若过度纵饮,则失度成患。臣不敢妄言禁绝,唯愿陛下谨察其利害,设方约束,使宴饮得其适度,免生纷扰,亦不致伤政体之清肃。

谨此陈情,伏祈圣鉴。”

大意是请天后允许男女合席,并且禁酒。

裴居道笑道:“谁出此言?圣人英明,此是家居琐事。”

韦方质对韦待价家事有所风闻,有点疑心投书是他写的,躬身道:“启禀圣人。芥子小事似乎不宜议之于朝堂。朝政与私德应予区分。”

天后道:“尚有很多投书,先读完吧!”

下一封书很长,总结一下,就是要天后归政于皇帝。

天后说:“此卿会错了意。正月里朕已归政,陛下坚拒不受。要朕归政,先须皇帝允可才行啊!”

再下一封书则是请封武氏为王。

百官无人发声。天后也轻轻放过了。

下一封书是这样的:

**匿名投书**

“陛下,

女子的才华不该被旧习束缚。臣看族中不少女子,不是贤惠持家,就是在朝中辅政有功,可偏偏因为老规矩,她们连坐到一起议事都难。这样下去,不仅埋没了她们的能力,也让家族错过很多有才华的人。臣恳请陛下关注此事,让家族的规矩更合理些,让女子也能发挥所长。”

这一天的朝会天后算是满意。群臣的投书大多是陈词滥调。请君王纳谏,她不是在纳吗?危险的议题都请现身吧!风波已纳入铜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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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Re: 魏玄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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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润色

韦方质猜得没错。请禁酒、男女同席的投书的确是韦待价投的。而且投书是有原文的。

原文如下:

“陛下:

第一,家族的规矩,也该变一变。过去男女分席吃饭,是老规矩没错,可如今连公主都带女儿一起用餐了,老规矩是不是也该调整一下?

第二,喝酒误事。还尽有人拿喝酒说事儿!请陛下禁酒!

没人喝酒了,要是男男女女坐一块儿还尽想着有伤风化,那就谁偷情谁坐茅厕!一起鄙视他!

**谨此陈情,伏祈圣鉴。** ”

韦待价道:“你要说什么,圣人已经听见了!你行文过于直白,我帮你润色过了,保留了原意。你满意了吗?”

韦李氏道:“你放开我!”

韦待价道:“韦氏大族,百世簪缨,岂能容你胡来!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想明白了,咱们还好好做夫妻。”

韦李氏哭道:“谁要跟你做夫妻!你休了我吧!”

韦待价道:“不做夫妻,你能去哪儿?我休了你?史上也没有休妻的宰相。咱们做夫妻是合则两利。你又不笨,慢慢想明白。”

韦待价带上门,对桃秾说:“别忘了给拿吃的,每个月称称体重。别饿死了!”

桃秾讶道:“关那么久!”

韦待价道:“你方便的话,帮夫人补补妆。”

桃秾见韦待价神色严肃,答应着送他离开。

韦待价道:”夫人说什么你也不能放了她!”

桃秾说:“令仪要来放呢?“

韦待价道:“他不会来。他娘在思谦府上闹得那么凶,他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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