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如歌岁月 -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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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MaLaRabb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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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yseman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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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重生之如歌岁月 - 117

帖子 wyseman楼主 »

 楚明秋陪着左父闲聊,左晋北很快回来了。
  “公公,听说你们地震局最近要划到国务院直管理了,是这样吗?”左晋北坐下便问道。
  “好像是这样,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楚明秋笑道。
  “怎么会没关系,”左父皱眉道:“你不是代理副书记吗?还有,高科园副主任,怎么也该平反了吧。”
  楚明秋摇头说:“我没申诉,嗯,是这样,古老师他们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准备招我去读研究生。”
  “你答应了?”左晋北眼珠子都瞪圆了。
  楚明秋点头,有些纳闷的看着他:“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答应,他不招我,我也打算考他们的研究生。”
  “你傻呀!”左晋北忍不住叫起来,左雁回头看了他一眼,抱起孩子就进屋了。
  “你小声点,把我儿子闹醒了,你得负责把他哄睡着了。”楚明秋笑嘻嘻得调侃道。
  “你丫怎么想得,这地震局划到国务院直管,那就是副部级单位,你是代理副书记,四五事件时的事再顺势平反,那个代理就拿掉,那你就是中国最年青的厅级干部,这个时候,跑去读书,我爸奋斗了一辈子,才混个厅局级,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左晋北急了,有些慌不择言,左父眉头微皱,可也禁不住点头。
  “小北的话有道理,小秋,怎么想起去读书了?”左父也禁不住问道。
  楚明秋沉凝片刻说:“爸,我呢,最大的弱点便是学历,您知道,我只有初中学历,论实际能力,我应该已经超过普通本科生,可,今后,不管国家怎么变,学历都是我的硬伤,而且,我这样认为,将来,国家将放弃以阶级斗争为主的治国方针,转为以发展经济为目的。
  这个政策转向,对中国将产生极大意义,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也就有极大影响,以后,国家将不再以出身来看人,而以才能看人。
  今后,我们国家将打开国门,与西方作生意,不,不应该这样说,而是,我们国家的经济,将融入西方经济体系。”
  左父不明白,左晋北也没听懂,俩人疑惑不解,左父打断他:“等等,你这越说,我听得越糊涂。”
  楚明秋叹口气:“这说来就复杂了,简单的说吧,当前,世界有两个经济体系,一个是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另一个是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经济体系;这两个经济体有交往,但交往不多。
  而我国呢,其实是独立与两大经济体系之外,与他们有交往,但很少,这种情况严重阻碍了我国经济发展。
  经济发展是需要钱的,我国采取的是斯大林模式,这个模式其实就是压榨农民,来发展重工业,具体便是工农业剪刀差,将工业品的价格定得很高,农产品价格压低,这样可以快速获得资金积累。
  可问题是,我国本来就穷,底子薄,靠这种方式发展,速度慢,现在,我国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不是缩小了,而是扩大了,国家经济已经显露出疲态。
  要想把经济搞上去,就要加入西方主导的经济体系,要加入西方经济体系,就必须对我们国家的经济体制作出改变。
  大哥在高科园工作这么长时间,对我们现行经济体制的一些弊端,应该有所了解。”
  左晋北点点头,虽然他只是搞财物,多少也了解些。
  “可这些与你读研有关系?”左晋北纳闷的问道。
  “两个原因,”楚明秋叹口气:“我不喜欢政治,从政本来就不是我的初衷,这政治是个大漩涡,进去了,就很难脱身,有这个机会,正好脱身。
  另一个原因是,这些年,脑子里有些想法,正好到经研所沉淀下。
  还有便是,最年轻的厅级干部,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出风头,并不是好事。”
  他说完后,房间里陷入沉默中,左父沉默半响才点头:“这样也好,的确,你太年青了,仕途要走想走得远,最要紧的是要走得稳。”
  “行稳至远,便是这个道理,老祖宗早就说过了。”楚明秋笑道:“大哥,我觉着你也可以去考研究生,你那工农兵学员的文凭,是文革产物,现在国家缺少人才,还算可以,可现在国家恢复高考了,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出来,你这学历就不算什么了。”
  左晋北不以为然,楚明秋摇头说:“大哥,你要打算走仕途,那就更要想办法提高自己的学历了。”
  “难不成,你又看出什么了?”左晋北淡淡的说。
  楚明秋叹口气,摇头说:“你呀,还是那样,就知道猛打猛冲,对生活没个规划。”
  “那你倒说说。”左晋北不服,左父也禁不住皱眉:“小秋,你说说看,开导开导他。”
  楚明秋叹口气:“爸,您说,现在问题最大的是什么问题?”
  左父皱起眉头,想想又没开口,只是看着他,楚明秋低声说:“是干部问题。”
  “您看啊,中央领导,除了华国锋外,其他人都在六十以上,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都在七十上下,再看下面各部委,再到各级政府机构,就说我们地震局吧,局长副局长,好几个,六十以下的,除了我,就一个。
  文革之后,有大批老干部复出,可这些老干部,那是真的老了,就说爸吧,已经过六十了,就算中组部给安排工作,还能干几年。
  年青干部有没有?有,可这些年青干部大部分是文革造反起家的,这些人不会搞生产,大部分就只会搞运动,整人。所以,这些人,迟早会被淘汰。”
  左父久经宦海,楚明秋说了一半,他就明白了,楚明秋没有说错,干部队伍是个严重问题。
  还是那句话,青黄不接,打江山那批人已经老了,文化大革命提拔的那批年青人,政治上不可靠,能力上也不行,注定要被淘汰,于是在整个中国,留下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
  “有道理,小北,你好好想想,小秋的话,有道理。”
  左晋北思索着点头,楚明秋叹口气:“今后国家用人,首选便是能发展经济的。”
  “两个凡是,”左晋北皱眉说道:“两个凡是不是说。”
  “两个凡是是错误的!”左父忽然生气的说道:“这不是马列主义,是修正主义!”
  “爸,您别激动,”楚明秋含笑道:“这华国锋要坚持两个凡是,两年内,必定下台。”
  左父微怔,这时期,领导干部是终身制,能上不能下,除非犯了错误。
  “无论邓小平还是叶剑英李先念陈云,都无法接受两个凡是,而要解决文革留下来的问题,也必须否定两个凡是!”
  楚明秋耸耸肩:“哥,别着急,这两个凡是,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你呢,也别在单位上大呼小叫的,小心祸从口出。”
  左晋北点头,左父毕竟年龄大了,聊了这么长时间,他也疲惫了,便回房间午休去了。
  剩下楚明秋和左晋北在客厅里,楚明秋便问起高科园来,左晋北告诉他,今年高科园的情况依旧很好,估计盈利便有十亿元左右。
  “这阎主任算是捡了个大便宜,郁解放也高升了,就你,从副处级,降到科级。”左晋北摇头叹息。
  楚明秋一笑:“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呢,我倒觉着我这事因祸得福,要是还在高科园,说不定,我就去不了经研所。”
  “还有,我觉着,你最好好好研究下国际会计,今后,我们要与西方打交道,经济交往回越来越多,咱们不了解人家得财物制度,会计规则,甚至金融制度,这是不行的。
  现在,我们国家极端缺乏这方面的人才,你呢,我看,不仅要读研,还要争取去美国留学,去美国看看。”
  “你丫早知道,干嘛不带我去美国。”左晋北似笑非笑的说道。
  楚明秋笑骂道:“你小子还记着呢。”
  左晋北笑了笑,楚明秋叹口气:“以前出去,名额有限,只能先带搞市场的去,你看你们财务科的,谁都没去。”
  “我知道,就是,曹群那小子,去了次美国,回来那个得瑟,那是四下炫耀,张狂之极!”左晋北笑骂道。
  楚明秋笑了下,随即问道:“高科园有多少人准备考大学。”
  左晋北想了下:“不少,不,应该是很多,据我所知,没上过工农兵大学的都在准备考。”
  楚明秋点点头:“所以,你要考研,将来上面要用的人,势必是那种,年青,有文化的干部。”
  左晋北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楚明秋笑道:“你就这么不喜欢读书?不管能不能被提拔使用,多读书,总比不读书要好。”
  左晋北思索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
  楚明秋在焦急的等待中科院的录取通知,可中科院的动作却很迟缓,倒是小国荣迟迟疑疑的告诉他,他不想考钢院,他想学汽车。
  “你愿意干什么都行,关键是你自己要有兴趣,如果,你想学造汽车,那就考华清吧,不过,华清大学的分数可很高,你能行吗?”
  小国荣拍拍胸脯,大声说道:“没问题。”
  楚明秋点头:“好样的,好好努力!”
  小国荣重重点头。
  楚明秋对左雁有些无奈,她就扑在儿子身上,让她温习功课,嘴上答应得好好得,转过脸就看到她抱着儿子在那玩。
  他忍不住将儿子抱过来,再度吩咐她看书,左雁崛起嘴,不高兴的去看书去了,可过了会,又在问饿了没,让他非常无奈。
  经研所的录取通知没来,国务院汇报工作时,国务院的人告诉他,小平同志要见他,让作点准备。
  楚明秋微怔,小平要见他,想想也对,科教这一块现在归邓小平管,地震局属于科学研究,就归邓小平管,吴副总理以前也说过。
  问了具体时间,楚明秋也没作过多准备,这一年多,地震局很平静,没什么大事。
  粉碎四人帮后,本来挺活跃的地震,突然就消失了,国内再没有那有地震的消息了。
  过了几天,国务院打来电话,让他到国务院汇报工作。
  “小楚,来坐下,坐下说。”
  邓小平没让他等多久,进门便招呼他坐下。
  楚明秋压根不敢有丝毫放松,略微有些紧张的坐下。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要紧张,”邓小平笑道:“抽烟不?”
  旁边的工作人员有点意外,楚明秋小心的答道:“会抽,但没瘾,我家是卖中药的,这个东西对身体不好,领导,您最好也少抽。”
  “没瘾,也好,这东西,习惯了。”邓小平爽快的笑道:“怎么样?最近工作怎么样?”         “最近局里召开了一个分析会,在这个会上,判断,经过唐山,松潘,龙陵三场地震,再加上,海城,渤海,邢台等地的地震,我国目前的地质活跃期已经过去了。”
  邓小平点点头:“地震局这些年的工作很有成效,准确预报了唐山地震和松潘地震,龙陵地震,这是个非常大的成绩,也是个了不起的成绩,最近几个欧美科技代表团来,都提出,洗碗我们去介绍地震预防。”
  楚明秋赧然笑了笑:“这是地震局的同志的努力,也是中央领导英明。”
  随即补充道:“这不是谦虚,总理生前定下的群测群防,专群结合,地震局就是按照这个指示开展工作。”
  邓小平点点头:“很好。”
  “最近地震局的工作开展顺利,清理整顿,深批四人帮,清除四人帮余党,开展非常顺利,同志们的情绪很高。”
  邓小平满意的点头:“嗯,还有那些问题呢?”
  “没有大的问题,就是,”楚明秋迟疑下说:“就是,我个人觉着,这个地震办公室有点多余,没有必要继续存在。”
  “中央有这个想法,正想问问你的意见。”邓小平笑道。
  “中央英明,我举双手赞成。”楚明秋举手笑道。
  “你自己有什么想法?”邓小平又问道。
  “我,中央决定我都支持,”楚明秋说道:“至于我个人,我向领导报告,社科院经研所,要招研究生,我想报考经研所古震老师的研究生。”
  邓小平明显楞了下,楚明秋接着说:“这些年,在高科园,还有当记者时,采访过很多工厂,心里有些想法,想进一步深造,沉淀下。”
  邓小平点了根烟,今天的谈话不是偶然,自从复出后,他主抓科学和教育,这段时间,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教育上,恢复高考是一个重大决策,他亲自盯着,对科学这一块,还没下多少功夫。
  地震局,在成功预测了唐山地震和松潘地震后,特别是唐山地震,震惊世界,地震局成了中国科技发展的一颗明珠。
  也正因为这样,中央才决定将地震局划归国务院直管,文件还没来得及下,一旦文件下达,直属副总理,充当副总理与地震局联系的地震办公室,就成了多余的。
  对这种多余的单位的处理,主要是分流人员,一般有两种情况;划入地震局,或者调回国务院。
  地震办公室人不多,只有四个,因而处理很简单,调回国务院或就安排在地震局都行。
  这其中,最关键的是楚明秋,以他在唐山地震中的表现,还有吴副总理的支持,拿掉那个代理应该没问题。
  可问题是,就像左晋北说的,地震局划归国务院直属后,那就是副部级单位,而且,中央还有意将地震局提升为部级单位,那楚明秋的副书记,就相当于厅局级或副部级,以楚明秋的年龄,这就太吓人。
  三十不到的厅局级甚至副部级,别说中国了,全世界都少见。
  不过,这其实也不是事,地震局不好安排,可以调到国务院,况且,楚明秋是人才,中技公司外交部燕京市委,都可以安排。
  邓小平也想征求楚明秋的意见,他的想法是,让楚明秋下去,到某个县,担任县委书记或县长,为将来发展打好基础。
  “研究生?怎么想起念书的?”邓小平象是在拉家常似的。
  楚明秋迟疑下说:“主要是我个人原因,文革前,我是黑五类,没有考大学的资格,所以,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了,现在恢复高考了,我可以圆上这个梦。”    这个话就比较沉重了,邓小平想了想:“你打算研究经济,你跟古震学过,也在高科园干过,你说说你对我国经济的看法。”
  邓小平的神情依旧象在聊天,拉家常,气氛依旧轻松。
  楚明秋神情平静,不过,心里却有点奇怪,他拿不准邓小平的态度,当然,他清楚,那怕是看在方朴的份上,邓小平对他也应该没有恶意,可他却不敢将自己压在这上面。
  如果,邓小平因此会给他点什么,那是小看邓小平了,也是把自己卖得太廉价了。
  “怎么说呢?”楚明秋迟疑下,苦笑下:“领导,我若说得放肆,您可别见怪。”
  邓小平爽朗的笑了:“你这个同志,年纪轻轻,说话啰哩啰唆的。”
  楚明秋苦笑下:“在您老面前,不敢不谨慎。”
  没等邓小平开口,他便说:“我分析过我国经济体制的弊端,总体上说,我国经济体制存在几个弊端。
  第一,我国经济体制,管得太死,企业没有一点权力。
  第二,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
  第三,我国从总体上看,是抑制消费,快速积累,这直接导致,重工业发展速度快,轻工业发展速度无法满足人民要求。
  第四,科技研究与生产脱节,科技成果无法迅速转化为商品。
  第五,生产与市场脱节,我们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可计划带有很强的主观性。
  第六,企业负担沉重,我们的企业不但要搞生产,还要办幼儿园,学校,办杂货店,办电影院,企业在办社会。
  第七,金融体系几乎没发挥作用,金融应该成为经济发展的倍增器,可现在,我们的金融大部分功能就是存钱,相当于一个储钱罐。
  第八,企业的管理机构臃肿,企业不像企业,倒像个政府机关,官僚习性严重。”
  楚明秋一点不客气,噼里啪啦就提了八条。
  “主要的问题便是这八个,要解决这些问题,最关键的是,引进市场经济,砸烂大锅饭。”
  “引进市场经济就能解决这些问题?”邓小平眉头微皱,从私人感情来说,他对楚明秋是感激的,方朴曾经告诉过他,在楚家大院的那一年多,是他这十年里,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光,而且,方朴对楚明秋信任,楚明秋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方朴残废了,自己原想让他去残联,工作也轻松点,可没想到,他去了一次楚家大院后,回来便要上高科园,去联想公司,坚持说自己腿虽然不走路,但脑袋还在,手还能动,不想吃闲饭,靠别人的怜悯生活,他还能干一番事业。
  “市场经济不是万能的,”楚明秋摇头说:“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各有优缺点,不过,市场经济更能激发人的创造性,可以弥补计划经济的缺点。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计划经济中,吸收市场经济的长处,这样能加快我国经济建设速度。”
  “那你打算怎么吸收市场经济的优点呢?”邓小平又好奇问,在下放江西这些年里,他有意识有目的的重读了很马克思列宁的书,特别是认真研究了列宁的新经济,对如何发展中国经济,有了些想法。
  “这就是我想去经研所的原因。”楚明秋说道:“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传统上说,社会主义便是计划经济,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可为什么我们社会主义不能推行市场经济呢?怎么才能把市场经济和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结合起来,在理论上找到突破口,这是需要我们去研究的。”
  邓小平又点上一支烟,想了想才说:“你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你。”
  “谢谢领导。”楚明秋起身,准备走了。
  “有时间去看看方朴,”邓小平也起身,这很少见,旁边的秘书惊讶得瞪圆了眼珠子。
  “他,没住您那?”楚明秋很意外。
  “没有,他说工作忙,住在高科园得单身宿舍。”邓小平面露忧色。
  楚明秋点头:“好。”
  出了中南海,楚明秋还一头雾水,感觉不是滋味,不知道邓小平为何要见他,若说是招揽,那也不像,就这样说几句,什么意思?
  这些大佬,作什么都神神秘秘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第二天便跑到高科园去看方朴去了。
  方朴住在高科园新建的宿舍楼里,住在一楼,这房子不是筒子楼,而是两室一厅,方朴独自占用了一套房,这是联想公司给他的优待。
  俩人就跟以前一样,臭贫了半天,楚明秋说起头天见他老头子的事,问方朴,他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呀,”方朴笑着摇头:“老爷子对你很欣赏,你在高科园干得非常漂亮,局面打开了,上下都满意,可高科园毕竟比较单纯,老爷子想把你调到下面某个县当县委书记,过上几年,再调到某个市当市长或市委书记,后悔没有!”
  方朴顽皮的看着他,楚明秋一拍大腿:“早说啊!你说,这些老家伙,怎么做事都神神叨叨的。”
  随后脸一板:“不过,还是算了,这当县委书记,可以放在以后再说,先解决学历问题,我要有你那学历,我就直接当县委书记去了。”
  方朴哈哈一笑,楚明秋却皱眉:“不对啊,我现在是科级,就算恢复名誉,恢复职务,高科园副主任也是副处级,相当于副县长副书记,可若按照地震局算,我该算厅级干部,下去怎么也该算地委书记。”
  “少作清秋大梦,还地委书记,现在,你还是去读书吧,一个初中生,还挑三拣四的。”方朴鄙夷的骂道。
  楚明秋叹口气:“唉,错过了青云之路,兄弟我,心胸开阔,不计较了,对了,你呢,工作怎么样?”
  “哥们这好着呢,”方朴很满意的笑道:“我发现,搞计算机,还真对了,我现在在dos项目组,咱们的DOS系统进展顺利,夏总说,按照这个进度,明年,就该出成果了。”
  楚明秋松口气,想了下说:“现在,关键是拿出计算机成品来,另外,仅靠咱们自己,这个系统,很难推广,计算机的中心在美国,所以,要联络美国,争取获得IBM的支持。”
  “哦,怎么支持?”方朴不懂。
  “授权给IBM,收一美元或干脆公开源代码,不过,底层要封装起来。”
  开源的概念,还要等十年才有,公开源代码运动,还要等二十年才能成势。
  但,这是楚明秋想到的杀手锏!
  他想截胡微软。
  微软是打入了IBM供应链才成长起来的,可以这样说,没有IBM,比尔盖茨最多也就是个软件商人,绝不可能成为PC操作系统霸主。
  可要打入IBM供应链,难度非常大,美国人压根就瞧不起中国技术,更何况还是软件这样高级的东西,所以,楚明秋想的是免费或低价,超级低价,只要能杀入IBM供应链就行,可即便这样,他感觉也没多少把握。
  方朴不解的看着他:“你丫想什么呢,IBM?IBM会用我们的东西?人家自己没有!”
  这就是中国目前的状态,连自己都没信心。
  楚明秋微微摇头:“什么事,都是干出来的,这IBM啊,硬件强,软件吗,呵呵。”
  呵呵,什么意思?方朴懂,以前在楚家大院,楚明秋经常这样对瞧不起的人或事,这样表达。
  “要让IBM采用我们的操作系统,我们还缺少一块敲门砖。”楚明秋叹口气说。
  “敲门砖?什么敲门砖?”方朴问道。
  “我们自己的个人电脑。”楚明秋说道:“只要我们推出自己的个人电脑,IBM就会相信我们的计算机实力,如此,才有可能采用我们的操作系统。”
  方朴不由叹口气,随后笑道:“得了,你就别操心这个了,等你毕业,重回高科园,再说吧。”
  “也是,”楚明秋笑了笑:“我呢,先读书,这事,还是由你们去发愁吧。”
  俩人又说笑了会,楚明秋看看时间不早了,便邀方朴出去吃饭,方朴也没拒绝,楚明秋便推着他出来,找了个饺子馆,俩人吃了顿饺子。
  楚明秋以为地震办公室的调整会很快到来,可上面不知怎么想的,迟迟没有消息,十月底,中央又空降了两个老干部下来,随即宣布,楚明秋免去代理副书记职务,只担任地震办公室主任。
  于是,地震局又开始流传起楚明秋的流言来,楚明秋也不管,倒是地震办公室的三个同僚来聊了聊。
  十一月六日,全国上千万考生走进考场,参加十年来的第一次高考。
  楚明秋看过这次高考的内容,就考两天四科,语文,数学,政治,文科就加史地,历史和地理;理科就加理化,物理和化学,除非考外语类学校或专业,否则不考外语。
  看过考题后,楚明秋很满意,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题目压根不难,十年文革,这次考试又是以下乡知青为主,再加上准备不足,题目果然不难。
  回家问了下小国荣,果然,小国荣信心满满,拍胸脯保证,考个大学没问题。
  考试过后没多久,楚箐和宋小芸便急匆匆的回来,又参加戏剧学院和中央美院的招生考试。
  楚明秋心里有些着急了,去问古震,古震让他别急,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次所里决定招三个研究生,其他的要等中央正式决定后,参加研究生招生考试。
  不过,这次提前录取的三个,要上报社科院,得等院办公会批准,而这次要招研究生的不只是经研所,还有社科院其他研究所,据说这次总共有十二个。
  楚明秋心里稳了,便问起其他俩人,古震告诉他,其中一个是丁维山,另一个是上海的,原来是上海复旦经济系毕业的。
  “别着急,还有面试呢。”古震笑道。
  “面试?什么时候来?”楚明秋问道。
  “你不用,你的那几篇论文,许所长和孙老所长都看了,很是欣赏,所以,你不用再面试了,我已经帮他们面了。”
  古震对这个得意弟子很满意,孙冶方看过那本书稿后,非常感慨,赞不绝口,认为其中的很多观点,非常有创造性。
  而许涤新对楚明秋关于计划经济下的商品价值分析,非常赞赏,认为是这些年难得的好论文。
  另外,还有两篇,是关于企业管理和计划经济下的市场经济的分析,这直接引发了孙冶方许涤新和古震的争论。
  楚明秋只好等着,十一月底,高考成绩下来,小国荣不负众望,居然考了三百五十多分,总分才四百分,这已经是高分了,在燕京城里也排得上前十。
  分数下来了,录取通知还要再等。
  十二月初,楚明秋收到了经研所的研究生录取通知。
  中旬,国荣也收到录取通知书,这小子改了志愿,考到上海交通大学,这小子拿着通知书得意洋洋的告诉楚明秋,这下他可管着他了,把楚明秋弄得哭笑不得。
  录取通知书陆续到来,小八如愿考入燕京大学中文系,叶冰雪也不含糊,考入人大新闻系。
  不过,也有落榜的,勇子和咸鱼干就落榜了,可大丫和猛子叶儿都考上了。
  考上的还有林百顺和韦兴财,林百顺告诉楚明秋,猴子正在复习,准备报考燕大的研究生。
  这段时间,楚家大院里,时不时扬起欢笑声,1978年,就在这笑声中到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时代的元年

  元旦过后,一篇《哥德巴赫猜想》在全国掀起学习热潮,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兴高采烈的离开农村边疆,他们一般先回家,再去学校报道,国家给的报道时间还挺长,一直到春节后。
  虎子翠儿和楚箐回来了,来子没考上,三连由于准备早,考上的人挺多,全连走了一多半,把场长郝建设给愁得。
  虎子他们回来后,没多久,魏兰欣和宋小芸她们也来了,葛兴国殷柔柔随后也到楚家大院来报道。
  楚明秋问起殷红军的消息,殷柔柔说他没参加高考,依旧在草原上纵马。
  春节前夕,国家又公布了研究生招生办法,有研究生招生资格的学校也就十多所。
  “公公,行啊!”殷柔柔不无佩服的称赞道。
  “你也不错,居然考上了人大,你怎么想起学法律的?”楚明秋问道,葛兴国考上的是燕大经济系,殷柔柔却考上了人大法律系。
  殷柔柔郑重的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惨痛的教训,这十年,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法律荡然无存,这个教训很我们必须吸取。”
  楚明秋点点头,敲了建军的脑袋:“听到没有。”
  建军嘿嘿一笑,他也考上,不过,考上的西南政法学院,要到重庆去读书,而且,这也是全国最先恢复招生的政法类学院。
  同样考到外地去的还有林百顺,林百顺考到天津南开大学国际贸易专业,他老婆赵明明也考上了,去了燕京外语学院。
  春节前,包老爷子回来了,与他一块回来的还有苏子青和大柱,苏子青和大柱都考上了,大柱考得不错,去了华清大学机械系,苏子青则考上了燕京化工学院。
  “老爷子,这十年,您可逍遥,也不管我。”
  楚明秋听说老爷子回来后,立刻过去看他,见面便开始抱怨。
  老爷子含笑摇头,端起茶喝了口:“你小子,得了便宜,还抱怨啥,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都清楚,现在,你已经不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看顾了,得你来看顾我们这些老家伙。”
  “您都是成精的人了,谁敢招惹您。”楚明秋继续抱怨,这十年,特别是前几年,他都胆战心惊,没有一天是安稳的,现在看到包老爷子,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怨气,忍不住开启吐槽模式。
  老爷子微微摇头:“现在已经是你们年青人的时代了,我这样的,也就只能躲进山里,对了,去读书,这一步走得妙,绝妙。”
  楚明秋笑了笑,他很清楚,无论在高科园还是地震局,还是在巡查组,他都得罪了不少人,去读书,是一个抽身的机会。
  “今后有什么打算?”老爷子含笑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楚明秋说:“将来,找个大学,教书去。”
  老爷子微微摇头,悠然叹道:“这个想法,我很喜欢,不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日子,可不是想过就能过的。”
  “所以才说,走一步,看一步。”楚明秋也叹道。
  老爷子回来后,转眼便到了春节,年三十,兄弟们聚在楚家大院,照往年惯例,楚明秋准备了烤全羊烤鱼,今年还多了烤鸡。
  酒,管够,他通过红星酒厂的兄弟买的,提了两箱放在边上。
  篝火,点了两堆,男人一堆,女人和孩子一堆,小狗剩在中途被岳秀秀抱走了,同时被抱走的还有罗新晨。(给邓军的儿子改个名字,叫新晨)邓军和庄老师罗教授楚宽元赵立新他们在一起闲聊。
  这是个欢乐的春节,人人脸上都荡漾着笑容,说着未来的设想,就像很多年前。
  火光将众人的脸映得通红,大家喝着小酒,聊着天,众人中,来子有些失落,所有人中,只有他还在北大荒插队,哥哥姐姐,包括妹妹小琼瑶都是大学生了,听着大家议论上大学的事,他感觉无趣,便跑来给楚明秋帮忙。
  “你别乱动,再刷点油,还有这孜然,多撒点,这样才香。”
  楚明秋指点着他,来子笨手笨脚的弄着,楚明秋连连摇头,让他站在边上,看他怎么作。
  孜然的香味,在夜里飘荡,让人口水长流。
  来子呆呆看着缓缓翻动的羊,油脂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楚明秋看了他一眼。
  “在想什么呢?”
  “哥,大家都回来了,就我....”来子沮丧的叹口气,蹲在地上,神情很失落。
  “这下知道了,以前让你多读书,你不听,现在后悔了。”楚明秋笑道。
  “哥,我也想回来了。”来子期待的望着他。
  “会回来的,”楚明秋说:“知青最多还有一年,就能回来了。”
  “真的,”楚明秋点头:“你要现在回来,哥虽然读书去了,给你安排个工作,还没问题,不过,现在回来好吗?”
  “有什么不好。”来子不解的反问。
  “你已经二十多了,想过以后干什么没有?”楚明秋问道:“老话说,过了二十看三十,过了三十看四十,人生短暂,白驹过隙,很快就过去了,你总得想想以后干什么,再说了,这高考又不是只有一次,今年还有高考,你回去可以再准备。”
  “他们都是老高三老高二,我就是初一,就念了一年初中,我怎么能和他们比!”来子很难受,六年中学,他就念了一年。
  楚明秋叹口气,转身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生活没有完全的平等,今后,你还会面对更多的不平等,你是屈服呢,还是勇敢的面对?”
  来子看着他,神情中有几分恍惚,楚明秋叹口气,抚摸下他的头,温言道:“这世界上,没有完全平等的,有些人出生在权贵之家,有人出生在富贵之家,有人出生在贫寒人家,有人一出生便有残缺,没有完全的平等,老高三老初一,其实,你们都有十年没念书了,所以,你们的起点其实是一样的,所有的都是后天努力的结果。
  来子,这些年,你努力了吗?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你问问自己,有没有努力。”
  来子苦恼之极,尽管楚明秋一再告诉他,学习一定不能放松,可每次一下工,他就躺床上,拿起书本就犯困,虎子说过他几次,见他不听,也就放松了。楚明秋每封信都在提醒,学习一定要抓紧,可他都没放在心上。
  等到复习准备考高时,他才警觉,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高考再简单,他这初一年级的水准也够不上。
  看到哥哥姐姐们拿到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的准备回城,再回到家里,看到琼瑶都在准备考研究生,他心里顿时产生严重的失落感。
  琼瑶高中毕业就被楚明秋弄去念工农兵学员了,毕业后,便进了燕京化工厂,现在也在准备考研。
  楚明秋建议她把眼光放远点,把外语学好,将来出国留学。
  琼瑶在学校是毫无争议的校花,追她的男生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排,其中不乏高干子弟,可她都没看上,到现在还独身,让湘婶和段叔着急不已,可又没办法,说急了,小丫头便跑单位上去住,要么便跑到楚家大院来,让老两口没丝毫办法。
  对琼瑶的这种状况,楚明秋倒无所谓,反倒劝说段叔和湘婶不要着急,琼瑶是好姑娘,肯定能找个好女婿。
  “你先定一个短期目标,比如,今年,你要做成什么事,明年,要作成什么事,然后再定个长期目标,比如十年后,你要成为什么样,达到什么目标,然后将这个目标分解,每年要达到什么样。”
  来子低低的嗯了声,想到春节后,他便要一个人返回北大荒,就郁闷不已。
  楚明秋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没听进去,便叹口气,这孩子虽说二十五六了,可还是年青了,这些年在北大荒,虽然苦,可有虎子翠儿楚箐在,他也没真正受到锻炼。
  锻炼,成长,不只是身体和年龄,甚至可以说这只是很小的两个部分,更重要的是,是思想成熟,来子在北大荒十年,可实际上,还是个孩子,还没有成熟。
  孩子看待世界的目光是简单的,也是短暂的,看不到远处的困难。
  来子的情绪没有影响大家,大家伙的情绪依旧非常高,最近一年,国家的变化给了大家很大信心。
  尹秋莹就在楚家住下了,她就住在不老和平安的院子,萧振中的案子也解决了,电影厂给他平反了,迫害他的凶手也受到惩处。
  在楚家住下后,尹秋莹很快便适应了楚家的生活方式和节奏,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对楚家非常满意,不老和平安在体育上有发展,可他们的文化学习丝毫没落下,平安每天都训练,身体非常好,不过,问题也存在,她发现自己管不了平安,能管住他的只有楚明秋和岳秀秀,不过,不管楚明秋还是岳秀秀都比她管得松。
  平安喜欢打球,不过,学习成绩还不错,在十一中念书,在班上成绩还是前几名,这让她挺满意。
  “方怡来信说,春节过后便回来。”邓军对庄静怡说道。
  尹秋莹插话说:“小秋说,中央要给全部右派平反,小庄,你们的事情都能解决了。”
  这个消息还是小道消息,不过肯定属实,是楚明秋从纪思平那打听到的。
  自从粉碎四人帮后,建国门外的中央信访办外便排起了长队,甚至有人在那安营扎寨,其中很多都是带着眼镜的知识分子。
  庄静怡却没怎么激动,肝病好了后,她也没恢复工作,搬到楚家大院来继续保养身体,十年没有弹琴,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琴房,以至于楚明秋不得不警告她,如果再这样拼命,病情很可能复发。
  十年里,庄静怡完成了她的钢琴曲,可始终感觉少了点什么,所以,她急于恢复自己的钢琴水平。
  这部钢琴曲,包含了她的全部心血,名曰《苦难的历程》,但为了隐藏,她又取了个很专业的名称《G调协奏曲》,干校那些傻瓜监管压根不懂。
  庄静怡没多少激动,只是轻轻哦了声。邓军随口说:“庄姐,你别着急,我也看明白了,现在越来越宽松了,要不,你也写个申诉材料。”
  “我没想过这个,”庄静怡依旧摇头:“十年没弹琴了,手都生了,我心里着急呀!”
  “急也没用,有些事,得慢慢来。”尹秋莹安慰道:“小邓,你们学校呢?”
  “学校领导找我谈过话,让我回校当老师,小秋建议我答应,老师比在地震队轻松点,可以照顾孩子和老罗。”
  “老罗的前妻和孩子们呢?有消息吗?”庄静怡问道。
  邓军点头:“他前妻已经过世了,七四年的事,几个孩子都已经工作了,一个在新疆,另外两个参加了去年的高考,一个考上了南京大学,另一个考上了上海师范。”
  “他们回来看过老罗吗?”尹秋莹问道。
  邓军苦涩的摇头,叹口气说:“这些都是老大写的信,不过,老罗还是很高兴。”
  “这些孩子啊!”尹秋莹深深叹口气,邓军看看古震和孙满屯:“老古也是这样,他的四个孩子还挺争气,都考上了大学,可谁都没回来过。”
  尹秋莹同情的看看,邓军说:“他爱人在六八年自杀了,几个孩子在农村插队了十多年。”
  文革结束后,古震好容易打听到孩子的消息,几次去信,都没有回应,春节前,遇见一个知道他孩子消息的人,这些还是那人告诉他的。
  “庄姐,现在,条件好了,你是不是该考虑下个人问题了?”邓军问道。
  庄静怡微微皱眉,苦笑下摇头,邓军叹口气:“庄姐,我觉着,你还是该考虑下,至少,将来还有个伴。”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庄静怡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岁月对她的影响好像很小,她看上去依旧风姿绰约,那怕穿着陈旧的工作服,依旧是那样美丽。
  穗儿这时插话:“庄姐,你看古老师怎么样?”
  邓军眼前一亮,古震绝对是个好人选,除了年龄稍大,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其他方面,与庄静怡绝对是绝配。
  庄静怡苦笑下,还没等她开口,邓军已经点头:“我看行,论学识,性情,除了年龄大了点,其他都好。”
  穗儿姐点头:“就是年龄稍微大了点,要不,宽元,你看宽元怎么样?邓军,还有,你那同学,郭兰,她不也是一个人吗。”
  邓军看了庄静怡一眼,笑道:“郭兰,就郭大姐那大咧咧的性格,进了家门,还不闹得鸡飞狗跳的。”
  郭兰也是楚家大院的常客,刚到燕京那会,毫不客气的把孩子丢给楚明秋,在楚家大院放了近一年。
  “对了,这郭大姐怎么没来?”穗儿纳闷的抬头四下看看,以往过年,郭兰都要带着孩子过来。
  “可能明天来吧。”邓军说道。
  尹秋莹没见过郭兰,便问是什么人,邓军也简单的介绍了下。
  排练厅里忽然闹腾起来,随即就看到平安仓惶逃出来,随即小静蕾就追出来。
  “站住!不准跑!”小静蕾知道追不上,站在院子里叉手,冲着平安叫道。
  平安站在对面,一脸得瑟,那意思很就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静蕾,又怎么啦,今儿过节,不当淑女了。”楚明秋笑道。
  小静蕾立刻收势,作出乖巧的模样,细声细气的说:“人家本来就是淑女,平安哥哥耍赖,舅舅,你得收拾他,让他禁足,到开学,我帮你监督。”
  “他怎么耍赖。”楚明秋笑道,他心里很清楚,这家里,小静蕾从小就被大家宠着,在这个家里,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从没有谁敢欺负她的,别看小平安比她大一岁,也比她高比她壮,可在小静蕾面前,没有一点办法。
  “谁耍赖了,是你输了,你耍赖!”小平安在对面叫道。
  淑女立刻消失了,小静蕾大怒,双手叉腰,大声叫道:“明明是你作弊!被我抓着了,还有,宋二瓜作证!宋二瓜出来!”
  宋三七的两个儿子都是老实孩子,小静蕾经常嘲讽他们,一个大呆瓜,一个小呆瓜,从没想过,这两个小子还为她打过好几次架。
  宋三七两口子都没什么文化,两个儿子的教育都交给了楚明秋,两个儿子若是犯错,他的教育方式便是揍。
  “哟,这就不淑女了。”楚明秋看着小静蕾,调侃道。
  小静蕾眨巴下眼睛,作出乖乖女样:“人家本就是淑女。”
  来子噗嗤笑出声来,小静蕾凶狠的瞪着他,来子毫无顾忌的笑着:“静蕾,你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静蕾,别闹了,进来,进来。”左雁出来,拉着静蕾进屋:“你看你,也不知道把衣服穿上,当心感冒了。”
  大家伙响起一阵笑声,过了会,小静蕾又出来了,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手里却抱着一堆衣服,冲平安很得瑟的乐着,小平安压根没在乎,小静蕾气愤的将他的衣服仍在地上,转身进去了。
  小平安跑过去把衣服捡起来穿上,然后溜到楚明秋身边,楚明秋笑眯眯的问他,怎么惹了小静蕾。
  平安嚷嚷着分辨,自己没招惹她,是她耍赖,大家打牌,她输了,耍赖。
  楚明秋忍不住笑了:“你呀,你们从小一块长大,还不了解她,既然了解,就该知道对付方法,你小子不动脑筋,就不知道想个招,让她耍不了赖。”
  小平安嘿嘿笑起来,楚明秋早就发现了,小平安不喜欢动脑子,除非在球场上。
  咸鱼干端着酒过来:“公公,你猜,前些日子,我淘了个什么宝贝?”
  “什么东西?”楚明秋问道。
  “宋代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咸鱼干很得瑟,这幅画花了他两百多块,可算下来,也是捡漏了。
  楚明秋眉头紧皱,咸鱼干不由自主的忐忑起来。
  “千里江山图,可以说是传世名画,据说,王希孟唯一传世名画,”楚明秋说:“宋亡后,...,你花了多少钱?”
  “两百八十。”咸鱼干说:“本来想找你看看,可那人要走,我看绢色,题跋,印章,应该不是假的。”
  楚明秋微微点头:“今儿过年,等节后,你拿来我看看,两百八,就算是假的,也不亏。”
  咸鱼干微怔,连忙问:“假的?不会吧。”
  “两百八,你就想买《千里江山图》,想什么美梦呢,我告诉你,《千里江山图》,解放前便要十万大洋,你那幅画,估计是后人临摹的,这临摹的,值不值钱,得看是谁临摹的,如果是张大千齐白石这样的,那也值不少钱。”
  咸鱼干更加忐忑了,楚明秋笑了下:“你也别灰心,玩收藏,没有不打眼的,一帆风顺的,一个都没有。”
  咸鱼干苦笑不已,楚明秋又安慰道:“你丫这样想,你现在吃亏,也就两三百块钱的事,以后吃亏,那就是几万几十万的事了,咸鱼干,你将来要走这条路,我建议你,多看书,培养下文化涵养,把那顽主样收起来。”
  咸鱼干点头:“嗯,你说得对,可这文化气质,怎么培养?”
  “过两天,你来一下,我给你开个书单,你一本一本的看,每本都要作笔记,等这些书看完了,气质就上来了。”
  咸鱼干对楚明秋有种盲目的崇拜,除了一点,读书,所以,尽管楚明秋早就提醒他,他依旧没考上大学。
  此刻听到楚明秋又让他看书,他又不吭声了。楚明秋叹口气:“你要不肯读书,那就只能用钱买经验了,我可告诉你,这一行,水深着呢,那怕混了几十年,都保不住打眼。”
  “我可告诉你,你要想干这行,就必须看书,现在读书,可不是谁要你读,而是钱逼着你读。”      咸鱼干沉默了,半响才低低的嗯了声。
  照例,篝火晚会最后变成音乐会,尹秋莹边惊讶边参与进来,她唱了首旧上海的流行歌曲《何日君再来》。
  可楚明秋的歌却让她惊叹,穗儿告诉她,楚明秋的歌在美国还得过奖,叫什么美,尹秋莹当然知道格莱美,她更加惊讶了,她知道格莱美奖,自从这个奖创立后,还没听说亚洲人得过。
  楚明秋今晚唱了两首新歌《往事随风》和《再回首》,再度让众人感叹,庄静怡也赞叹不已,认为这两首歌意境深远,旋律优美,楚明秋在这方面,已成大家。
  楚箐自然不会落后,楚明秋唱过后,她便表演了一出贵妃醉酒,引得大家整整叫好。
  楚箐唱过一出后,感觉还不尽兴,拉着楚明秋又唱了一出三娘教子,而后又找上楚眉唱了出穆桂英挂帅,这才作罢。
  “你们文艺人才挺多嘛!”尹秋莹终于忍不住叹道。
  邓军微微一笑:“尹姐,这才那到那,可惜不老不在,她要在的话,还可以给大家跳个舞,她跟林晚学了好久。”
  “林晚,她是谁?”尹秋莹问道。
  邓军叹口气将林晚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下,尹秋莹听后,也禁不住唏嘘不已。
  “小秋就那样让她走了?”尹秋莹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穗儿姐叹口气:“小秋是个很心善的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别人委屈,这十年,真正难受的是他。”
  楚箐过足了瘾,才下去休息,叶冰雪又来一个耍花枪,小八也抱着吉他唱了一曲。
  闹腾到半夜,大人们先离开,孩子们的兴致依旧很高,小家伙们在院子里闹腾,楚明秋不时招呼他们,不要玩火,声音小点。
  “对了,这老虎怎么没来?结婚了,也该在咱们楚家大院过节啊!”叶冰雪忽然问起苏子青来了。
  苏子青和大柱在去年九月结婚的,俩人压根就没办什么仪式,上公社拿了结婚证,就开始玩命复习,今年是他们婚后第一个春节,苏子青的父母刚回来,俩人便上苏家陪父母过节去了。
  “人家父母刚回来,回去陪父母过节,这很正常。”小八随口说道。
  叶冰雪说:“这家伙,结婚也不告我们一声,等她回来,要好好收拾下她。”
  “对,咱们来演个武松打虎!”小琼瑶笑眯眯的说。
  楚明秋插话问:“琼瑶,你准备考那个学校的研究生?这三月可就参加考试了。”
  琼瑶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哥,你说,我学什么好?”
  楚明秋摇头:“来子不清楚,可以原谅,你不清楚可就没法原谅了,你读了工农兵,又参加工作这么长时间,应该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干什么。”
  琼瑶继续唉声叹气:“我想跟哥一样学经济,可又觉着学这个没什么意思,哥,你帮我想想。”
  楚明秋想了下:“那我就给你选个枯燥的专业,学历史吧,这中国古典文化可是一个宝藏,你要把这个学好了,天下通行。”
  琼瑶更加苦恼了,小嘴微张,瞠目结舌的望着他:“哥,这之乎者也,孔老二的东西。”
  “呵呵,你呀,等会,我给你本书,”楚明秋摇头说:“钱穆先生写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你好好看看吧,就知道了,小八看过,不信,你问问他。”
  琼瑶看着小八,小八略微沉凝,点头:“这书是很有意思,发人深省,原来我以为,中国古代制度,八股文,都是腐朽的,是导致中国近代落后的主要原因,看了这本书,我才知道,每种制度的出现都不是偶然的,背后都有深刻的政治经济原因。”
  琼瑶顿时有了兴趣,连忙说:“那好,我明儿就看看,哥,书在你那吧。”
  楚明秋点头,叶冰雪叹口气:“我看啊,这两个凡是不否定,咱们国家还是没指望。”
  楚明秋笑了笑:“这点,你大可放心,告诉你们吧,中央决定在三月份召开一个科技大会,这个会上,对知识分子要作出重新评价,基本结论是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员。”
  “真的!”叶冰雪惊讶的叫起来。
  知识分子问题,是建国以来,甚至可以说是自从有共产党以来,马恩列斯理论中,知识分子便被划入资产阶级行列中,可无论中共还是苏共,都知道,要建设国家缺少知识分子又是不行的,于是,无论苏共还是中共,在夺取政权后,都对知识分子进行改造。
  在中国,知识分子的认识问题,几经反复,但知识分子头上那顶资产阶级的帽子始终没摘掉,特别是五七年反右运动后,知识分子被明确划到资产阶级队伍中,这个论断甚至被写进八大二次会议的工作报告。
  到了六一年,大跃进失败,高层又重新检视知识分子政策,这才有了六二年广州会议上,周总理和陈毅为知识分子脱帽加冕的讲话,可这个讲话并没有得到党内高层的认同,主流意见,知识分子依旧是资产阶级一员。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知识分子首当其冲,几乎只要沾上这四个字,就是坏蛋,就要被批斗,所以,十年文革中,知识分子对什么事都噤若寒蝉,不敢说,不敢动。
  所以,知识分子在工作和生活中,就像背负着沉重的大山,稍微有点不对,就上纲上线的批判。
  在他们当中,叶冰雪大概是最理解这事的意义的,她的父母虽然在解放前便参加了革命,可依然戴着知识分子的帽子,背负着那座沉重的大山。
  “这知识分子摘帽了,下一步就是两个凡是,”楚明秋说道:“否定了两个凡是,华国锋就得下台。”
  楚明秋说道:“四人帮在七一年搞了两个估计,其实,这两个估计不过是建国以来对知识分子歧视的发展,这个会,给知识分子摘帽,只是开始,整个社会要形成尊重知识的风气,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小八点点头,虎子笑道:“管那么多干嘛,咱们还是该干嘛干嘛。”
  “你丫现在是知识分子一员了,”小八拍了下他肩头,笑道。
  虎子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考上大学,那不是进入知识分子行列了吗。
  “对了,你也是知识分子一员了,这知识分子政策,将来也要落在你身上。”勇子咧嘴笑道:“以后,你们就归我这工人阶级领导。”
  “对,还有我,”咸鱼干趁火打劫:“我们工人阶级本色。”
  众人一阵哄笑,这个会已经筹备很久了,去年十二月,邓小平就提出召开这样一个大会,元旦过后,便开始筹备,直到春节前才确定下来。
  这些情况都是纪思平告诉楚明秋,第二天,大年初一,很多人来拜年,苏子青和大柱回来了,大家伙围着他们就是一阵臭皮,苏子青没有一点羞怯,大模大样的与众人调侃,高兴了,还飞起一脚,踢在勇子的屁股上,大柱还跟以前一样,憨厚的笑着,看着大家伙打闹调侃。
  楚明秋照例送给他们两块自己雕的玉作结婚礼物,这两年,他送了不少东西出去,林百顺,建军,在去年,都结婚,建军是春节,林百顺是五一。
  十年过去了,兄弟们眼瞅着就奔到三十了,都到了结婚的年龄,现在兄弟们中,剩下还没结婚的便只有猴子曹群左晋北这些老兵了。
  还有便是没回来的大渣子,连猛子都结婚了,当然,还有虎子和翠儿。
  要说没结婚的,还有前院的建国和薇子,薇子也考上大学了,包括她嫂子菁子都考上大学了,倒是建国,没有考上大学,整天浑浑噩噩的,最近忽然迷上木匠了,搞来些木材,整天在院子里搞木匠活。
  建国算是被楚家大院的小子们彻底孤立了,这十年里,院子里的孩子与他几乎没有来往,成为楚家大院的透明人。
  下午,楚明秋提了两瓶酒去给纪思平拜年,这十年里,纪思平是他最大最重要的助力,到现在,依旧是这样。
  运气并不好,纪思平不在家,陪领导看望老同志去了,纪思平的媳妇说他晚饭才能回来,楚明秋便在纪家等着,与纪思平媳妇拉家常。
  纪思平媳妇告诉他,他的两个孩子还在南京,正准备转学过来,楚明秋告诉她,赶紧办,这两孩子早就该转学过来了,只是姥姥姥爷舍不得,他们两口子太忙,没有时间去跑这事,以至于拖到现在,大儿子眼看着明年便念高二了,到了高考的年龄了,不得不办这事了。
  可,燕京名校很多,纪思平媳妇也不知道该去那所学校,楚明秋自然给她推荐了九中,四中是传统名校,里面的太子公主众多,学校有几分傲气,不一定会卖纪思平的面子,当然,楚明秋不会说得这样明显,只说四中要求高,恐怕还要加考试,南京的教育质量与燕京的顶级学校相比,恐怕还是要差点。
  纪思平老婆听懂了,四中排除在外,九中八中华清附中都是一等一的好学校,教学质量并不比四中差。
  从孩子又聊到工作,纪思平老婆叹息着告诉楚明秋,自从当上吴副总理的秘书后,工作忙得很少落家,这个家,就是旅馆。
  楚明秋不由苦笑,这是没办法的事,要想有收获,就必须得先付出。
  “最近听他说,吴副总理有意让他到地方上去,你说去那个部好?”纪思平媳妇问道。
  楚明秋微怔,这事,纪思平没给他说过,便赶紧问道:“吴副总理真要放纪哥出来?”
  纪思平媳妇有些埋怨:“他是这样说的,详情,我也不知道,他从不跟我说那些事。”          楚明秋苦笑下:“嫂子,这你可不能怪纪哥,在他这个位置上,最要紧的便是嘴紧,父母妻子儿女都不能说,这是有保密纪律的。”
  “我知道,可,”纪思平媳妇为难的说:“有时候,连去那都不知道,好几天不着家。”
  楚明秋看着她难解的样,也只能陪着叹气:“领导的行踪,也是秘密,嫂子,要怪就只能怪纪哥伺候的领导太大了。”
  纪思平媳妇也不由苦笑,沉默了会,她问道:“要说他的嘴紧吧,好些事连我都不说,可,我看,他对你却说了好些事。”
  “不是吧,”楚明秋不敢承认,连连摇头:“我和纪哥就是工作上的交往,他连您都不告诉,怎么会告诉我。”
  纪思平媳妇摇头:“我感觉他对你不一样,他工作上接触的人多了。”
  “我和纪哥性情相投,他喜欢国画,我也喜欢,他是我师兄的学生,从这上看,我算他师叔吧,也许多了这层因素吧。”
  纪思平媳妇想了想,感觉不是这样,有时候,纪思平在书房里给楚明秋打电话,她听到点,但她问起来时,纪思平又不肯说了。
  看来纪思平和楚明秋间有秘密,可楚明秋不肯说,看来只能去问纪思平了。
  楚明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赶紧把话题岔开:“纪哥的意思呢?他想去那?”
  “他那人,你还不知道,患得患失的,”纪思平媳妇叹口气,语气中有几分埋怨:“我给他说,去部委,文化部,教育部,或者去宣传部,都挺好,可他呢,想去中央美院,他那画丢了二十年了,还捡得起来。”
  看来这事,两口子已经商议过了,意见不统一。
  楚明秋苦笑下,劝道:“嫂子,这事,我看还是纪哥自己拿主意,纪哥在中央久了,到中央美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唉,这仕途艰难,当个教书先生,至少可以有个平安。”
  “那有什么平安,”纪思平媳妇摇头说:“这些年,我整天都提心吊胆的,你不是不知道,文革初期,他们单位上的人整他,这些年,大学里平静吗,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学校就遭殃,那些个教授,有几个没被整过。”
  楚明秋忍不住叹口气,几十年政治运动,每次运动一来,知识分子,黑五类,就是对象,他们现在都成了惊弓之鸟,已经在里面了的,处处小心,没有进去的,只要有好点的选择,就坚决不肯进去。
  能有什么办法,楚明秋只能劝,纪思平媳妇想起来了,问他考研究生怎么样了。
  “已经录取了,社科院经济研究所,二十五号报道。”楚明秋笑道。
  “你还真去了!”纪思平老婆很惊讶,还是一个多月前,纪思平告诉她,楚明秋正准备考研究生,当时她就表示不相信,更何况,楚明秋还有可能升为地市级干部,三十岁不到的地市级,就这样放弃了?
  她不相信,可今天,楚明秋亲口告诉她,由不得她不信。
  “你,你怎么想的!”纪思平媳妇有些结巴。
  楚明秋笑了下:“我呢,嫂子也知道,我只是初中毕业,将来是个知识的时代,这初中文凭,拿出来,还真没法见人。”
  “可,”纪思平媳妇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摇头叹息不已:“小秋,你,要知道,领导是准备给把那代理两字拿掉的,就算没这事,处级是没问题的,你就这样走了,可惜了。”
  楚明秋叹口气:“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没办法的事,要是可以兼得,那自然是好事。”
  纪思平媳妇叹息不已,俩人接着闲聊,正说着,有人敲门,纪思平媳妇还以为是纪思平回来,边开门边埋怨,又忘记带钥匙了,打开门一看却不是纪思平,而是一个很是沧桑的中年人。
  “这是纪思平的家吗?”那中年男人问道。
  纪思平媳妇疑惑不解的看着:“是,您是?”
  “我叫国风,是纪思平的同学,纪思平在家吗?”中年人问道。
  “你是思平的同学?”纪思平媳妇不相信似的打量着国风,国风看上去比纪思平老了十岁,头上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肤色黝黑,眼窝深陷,穿着件陈旧但干净的旧工作装,手肘部分还贴了两块疤。
  “国风!”
  楚明秋听到这个名字后,赶紧过来,仔细打量着国风,力图在记忆中找到国风的影子,可他失败,眼前的国风,完全没有当年的影子,连轮廓都没有。
  以前那个国风,意气风发,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中,沉稳自信,还带着些许艺术家的气质。
  与眼前的国风压根不搭。
  “你是国风?”楚明秋小心的问道。
  国风有点不安,他没想到这大年初一,纪思平居然不在。
  在过去的同学中,他和纪思平的交情很好,到燕京几次都与纪思平有联系,在五七干校时,纪思平是他唯一保持通信的同学,六二年,他从北大荒回到燕京,在大街上遇见纪思平,纪思平对他还很热情,后来在劳教农场,他生病了,也是向纪思平求援,纪思平给他寄来药,所以,回到燕京,他才来纪思平的家。  
  “进来坐,嫂子,这国风是纪哥的大学同学,还是他们的班长。”楚明秋很热情的拉国风进来。
  国风一头雾水,感觉上,这年青人应该认识自己,可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主要的是,他居然知道自己和纪思平是一个班,而且还是班长。
  “你是?”国风迟疑下,满腹疑惑的看着楚明秋。
  “呵呵,我,楚明秋啊,五七年,咱们一块在白塔镇写生,年悲秋,你们年教授,我师兄!还记得吗?”
  楚明秋很是热情,国风想了好一会,才恍惚想起,当年是有个小家伙,画的画非常漂亮,还有相机,整天四下给人拍照。
  “哦,你就是,”国风露出了微笑,楚明秋依旧十分热情:“对,我,楚明秋。”
  楚明秋笑呵呵看着他,随即叹道:“这要在大街上,我可真不敢认。”
  国风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他清楚,自己的外貌变化很多。
  楚明秋说:“你可不知道,我可买了不少你的画,嗯,大约有十幅,国风大哥,你什么时候办画展,我可等着你的画升值呢。”
  国风这下真想起来了,那小孩回家的时候,几乎买了半车鸡鸭肉,他们被挤到前面去了,全班同学都在说他,可他却振振有词,与全班人一路辩论。
  “是你啊!长这么大了。”国风有些欣喜,能见到几个故人,那是非常高兴的。
  “嘿嘿,能不长吗,二十年过去了,不长的话,那不成妖怪了。”
  国风和纪思平媳妇哈哈大笑。
  “还是说说你吧,这些年,你都在哪?”      国风苦笑下:“还能在那,六二年,从北大荒回来,我向上级申诉,结果,被定为死不悔改,六四年又去了西北的劳教农场,直到七五年,我被安置在敦煌附近的一个农场,去年,上级说我摘帽了,不过,我是学生,还没毕业的学生,于是我给学校写信,问我这个学业该怎么算,这次来燕京也是为这事。”
  楚明秋深深叹口气,国风说得很平淡,可这其中的痛苦和艰难,不用想就知道,仅北大荒,庄静怡和方怡回来就调养了半年,就算他是男的,也好不到那去。
  “现在好了,中央已经在着手解决右派问题,我估计一两年内,右派分子的问题便会得到解决,”楚明秋说道:“对了,方怡可能要来燕京,也为这事,不过,我建议她不要来,上面要给你们摘帽或平反,自然会给你们摘帽平反。”
  “你和方怡还有联系?”国风有点意外,他又想起来了,当年,方怡从北大荒回来后,在朋友那住了足有半年,说是调养身体。
  “干嘛不申诉,摘帽不好吗!”纪思平媳妇很纳闷,追问道。
  “我和方怡在文革前,一直有联系,她分回去后,还来了几封信,文革开始后,她便没再来信了,去年,她又来信了,我们重新恢复了联系。”楚明秋先解释了方怡的事。
  然后才纪思平媳妇说:“今后,右派不右派的身份,不重要了,除非你想进仕途。”
  现在的人,对政治身份很看重,这是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很难理解的,他们生活在对政治身份很不敏感的时代,经济高速发展,物质极大丰富,信息传播速度极快。
  而楚明秋这一代人,四零后三零后们,他们成长在政治运动此起彼伏的时代,对政治身份很看重,就像八零后九零后很看重金钱,看重房子一样。
  在楚明秋看来,如果将来,不在体制内混,戴着右派帽子又有什么,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还有几分荣光。
  “那怎么行,”纪思平媳妇不以为然:“这右派帽子,戴着就好,那天运动来了,不就又成了靶子。”
  “摘帽不一样吗,再说了,以后应该不会有大规模政治运动了,国家的重点将转向经济建设,”楚明秋郑重的说道:“过去十年,我们国家搞了十年政治运动,老百姓贫困不堪,按照世界银行的核算,我国有八亿以上的人口处于绝对贫困线下。”
  “这个绝对贫困线,是根据世界银行调查划分的,在这条贫困线下,人民处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状态。”
  “这西方资本主义的话,怎么可以相信。”纪思平媳妇摇头表示反对。
  楚明秋也摇头:“嫂子,您没上农村去过,我有个发小,曾经在山西农村插队,他们那个生产队,平均每人连一条裤子都没有,每年都由生产队组织出去要饭。”
  纪思平媳妇显然没在农村生活过,听到此言,忍不住惊讶得叫出声来。
  “真的吗!”纪思平媳妇难以置信,连连追问。
  国风沉重的点头,楚明秋接着说:“我的另一个发小,在陕西榆林插队,他们稍微好点,也就是每个人都有裤子,每年,一到农闲,全村人出去讨饭。”
  纪思平媳妇连连摇头,楚明秋叹口气:“建国快三十年了,咱们还没解决吃饭问题,就说城里,买粮食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什么都要票,为什么要票?不就是生产不足吗。”
  “那不是还有两个凡是吗。”纪思平媳妇说道。
  “两个凡是是错误的,”楚明秋说:“国风大哥,我的意思是,能平反就平反,不能也不要强求,没那个必要,专注画画,您将来作个唐伯虎那样的人,照样名垂青史,至于什么仕途,政治,我告诉你吧,你要真成了毕加索那样的人物,他们自己就会来找你。”
  国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纪思平媳妇看看时间,让俩人在家吃饭,然后便去做饭了。
  “方怡现在还好吗?”国风问道。
  “还行,文革初期受到些冲击,后来便好了,她现在在镇上的文化馆工作,文革初期扫了段时间的大街,对了,前些日子还收到一幅她画,她的画越发成熟,意蕴深远。”
  楚明秋兴致勃勃的,国风则显得比较平静,专注的听他说。
  纪思平在五点多才回来,看到国风和楚明秋,他自然非常高兴,晚上,领导没什么活动,他自然也能在家待上一晚。
  略微寒暄后,楚明秋便问他是不是要下放的事来。
  “嗯,老头子已经提过了,问我想去那,我说想去中央美院,当个老师。”纪思平含笑道,颇有几分得瑟,想起自己提出去中央美院时,吴副总理那有些意外的样子。
  楚明秋冲纪思平竖起大拇指:“纪哥,这个选择好,当老师,简单,单纯,等过去了,买点国风方怡的画,收藏起来,到你晚年时,这些画就值钱了。”
  纪思平大笑,国风也忍不住乐了,纪思平笑道:“老头子很惋惜,你跑去读研,我又到学校去,说他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楚明秋噗嗤笑出声来,正要开口,纪思平媳妇端出菜来,纪思平拿出瓶茅台,笑着解释,这是中央开会后剩下的,便宜。
  “每次开会,都会剩下些酒,服务员便几瓶凑成一瓶,两块钱一瓶,前几天,我买两瓶。”纪思平笑呵呵的,楚明秋也忍不住笑了。
  这个时期,高层的风气很正,毛周刘邓等,这批打江山的前辈,都能做到洁身自好。
  十年文革,先搞乱的是基层,知青为返城,送酒送烟送手表,女知青施行潜规则也大有人在。
  但在高层,那怕是四人帮,这些人在经济上,也一样可以称得上清白。
  几个人喝着酒,纪思平说起右派的问题:“中组部胡部长有这个意思,不过,老头子很犹豫,这事太大了,就算邓小平也没下决心,党内抵触情绪比较高,倒是那些从五七干校和劳改农场回来的干部,力主为右派平反。”
  说到这里,纪思平笑呵呵的说:“你们知道吗,周扬,出来了,在社科院当副院长,据说,他见到文联的老人便道歉,为胡风案,五七年反右,那些被打倒的老人,向他们道歉。”
  国风轻轻叹口气,反胡风时,他也是热情高涨,虽然没具体整过人,但也义愤填膺。
  “国风,你的事,先摘帽,至于工作,”纪思平苦笑下:“这事,还得慢慢再说。”
  对于右派摘帽,中央的抵触情绪很高,其中有个重要的事便是如何安排这些右派。
  这些右派都是原单位领导,也就是那些才出牛棚的领导,他们干的事,那时,他们干得兴高采烈。
  这些领导是不愿意右派们回到原单位的,所以,如何安置这些右派便是个大问题。
  “这个问题,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原地安置,一种是回原单位。”纪思平说着便摇头。
  楚明秋却笑了:“这是小事,看来,右派问题快解决了,都谈到安置了,看来这摘帽,已经定了。”
  国风沉默半响,二十年了,他从血气方刚的青年,变成了有些苍老的中年人。
  纪思平叹口气,桌上变得沉默,纪思平媳妇赶紧安慰道:“能摘帽就好,这政治上明了,其他可以慢慢来。”
  “嫂子说的是,”楚明秋点头附和:“国风大哥,今后,专业才是王道,什么右派不右派的,没那么重要。”
  “你说得轻巧。”纪思平嫂子摇头:“这鬼也是你,人也是你,你倒底是人还是鬼?”
  楚明秋也笑着摇头:“其实,我家有两个右派,我的老师中,有好几个都是右派,这政治烙印,要看在什么时候,这重视政治的时代,这个就重要,这不搞运动,重视经济的时代,这玩意就没那么重要,除非,你想进官场,如果,只是搞学术,那就没那么重要。”
  说着,他深深的叹口气:“不过,这二十年苦,唉,人生没有几个二十年,所以,还是要有个说法。而且,这事,牵扯到几十万上百万人,所以,这事,还是得有个说法。”
  “我都被你绕晕了。”纪思平媳妇摇头。
  “我的意思是,中央必须要给右派问题作个决定,至于,个人,二十年都过去了,再等等也没什么。”
  话题稍显沉重,气愤变得有些凝重,楚明秋笑了下说:“得了,咱们也别说这个话题了,来,干一杯,为了明天的好生活。”
  吃过饭后,楚明秋便告辞了,国风也和他一块走了,纪思平两口子收拾饭菜。
  “思平,这小楚,你,”纪思平媳妇有些迟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纪思平停下手中的活,略微迟疑,才叹口气:“我和小秋的关系,以前没和你说过,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互相帮助,我能当上吴副总理的秘书,其实,是小秋帮我设计的。”
  他媳妇惊讶万分,她一直以为是丈夫的努力,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楚明秋力量。
  “有些事,以前,我不敢告诉你。”纪思平犹豫下,决定将他和楚明秋的关系都告诉她。
  “我和他,是五七年便有了交往,那时,他还是个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孩子。”
  纪思平将当年如何向楚明秋求教,而后在文革期间,俩人再度合作,楚明秋帮他争取到吴副总理的秘书,而后,这些年,他们是如何配合的。
  “小秋的能耐,你不知道,五七年,要不是他及时给我出主意,以我的出身,那怕什么话都不说,也得是个中右。”
  “能当上吴副总理的秘书,也是他在后面推动,特别是七一年,庐山上,那个情景,我和老头子都动摇了,还是他,告诉我要坚持。”
  “这些年,我每进一步,背后都有小秋的影子,除了文革初期造反那事。”
  纪思平叹息苦笑道:“那时,小秋就告诉我,造反不可行,上车了,就要想办法下车,也是他,帮我设计了一条下车的方法,要不然,现在我可能就是宣传部被清理的对象。”
  纪思平媳妇完全处于震惊中,原以为,楚明秋也是看上了他的权力,只是纪思平对他要稍微亲厚些,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内容。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气温很寒冷,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给家里添了不少笑声,楚明秋也好不容易排除心里的障碍,开始接受这个花了大价钱的家伙作为自己的儿子。
  左雁的母亲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至少比左雁父亲要随和得多,没有让他们带孩子回去,而是自己过来看他们,首次在楚家大院住了两晚,陪着孩子玩了两天。
  转眼假期便过去了,楚明秋开始慢慢恢复工作,这个工作可不是上地震局去,而是继续修改书稿。
  古震拿去看过后,将书稿还给他,后面得预测什么的,他没有给出什么意见,倒是对前面的农业文明和第一二次工业革命,与楚明秋讨论了几天,楚明秋在修改书稿时,采纳了部分他的建议。
  修改书稿的难度不比重新写要低,每天伏案书写,写久,就算他的身体,也觉着难受,以至于无比痛恨这个没有计算机的时代,毕竟敲键盘要比拿钢笔简单。
  不过,楚明秋也有个帮手,尹秋莹是编辑,在出版界还有不小的名气,不过,她是文学编辑,给楚明秋出了不少主意。
  尹秋莹认为,楚明秋的这本书,要在国内出版,比较困难,原因很简单,这本是一本预测的书,对未来的判断,国内出版界对这类题材一向慎重,如果是单篇论文,还好说,这样一本百万字的书,要想出版,以她的了解,会比较困难。
  楚明秋没管这么多,不过,他还是关心了下稿费的问题,尹秋莹告诉他,国家恢复了稿费,不过,与文革前相比,很低,去年,国家出了文件,规定著作稿每千字1-5元,楚明秋是新人,就算出版,稿费也不会超过两元。
  楚明秋估算了下,这本书大概能挣两千元左右,这个稿费,实在有点低,对不起他付出的心血。
  这稍稍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不过,也就一会儿,他在报道前,依旧全力以赴的修改书稿。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便到开学时间,元宵节的第二天,二月二十七八日,是经研所的研究生报道时间。
  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社科院研究生院经济专业研究生,报道地点不是经研所,而是在燕京师范大学。
  楚明秋到师范大学去报道,这一路上,心里都在嘀咕,不知道这研究生院寒酸成什么样,连办学的院本部都借别人的。
  还好,很顺利的找到院本部,这是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门口挂了块牌子,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门口还立着块指示牌,新生报道由此去。
  负责新生报道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姓陈,听旁边的年青人叫她陈主任。
  “你就是楚明秋,很年青呀。”陈主任打量着楚明秋,这人很年青,身材硕长,器宇轩昂,沉稳内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可陈主任知道,这次招的每个新生都经过院办讨论,而楚明秋是最没分歧的一个,几乎提出来便通过了。
  陈主任是从中科院过来的,在中科院时便听说过这位高科园的副主任,不过,那时,她还没见过这位副主任,没想到,一转眼,这位副主任就成了经研所的研究生。
  手续很快办好,陈主任对他说:“明天,上午九点,到社科院小礼堂,院领导要主持一个简单的开学仪式。”
  楚明秋点头,陈主任又说:“你们是恢复研究生招生的第一批学生,咱们学校现在还没教学楼和宿舍,你们的住宿和教学,该如何安排,院领导都要与你们说清楚。”
  “那我们住那呢?是集体宿舍,还是,”楚明秋试探着问道,万事开头难,可他也没想到这样难,估计连学生宿舍都没有。
  “这个问题,”陈主任略微沉凝:“院里的意思是,由各所自己安排,分散教学,分散办公,唉,咱们现在就这条件。”
  “创业艰难百战多,挺好。”楚明秋很爽快的笑道:“对了,接下来,我要去经研所报道吗?”
  陈主任点头:“你是经研所的研究生,你们的教学安排和住宿,由经研所具体负责。”
  说到这里,她又叹口气:“咱们院,刚成立,还没有学生宿舍,院领导也没办法,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楚明秋莞尔一笑:“没什么,我家就在燕京,有住的地方,只是想问清楚,那我上经研所去了。”
  楚明秋拿了材料便转身走了。
  陈主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这次提前招的学生,每一个都十分出色,都是人中蛟龙。
  楚明秋又到经研所报道,负责新生接待的是个头发有些发白的蒙姓中年人,看到他的报道资料,同样有些好奇。
  “这次,我们招的研究生,总共有二十人,我们所现在比较简陋,我们自己没有宿舍,不过,所领导联系了华侨学校,他们同意借过我们学生宿舍楼,也不远,就在这条街上。”
  “我知道那地方,能找到。”楚明秋含笑道,他收了五年废品,这四九城都走遍了,恐怕要找个比他更熟悉这四九城的人不多。
  “那就好,你是最后一个来报道的,这次提前录取了四个人,你是最后来报道的。”
  “我就是燕京人,通知书上说今天报道。”楚明秋笑了笑。
  中年人笑了笑,楚明秋办完手续,就上华侨学校去了。
  华侨学校是五十年代办的一所学校,那时,从印尼和马来西亚回来不少华侨,中央便办了这样一所学校,以帮助归国华侨尽快熟悉国内的情况,最鼎盛时,这所学校有五六千学生。
  这所学校在文革中也停办了,而且由于这些年没什么归国华侨,这所学校是不是还要办下去,谁也不知道。
  楚明秋知道这所学校,距离经研所也就一公里左右,学校建得很漂亮,有正规宽阔得操场,教学楼实验楼,所有设施一应俱全,不过,这所学校的学生宿舍倒不多,总共也就两栋楼。
  楚明秋找到自己的宿舍,宿舍的条件还不错,俩人一间,他的舍友居然是秦永丹。
  “你总算来了。”秦永丹帮他把东西拿进来,放在床上,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一个杯子,牙刷毛巾等,楚明秋并不想在这里住,楚家大院距离经研所,也不是太远,古震还每天回家。
  “你也报了,呵呵,消息瞒得够紧的,”楚明秋开始动手铺床。
  “我本来就是政策研究室的,报考经研所的研究生,不是很简单的事吗。”秦永丹笑道。
  楚明秋哈哈一笑,秦永丹没说错,他父亲原来就是中科院的副院长,社科院就是从中科院分离出来的,秦永丹报考社科院经研所,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俩人说笑着,楚明秋将床铺好,提起秦永丹的水瓶倒了杯水。
  “另外两个来了吗?”
  “在隔壁呢,”秦永丹所:“学校借给我们两层楼,估计够我们用四年了,研究生院正向中央申请,要建社科院大学。”
  “呵呵,万事开头难,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楚明秋随口打哈哈。
  秦永丹也禁不住乐了,随后,秦永丹问道:“你是那个导师?”
  “古震古老师。”楚明秋眨巴下眼睛:“你呢?也是古震老师?”
  “古老师就招两个,你和丁老夫子,我报的是薛睦桥薛老的研究生。”秦永丹毕竟是老兵,活动力强,各方面的消息很灵通,他迟疑下说:“你知道吗,单控也要报考咱们所,他要报许老的研究生。”
  楚明秋微微点头:“单控倒底是单控,鼻子挺灵,咱们所这次要招多少学生?”
  “二十个。”秦永丹答道,随即叹口气:“现在研究所青黄不接,老的老,小的小,年青的接不了班,上级非常着急,所以,这次不但古老,薛老,许老要招研究生,连孙老也想招两个研究生。”    
  “孙老也要招研究生!”楚明秋很惊讶,孙老就是孙冶方,这可是新中国泰斗式的经济学家,德高望重,他要带研究生,那自然是够资格的,不过,楚明秋没听古震说。
  “他想带,不过,许老劝他,他的年龄太大了,七十了,身体也不好,前几天还住院了。”秦永丹叹口气。
  “哦,是这样,”楚明秋点头:“单倥,六七年便没他消息了,这些年,他都在那?”
  “六七年,他本来参加了联动,后来,总理派人告诉他,要低调,不要参加政治活动,他便退出了,先是去了外地的一个军队,后来去了陕西延安插队,在延安下属的延长县。”
  楚明秋点头:“好,等这家伙来了,你们老兵领袖可就差不多了。”
  “呵呵,还记着啊。”秦永丹笑着直摇头。
  “我记不记得没那么重要,再说了,你们这一代老兵头头,跟我没有直接冲突,和你们有直接冲突的是朱洪,对了,你知道朱洪的情况吗?”楚明秋问道。
  秦永丹摇头,楚明秋叹口气:“去年被正式批捕,瞧瞧,这就是你们的不同,你们倒底有个好老子。”
  朱洪是去年九月被正式批准逮捕,通知发给他家里。家里倒不怎么担心,朱洪早就告诉家里了,家里人也有了准备。
  “我们可是反对中央文革的。”秦永丹不赞同,立刻反驳道。
  楚明秋鄙夷的撇撇嘴:“拉倒吧,你们在七月时,不是高喊江青阿姨吗,再说了,朱洪执行的政策比你们温和多了,他掌握红卫兵运动领导权后,各校的死亡大为减少,在学校打死老师,羞辱同学,在胡同里,对黑五类大打出手的,把十万黑五类赶出燕京城的,可不是朱洪他们,而是你们老兵。”
  秦永丹沉默不语,楚明秋直刺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这些事都是他们干的,但,没人肯承认。
  “还记得你们发的驱逐令吗,十多万黑五类被你们赶出燕京,在燕京火车站,你们老兵可以任意殴打他们,就像,纳粹党卫军殴打犹太人似的,这不过十年,你还没忘吧。”
  秦永丹低下头,内心里怒火渐起,可,这股怒火就发泄不出来,良久,他才深深叹口气,悔恨的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些都是我们干的,我们是红卫兵运动的领导者,这些事,我们有领导责任。”
  楚明秋叹口气:“这是一个沉痛的教训,值得我们一辈子都记得,并从中吸取教训。”
  秦永丹沉重的点头:“现在想来,当初是何其荒唐,我们就是人家的棋子,用过之后便扔。”
  无论老兵还是造反兵团,其实都是被人抛弃了的,老兵抛弃得最早,造反兵团多坚持了几天,最后也被抛弃了。
  生活是不平等的,所以,朱洪要坐牢,单倥秦永丹们可以坐在明亮的教室。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楚明秋叹口气:“对了,你打算研究的课题是那个方向?”
  “薛老是研究市场经济的,他研究我国经济已经三十年了,正在写本书,《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我觉着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可以从这本书开始,至于具体那个方向,要与薛老师商议后,再决定。”
  楚明秋点点头,秦永丹反问:“你打算选择什么方向?”
  “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市场经济,”楚明秋毫不迟疑的答道,这个选题是他和古震商议后选定的。
  秦永丹略微想了想:“这个选题够大的。”
  楚明秋苦笑下:“是,是够大的,够我研究一辈子。”
  秦永丹哈哈一笑,楚明秋起身:“走,看看老夫子去。”
  老夫子丁维山和上海来的那个新生住在他们隔壁,丁维山依旧在宿舍看书,上海新生不在,说是出去了,燕京城里有亲戚。
  与丁维山闲聊一会,楚明秋才告辞。
  走出宿舍楼,看着小有绿意的小树林,他不由长长舒口气,十年冰冻,霜凌渐开,虽然寒意依旧,但春天依旧可以看见了。
  第二天,提前录取的三十二个新生,齐齐聚集在社科院小礼堂,社科院的领导也悉数到场。
  坐在主席台上的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院长胡乔木,副院长周扬,邓力群,于光远,许涤新,....。
  下面的新生们,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听他们讲话。
  “过去十年,各研究所都没招研究生,咱们荒废了十年,现在,各研究所青黄不接,现在好了,中央决定恢复大学招生,恢复研究生招生,这是大事,关系到国家长期科学发展的大事。”
  院长讲得很热情,也没回避目前的困难,社科院研究生部还处在草创阶段,目前采取的方式是分散教学,分散办公的方式。
  院长讲过后,副院长也接着讲话,由于人很少,只有邓力群和周扬讲话了。
  俩人的讲话大同小异,都在狠批两个凡是,周扬鼓励理论组,要加强理论学习,现在搞理论研究的人,岁数都比较大了,希望年青同志努力学习,尽快成长起来。
  周扬讲过话后,大会就散了,院领导都走了,各研究所的领导把本所的研究生都叫过去。
  楚明秋四人在许涤新身前,许涤新挨个打量,然后才含笑问道:“作个自我介绍,我叫许涤新。”
  秦永丹正要作自我介绍,许涤新笑道:“小许和小丁,我都认识,你们就不用介绍了。”
  楚明秋和上海来的互相交换个眼色,那上海来人先开口:“许所长,我叫蓝江煌,上海人,下乡插队当过知青,七三年病退回城,在上海经研所工作。”
  许涤新微微点头,看着楚明秋,笑道:“你就是楚明秋同志。”
  “是,许老,我就是楚明秋。”楚明秋很恭敬的答道。
  “年青有为啊!”许涤新目光熠熠的看着他:“你的那本书,还有关于市场体制的论文,我都看过了,我觉着挺好,已经让《经济研究》刊载了。”
  楚明秋轻轻啊了声,许涤新含笑问道:“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楚明秋苦笑下:“许老,这个能发表,自然很好,不过,我觉着有些想法还不成熟,那篇论文,不够充分。”
  许涤新微微摇头,笑道:“果然被老古说中了,诸葛一生唯谨慎,你这同志,年龄不大,怎么做事跟我们老头子似的,瞻前顾后的。”
  楚明秋很无奈,许涤新又说:“现在,国家需要人才,特别是年青人才,刚才邓副院长说,国家需要新的理论,这可不是只有哲学,我们经济学也一样,建国三十年了,社会主义建设也搞了三十年了,在经济建设上,我们有那些得失,在经济体制上,有那些缺陷,需要在理论作出突破。”
  楚明秋一下就明白了,国家想搞经济改革,引入市场经济,需要在理论上作出突破。
  “小楚,你对农村经济也有研究?”许涤新又问道。
  楚明秋迟疑下说:“怎么说呢,我只是在实践中,作了点总结,算不上研究。”
  “作了点总结,这什么意思?”许涤新纳闷的问道,忽然想起来了,古震说过山里的那个小村子,随即试探道:“是不是老古他们当年去的那个村子?”
  楚明秋点头:“对,是这个村子,我已经持续关注了十多年了,十多年前,这个村子就吃国家救济粮,从六四年开始,这个村子瞒着上级,悄悄改变了生产方式,不再搞什么梯田,而是根据山里的实际情况,搞起了种植业和养殖业,前两年又搞起了村办企业,现在,这个村子,年产值已经有五百万了。”
  “五百万!”许涤新惊讶得叫出声来,古震说过这个村子,但却没说年产值多少,猛不丁听到五百万,禁不住叫出声。
  “这村子多少人?”秦永丹插话问道,显然,他也很惊讶。
  “老人孩子,再加上女人总共一百来号人吧,壮劳力也就五六十个。”
  这下连秦永丹也禁不住倒吸口凉气,许涤新更是惊喜,连忙说:“小楚,能不能详细谈谈?”
  楚明秋为难了,许涤新却依旧期待的看着他,楚明秋迟疑半响才说:“许所,他们,他们是瞒着上级干的,生产队长,甚至已经做好去坐牢的准备。”
  许涤新顿时愣住了,他是学者,没有那么敏感,刚才楚明秋已经委婉的提醒了,他们是悄悄改变的,没有理解到悄悄这两个字的含义。
  “为什么要瞒着上级?”丁维山纳闷的问道。
  秦永丹和蓝江煌相视苦笑,他们俩人都在农村插队过,多少知道这里面的一些缘由。
  “是不是,分田单干了?”秦永丹低声问道,许涤新也明白过来,分田单干,包产到户,是明令禁止的,凡触犯这条红线的,一律被打成资本主义复辟,坐牢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楚明秋摇头,当初他为小李村设计的组织形式便有意回避了这点,或者说模糊了这点。
  “那他们怕什么?”蓝江煌好奇的问道。
  “是啊,没分田单干,怕什么?”秦永丹也问道。
  楚明秋苦笑下,解释道:“没有分田单干,也不是说安全,农业学大寨,他们是没有学的,他们走的是一条灰色路线。
  具体的说便是将所有劳动力分成几个小组,种田的是一个组,种植的是一个组,这个种植是水果,蘑菇,银耳,这些东西,养殖的是一个组,规模化养殖,养猪养鸡养鸭养羊,还有一个葡萄酒厂,前两年又建了个机械加工厂,为燕京汽车厂生产刹车片和万向节。
  他们的发展是逐步的,从政策上说,这个发展路径也是违规的,农业学大寨,他们就得造梯田,养殖业也基本是低规模的,几头几十头罢了,可现在,他们养鸡一万多,每天鸡蛋就有七八千,养猪两千头,更主要的是,他们已经形成,从猪苗到成熟出栏的一条龙产业,猪成熟的时间,从三百天左右,缩短到一百七十天左右,每年可以出栏肉猪四千多头,另外还有蘑菇银耳这些经济作物,这些农产品为他们创造的产值在两百万左右,剩下的三百万都是酒厂和机械厂创造的。”
  “山里也没分地,山里的耕地本来就少,这两年,引进了单人耕收机,种地,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少,现在大约只有八个人在种地,女人和老人都在干种植和养殖。”
  “所以,他们走的是综合开发的路,与上级的规定不合,这就是风险,还有,他们也不敢向上级报告,所以,尽管,他们已经不需要国家救济,可还是不敢放弃。
  这有两方面原因,他们的口粮还是不足,必须从外面买;其次,他们如果不要国家救济,就必须把真实情况报告给上级,那么,他们就担心,目前的方式能不能继续下去。”
  说完之后,许涤新他们都沉默了,半响,许涤新才叹口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的,不过,小楚,我觉着这是个极好的案例,目前,我们农村搞的都是公社制,小李村生产队却走出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这种模式能不能推广到全国,这是我们经济学家需要探索的。”
  楚明秋却摇头:“小李村改变的生产方式,但组织方式没变,是非法的,所以,这种模式能不能推广全国,首先要变的是生产组织方式。”
  许涤新默默点头,现在的公社制,严重损害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生产效率极低,要打破这种生产方式,就必须打破公社制的桎梏,可....,这在政治上允许吗?
  “要在经济有所作为,就必须首先打破两个凡是,”楚明秋叹道:“许所,小李村生产队是个很典型的案例,可,这政治上的风险,很大。”
  许涤新微微摇头:“小楚,这我要批评你,现在不是四人帮横行的时候,你多虑了。”
  楚明秋沉默不语,秦永丹也插话说:“对,现在不是四人帮横行时代了,是一个新的时代,我们国家正处在变革的十字路口,但新路需要我们大胆去闯,小楚,你太谨慎了。”
  楚明秋苦笑下,他打心眼里不希望现在就把小李村给暴露了,心里有些埋怨古震,这篇论文其实是一篇总结,楚明秋希望小李村发展得更好,至于什么时候揭开,要看政治局势的发展。
  现在文革结束了,邓小平复出了,可掌权的还是华国锋,两个凡是大行其道,现在揭开小李村的秘密,还存在不小的风险,毕竟,他们瞒着上级,白领了多年的救济粮,上面要借这点收拾小李村,三叔恐怕就真的要去坐牢了。
  许涤新看看,觉着这不是作思想工作的环境,便说道:“小楚,一个学者,除了要有学术才干外,还要敢于坚持真理,不畏强权。”
  这话已经非常委婉了,就差斥责他软骨头了。
  楚明秋只能苦笑。
  会议结束了,研究生生活开始,楚明秋是古震的研究生,所以,他向古震报道。
  古震研究的方向是市场经济,这是楚明秋感兴趣的方向,也是他想作的研究。
  “嗯,你来得正好,”古震看到他便说道:“你的基础,我知道,不需要去补课,至于研究方向,我们以前商议的市场经济,我想了想,感觉这个课题太大了,不容易掌握,还是另外选个课题,至于什么课题,你自己确定,报给我就行了,需要多少经费,报给我,我向所里申请。”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他,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我不管你,课题自己选,材料自己找,至于经费,我可以帮你申请。
  “老师,您这就有点不负责了。”楚明秋苦笑道:“我怎么觉着,您的意思就是,让我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你还需要我教!”古震笑眯眯的看着他:“第三次工业革命,这样的书,我可写不出来。”
  楚明秋眼前一亮,添着脸说:“要不,我就作这个选题。”
  古震依旧笑眯眯的:“你的意思是,你到我们经研所来逛一圈,然后,拿个文凭就走了。”
  楚明秋嘿嘿的乐了:“老师也会开玩笑了。”
  “这样吧,我给你分配个工作,你跟我来。”古震显然已经想好了,带着他出了办公室,到走廊的另一头,敲门进去,楚明秋进去便看到秦永丹正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个老头面前。
  “薛老,我的研究生,楚明秋。”古震进门便介绍道:“小楚,这是薛睦桥薛老。”
  楚明秋赶紧招呼,毕恭毕敬的叫道:“薛老师,您好,我是楚明秋,古老师的研究生。”
  薛老戴上眼镜,打量下他,微微点头:“你就是楚明秋,我看过你的那篇关于扁平化管理的论文,写得很好,确实击中了我们目前工厂的管理体制的弊病。”
  古震笑道:“这个学生呢,跟我学了十多年,不过,前面八年,是我在教,后面的便是他自己在学,我很了解他,这小子还有点眼光,你不是缺人吗,我把他借过你,别的方面嘛,我不太清楚,但工业这块,他涉猎很多,可以交给他。”
  楚明秋微怔,他没想到古震分配给他的是这个工作,薛老看着他,笑道:“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小楚,你的意思呢?”
  “我,服从老师的安排。”楚明秋没办法只能这样说。
  “你给他的什么课题?”薛老又问古震。
  “我没给他课题,”古震随口说道:“这小子的能耐,我知道,我让他自己选课题。”
  秦永丹冲楚明秋莞尔一笑,他们这一代已经是奔三十的人了,在老师面前,比以后那些学生,要随意得多,再说了,这些人都当过红卫兵,下过乡插过队,心智成熟很多,在老师面前也没有几十年后那些刚出本科就考上来的研究生拘谨。
  能自己定研究课题,那自然是导师已经肯定了他的能力,至少他能找到自己的研究课题。
  能找到研究课题,不是那样容易的,博士生估计可以,但硕士比较难,十多年后,硕士都是给导师打工的免费劳动力,他们的论文大部分是导师给的小课题。
  薛老对楚明秋的态度挺满意:“那好,小楚,你就来帮帮我。”
  “那里,那里,能得到薛老教导,是我的荣幸。”楚明秋赶紧说道。
  秦永丹冲他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无耻言论表示鄙视。
  古震笑了下说:“那就这样了,小楚,你的办公室在我的隔壁,你先过去看看,安排好了,就到薛老这里报道。”
  薛老笑道:“不用急,明天上午,过来吧,小楚,你看怎么样?”
  “我没问题。”楚明秋没问具体干什么,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随着古震回来,古震给他打开隔壁的房间,房间里有三张桌子,古震让他挑一张,楚明秋就选了窗户旁边的那张。
  “老师,我去了薛老那,您这里呢?”楚明秋问道。
  “我这你就别操心了,喏,今年,我还要招两个研究生,另外,我还有两个助理研究员。”古震说道。
  古震给了他一把钥匙,随后又带他去见助理研究员,这俩人在古震办公室的对面。
  两个助理研究员都是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年岁都比较大。
  古震介绍了俩人,一个姓邬,叫邬静濂,听着象是个女人的名字,其实是个奔五的中年男人,发际线已经老高,戴着副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高;另一个叫刘国建,看上去也有四十了,同样戴着副眼镜。
  “小楚不在我的课题组,薛老那需要人,暂时先借给他。”
  楚明秋在心里苦笑,对两个副研究员说:“老师很慷慨,以后还请邬老师,刘老师,多多指教。”
  “我们都是古老师的学生。”邬静濂含笑道。
  楚明秋立刻改口:“既然这样,那我就无礼了,邬师兄。”
  楚明秋的这个改口,古震不好说什么,他要反对,那就是后人邬静濂俩人不是他的学生。
  只是,这师兄弟之间,年龄差距也太大了点。
  古震没那么多心眼,给他们作了介绍后,便带着楚明秋回到办公室。
  “研究生学习时间是三年,不过,你们的情况特殊,只有两年半,你要抓紧时间,一周内,把课题计划报给我。”古震坐下后对他说道。
  “一周?”楚明秋略微迟疑便点头:“成,老师,我还是想研究下,市场经济能不能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施行的问题。”
  古震想了下说:“这个问题太大了,我建议你把课题先报小点,比如,价格的市场运行,或者继续研究扁平化管理。”
  楚明秋想了想,感觉古震说得对,市场经济太笼统,范围太大,不好驾驭,而且,这个课题很难在两年内搞清楚,不如搞这个课题下的小课题。
  “老师,这样,我回去想想,感觉,好多东西都要研究,脑子挺乱的。”
  古震笑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好好想想,唉,我们国家现在是积重难返,要想一步就跨到市场经济,难度非常大。”
  楚明秋点头:“是啊,搞了三十年的计划经济,这条路,看来是走不下去了,目前经济体制中的种种弊端都与计划经济有关,要改革这些弊端,在我看来,必须引进市场经济,可要引进市场经济,这政治上的壁垒,就必须打破。”
  古震沉重的叹口气,沉默了会,对他说:“好吧,情况都了解了,其他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那我去收拾下。”
  楚明秋告辞出来,在办公室里,收拾办公桌,现在这办公室还只有他一个人,丁维山没有报古震的研究生,而是报了许涤新的。
  将办公室彻底打扫了一遍,提起水瓶,下楼打了开会,整个收拾好了,也到下班时间了。
  晚饭时,楚明秋宣布,从下个月开始,他就没工资了,家里所有小家伙的零用钱减半,没有人反对,现在还有资格拿零用钱的也就小雅芝和小平安,小国荣已经去上海了,这家伙走得兴高采烈,以为奔向了自由。
  小平安和小不老这些年,每个月都有十五块生活费,楚明秋都给他们存着,尹秋莹回来后,他便连存折一块给了尹秋莹。
  尹秋莹没推辞便收下了,十年下来,这笔钱已经有三千多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笔巨款,可以在燕京买一套四合院了。
  尹秋莹提出平安的零用钱由她给,楚明秋没谦让便答应了,不过,告诉她不能超过两块钱。
  小平安刚露出喜色,随即便变得沮丧了,但很快便变得无所谓,真要时,姐姐那和干妈那,都能弄到。
  小诚意也考上大学了,如愿去了中医院,把常欣岚给高兴坏了。
  楚宽元最后去了市委,担任市委副秘书长,实际上升官了。
  孙满屯依旧在组织部,参加干部复查工作,这个工作没有几年时间,压根不可能干完。
  栽赃陷害很容易,可要拨乱反正就麻烦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据,要一一推翻,每个都要调查。
  除了他们,其他人的好处好像还没有,孙满屯恢复了工作,可只是纠正了小说反党案,还有五九年的右倾帽子没摘,田婶依旧在干临时工。
  按年龄,田婶该退休了,她早就过五十了,可问题是,她的问题没解决,退休了也没退休工资,所以,她也就不存在什么退休,不干了,就退休了。
  穗儿姐也同样在四十五中校办工厂干临时工,楚明秋觉着这样也可以,等国家允许干个体了,便让她办个执照,正好家里有设备,办个小型加工厂,绰绰有余,到时候,田婶也可以发挥发挥余热。
  好在穗儿姐和田婶都不在意,好像这就是别人的工作,与她们无关。
  晚上,热情之后,左雁赖在他怀里,俩人沉默了好一会,楚明秋才问起她准备考研的事。
  左雁其实并不想考研,撅起嘴,撒娇的问:“非要考吗?”
  楚明秋笑眯眯的捏了她一下,尽管经过锻炼,体型恢复了,可她依旧丰腴了一些,手感却更好了。
  左雁撒娇的扭动下,楚明秋低声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这工农兵学员是文革产物,这学历,将来国家是不是承认还不知道,现在有这个条件,干嘛不争取多读点书,雁儿,我可告诉你,将来,是知识爆炸的时代,就你这工农兵学员那点知识,可不够。”
  左雁依旧撅起嘴:“哦,现在研究生了,就看不起我们工农兵学员了。”
  “你妈妈不也赞成你考研吗,怎么考研,对你就那么难吗?”楚明秋有点不高兴了,不知怎么的,左雁对这事比较懒散,非要他催才肯动一下。
  左雁抬头看着他,眨巴下眼睛,感觉他有点生气,便说:“怎么,生气了,我准备了,我已经去过学校了,还有小不点,也要考。”
  楚明秋这下放心了,含笑在她耳边说:“是我不了解情况。”
  左雁得瑟的哼了声,楚明秋将她搂紧,左雁很舒服的靠在他怀里。
  研究生生活开始很顺利,楚明秋到薛老那去,薛老正在写一本书,《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这部从构思到写成,接近二十年,薛老为这本书耗尽心血。
  最初,薛老是想写一本政治经济学教材,第一稿在六十年代便完成了,可薛老不满意,便完全放弃了,随后写成第二稿,第三稿,到现在已经是第六稿了。  
  薛老交给他一部分资料,让他负责第七八两章的材料搜集,楚明秋提出把整本书稿给他看看,薛老也答应了,交给他一份草稿。
  “这是我在七十一年写的,受到政治的影响,有些部分很不妥当,要重写,所以,你要以批判的眼光去看。”
  薛老很坦率,毫不隐瞒自己在这一稿中的失误。
  这很正常,在文化大革命中,不管什么作品,都要贴上明显的政治标签,否则便很可能被贴上反党的帽子。
  随后,薛老又给他介绍了项目组的另外几个同志,他也有两个助理研究员,同样,这两个人也都不年青了,年龄大点的叫吴开泰,看上去稍微年青点的叫余立本,第三个人便是秦永丹,刚收的研究生。
  作了介绍后,薛老看看时间,便急急忙忙的走了,他要去计委参加一个会。
  楚明秋拿着书稿回到办公室,将资料放好,然后开始仔细阅读书稿。
  他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快下班时,这部几十万字的书稿已经看了三分之一。
  看过这部分后,楚明秋开始明白古震为何让他参加这个项目组。
  薛老的履历可比古震还要老,抗战时便在山东主持根据地的经济工作,建国后,担任中央财经委员会秘书长何私营企业局长。
  可以这样说,薛老长期在新中国经济顶层工作,参与设计了新中国经济体制的顶层架构,并且有长期的实践经验。
  古震很清楚楚明秋的弱点,楚明秋有实践经验,也有一定的理论基础,但对中国经济体制缺乏总体认识,参与这本书的写作,跟在薛老身边,很自然的便会补上这一课。
  临到下班前,秦永丹敲门进来。
  “怎么样?看完了吗?”
  楚明秋抬头看看他,摇头笑道:“怎么,你看过了?”
  秦永丹点头:“实话说吧,我就是冲这本书,才报的薛老的研究生。”
  “你在那看的?”楚明秋有些纳闷,秦永丹虽然是高干子弟,可这种书稿也不是轻易能看到的。
  “我父亲那,这其实是第六稿,他写成后,给几个老同志看了,征求意见。”
  “其中就有你父亲。”楚明秋笑着补充道。
  秦永丹也不扭捏,点头称是,然后说:“不过,我不如你,一来就给了你三章,我只能帮着搜集材料。”
  “唉,明儿,我向薛老申请,三章太多了,以我的能力,顶破天两章。”楚明秋佯装叹息。
  秦永丹忍不住敲了下他脑袋,楚明秋轻轻一晃,便避过了。
  “你丫是找抽呢!”秦永丹笑骂道。
  “我这不得谦虚下吗。”楚明秋也笑道。
  “你这是谦虚!”秦永丹瞪眼道,楚明秋嘿嘿直笑:“你看出来了。”
  “秦哥,我听说计委下属的那个工资理论小组要升格为经济研究所,是吗?”楚明秋又问道。
  这也是古震告诉他的,薛老在文革前便是计委副主任,也就是副部级干部,文革中被打倒,先在牛棚,后在五七干校,七五年,计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成立了一个叫工资理论小组的小机构,薛老被抽调回来,其实这时候,薛老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就像这个时候所有被解放的老干部一样,上级希望他留下,薛老自然很痛快的答应了。
  不过,薛老毕竟年龄大了,今年已经七十多了,没有再担任具体职务,在国家计委担任顾问,也在那个工资理论小组担任顾问,许涤新又请他到经济研究所担任顾问。
  “消息够灵的,”秦永丹含笑点头:“计委有这个打算,中央还决定成立经委,听说,容基要调到经委担任局长。”
  楚明秋眉头微皱,这个时候调走容基,不是什么好事,容基最好再干两年,再由顾三阳接替,这样过渡才平稳。
  他轻轻叹口气:“容基文革前在计委便是处级干部,在高科园当个副主任,委屈他了。”
  “怎么?有想法?”秦永丹问道。
  楚明秋点头:“经委虽然高大上,可高科园是未来,现在高科园还没走上正轨,产品和项目都没出来,上面就看到高科园挣了些钱,就迫不及待的伸手了,这样下去,高科园前途堪忧。”
  “高科园一年挣六十亿,还没走上正途?晶圆厂已经建起来了,生产的集成电路,供不应求,这还没走上正轨?”秦永丹皱眉问道。
  “成立高科园的目的是追踪当今世界先进产业,”楚明秋说道:“可现在高科园挣钱的项目是什么,彩电,随身听,这些是世界先进产业吗?压根不是,是美国的淘汰产业,计算机,大规模集成电路,数控机床,程控电话,这些才是未来的高科技产业,彩电随身听只是过渡性产品,用来为真正的高科技产业发展获取资金的。”
  说着他不住摇头,上面的人就看到那几十亿,丝毫没看到,计算机芯片都需要持续大量投入。
  “随身听,彩电,我们不过是增加了点功能,人家只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就能赶上来,我估计,今年开始,日本欧洲就有类似产品出来,利润就不可能这么高了。”
  楚明秋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以他了解的当前中国企业的尿性,产品数十年不变,如果高科园也这样,那就完了。
  秦永丹觉着楚明秋这是多虑了,可看到他担心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便安慰道:“得了,你也别操心了,现在是老阎的事了,再说了,业务科,都是你留下的人,他们也是能干的。”
  “我也就顶撞了上级几句,就不得不走避地震局,他们还有谁,敢顶撞上级。”楚明秋苦笑下摇头。
  秦永丹微怔,随即乐了,不过也承认,不是谁都象楚明秋,至少,他就不敢在中南海顶撞一位副总理,更别说,当面顶撞江青了。
  俩人闲聊了一会,下班时间到了,秦永丹立马走人,楚明秋觉着纳闷,问他跑什么,革命积极性那去了。
  “你丫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这不接女朋友去吗。”秦永丹没好气的回道。
  楚明秋哈哈大笑。
  看秦永丹的样子,对那女朋友还是挺满意,不过,他们这种二代,婚姻多半是圈子内的人,家庭差距不会太大,上将配少将,那是可能的,要配个平民百姓,估计有点难度。
  《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薛老的笔迹比较娟秀,也很严谨,就像他的为人和学术。
  楚明秋拿到这本书,如获至宝,晚上在家也看,看完第一遍,又开始看第二遍。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古震找他,问他选题的事,他居然完全忘记了。
  他只好向古震道歉,让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自己被这本书给吸引了。
  “怎么,有想法了?”古震问道。
  楚明秋迟疑下,点头:“有些想法,还不成熟。”
  在楚明秋眼中,中国现在就像一艘四面漏风的船,那都不对。
  未来中国要走的路,一定是市场经济。
  可要走这条路,不是说转向市场经济就转向的。
  三十年积攒的计划经济体制,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体系,要转向市场经济,这个体系如此之庞大,如何转身?
  大象转向,地动山摇,稍不留意,就会成为一场灾难。
  这一周里,他想了很多,结合前世发生的事,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前苏联,戈尔巴乔夫,一开始未尝不是为了改革经济体制,可惜,他选择的方向错了,步子迈得太快了,导致整个国家解体,苏联人过了悲惨的十年,西方过了狂欢的十年。
  中国呢,尽管知道中国最后没走上苏联的老路,可面对这个摊子,他想出力,却有点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要走市场经济的路,首先要变的是政治体制,政治和经济是不可分的,在中国尤其明显,别说两个凡是了,那帮打天下的老家伙,一生为消灭资本家奋斗,现在要请回资本家,这思想上转弯就是个非常困难的事。
  可这条路最后还是走了,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楚明秋现在由衷佩服邓小平,他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
  “问题很多,”楚明秋叹口气:“我想在中国引进市场经济,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结合,可...,抬头看去,到处是计划经济壁垒,不知该从何入手!”
  古震点点头:“是啊,国家现在什么都难,不过,你要有信心。”
  楚明秋笑了笑,这世界大概就他最有信心。
  可古震领会错了,他说:“转向市场化本就不是一蹴而就,需要一个过程,计划经济,已经搞了三十年了,其中的一些弊病,经济界和中央领导其实也都看清了,可怎么改,是个大问题,就象医生治病,开错了药方,不但治不了病,反而会要了病人的命。”
  楚明秋也点头,随即叹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从那里入手,这么大个国家,破局的点在哪里。”
  古震摇头:“我们是研究经济的,经济的发展,在整个体制中,属于从属地位,破局的点,不是我们要的,是政治领导人的选择,我们的研究只能在经济发生时起作用,小秋,你要永远记住,经济学家不是政治领导人,经济学家要解决的问题是国家经济发展的问题,是在政治领导人划定的道路上,解决这个问题。”
  楚明秋若有所思,这话很实在,定为非常准确,经济学家若是做个比较的话,那就是参谋,而不是司令官,是智囊团。
  这个定位在各国都一样,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是一样的,经济学家用各种方法,将自己的研究所得灌输给政治领导人,期望他们采纳自己的策略。
  “我明白了老师,我想我有选题了。”楚明秋说道。
  古震没想到自己一席话居然让他找到了选题,便含笑问道:“说说看。”
  “我想就作产业链的选题。”楚明秋很有信心的答道。
  “产业链,现在我们的企业是从头生产到尾,但产业链是将产品的每个环节,从原材料到最终产品的各个生产部门完成链条。”
  古震眨巴下眼睛,笑道:“你的那本书里介绍了产业链,怎么想捡个便宜。”
  楚明秋嘿嘿一笑,随即问道:“我那本书不过是泛泛而谈,没有提及如何建设产业链。”
  古震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这三年时间,不能这样浪费了。”
  不等楚明秋辩解,他便接着说:“经济学的目的是为现实服务,嗯,让我想想,对了,这个选题,我觉着很有意思,就是产业转移,把这个与我国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你看看怎么样?”
  楚明秋想都没想便点头:“成,就这个选题。”
  古震点点头,楚明秋也想好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深圳,这就是承接产业转移的最好地方。
  不过,要承接产业转移,需要作出很多调整。
  所以,这个课题值得研究。
  古震又叹口气,楚明秋眉头微皱,低声问:“老师,怎么啦?”
  古震摇头:“没什么,你好好准备,我这就上报了。”
  楚明秋点头,古震起身要走,忽然又问道:“你那本书,找到出版社没有?”
  楚明秋苦笑下:“还在修改,估计五一前可以修改好,等那个时候再找出版社吧。”
  古震略微迟疑便说:“如果其他出版社不愿出版,可以交给我们自己的出版社。”
  楚明秋点头:“好。”
  古震走后,楚明秋继续看薛老的书,这是第二遍了,这一周里,他总共见过薛老两次,薛老实在太忙了,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兼任这么多职务。
  这种现象在经研所很普遍,大部分研究员都已经过了六十岁的年龄,下面的中年人不是没有,而是很少,象邬静濂这样的中年助理研究员,也快五十了。
  再下面,就是他们这批研究生,这种情况不但经研所是这样,社科院和中科院的其他研究所也都这样。
  所以,院里对他们这批研究生很重视,专门为他们召开数次会议,提出要大力培养,要放手压担子。
  楚明秋将书稿看了三遍,而后又着重看了他负责的那两章,心里大致有谱了。
  他写了些要点,准备与薛老谈谈自己的想法,可这些天都没看到薛老的身影。
  “薛老这段时间在忙科学大会,”吴开泰对他说:“你不知道?”
  楚明秋有点茫然的摇头,余立本插话说:“中央决定召开全国科学大会,据说,这是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科学大会。”
  “小道消息说,中央要在这次大会上,为知识分子正式摘帽。”秦永丹补充道。
  “知识分子摘帽,这是怎么个意思?”楚明秋问道。
  “两个估计,”吴开泰说道:“七一年,四人帮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炮制的两个估计,是压在我们科学教育工作者和广大知识分子头上的两座大山,现在,中央要把这两座大山掀了。”
  楚明秋很擅长拉关系,这段时间,和古震薛老的几个助理研究员与研究生的关系搞得很好。
  楚明秋笑了笑:“那敢情好,现在我也是知识分子了,从工人阶级迈入知识分子阶级,这也算是个小退步。”
  秦永丹翻了白眼,愤怒的揭发道:“你算什么工人阶级,你丫就一资本家黑五类。”
  “呵呵,我和周总理毛主席都一样,背叛自己的阶级,投入到工人阶级的怀抱中。”楚明秋大言不惭的笑道。
  余立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秦永丹更加鄙夷:“哟,还和周总理毛主席联系在一起了,你丫够脸厚的。”
  楚明秋耸耸肩:“没办法,这是事实。”
  “小楚,你真收了五年的破烂?”余立本问道。
  楚明秋点头:“这没假,秦永丹知道,从六五年开始,一直到七零年,整整五年。”
  楚明秋丝毫不觉着收破烂有什么丢人的,从不避讳这个。
  在这波研究生中,楚明秋很快就出名了,除了几个导师的看重,还有他的两篇论文,在《经济研究》上发表了,推荐人分别是古震和许涤新。
  这两篇论文一篇是工厂管理体制的,一篇是农村大集的。
  在经研所这样的地方,成果便是论文,在经研所的历史上,还没有那个研究生刚进来便发表论文的,楚明秋算是头一号。
  这两篇论文引起的反响还不小,特别是农村大集研究,涉及到农业体制和分配问题,虽然只有一小点,但无论古震还是许涤新,都看得出来,楚明秋是不敢谈这个问题。
  “小楚,你怎么想到研究农村大集的?”吴开泰问道,他也在写论文,不过是关于资本论价值规律在中国应用的问题。
  “嘿嘿,我从小就跑大集,家里人口多,那点定量不够吃,就跑农村大集买,不客气的说吧,这燕京周边的大集,就没我不知道的。”楚明秋一点不客气。
  “真的?你还干过这事?”秦永丹很好奇。
  楚明秋笑呵呵的点头,那几年,他为买粮食,跑遍了周边的农村大集,是黑市买卖的老手。
  秦永丹忍不住摇头,楚明秋说道:“农村大集里几乎什么都有,从粮食到肉蛋,甚至还有手表自行车。”
  “手表自行车?”吴开泰惊讶的问道,要知道手表在这个时代是绝对贵重产品,价值相当于几十年后的小汽车。
  楚明秋笑道:“对,价格还很便宜,都是贼赃,佛爷拿来卖的。”  
  几个人闲聊着,这也是经研所的工作常态,没有谁能八个小时都精力充沛的搞文字研究,随便聊聊,还可以换换脑子。
  “小楚,听说你写了本书?”吴开泰问道。
  楚明秋点头:“是,这是一本对未来展望的书,我曾经在高科园工作过,对技术发展有些想法。”
  楚明秋的神情有些黯然,高科园的发展遇上了瓶颈,而且面临日本欧洲的激烈竞争。
  今年,高科园又组织去拉斯维加斯,可收获的订单却比去年少多了,少了大约四成,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日本和西德都推出了随身听,分走不少订单。
  彩电也一样,今年的订单比去年总体少了一半左右,唯一大卖的是魔方,现在魔方玩具风靡欧美日,但这个的收益比随身听和彩电来说,少多了。
  “老吴,你说,我们这汇率,定得是不是太高了?”楚明秋问道。
  吴开泰点头:“这个问题以前就提过,我们认为汇率在八左右比较妥当,可中央考虑,这太低了。”
  “这汇率并不是单纯从经济考虑,主要是从政治考虑。”余立本说。
  “但这违背价值规律,”楚明秋摇头说:“我国和欧美经济实力差距巨大,现在这个汇率,不利于经济发展。”
  “国家前些年需要进口大量欧美设备,”秦永丹说道:“小楚,咱们高科园可是立了大功,为国家挣了几十亿美元。”
  “你不知道,今年要比去年差很多,”楚明秋叹口气:“高科园的发展,缺少资金和人才,这种状况在十年内,没办法解决,中央,...”
  楚明秋觉着还是要尽快把自己的书拿出来,所以,他把业余时间全数拿来修改自己的书。
  让他很意外的是,外交部又来联系他了,告诉他,他再次获得格莱美奖提名,不过,这次没有拿到奖,但获得了提名。
  不过,在华的欧美记者对此很不满,英国泰晤士报,西德的加拿大的,唐山地震时,参加过那场音乐会的记者,都对此非常不满,认为这是一首超越国界和信仰的作品,欧美记者提出要采访他。
  这次他决定接受采访,外交部的同志非常高兴,上次他没接受采访,国外已经有传言,说他被中共投入监狱,国家领导人在接待欧美文化代表时,还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三月十九日,周日,左雁刚刚考完,三个记者在外交部和宣传部两个同志的陪同下来到楚家大院。
  楚明秋在自己的院子接待了他们,都是熟人,在唐山见过。
  来的是美联社记者劳拉,日本NHK记者麻田,NHK记者荒木,纽约时报记者杰克。
  “真的是你!”
  劳拉很意外也很高兴,她和楚明秋有过几次交往了,从高科园开始,再到唐山,俩人都成朋友了。
  她张开双臂,楚明秋微怔,但很快上前,与她拥抱了下,随后又与杰克麻田以及陪同他们来的宣传部的年青人握手。
  招呼大家坐下,劳拉打量着这小院子,有些好奇,也有有些兴奋。
  左雁给他们端来茶,楚明秋顺便将她介绍给他们。
  “楚夫人很漂亮!”劳拉微笑着称赞道,她的普通话不算标准,带有严重的口音,不过,还是听得懂。
  左雁脸色微红,有点手足无措,她还无法接受这样直白的表达。
  “谢谢。”楚明秋在边上替她解围,示意左雁回避,接下来的话题,很可能会涉及到林晚。
  楚明秋看看众人,来的人比较多,显得比较拥挤,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到我的书房谈谈。”
  劳拉微楞,抬头看看眼前的房子,点头说:“那,好吧。”
  左雁推着婴儿车出来,小狗剩八个月大了,可以在床上爬了,他躺在婴儿车里,好奇的望着天空。
  楚明秋起身,对左雁说:“我们上如意楼。”
  左雁点头说好:“我出去走走。”
  劳拉以为要进屋,没想到楚明秋带着他们出来了。
  “我们这是上那?”劳拉问道:“不是说去你的书房吗”
  “如意楼。”楚明秋说:“我的书房。”      劳拉微微皱眉:“如意楼,你的书房不在这?”
  楚明秋笑了下说:“这片院子叫楚家大院,是我父亲在七十年前建的,所以,这片房屋,都是我家的,刚才那院子是我住的院子,现在我们要去的,是书房。”
  劳拉这下明白,看看这片院子,不由惊呼起来:“这么大,这都是你的!”
  “算是吧,”楚明秋说道,小静蕾从院子里跑出来,看到楚明秋他们,也没打招呼便从边上迅速跑开,随后豆蔻追过来,看到楚明秋,不由放慢了脚步。
  “姐,怎么啦?”
  “这丫头,唉,我是管不了了,昨儿老师又让上学校了,刚让她读书,转眼就跑了。”豆蔻看看劳拉他们:“你有客人?”
  楚明秋点头,豆蔻赶紧说:“我去把她揪回来。”
  “得了,姐,别忙活了,早跑没影了,回去歇着吧。”楚明秋笑着摇头,这小静蕾也不喜欢读书,打小就被牛黄和楚明秋他们宠着,养成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得性格,反正出了事,小事找国荣平安宋家兄弟,大事有舅舅和两个哥哥,于是她成了胡同里赫赫有名的小魔女,好几次都被别的家长找到家来了,豆蔻又是生气又着急。
  不过,好在学习还算不错,小姑娘知道,在这事上,没商量,这上面要出错了,不管是楚明秋还是爸妈奶奶,都不会饶了她。
  豆蔻叹口气回去了,劳拉很感兴趣的看着他们,忽然问道:“这是你姐姐?”
  楚明秋点头:“燕京住房紧张,这片院子呢,空着也就空着,前院,借给了区里,后院呢,也借给一些朋友住了。”
  说着话便到了如意楼,第一次到这的都有些惊讶,以前的葛兴国林百顺,现在的劳拉都一样。
  劳拉呆呆的看着三层高的如意楼,杰克最先回过神来,他问道:“楚,这里面都是书吗?”
  楚明秋打开房门,请大家进去,然后说:“这是如意楼,是我家的藏书楼,十二年前,这里面有五万册藏书,现在,少了很多。”
  “怎么啦?”麻田问道。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楚明秋说:“我家是中药世家,在燕京卖药已经有五百年了,大约14世纪便在燕京开药房,燕京中药厂,以前就是我家的。”
  “五百年!”杰克惊呼道:“这比美国历史还长!”
  麻田忽然插话问道:“我听说燕京有个楚家药房,是不是....”
  “对,我家以前开的药房便叫楚家药房,麻田先生也知道我家的药房。”楚明秋含笑问道。
  麻田迟疑下点头:“我父亲在战争年代,曾经在燕京工作,哦,他不是军人,是矿业公司的职员。”
  楚明秋看着他,稍逊才点头:“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希望不要再发生战争。”
  麻田点头:“是的,家父曾经在楚家药房看过病,说楚家的大夫非常高明,一剂药便治好他的病。”
  “中医中药,是世界文化的瑰宝,是中国人民对世界文明发展的巨大贡献。”楚明秋说道:“大家坐吧。”
  麻田很规矩的坐下,劳拉四下打量,很快被墙上的画吸引,走过去仔细看,她还懂些,认出下面的落款。
  “楚明秋于公元1968年,楚先生,这是你画的?”
  楚明秋点头:“对,这是中国画,与西方的油画不同。”
  麻田闻言也过来,他看着画,越看越惊讶,劳拉和杰克显然不懂中国画,可他懂。
  日本画深受中国画的影响,从唐代便一直从中国画中吸取营养,特别是明清时代,在中国画中发展出浮世绘,形成独特的日本画,那怕在明治维新后,西方艺术全面进入日本,可日本画依旧非常受欢迎,连带中国画在日本也很受追捧。
  “楚先生的画,很厉害啊!”麻田叹道。
  楚明秋傲然一笑:“中国画也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截然不同,西方文化与宗教和商业紧密结合,特别是启蒙运动后,讲究个人,中国文化引领的东方文化则讲究,个人与集体的结合,讲究共同,这一点在现在的商业模式中,表现得很明显。”
  “哦,楚先生,能说说吗?”劳拉很有兴趣。
  “呵呵,”楚明秋笑了笑,请大家坐下:“东方文化强调平衡,强调集体意识,西方文化强调个人,崇尚个人英雄主义。
  两千前,孔子提出中庸,何谓中庸,就是不偏不倚,左了不行,右了也不行;西方文化则强调丛林法则,或许也可以说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所以,西方在国家上,采取的霸道主义,中国对外采取的中庸方式。”
  “很有意思,可中国对外的战争也不少。”劳拉感到很新鲜,稍稍提出异议。
  “中国的战争是不少,可与西方相比,要少得多,而且,中国的战争主要是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主要是自卫,比如汉匈之战,唐代与突厥之战,宋代与北方辽金之战,都是这样。”
  “最简单的例子,朝鲜半岛,在中国最强大的汉朝和唐朝明朝,中国都没对朝鲜进行征伐,如果放在西方,朝鲜早就灭国了。”
  劳拉一笑,瞟了眼麻田,说道:“可朝鲜最后还是灭国了,被日本兼并,相反还是在西方的帮助下,重新恢复独立的。”
  楚明秋哈哈一笑:“那是不得已,当时,苏联和中国都不允许第三国兼并朝鲜,而世界各地,殖民地独立运动正风起云涌,连英国殖民了百年的印度都在闹独立,所以,让朝鲜独立,那是不得已。”
  “坐吧。”楚明秋再度说道,麻田和杰克都坐下了,只有劳拉依旧在房间里转悠。
  “这是你的书桌?”劳拉走到他的书桌前,看着上面的一叠书稿,扭头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楚明秋迟疑片刻,才点头:“别弄乱了就行。”
  “楚,那是你写的新歌?”杰克看到楚明秋的表情,好奇心顿起,也起身凑过去。
  “不是,是我写的一本书。”楚明秋说道,这段时间,下班后,他便在修改这本书,现在这书房只有他一个人用,连左雁都很少来。
  “关于音乐方面的?”麻田问道。
  楚明秋摇头:“这是一本关于未来的书,科技发展将深刻影响工业的发展,同时也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我对目前几个前沿科技的发展,以及在二十年后,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作出的判断。”
  “哦,那你认为那种技术会改变我们的生活。”麻田问道,他已经开始采访了,拿出录音笔开始录音。
  “毫无疑问,计算机和大规模集成电路。”楚明秋含笑说道:“日本在大规模集成电路的发展非常迅速,你们的发展方式值得我们借鉴学习。”
  楚明秋从始至终都神情轻松,旁边陪同的宣传部年青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那不对,这不是采访音乐人吗,怎么谈起什么计算机来了。
  杰克一直在听,可他听不懂,幸亏旁边的翻译及时给他翻译,劳拉则在翻看书,开始她很随意,可越看越觉着有意思,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
  “楚,我看你写了很多歌,你是怎么想到用英语写歌的?”杰克终于把问题拉回到此行的目的。
  “英语,为了学英语。”楚明秋笑道:“我的英语老师和音乐老师是同一个老师,她是皇家音乐学员毕业的,她告诉我,如果能用英语写歌,英语就算过关了,所以,我就尝试着写了些英文歌。”
  “原来是这样。”麻田好像明白似的点头:“楚先生,我看你会日语,有没有尝试着用日语写歌?”
  楚明秋笑了下说:“写过几首,只是没发表,不过,我的日语老师不赞同。”
  “说到日语,我对你的日语老师很好奇。”麻田非常委婉,好像唯恐让楚明秋或者那位日语老师不高兴。
  “我的日语老师是我嫂子,她是我堂哥的太太,她叫楚子衿,这是她的中国名字,她其实是日本人。”楚明秋简单介绍了楚子衿的身世来历,麻田这下才恍然大悟,难怪楚明秋的日语是那种高等日语。
  “我能听听你的日语歌吗?”麻田继续问道。
  楚明秋略微迟疑,点头说好,起身拿起吉他,唱了首他很喜欢的一首日语歌,《突如其来的爱情》,随后又唱了首《习惯孤独》。
  前一首大概很多人知道,后一首知道的恐怕不多,不过,这首歌的翻唱版很多人都知道,叫《漫步人生路》。
  就唱了两首,听得陪同他们来的两个宣传部的人两眼放光。
  音乐让人兴奋,特别是比较感性的人,杰克就坐不住了,连忙问还有什么英文歌。
  于是,楚明秋又唱了两首英文歌。
  好音乐没有国界,劳拉被吸引过来,她依旧拿着书稿,含笑问道:“你知道你的那张唱片卖了多少张吗?”
  楚明秋愣住了,随口反问:“我没出过唱片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不,你出过,不过那是给你前女友林晚的,你和她还有联系吗?”劳拉问道。
  楚明秋这下想起来了,苦笑下摇头:“她刚出国那会还来过信,后来便没有了,我去过两次美国,试图和她取得联系,可惜都没成功。”
  “你妻子知道吗?”劳拉又问道。
  楚明秋点头:“知道,我们是发小,就是,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和林晚的事,她都知道。”
  劳拉打开笔记本,这是她拟定的采访提纲,她看了看笔记本,忽然觉着这个大感不合适,便干脆合上笔记本。
  “楚先生,我很好奇,你家是资本家家庭,我听说在中国,资本家家庭的孩子都受到歧视,是这样吗?”
  宣传部的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不住拿眼看着楚明秋,楚明秋沉默了下,点头:“是这样,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四人帮破坏了党的政策,资本家出身的,在社会上受到很多歧视。”
  宣传部的人松口气,劳拉却没有轻易放过,继续问道:“楚先生,能谈谈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经历吗?”
  “文化大革命中,我的工作在废品收购站,负责收废品,每天走街串巷,我家被激进的红卫兵抄了数次,其他的就没什么损失。”
  楚明秋说得轻描淡写,宣传部的两个陪同和翻译不由松口气。
  劳拉杰克和麻田都来得比较晚,不了解文革初期的情况,海外传闻毕竟是传闻,当事人亲自说的才是实际。
  “能说说你的家庭吗?楚君。”麻田的神情显然有了微妙的转变,加上了敬语。
  于是楚明秋又介绍了自己的家庭,他建议麻田去采访楚子衿,她在中国生活了四十多年,对中国十分了解,而且还是日本伯爵之女,她是中日友好的象征。
  “当年的中国,战乱不休,而且她还是日本人,可以想象,吃了多少苦,可她依旧坚守两国友好,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麻田点头:“谢谢,我会找机会去采访她,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性!”
  杰克和劳拉交替提问,杰克主要关注他的平常生活,劳拉开始是音乐,随后便谈起他的那本书,她非常好奇,一个音乐人怎么能写出那样一本书。
  楚明秋苦笑道:“我对倒底从事什么工作,一直在犹豫,家父生前希望我能接下楚家数百年的医药传承,我的音乐老师希望我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也有希望我从事科技方面的工作,但,最后我选择了从事经济研究方面的工作,现在我是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研究生,这也是我将来要从事的工作。”
  “啊,太遗憾了。”杰克忍不住叹口气,劳拉也摇头说:“你大概不知道,你的那张唱片,在欧美卖了上百万张。”
  楚明秋稍稍有些意外,劳拉摇头说:“如果你在流行音乐上发展,一定会成为天皇巨星。”
  麻田忽然插话:“楚君,那两首日本歌,我很喜欢,您能委托我找朋友在日本发表吗?”
  楚明秋没有丝毫迟疑便点头:“没有问题。”
  说完,他起身写了份委托函交给麻田,这份委托函是中日两国文字写成。
  麻田看后,立马签字,劳拉有点纳闷,要过来看了一遍,楚明秋在里面对收益作了分配,麻田和他对半。
  “楚先生,那张唱片,我想肯定挣了很多钱。”杰克有意提道。
  “多少钱都不是我的。”楚明秋含笑道,然后解释说:“当初,林晚走时,几乎身无分文,虽然是她舅舅接她走的,但我还是担心,毕竟是寄人篱下,而且在美国,生活也不轻松,所以,我告诉过她,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些歌卖掉,至少可以换些生活费。”      说到这里,他勉强笑了下:“所以,那是已经送给林晚的,与我没多少关系。”
  百万张,那怕扣掉公司和经济分成,林晚应该可以拿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吧,她的生活应该没问题了。
  劳拉叹口气,希望他能谈谈林晚,楚明秋却摇头:“这个问题属于隐私,劳拉,你得让我留下。”
  劳拉没再继续问下去,这也是记者的职业规范,既然不愿说,那就不能再问,否则可能引起被采访对象的不满,进而可能终止采访。
  “我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劳拉微笑着说:“你曾经担任高科园的副主任,能谈谈贵国的高科技产业吗?”
  楚明秋微微一笑:“劳拉,你才让我惊讶,你还懂计算机?”
  劳拉笑了:“我有个哥哥在剑桥,他学的便是计算机,我受他的影响,多少懂点。”
  楚明秋微微颌首,表示明白了,略微沉凝后说:“你在高科园采访过,我们搞高科技,基础薄弱,什么都缺,这条路会很艰难。”
  劳拉在高科园采访过,实际看过联想和长城,还有电子厂,亲眼看到那些简陋的设备和简单的环境。
  “现在高科园发展得怎么样了?”劳拉问道。
  “还好,”楚明秋在心里叹口气:“不过,问题不少,主要是上级领导并没有意识到,未来科技发展的趋势,老实说,我之所以写这本书,就是为了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劳拉翻看了下,迟疑下:“你这本书,有兴趣拿到美国去出版吗?”
  楚明秋微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劳拉热切的说:“我对这本书很感兴趣,你能不能把它翻译成英文,我帮你联系美国出版社。”
  楚明秋马上清楚,这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便点头:“好,如此就拜托你了,我可以给你授权,但国内不在授权范围内。”
  劳拉点头:“好,不过,我要先看看。”
  楚明秋想了下:“这样吧,我把全书翻译成英文,再给你,你觉着可以,到时候,我们再谈。”      劳拉立刻答应。
  采访继续,杰克对他的生活很感兴趣,在这方面提了很多问题,麻田则对他的歌很感兴趣,这是第一位亚洲人获得格莱美奖,问了很多关于音乐的问题。
  楚明秋则不想谈自己的私生活,便与麻田谈起日本文化,从浮世绘到俳句再到音乐,还有日本近代和古代的文学名著,源氏物语,平家物语。
  麻田惊讶的发现,楚明秋对日本文化非常熟悉,比他这个日本人还熟悉。
  这次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楚明秋和劳拉约定,书稿翻译完成之后,再交给她。
  百万字的翻译,不是简单的事,以楚明秋的能力,那怕他是作者,精通英语,也要花上接近一年的时间。
  楚明秋并不知道,在美国,还有一本书也在写作中,这本书的研究方向与他大致相同,都是展望未来的。
  应付了采访后,楚明秋全力投入到工作中,全国科学大会依旧在继续,每天都有新消息传来,每天上班,大家都要谈大会的发展。
  中央高度重视这次大会,不但负责科教的邓小平出席并作了长篇讲话,华国锋李副总理吴副总理都出席这次答话。
  楚明秋每天都在忙活,薛老布置的选题,为了找资料,他四下跑,还跑到计委的资料室。
  四月初,左雁收到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燕师大的研究生,楚明秋很是兴奋,可左雁却没有那么高兴,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的还有小琼瑶,她去年毕业,今年便考了研究生。
  大学生活都很多人都很新奇,虎子翠儿每次回来都要说起学校的生活,翠儿说得多些,虎子要少些,不过,也说了些趣事。
  湘婶和段叔则很高兴,家里有三个秀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满的话,就是几个孩子年龄都不小了,虎子与楚明秋同年,眼看着就三十了,可到现在还没女朋友,翠儿也是老姑娘了,如果说,在北大荒想着回来,没对象还说得过去,可现在都回城了,几个孩子依旧不着急,这就有点不好说了。
  湘婶有些着急,楚明秋四下里问过葛兴国和殷柔柔,俩人都没说没有,在连里,俩人都有追求者,可俩人都没答应。
  “薛清清,就追求过虎子,可虎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没同意;王少钦追求过翠儿,翠儿也没答应。”
  殷柔柔回答时,神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楚明秋知不知道虎子和楚箐的事,更不清楚他的态度,至于翠儿,那是真不知道。
  葛兴国则没那么多顾虑,他笑了笑说:“你没看出来,虎子是想着楚箐呢。”
  楚明秋倒真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虎子哥和楚箐?”
  殷柔柔叹口气,点点头,楚明秋看看他们,俩人神情都很正常,不像是在忽悠。
  “真的?”
  “虎子虽然没说,你知道他这人,这样的事,他不会说,掩饰得很好,不过,柔柔看出点,我问过,他没承认。”葛兴国解释道。
  楚明秋慢慢回想,以前没觉着,现在越想越觉着可能,甚至虎子去北大荒插队,恐怕也是因为楚箐。
  “楚箐是什么态度?”楚明秋问道。
  葛兴国摇头,殷柔柔叹口气:“估计没同意,否则,虎子就没这么消沉。”
  “虎子和楚箐,”楚明秋喃喃自语:“这是好事啊!虎子哥,成熟稳重,可托大事,楚箐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他们要在一起,可以说是互补,是好事。”
  楚明秋说完还挺高兴:“这虎子有没有给楚箐说?”
  葛兴国和殷柔柔同时摇头:“不知道。”
  楚明秋觉着这个挺好,楚箐是个只知道唱戏的孩子,虎子稳重可靠,有他在身边,楚箐可以闭着眼睛,只管唱戏。
  楚明秋想把这事挑明,葛兴国却告诉他,彭哲也考上了燕大,在燕京大学历史系。
  楚明秋没有感觉惊讶,当年彭哲的学习便很好,自己常年第一,彭哲和葛兴国争夺二三,他的基础好,况且自己曾经提醒过他,他能考上,没有意外。
  “这小子,回来了,也不来报道。”楚明秋笑骂道。
  “他家出事了。”殷柔柔情绪低沉的说,楚明秋有点意外,诧异的看着他:“经过甄别,他父亲平反了,可他父亲因此高兴过度,脑溢血,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身体一下就垮了,前不久过世了。”
  楚明秋闻言不由深深叹口气,这另类版范进中举,没有喜感,只有悲伤。
  在成功举行了全国科学大会后,加快了知识分子平反,不但文化大革命被打倒的知识分子,连带五七年的右派也在甄别平反中。
  知识分子摘帽,犹如给知识分子们打了剂强心针,对右派的甄别,这等于又打了一剂,很多右派受到鼓舞,纷纷提出申诉,从纪思平那得到的消息,中央有意给所有右派摘帽,在后面推动这事的是新任中组部部长胡曜帮,只是这事的阻力依旧很大,一部分老干部都不同意。
  但春风依旧吹来,罗教授和邓军摘帽了,罗教授平反了,邓军摘帽了,神仙姐姐经过大半年的调养,身体恢复了,神仙姿容又慢慢恢复过来,就在科学大会结束后不久,神仙姐姐也摘帽了,不过,她好像不太关心这个,没有领导期待的激动和感激。
  神仙姐姐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作品的修改上,她的这部作品名叫艰难的历程,可楚明秋劝她改个名字,去政治化,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这个,楚明秋觉着这部钢琴曲太低沉,太强调悲惨。
  “悲,有多种,有悲伤,悲哀,也悲愤,悲壮,有不屈,在苦难中,也有人性的光辉。”
  庄静怡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对作品进行修改,她非常珍惜这部作品,这是二十年心血。
  四月,楚明秋送左雁去报道,能考上研究生,左雁还是很高兴,而楚明秋来送她,更让她高兴。
  燕师大招的研究生不多,楚明秋沿途张望,师范大学的女生就是多,沿途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女生,穿着依旧难看,左雁在她们面前绝对新潮,也绝对引人注目。
  左雁知道那些目光,却丝毫不怯,笑盈盈的与楚明秋聊天,同时考上研究生的还有小不点,这两人本都没想考,都是楚明秋劝出来的。
  左雁是听老公的,小不点是听偶像的。
  两口子走在燕师大的校园内,楚明秋提着网兜和被子,左雁也就拉着口箱子。
  到了报道处,左雁去报名,楚明秋则在后面,左雁很快办好手续,旁边一个年青的老师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这衣服在那买的?”
  左雁今天穿的是楚明秋前几年在香港买的针织开衫,带着点波斯尼亚风格,淡雅的天蓝色,上面还绣了几朵小黄花,看着既时尚又大方。
  这衣服买回来,左雁就喜欢上了,可那时不敢穿,直到去年才从箱子里翻出来。      
  左雁低头看看,含笑道:“我爱人在香港买的。”
  那老师轻轻哦了声:“难怪了,外面那个穿西装的是你爱人?”
  左雁点点头,有点炫耀的说:“对,他也考上了研究生,社科院经济研究所。”             其实不用她说,楚明秋胸口别着经研所研究生的“校徽”,在粉碎四人帮后,主席头像很快从胸口消失了,这个校徽是红色的,与其他学校一样,一眼便能看清。
  楚明秋今天穿的件深蓝短风衣,也是在香港买的。
  俩人这身打扮,不用说,在这个时期,非常突出。
  左雁问了小不点来报道没有,老师查了名单,告诉她已经报道了。
  左雁赶紧交费,办好手续,拉着楚明秋就走。
  “你急什么。”楚明秋忍不住摇头,这左雁都作妈妈了,有时候还流露出孩子气。
  “咱们得快点,我想和小不点一个宿舍。”
  “小不点已经给你留了。”楚明秋笑呵呵的摇头:“再说了,这研究生比本科生自由,你看我,每天回家,所里给的宿舍,基本没住过。”
  左雁笑眯眯的,没有反驳,俩人到了研究生楼,师院的女生多,不过,这次招收的女研究生并不多,加起来也就三十来人,连一层楼都占不了。
  果然如楚明秋所料,小不点已经把她签下了,楚明秋给左雁铺床,左雁则和小不点在边上闲聊。
  “哟,在家什么都不干,到这来挣表现了,公公,你还是个两面派。”小不点打趣道。
  楚明秋满不在乎的说:“那是,在家是一回事,在外面,咱不得当模范丈夫。”
  “够无耻的,”小不点继续打趣:“你们....”
  楚明秋正要反击,门外进来个女生:“童潇潇,你这有麻线没有。”
  楚明秋听着声音不由身子不由僵了下,赶紧回头,正好与雷蕾的目光相撞,俩人心里都是一惊。
  “雷蕾。”
  “公公。”
  左雁微怔,随即也认出了雷蕾,忍不住高兴的起身:“雷蕾,真没想到,你也来了。”
  瘦猴追求过雷蕾,楚家大院的兄弟们都知道,左雁和苏子青在大街上遇见过,所以,也算认识。
  女人都是好演员,雷蕾也就稍稍失态几秒钟,她看到楚明秋出现在这,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于是迅速隐藏起自己的失态。
  左雁并没有察觉什么,她简单的认为楚明秋认识雷蕾是很正常的,相反才不正常。
  眼前的雷蕾瘦了,神情中有几分疲惫,看着让人心疼。
  “你们认识?”小不点有点意外。
  楚明秋笑了下:“我们是中学同学,同校不同班。”
  左雁也赶紧点头,她这下醒悟过来,把瘦猴的事抖出来,没有好处。
  “雷蕾,这是我爱人,左雁。”楚明秋介绍道。
  雷蕾露出笑意:“看出来了。”
  迟疑下,雷蕾才低声说:“反正没外人,公公,我哥回来了。”
  “回来了,”楚明秋有几分惊喜:“这小子,这才回来,怎么没来报道。”
  “他不好意思找你,现在整天在家里晃荡,我想....”
  “这小子,”楚明秋摇头:“成,这事,包我身上,对了,告诉他,到我这来一次,我得问问他,他想干什么工作。”
  “哟,口气挺大。”小不点看出他们之间很熟,故意叫道。
  “别得不敢说,一个工作,别看哥们现在去读书了,给他安排个工作没问题。”楚明秋口气很大,可却不是吹牛。
  尽管他现在是研究生,可他认识的人太多了,高科园轻工局机械厂医院,那都认识,随便安排个人都行。
  “成,我回去就告诉他。”雷蕾也挺痛快,随后向小不点要绳子,小不点拿了绳子给她。
  “你和她很熟?”小不点问道。
  楚明秋摇头:“我和她哥雷彪比较熟,和她认识,倒不是很熟。”
  小不点正要继续问,左雁在悄悄捅了她一下,小不点扭头看她,左雁给她个眼色,小不点知道其中有异,便不再问了。
  楚明秋将床铺好,又提起水瓶准备打开水,左雁起身要去,说他找不到打水的地方。
  楚明秋想了下问:“也行,时间差不多了,出去吃饭吧。”
  “别驾,你回去吧,”小不点往外赶楚明秋:“我和雁子吃食堂,你要有心请客,那天请我上老莫。”
  “哟,连老莫都知道了,有进步啊,”楚明秋调侃道:“雁儿,你说吧。”
  左雁看看小不点,小不点瞪眼道:“不许跟他走,你们两口子那天甜蜜不行啊,今儿咱们一块出去吃,不理他。”
  楚明秋摇摇头:“成,那我就走了,晚上回家吗?”
  “回。”左雁赶紧答道,小不点不住摇头。
  楚明秋下楼来,回头看看,沉默了会,叹口气,转身向校外走去。
  出了校门,他便看到雷蕾站在对面,楞楞的看着大门,他略微想想便蹬车过去。
  俩人相视无言,过了会,楚明秋才叹口气:“吃饭没有?”
  雷蕾摇头,楚明秋说:“走吧,我请你。”
  俩人并排而行,楚明秋没有在路边随便找个馆子,而是走出去老远,才要走进路边的小馆子。       雷蕾却开口了:“换个地方。”
  楚明秋也没说什么,骑上车,雷蕾也上车,俩人骑车到四姑娘胡同,胡同口的小馆子看上去比较冷清。
  俩人推门进去,相对而坐,半响,楚明秋才轻轻叹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雷蕾有点意外,惊讶的看着他,楚明秋解释道:“我回来后,看到你的信,可,...,可,我没勇气去你们幼儿园找你,对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楚明秋说完之后,一种羞愧感从心底升起,雷蕾凝视着他,半响才叹口气:“这不怪你,是我,我不够坚强。”
  楚明秋也叹口气,看着她有些清瘦的面容,温暖的眼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身上,她的头发依旧是披肩长发,自己喜欢这样的发式。
  “这几年,你还好吧。”楚明秋问道。
  “就那样吧,”雷蕾叹口气,自从那次自己闹了离婚后,他男人倒也没再敢动手了,不过,她的感情也更冷淡了,夫妻生活越来越少,那怕极少的生活,她也就像条死鱼。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七五年,十月。”楚明秋答道。
  雷蕾始终凝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娶我?”
  楚明秋毫不迟疑的点头:“想过,如果你离婚了,我会娶你,与你相比,雁儿胆小,懦弱,没什么生活目标,你呢,胆大,敢爱敢恨,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玩在一块,很轻松,和雁儿在一起,稍微累点。而且,那个时候,我和雁儿的关系并没有挑明,我知道她爱我,可我还在犹豫。”
  雷蕾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赢了似的,轻声说:“有你这句话,这辈子都值了。”
  楚明秋摇头:“你太容易满足了,这个世界很大,过几年,国家就会向欧美派留学生,这也是你的机会。”
  雷蕾眨巴下眼睛,有些惊喜也有些惶恐,她不安的问:“你,左雁呢?”
  楚明秋微微摇头:“左雁最大的兴趣便是当老师教书,就算这研究生,也是我再三动员说服的结果,出国留学,想都别想。”
  雷蕾咬下嘴唇,她的嘴唇红润丰满,很是性感。
  “你呢?”
  声音很轻,充满期待。
  楚明秋叹口气,摇头说:“去出差,可以,可要长期待在那边,很难,基本不可能。”
  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过了,在高科园便考虑过,经过考虑,主要是考虑家里,家里离不开。
  俩人慢慢吃着,楚明秋问起雷彪的情况,特别是为何他不愿回来。
  “他在那边交了个女朋友,是河北人,舍不得。”雷蕾苦涩的叹口气,楚明秋也忍不住叹气,这知青谈恋爱,最好是一个地方的,一块插队,一块回来,否则,便只有扎根当地,异地恋,在这个时期,比几十年后,困难百倍。
  “那女的是黑五类子女,知青点就剩下他们俩人了,去年,高考,女的考上了,我哥没考上,现在他们知青点就剩他一个。”
  雷蕾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楚明秋也很理解的苦笑,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种分离,在未来知青返城时,还会继续上演,   春天的阳光很温暖,可俩人之间的情绪都有点冷,俩人也都没有升高温度的意思,就这样聊着。
  饭后,俩人互相道别,各自奔向自己的方向。
  没有多余的话,今天这顿饭,为过往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雷彪没有过来,是楚明秋去找到他,而后把他安置到中央电视台,他的运气不错。
  燕京电视台正在扩编,中央已经批准将燕京电视台改为中央电视台,郑泽民们士气高涨,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五一到了,葛兴国和殷柔柔夫妻过来了。
  四个人在小院里喝茶闲聊,说起学校的事来,葛兴国在燕京大学经济系,说起学校的教授老师,葛兴国不住苦笑。
  科学大会开了,知识分子好像摘帽了,可二十多年的整肃,知识分子们已经成惊弓之鸟,五七年,开门整党,三个月后反右;六二年,上半年还在给知识分子摘帽,下半年便是坚决不忘阶级斗争,已经发生过的事深深的刻在他们记忆中,没有人会轻易相信一个会就把这些事全都吹散了。
  “学校的老师教授,压根不敢教新的,都是用的文革教材,教我们经济史的老师,压根就是照本宣科,言必称马列,马克思是怎么说的,列宁斯大林是怎么说的,毛主席是怎么说的,所有的问题,他都用马恩列斯毛的著作解释,半步雷池不敢越。”
  葛兴国说起来便不住摇头,楚明秋忍不住乐了,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个什么场景。
  左雁笑嘻嘻的,一边逗着儿子,一边说:“要是马恩列斯毛没说过呢?”
  “没说过的,他就压根不讲。”葛兴国很无奈。
  “那还是不错,至少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他是看过的,甚至还是认真研究过。”楚明秋打趣道。
  葛兴国哈哈大笑,殷柔柔蹲在婴儿车前,逗着小狗剩,随口问道:“取名没有?”
  “楚宽羽,羽的羽,小秋取的。”左雁答道。
  “宽羽,这有什么说法吗?”殷柔柔问道。
  “羽,乃羽毛,也通愉,我希望他以后有快乐的生活,有宽阔的心胸,展翅翱翔于天地。”楚明秋笑眯眯的解释道,为了给这小子取名,岳秀秀否决了好几个,最后才采纳这个。
  岳秀秀对这个孙子可宝贝得不得了,每天都要看几次,一天没看到,便心里发慌。
  以至于楚明秋担心,这小子以后走上楚宽光的老路,可现在又不敢说。
  “你知道吗?单倥考到咱们经研所来了,”楚明秋说:“前几天来报道的。”
  这些天,录取的研究生陆续来报道,单倥也来了,而且比较低调,一个人,提了个包便过来了。
  单倥是他们校友,比他们高两届,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的动向自然吸引了葛兴国和殷柔柔。
  殷柔柔放下孩子,抬头问道:“你见到他了吗?”  “见了,秦永丹带到办公室来了的,”楚明秋说道:“还有,我们经研所的研究生要到燕大上课,基础课。”
  “你还要上课?”葛兴国好奇的问。
  “有几门课要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资本论,这些都要上。”楚明秋苦笑下,他也得去上课,这些课都要考试的,是要纳入考评的。
  “对了,咱们那些同学中,还有那些考上了?”楚明秋问道。
  葛兴国笑了下:“有啊,向卫红,彭哲,还有莫顾澹。”
  “莫顾澹,呵,他也考上了,在你们学校?”楚明秋问道。
  葛兴国点头:“他在中文系,彭哲在计算机系。”
  “呵呵,彭哲还有点眼光,居然想到计算机。”楚明秋笑了,葛兴国也笑呵呵。
  殷柔柔插话说:“还有个人,也考上了,向卫红,还记得吗?”      
  楚明秋摇头说:“那有不记得的,她是九中最狠的女红卫兵,九中所有黑五类子女都被她打过,虽然不象林红兵那样打死人,但打残的有两个。”
  殷柔柔苦涩的叹口气,向卫红和孟晓丹是九中出手最狠的两个女生,彭哲他们提起这两个女生就恨。
  楚明秋问:“她们不是因为贴反动传单,被捕了吗?”
  “她们是反对江青,差点被枪毙,最后被判了十年,不过,粉碎四人帮后,她们平反了,去年也参加了高考。”
  楚明秋对这两个女人没什么兴趣,她们不是朋友。
  葛兴国却问道:“孟晓丹呢?她有消息没有?”
  殷柔柔说:“她也考上了,天津大学。”
  楚明秋随意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便问道:“秦淑贤有消息吗?”
  殷柔柔摇头:“听说她去了内蒙插队,后来就没消息了。”
  楚明秋叹口气,不过,以前的老同学,他关心并不多,除了眼前这几个,剩下的恐怕就是彭哲和秦淑贤了,其他的,他没有关心过。
  葛兴国说道:“莫顾澹也写了篇小说,是关于插队知青的,正四下里找出版社。”
  楚明秋大有深意的笑了笑:“莫顾澹这十年,算是受苦遭罪了,得了,兴国,大学上了两个月,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四人闲聊着,午饭前,小八带着叶冰雪抱着孩子回来了,小八也在燕京大学中文系,算起来与莫顾澹是同学,楚明秋问起他。
  “知道,这小子现在老实了,听说,他父亲已经死了,而且,他那刘少奇语录,还挂着,能让他参加高考,已经是下面开恩了。”
  其实,楚家大院还有个人也考上了,薇子考上了燕京化工学院。
  女人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孩子吸引了,小八的儿子已经学会走路了,女人们围着他,看着他蹒跚学步,院子里笑声不断。
  小八两口子都考上了,岳秀秀让他们把孩子送回来,可小八觉着岳秀秀年岁大了,叶冰雪的妈妈退休了,便交给了叶冰雪妈妈。   
  楚明秋则和葛兴国小八继续在书房闲聊,葛兴国问起他的书,楚明秋说写完了,正在修改。
  说着便顺口说到薛老的书,建议葛兴国找来看看。
  “这本书是对我国过去三十年经济总结,有成功的经验,也是失败的教训,看了这本书,你对中国的经济体制和运转方式,就有大致的了解了。”
  “以前,我也以为中央的有些决定,在经济上,是错误的,可现在看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是吗,”葛兴国很惊讶,立刻说:“那好,我一定找来看看。”
  “这样吧,你请我上老莫撮一顿,我给你看。”楚明秋笑嘻嘻的开始敲诈。
  葛兴国立刻反应过来,四下张望:“你这有?”
  说着起身开始翻起来,楚明秋赶紧说:“没有,这没有,在办公室呢。”
  葛兴国不相信,继续翻,自然没找到,倒是找到点资料和已经翻译了部分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书稿。
  “你这是作什么?”葛兴国好奇的拿起书稿,翻阅起来。
  “一个外国朋友说,可以介绍到美国出版,我觉着我自己来翻译,更好,能更准确的表达我的意思。”
  楚明秋说着起身,从葛兴国的手里拿过书稿:“你丫英语又不行,还是看这个吧。”
  把原版塞给葛兴国,将被搞乱的桌子收拾好。
  “我认识个人民文学的编辑,”小八靠在椅子上说道:“要不要帮你联系下。”
  “人民文学不是出小说的吗,我这可是科技书。”楚明秋说道。
  “他们也有出版社,也出版科技类书。”小八说道,小八这些年在文学青年中混得风生水起,小有名气,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这些人可不都是专职搞文学的,大部分人是兼职,有些是工人,有些是知青,还有些是解放军和公务员。
  楚明秋想了想,觉着交给一个文学类出版社,有点不靠谱,便摇头说:“还在修改,等修改好了,再说吧。”
  小八点点头,看葛兴国已经看起来,便说:“你知道吗,西单有知青贴出大字报,要求回城。”
  “知青回城,是肯定的,今明两年内,所有知青都要回城。”楚明秋满不在乎的说道,他现在对这些事不是很感兴趣,反正大部分兄弟都回来了,没回来的,也就大渣子来子,还有楚诚志。
  至于其他知青,能不能回城,与他何干!
  “对了,方慧芸呢?”楚明秋想起来,以前与殷柔柔形影不离的姑娘。
  “她也考上了,在燕京外语学院,英语系。”葛兴国露出一丝笑意:“现在,她有男朋友了,也是高干子弟,叫,崔援朝。”
  楚明秋忍不住笑了,都是老熟人,当年在街上打打杀杀的主。
  “行,都有主了,”楚明秋有些感慨的叹道:“一转眼,咱们都快三十了,十年时间过去了。”
  葛兴国不由笑了:“没想到,你丫也有伤春悲秋的时候。”
  “伤春悲秋倒不至于,”楚明秋摇头说:“古人说,三十而立,三十了,咱们立得起来吗?”
  房间里陷入沉默中,三人喝着茶,小八正要开口,忽然外面传来勇子的叫声,楚明秋在里面回了句。
  勇子推门进来,嗓门挺大的叫道:“呵,都在啊,你们看,谁回来了。”
  说完,让开身子,大渣子出现在门口,楚明秋和小八一跃而起。
  “你狗日的,总算回来了!”楚明秋兴奋的当胸给他一拳。
  大渣子呵呵傻笑着,小八也拥抱他:“这下好了,咱们兄弟总算齐活了。”
  拉着大渣子坐下,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大渣子简单说了下在新疆的经历,他在新疆建设兵团,也是与连里老兵发生冲突,随后被兵团树为典型,被监督劳动,先是三年,后来又加了两年。
  “你丫在局子里还不老实!”楚明秋笑骂道。
  “操!”大渣子不满的骂道:“爷比孙子还孙子,鬼才知道为什么加了两年。”
  直到去年,他才被释放,然后便老老实实的在连里劳动,他出来才知道,和他一块来插队的燕京知青,除了他,就剩下一个黑五类子女了。
  今年,知青回城的条件放宽了,那黑五类知青由于他父亲解放了,与他一块办了回城。
  当初,大渣子便是为他出头,才遭到干部的嫉恨,抓了他的把柄,把他送到兵团办的劳教场劳教。
  楚明秋和葛兴国不住摇头,楚明秋拍拍他的肩膀:“回来了就好,现在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找个工作,找个媳妇,哥们就看你们的了。”大渣子一点不客气,把自己的未来就托付给了兄弟们。
  楚明秋也没推辞,拍着胸脯保证,一个月之内给他解决了。
  “你丫现在回来还好,再过上一年半载,知青全部回城,工作就机会就紧张了。”
  “知青全部回城,”大渣子不信的嘲讽道:“你丫做梦吧,今年还派人下去,咱们胡同不是又在动员吗!”
  去年的知青工作会议,中央决定继续执行上山下乡,这也是两个凡是继续的具体体现。
  “你丫没学毛主席思想,这历史大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楚明秋更加鄙夷的反击回去:“知青回城是肯定的,而且知青回城,还将冲击我们目前的经济体制。”
  “还会冲击经济体制?”葛兴国不信的追问道:“怎么冲击?”
  楚明秋看着他摇头:“兴国,你好好想想,现在有多少知青,如果,知青全部回城,咱们燕京有多少知青要回来?加上应届毕业生,政府要安置多少人,而政府又能提供多少就业岗位?”
  葛兴国沉默的思索着,勇子不以为然:“咱们燕京这么多工厂,还装不下他们几个,公公,你丫又开始装了。”
  “让你读书你不读,”楚明秋冷笑道:“四十五中那小工厂,能容纳多少人?现在有一百人,马上给你一千人,你安置得了?”
  勇子不服气的反击道:“你丫少显摆,就你这臭老九!”
  “得,这刚开完科学大会,知识分子可是工人阶级一员。”楚明秋笑道。
  “就是,咱们现在也也是领导阶级。”小八立刻支持。
  勇子笑骂道:“你丫就是个叛徒!”
  几个人就如同小时候那样,玩笑起来,肆无忌惮,葛兴国很羡慕,大院里,阶层分明,那怕在孩子中也这样,几乎就没人会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一阵后,楚明秋问起大渣子想去那,勇子说田婶要退休了,让大渣子去他那。
  楚明秋摇头,将书房的电话线接上,开始打电话。
  “建设银行,燕京飞机场,还有燕京汽车厂,勇子那是集体企业,这都是全民所有制企业,大渣子,我可告诉你,勇子那及其不保险。”
  大渣子想了想,看看勇子,勇子抽着烟,笑眯眯的没说话。
  “算了,还是去勇子那吧,咱们兄弟在一块,心里有底。”
  小八没吭声,楚明秋想了想,叹口气:“勇子,大渣子,校办工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垮了,到时候,你们又要重新开始,现在,我还有点影响力,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这狗崽子,好像就盼着咱们社会主义工厂垮台似的!”勇子愤怒的扑上来,压在楚明秋身上,小八和大渣子一拥而上,楚明秋高声叫着投降。
  象小孩子一样打闹一阵后,大家又坐下来,楚明秋继续说:“你们还记得六二年,生产自救吗,那一年,田婶穗儿姐豆蔻姐申请到执照,开了个皮箱铺,还记得吗?”
  葛兴国点头:“记得,就是那个时候,你弄的拉杆箱,你的意思是不是中央又会采取这样的措施,给个体发执照。”
  楚明秋冲他竖起大拇指,点头说:“在薛老的那本书稿里,对五五年五六年的社会主义改造进行了反思,认为把剃头棚,早餐店,胡同里的杂货铺,修理铺,这样的服务性行业全数收归国有,是错误的,或者说是不妥的,认为应该放开,允许个体经营。”
  葛兴国若有所思,小八和勇子大渣子压根没反应,勇子还笑道:“那感情好,这校办工厂要不行了,我就申请个执照。”
  楚明秋一笑:“那好,到时候,你就是资本家了。”
  “去你的!”勇子笑骂道,资本家在这个时候,还是坏蛋!
  大渣子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兄弟,剩下的就是楚宽远和楚诚志了,这两个还在坐牢呢,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赵叔这段时间很高兴,端着茶杯在阳光下哼着挑滑车,一边与黑皮爷爷摆开战场,在他眼中,楚家又要兴旺了。
  五一假期,楚眉和赵立新也回来了,俩人神情有些忧虑,楚眉想调到冶金部研究所,可赵立新却在谋求去上海。
  中央正在筹划在上海建一个大型钢铁厂,前期的考察研究已经展开,可以这样说,没有大的意外,这个项目上定了,可能唯一制约这个项目的是资金问题。
  赵立新想去这个项目,可楚眉反对,她觉着要么一块去,要么一家人都留在燕京,俩人因此讨论了数次,态度都比较坚决。
  “眉子,你不能调过去吗?”楚明秋很纳闷。
  楚眉苦笑下:“我也想,可学校不同意,说教育部有规定,现在教师青黄不接,学校极端缺乏中青年教师,所有老师不准调出教育口。”
  楚眉十分沮丧,文革前,她就在谋求调出地质学院,可十年过去了,还是没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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