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秋也不由苦笑,扭头看着赵立新,赵立新也苦笑下说:“上海的钢铁厂,前期调研工作已经开始,筹备组已经组建起来,这个钢铁厂,将来是副部级单位,我一直想道基层去,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
楚明秋想了下点头:“好,我支持你,眉子,老赵早就该下去了,现在他已经四十多了,再不干点事业,将来就没机会了。”
“那我和孩子呢?”楚眉很不满,原以为楚明秋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居然是支持赵立新的。
楚明秋摇头:“这不是事,孩子可以放在家里,眉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以前还不担心这个,现在怎么担心起来。”
楚眉叹口气:“没办法,你没见,我们从干校回来,儿子都不认识我了,这老赵再去个七八年,再回来,儿子都不认识他了。”
“眉子,我觉着你想多了,恐怕还是你自己舍不得吧。”楚明秋笑道。
楚眉没回答,赵立新叹口气,半响,楚眉才说:“你说,结婚这么多年,咱们这个家,有几天是完整的,六六年结婚,六七年你进了牛棚,出来没半年,我就去五七干校,这一去就是几年,好容易一家人团聚了,你又要去上海,...”
楚眉眼眶都红了,赵立新也垂头不言,楚明秋叹口气:“眉子,换个思维,有些事,换个思维方式,就能想通。”
“你不能调到冶金部,但可以调到上海,上海也有大学,眉子,我就一句话,老赵去上海,对你们有好处,不去,这辈子,他都会郁郁不乐。”
楚眉咬咬嘴唇,赵立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看着她,楚明秋对他说:“老赵,你去看看孩子,我再劝她。”
赵立新点头,起身出去了,楚明秋才对楚眉说:“为了下去,老赵准备了很多年,付出很多心血,你知道,老赵的文化程度不高,压根不懂英语,可这些年,他在研究所充电,刻苦学习英语,现在口语虽然不好,可也能看懂纯英文的钢铁技术材料,眉子,你可以想想,他付出了多少心血。”
楚眉没吭声,她也知道,赵立新在研究所刻苦学习,三四十岁的人,冒着巨大风险,学习英语,付出的心血有多大,可想而知。
楚明秋接着说:“如果老赵这次放弃了,很可能会影响他今后的发展,将来,他要看到那些本不如他的人,纷纷超越他,他心里能不埋怨。”
“可,”楚眉没想那么远,只是看到儿子,心里很不舍。
“有得必有舍,再说了,上海比起燕京来,难道差了,眉子,老赵在上海站稳了,你们都可以调过去,这不是什么难事,总之,你好好想想吧。”
楚眉沉默不语,以前,她可以接受夫妻分离,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可自从有了孩子,特别是老大,当她从五七干校回来时,看到儿子对她的陌生,难受得几天没睡好,好容易一家人在一起了,可这才几天,又要分开,这让她难以接受。
午后,两口子在房间里午睡,可俩人都没睡意,楚眉半响才幽幽的说:“你要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赵立新也不好受,他没想到楚眉居然如此坚决,这些年,这个家,四分五裂,好在儿子没受什么罪,这些年,楚眉的表现让他深深感激,无论是他在牛棚还是在五七干校,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支持和爱。
可在有了孩子后,他感受到她在某些事上有了微妙的改变,更多的注意力转到孩子身上。
但,他很难因此埋怨她,这是个母亲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可让他又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作了很多努力,可以这样说,他从牛棚出来,就在为此作准备,就想在新时代到来时,大展拳脚。
此刻突然听到楚眉的话,他不由一阵激动,忍不住搂住她,在她耳边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知道,你为这个作了很多准备,要去就去吧,唉,你们男人啊,心都是野的。”楚眉很无奈的叹息:“与其让你将来埋怨我,倒不如现在让你去。”
赵立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不断重复:“谢谢,谢谢。”
“瞧你那傻样。”楚眉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咱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我可警告你,去了那边,可要小心点,现在国家这局势,还不稳定,小心为上。”
“嗯,你放心,不会的,现在有小平同志掌舵,没事的。”
“邓小平,有些事,他也不好说,”楚眉叹口气:“要是小叔也去,我就放心了。”
赵立新好奇的问道:“眉子,我发现,你好像很听小叔的意见。”
楚眉听出来了,开始没有回答,两眼盯着屋顶,赵立新也没催,只是静静的躺着,院子里传来儿子的笑声,他们也没起来。
“你不知道,要不是小叔,恐怕我比邓军还惨。”楚眉幽幽的说道。
赵立新大为惊讶,握住她的手,温言道:“能说说吗?”
楚眉深深叹口气,将五七年反右时的事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小叔让我逆流而上,旗帜鲜明贴出大字报,要以毛泽东思想治校,反对教授治校,多亏那几篇大字报,否则象我这种出身的人,那怕没有表态,没有提任何意见,一个中右是跑不了的,你是没看到邓军从北大荒回来时的样子,一条命去了八成,要不是庄静怡和方怡,她就得死在北大荒。”
楚眉叹息着,这些年,她看得更清楚了,当年,要不是楚明秋出主意,她顶破天就是沉默不语,可以她的身份,沉默不语其实是过不了关的,她的出身天然就决定了她的政治色彩。
只有旗帜鲜明的表态,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只有逆流而上,原地踏步都不行。
“所以,邓军成这样,我有一部分责任,她从北大荒回来后,身体完全垮了,小叔把她接到家里调养,开玩笑说是替我赎罪,其实,我和邓军心里都明白,我虽然诱导她发表讲话,可真的是我的错吗!”
楚眉心里的语气很硬,这也是她心里的一道梗,二十年过去了,今日才一吐为快,感觉就像卸下一个大包袱,心里轻松了不少。
赵立新压根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一遭,想想当年,忍不住长叹口气。
“当年的事,唉....”
“当年你是怎么过关的?”楚眉忽然问道。
“我,我是党内的,开门整党那会,我是被提意见的。”赵立新摇头笑道:“后来,五九年那会,我下去了,最激烈那会,我在基层呢,等后来庐山上的事明了,才回到部里。”
赵立新是不在部里,不过,那时他也小心,不敢乱说乱动,加上历史清白,还有老领导护着,倒也不会出什么事。
夫妻俩人低声闲聊着,下午,楚眉告诉楚明秋,她同意赵立新去上海,楚明秋点头,然后看着赵立新说:
“老赵,你这去上海,我要提醒你,但凡从事这类大规模基础建设,从原材料到零部件,国家投资巨大,据说超过三百亿,你到里面当领导,手指缝稍微开大点,就是几百万,所以,我要提醒你:
第一财物清楚,人情往来是常事,中国又是个人情社会,不过,定个规矩,超过十块钱的人情往来,就不能收。
第二,要圆滑,有些东西,你是扛不住的,比如上级领导的吩咐,与规章制度有冲突,或者说是擦边球,你怎么办?
我给你出个主意,把这种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由党委开会作决定,决不能个人担起来。”
“小叔,你这是不是多虑了,老赵不可能作这样的事。”楚眉看到赵立新有些尴尬,连忙说。
“今后,要整人,不是通过政治来了,而是通过经济,眉子,老赵此去,不出大的意外,将来会走上领导岗位,眉子,你也要注意,篱笆要扎紧,那些人攻不破他,就会找到你,要钢材,送你几瓶酒,你看不上,好,改了,送黄金,珠宝,眉子,你扛得住!”
“当我没见过!”楚眉冷笑下,楚明秋一笑,点头:“对了,你是小富婆,分家时的钱,还没怎么用吧。”
楚眉轻轻哼了声,她出身富豪家,金条珠宝什么的,不是没见过,能打动她的东西还不多。
“不过,眉子,你那些钱,别放在银行里,银行那点利息,无法保值,更没法增值。”
“什么保值增值?”楚眉皱眉问道。
楚明秋眉头拧成一团,不高兴的看着她:“眉子,你可是研究生毕业,怎么连基本的经济常识都不知道,货币贬值,知道吗!”
楚眉没料到,楞了下,赵立新笑道:“小叔,你给我说说。”
“你是经历过旧社会的,还记得金圆券吗,”楚明秋说道,赵立新和楚眉随即笑,毫不为意,楚明秋摇头:“你们啊。”
“从经济学观点来看,我们现在处在通货紧缩的时代,通货紧缩的标志便是物价平稳,收入增长几乎停滞,老百姓的消费意愿不高。”
“通货紧缩比通货膨胀还要麻烦,那意味着经济停滞不前。”
“从经济学观点来说,适度的通货膨胀对经济发展有利,注意,我说的适度通货膨胀,不是失控的通货膨胀,金圆券,那是完全失控的通货膨胀,是经济破产。
适度的通货膨胀,一般在2%到5%,低于2%,就要想办法刺激经济发展,而通货膨胀如果超过5%,那就要警惕了,如果超过10%,那就是经济过热。
经济发展要均衡,在过去几十年,我们都处在经济紧缩中,我国的经济发展主要是投资拉动,物价都是国家规定。
可,我可以这样说,邓小平不会走这条路,邓小平一旦主政,就会进行经济体制改革,从现在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
所以,我们以后会保持适度通货膨胀,眉子,你存在银行的钱,会贬值,就算速度缓慢,但一定会贬。”
对这点,楚眉倒是没话可说,赵立新却问道:“你们经研所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具体的还没有,不过,我们正在对市场经济进行研究,”楚明秋说道:“要搞经济改革,需要在理论上作出突破,咱们经研所的几个大拿正在搞这个研究。”
赵立新还没说什么,楚眉已经赶紧问道:“那怎么办?除了存银行,还能作什么?”
“还能作什么?眉子啊眉子,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楚家人。”楚明秋恨铁不成钢。
楚眉拉下脸来:“咋啦,又显摆,小叔,少得瑟!”
楚明秋还没开口,身后传来邓军的声音:“怎么啦,眉子,小秋又招惹你们两口子了。”
楚明秋扭头看着她,其实邓军刚进来,他便听见了,别说脚步了,邓军还推着童车,带着儿子一块进来的。
“你来得正好,”楚明秋说道:“老罗平反了,补发了不少钱,说说,有多少?”
“怎么,手头短了,打上我的主意了,说吧,要多少。”邓军笑道。
“哟,口气不小,”楚明秋也笑道:“军姐,我说的是,你家的钱,也不要全躺在银行里,拿出来作点投资。”
“投资?买什么?”楚眉很好奇,这个时代可以投资的东西很少。
“军姐比较简单,买点方怡的画放着,另外,再在四中八中九中这些市重点附近,看看有什么房子要卖的,买一套四合院。”
楚明秋起身过去,伸手抱起罗新时:“这些,就当给我们小新时留的媳妇本。”
邓军皱起眉头,方怡的画当然可以,可房子,...
“买房子,现在都是公房,那有私房,还有,学校给我和老罗分了房了,三室一厅,够住了。”
“瞧瞧,瞧瞧,你们理工科的,就是没经营意识,也对,三十年了,都习惯了,大米永远都是一毛四分二,猪肉永远是一毛八,鸡蛋三十年不变,两分钱一颗。”
楚明秋一通发泄,三十年的计划经济,那怕楚眉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都习惯性的认为,物价永远不变,人民币永远不会贬值。
“看你这假惺惺的操心样,”楚眉柳眉倒竖,凶狠的盯着他:“老实交代,改怎么作!”
楚明秋鄙夷的看着她:“用你那美丽不动的脑袋瓜,好好想想,市场经济下,人民币是会贬值的,物价会上涨,那么什么东西会升值呢。
老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国家发展了,古董就值钱了,现在三五百的,十年后,三五千算少的,二十年后百八十万,算人情,张大千的画,现在不过五六百,二十年后,一百万给你,算是人情。”
楚明秋看着邓军和楚眉:“所以,现在买点老东西,藏起来,将来留给孩子。
其次呢,就是房子,房子在经济学上,称为不动产,同样的经济发展了,不动产就要升值,现在,燕京城内的四合院,千把块就够了,十年后,要上万,二十年后,十万,三十年后,少了千万,您别卖。”
邓军苦笑下:“古董什么的,我也不懂,要不这样,小秋,我把钱给你,你帮我买,不过,老罗是补了点钱,可,我琢磨着,给他的孩子们留部分,能动的不多,至于我,学校还在重新甄别。”
楚眉却眨巴着眼睛,狐疑的看着他,楚明秋皱眉打量她,楚眉忽然问道:“小叔,我记得六六年你收了不少老东西,这些东西...”
“才知道,”楚明秋十分鄙夷:“我告诉你,当年,七分钱一斤,这四九城,红卫兵抄的,大部分都在我手上,当年,我投资了几万,现在嘛,要全卖了,可以收回十多万,再过五年,可以收回几百万,二十年后,可以把这座燕京城买下来。”
赵立新和邓军都想起来,当年,楚明秋四下收破烂,回来就分捡,不知道收了多少古董,分家给的那些钱,老爷子留下的遗产,几乎全花在这上面。
楚明秋口气挺大,楚眉却四下张望,皱起眉头:“你那些东西都藏在那?怎么没看见。”
“在山里,三叔修了两个库房才放下。”楚明秋没有透露地下的秘密,很得意的笑道:“还有,这楚家大院的房产证还在,当年,我让虎子勇子他们烧的是我伪造的房产证。”
三人惊讶之极,楚眉倒是猜到一点,当年,她对虎子勇子都来抄家,本来就有怀疑,此刻楚明秋揭开谜底,便笑道:“好你个小叔,我们整天担惊受怕,你却闷声发财,你,你,狡猾大大的!”
赵立新忍不住乐了,楚眉连小鬼子的话都学上了,他边笑边说:“小叔啊小叔,你这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邓军也笑道:“我就说嘛,虎子勇子都会来抄家,那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楚明秋很得瑟,中央给走资派和黑五类平反,已经平反的人都要发回被抄的财务,补发工资,当然,有些财务已经丢了,政府也尽力去找,找不到也没办法,比如,就像那些古董,已经卖了或已经烧了融了,那就真找不回来了,政府也没办法,那些人家也只有自认倒霉。
当然,还有房产。
文革之烈,令人后世人难以想象,几十万被遣送回原籍的,现在都跑来要求平反,要求回城,这些人家大都家境殷实,文革前都有私房,现在,这些房子都要发还。
不过,要发回也有先决条件,那就是要拿出证明,其中最关键的便是房产证,只要拿出房产证来,政府无条件归还房产。
这股平反归还房产风,慢慢开始向文革前蔓延,甚至追溯到土改时期,有些不该收回房产的也归还。
说闹一阵后,楚眉说道:“这样吧,小叔,我把钱给你,你帮我买点东西。”
楚明秋却不愿意:“那可不行,我要看上了,出手了,是归你还是归我,不行,不行,那样,我损失太大了。”
楚眉瞪眼,正要发火,楚明秋却说:“我记得文革前,让你买了点书画的,那些东西还在吗?”
“在呢,我埋在我院子里的墙角下。”楚眉很得瑟:“别以为就你一个人会藏。”
文革前,楚明秋让她将分家的钱拿部分出来,买点名家画作,她也听了,买了七八幅画,文革开始后,她也害怕,就找了个铁盒子,也不敢藏在楚家大院,就拿到楚明书给她的小院里,六七年时,风声更紧,便刨了个坑埋起来了。
可无论楚明秋还是楚眉,都没敢现在就把东西拿出来,两个凡是还在天上飘着,万一天有不测风云,那不就竹篮打水了。
至于楚明秋,则是出于习惯,二十多年都小心过来了,再谨慎几年也没什么,等两个凡是彻底倒台,再拿出来也不迟。
不过,楚眉死缠烂打下,楚明秋最后还是同意,帮她和邓军买点东西,至于什么东西,到时候再看。
第二天上班,楚明秋到了办公室,现在办公室的两张桌子已经有了主人,古震的两个研究生在五一前报道,这俩人,一个是知青,一个是教师,知青叫秦瑞安,教师叫程祥明。
秦瑞安是老高三,程祥明则是大学生,不过他这大学生有点虚,六五级的大学生,入校只正经学了一年,然后便停课运动,到六九年便分配出去了。
不过,程祥明在学校便是逍遥派,别人运动,他便偷偷看书,也不敢公开看,那是走白专道路,要被批判的。
这个时期会选择读经济的多少都有点见识,秦瑞民和单倥一样是高干子弟,不过,他这高干子弟与单倥不一样的是,他父亲在文革前便被打倒了,他父亲是彭德怀的老部下,五九年便被揪出来了,六六年文革开始时,他已经是黑五类子女。
楚明秋很容易便与他们熟悉起来,没用几天便将他们的底细打听清楚。
古震对他们可不像楚明秋,分别与他们谈话后,便让他们从基础开始学习,给他们教材,上燕京大学经济系跟着上课,每天忙得不行。
楚明秋就要逍遥得多,他只到燕京大学上一门课,其他时候都在帮薛老整理材料,薛老对他整理的材料很满意,但却没让他动笔,而是让他继续研究材料。
秦永丹也在燕大上课,他经常和单倥在一块,五一后的第一天,秦永丹便在食堂给单倥介绍了楚明秋。
楚明秋对单倥是闻名已久,无论是在九中还是红八月时,单倥都是九中的名人,楚明秋就是想不知道他都不行。
但单倥对楚明秋却没什么印象,在九中三年,楚明秋除了在初二时的春季运动会上,拿过初中组的冠军外,其他都默默无闻;红八月时,有人建议抄了楚家,被单倥否决了,因为那时,楚家大院在众多的目标中,并不显眼,到九月时,单倥便渐渐远离红卫兵运动,十月时,他的父亲便被揪出来了,他躲到外地去了。
单倥身形瘦长,比起楚明秋来也就低了大半个脑袋,穿着件旧军装,留了个平头,鼻隆口方,看上去很儒雅。
“你看昨天的人民日报没有?”秦永丹将饭盒放在桌上,单倥在他身边坐下。
楚明秋还是那样,独来独往,今天秦瑞明他们到燕大上课去了,而他没课,在办公室内偷偷干私活,翻译自己的书稿。
“你说的是那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吧。”楚明秋慢条斯理的说道。
“对。”秦永丹说道,单倥则没有说话,边吃边观察楚明秋。
在学校,他对楚明秋没什么印象,到经研所报道后,秦永丹给他介绍这届研究生,特别介绍了楚明秋。
当他听说楚明秋是放弃了副处级干部,甚至是副厅级干部来读研时,禁不住也惊讶起来。
“对,就是这篇文章,你怎么看?”秦永丹咽下一口后问道。
楚明秋抬眼看了看他,又扫了眼单倥,然后才说:“文章写得很好,论证充分,逻辑严谨,而且绝对是马克思主义观点。”
秦永丹低声说:“上面争论得很凶,有人说是冲毛主席去的。”
“你说这文化大革命是对还是错?”楚明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睛稍稍瞟了下单倥。
单倥好像没看见似的,依旧在慢慢的吃饭。
秦永丹毫不客气的径直说道:“文化大革命当然是错误的!没有什么疑问!”
“这就对了,”楚明秋笑道:“这是冲两个凡是去的,这两个凡是不推翻,好多事都没法干。”
五月十一日,光明日报首先刊登了这篇轰动全国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燕京日报随即转载,楚明秋在前天便看到了,立刻打电话给纪思平,让他转告老头子,立刻让《燕京日报》转载这篇文章。
如何吹响对两个凡是的进攻号,楚明秋本来是有一番想法的,他还因此试探过吴副总理,吴副总理没应,便放弃了。
实践一文刚出来,他便意识到,这是对两个凡是发起的进攻,但这个时候,他觉着自己应该是看戏的角色。
从政治光谱来说,他是吴副总理哪一派的,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是这样,别人也会这样看。
中国知识分子讲究知遇之恩,国士报之,无论吴副总理怎么样,他对楚明秋是有知遇之恩的,有提拔重用之情,所以,楚明秋无论怎样,现在也不能离开吴副总理,跑去投靠邓小平。
“对,两个凡是是绝对错误的,上面现在争论非常厉害。”秦永丹说道。
楚明秋眨巴下眼睛,若有所思的问道:“怎么,你又想上街了。”
秦永丹嘿嘿一笑,毫不在意的答道:“哪能,我就是写了篇文章,想贴到西单去。”
楚明秋微微皱眉,依旧看着他,秦永丹嘿嘿笑了笑:“帮我看看,怎么样?”
楚明秋微微摇头:“你呀,旁边坐着位高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吧。”
“公公,我可听说了,你那支笔,在工人战报,是工人战报一支笔,在市委,是秘书四科一支笔,到了高科园,你写的大批判文章,还被人民日报转载过。”
“你这是骂我呢。”楚明秋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秦永丹赶紧解释:“那里,那里,那时,谁不写这样的文章,我可听说了,你的理论基础扎实,视野开阔,帮忙看一下,怎么样?”
楚明秋略微沉凝便摇头:“我建议你最好别碰这个,很显然,这是邓小平在后面推动,你要去,是去分杯羹,后续肯定还有不少文章,人家已经组织好了。
邓小平吃过群众运动的大亏,别以为四五事件时,群众支持了邓小平,邓小平会改变对群众运动的看法,我的意思是,写文章,可以,但别上街,如果实在想发,就寄给报社,直接刊登在报上。”
秦永丹很意外,楚明秋的判断与单倥类似,不过,单倥觉着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参与,他也明说了,今后要小心为上,对这种高层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参与。
很显然,单倥吸取了文革的教训,对这种涉及到最高权力的斗争,采取了谨慎观望的态度。
文革对他们的教训太深刻了,特别是单倥,他母亲曾任职国务院,是国务院副秘书长,父亲曾经是国家情报机关的掌门人,结果,六六年,都被揪出来了,父亲坐牢近十年,母亲自杀,他自己也被捕,所有人都以为他躲到外地去了,其实他是被捕坐牢,到六七年才出来,然后才去的外地,一年多后才去延安插队。
这段经历实在太刻骨铭心,另外,他也有消息来源,中央对红卫兵运动的评价,分歧很大,老干部们都很反感。
所有这些都让单倥感到不安,红卫兵是老兵们最先成立,而且,红卫兵成立之后,实际充当了文化大革命急先锋,也是他们把刘少奇邓小平派出的工作组赶出校园,从而敲响了刘邓的丧钟。
“秦哥,我建议你改为读者来信,就寄给燕京日报,看看燕京日报会不会发表。”楚明秋建议道。
单倥点头:“小楚的这个建议很好,永丹,这些事,其实上面已经安排好了。”
楚明秋就闹不明白,这些家伙为何如此热衷这样的事,拿着农民工的工资,操中南海的心,何苦来哉。
秦永丹见俩人都没兴趣,神情有些讪讪的,楚明秋闪过一丝笑意,冲单倥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劝劝,单倥却微微摇头。
楚明秋心里疑惑不解,这单倥是邬静濂的学生,楚明秋刚知道这事时,感觉有点滑稽,忍不住开玩笑的说自己是他师叔。
邬静濂自称是古震的学生,楚明秋九岁就跟着古震学习,可以说是古震的开山大弟子,算起来还是邬静濂的师兄。
“单哥,你的选题定了没有。”楚明秋问道。
“还没呢,”单倥答道:“邬老师说先学习,把基础打牢,明年再定选题。”
迟疑下,单倥又试探着问道:“听说你的选题定了?”
楚明秋点头:“古老师已经上报所里了,只是还没批下来。”
按道理,研究生的选题都是导师定,但古震压根没把他看着普通的研究生,所以,把他的选题直接上报,当着项目在申报了。
他的选题是产业转移,以及我国如何承接国际产业转移。
“本来我是想作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市场经济,可老师觉着这个选题太大,后来才选的这个选题。”
“国际产业转移及我国如何承接,这个选题,有意思。”单倥思索着,不过说实话,他压根没听说这个概念。
秦永丹倒是知道些,他在政策研究室时,看到过古震丁维山的一些研究所得,也听过楚明秋谈及。
“你觉着我们能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吗?”秦永丹好奇的问道。
“怎么不能。”楚明秋说道:“现在我们最需要的便是这些低端产业。”
“我国人口众多,国土不小,可平均耕地却不多,农村有大量剩余劳动力,这些人,文化不高,生产技能不强,参与这些低端产业,正好合适。”
“第二点,我们劳动力便宜,我们的工资别说与欧美相比了,就算与东南亚的泰国菲律宾相比都比不上。这劳动力便宜,就意味着,生产成本低,与其他国家相比,我们有价格优势。”
“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国门没打开,道路交通,法律法规,与欧美有很大差距。
其次,外贸权,企业没有外贸权,欧美实行的是市场经济,市场变化很快,我们的体制,太笨重繁琐,反应不够灵活,必须要简化。”
楚明秋啪啪说了几条,单倥默默的听着,半响才点头:“你觉着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相符吗?”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觉着,社会主义是计划经济,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可列宁还搞过新经济,还有,马克思其实也不知道社会主义建设应该怎么搞,他提出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也是他想象中的经济体制,至于这个体制能不能行得通,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这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干了三十年的计划经济,这里面的弊病,我们已经看清了,如何改革这计划经济,我以为,只有引进市场经济,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优点结合起来。”
“那么?”秦永丹插话道,还没说完,单倥便皱眉问道:“两种体制,如何并行,优点如何结合?该以谁为主?”
“这是个大问题,”楚明秋叹口气:“这就是咱们学经济该作的。”
秦永丹笑道:“小楚,你知道吗,现在经研所已经有传言了,说你这古老师的学生,走得比古老师还远,张嘴市场,闭嘴市场,咱们社会主义能搞市场吗!”
社会主义能搞市场经济吗?
在改革开放之初,这个命题让无数人疑惑不已,甚至坚决反对。
此刻秦永丹提出这个问题,楚明秋没有回答,几口将饭吃完,然后起身便走。
“他这什么意思?”秦永丹皱眉不解。
“这个意思就是,他还没想好。”单倥倒是很理解,秦永丹问的,也是他想问的。
回到办公室,楚明秋还在想这个问题,不过,他想的可不是能不能实行,毫无疑问,社会主义完全可以实行市场经济,这个政策,在今后四十年,被几代领导人坚持,最后获得巨大成功。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推动这个巨大的国家,走上市场经济的道路。
这是个艰难的举动。
或者,这也是历史为何选择邓小平的原因。
这个老人总有办法。
晚饭后,他逗儿子玩了会,便将儿子给了岳秀秀,开始检查小家伙们的作业。
小静蕾最近很得意,楚明秋已经表扬她几次了,小平安则愁眉苦脸,楚明秋看过他的作业后,让他全部重新抄一遍,写得太乱,显然非常匆忙。
尹秋莹回来后,并没有把小平安和小不老教育权收回去,依旧交给楚明秋。
小静蕾看到小平安受罚,非常高兴,自告奋勇担任监督,几个小孩出来就闹腾起来,小平安徒劳无功的威胁着,小静蕾得意洋洋。
在另一边,尹秋莹和赵婶穗儿姐陪着岳秀秀遛弯,笑呵呵的看着几个孩子。
尹秋莹完全融入了楚家后院的生活,放心的把两个孩子交给楚明秋,只是对小不老的病还有点担心。
楚明秋拟定的治疗方案,她发现很难执行,小不老的训练很忙,每次回家也就一两天,只有春节从漠河回来后,放假时间稍微长点。
今年,小不老要参加两次比赛,上半年到欧洲参加花样滑冰锦标赛,下半年要到日本参加亚洲花样滑冰比赛。这两场都是国际比赛,上级都很重视,花样滑冰队训练很忙。
尹秋莹发现,楚明秋从来没给小不老目标,只是让她认真训练,要高兴。
不过,楚明秋也不是完全不管,他为小不老精心编曲,这条曲子是从中国古典音乐百鸟朝凤,加上平沙落雁的段落,再柔和了西方音乐的元素,混编而成。
生活在继续,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当党的最高喉舌,人民日报却安静下来,没有再发表关于这方面的文章。
不过,在其他报纸上,却越来越多,参与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连吴锋都在问,这倒底是怎么回事,政协几乎每天都在谈论这个问题。
楚明秋接到纪思平的电话,纪思平笑呵呵的告诉他,老头子发牢骚了,说你走了后,就把他给忘了。
楚明秋连声叫屈,现在老头子都住进了中南海,那地方是他可以随便去的吗。
“可以进来的,只要给守门的战士说说,他们会打电话核实,我们会派人领你进来。虽然麻烦点,还是能进来的。”
楚明秋想了想,立刻说:“成,那天老头子有空,我上中南海看他。”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李村,声名鹊起
过了几天,楚明秋便上中南海,原以为会受到严格的检查,没想到门口的警卫战士只是简单的检查了下他的东西,他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一幅画。
吴副总理警卫人员过来把他领进去,来的人认识楚明秋,毕竟是老头子身边的老人,俩人一路闲聊,到了吴副总理的家里。
吴副总理的妻子已经退休在家,两个女儿没有住在这,他妻子每天也没什么事,买菜做饭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也可以去食堂。
楚明秋陪着她说话,她也笑着责备他,好长时间没来了。楚明秋也照例分辨,这中南海不是随便进来的。
“以前,汇报工作,可以经常见到老爷子,现在读书了,反倒没机会了,春节时,我不是托纪秘书给老爷子带了礼物,婶子,您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老爷子当的官太大。”
几句话就让吴婶乐了,楚明秋随即问起她和老爷子的身体,帮她作了个简单的检查。
他自然不敢随便开药,这中央领导的健康状况是国家机密,要有个什么,吃药得经过专家小组同意才行。
他来的消息很快通知了吴副总理,吴副总理也没让他多等,晚饭时回来了,其实他的办公室距家很近,出门五十米就到。
国务院副总理级的都在中南海办公和居住,吴副总理以前兼任燕京市委,他不愿搬到中南海,别以为中南海住就好,其实一点不好,进出都不方便,子女来探望,也不方便,就连毛主席的女儿要去探望父亲,都很麻烦。
粉碎四人帮后,吴副总理辞去燕京市委书记,担任国务院排位第二的副总理,第一是李副总理,这才搬进中南海。
住在胡同里,安全保卫是个问题,在担任副总理之前,吴副总理家附近有警察,家里住有安全保卫人员。
在担任副总理后,他家常驻一个班的警卫人员,他和老伴住在内院,警卫人员住在外院,这些警卫都属于中央警卫团,归汪东兴指挥。
住进中南海后,外面依旧住了一个班的卫士,不过,不是住在家里,而是住在旁边的院子。
楚明秋知道,副总理今晚没有会,有大把时间。
陪着副总理吃饭,老爷子看了他送的画,这画是楚明秋这几天画的,一头猛虎正行走在森林中,老虎威风凛凛,可细看却有些老迈,留白处却写着,老骥伏枥,其志不衰。
吴副总理很喜欢,然而却笑道:“你小子,就会拿这些糊弄我。”
“老爷子,我的画可值钱了,您要唐伯虎张大千的,那我是行贿,我的这个正合适,现在也就值几百块,等妞妞长大了,可就值几十万了。”
楚明秋大言不惭,吴副总理噗嗤笑出声来,笑着对老伴说:“行,那就收起来。”
老伴笑道:“我看这画挺好,就挂你书房吧。”
“书房,挂个老虎,张牙舞爪的,不好。”吴副总理摇头,楚明秋笑道:“要不挂您办公室,老爷子,这画可是专门给您画的,找老字号陈家裱糊的。”
“您好觉着张牙舞爪了,下次,我画一老头,骑着老虎,您看怎么样。”
吴副总理忍不住又乐了:“你这小痞猴子。”
吴婶将画收起来,还是放在他书房,吴副总理和他在书房聊天。
吴副总理问起他在经研所的学习,楚明秋向他讲述了学习的内容,特别谈了薛老的书,建议吴副总理找来看看,这样对我国经济体制的弊端可以有比较深刻的认识。
“薛老长期在我国经济顶层工作,参与了建国以来大多数经济决策,对我国的经济体制上的问题,有深刻认识。”
吴副总理点头:“你这话,我记住了。”
略微迟疑便问:“你们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怎么看?”
“经研所的绝大部分同志是支持的,这个支持是压倒性多数,只有极少数同志,对政治运动搞怕了,不敢议论,对这事,老爷子,我个人有点看法。”
楚明秋说着便看着老爷子,老爷子笑道:“在我这,畅所欲言,怎么,你小子也学会察言观色了。”
“成,那我就无法无天了。”楚明秋也笑了,随即正色道:“这是冲两个凡是去的,背后的推动者,应该邓小平。”
“两个凡是,本来就是错误的,凡是毛主席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毛主席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犯错。”
“文化大革命,十年,国家都处在混乱时期,不否定两个凡是,最简单的,六七年到六八年的武斗怎么解释?全国练兵!”
“不否定两个凡是,七五年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怎么评价!”
“不否定两个凡是,那么多冤假错案,怎么平反!”
楚明秋抛出一串质疑:“所以,对邓小平来说,两个凡是必须否定,只有否定了两个凡是,才能纠正过去的左倾错误,只有否定了两个凡是,才能开创国家新局面。”
“在公在私,邓小平都必须否定两个凡是。”
当吴副总理提出这个问题时,楚明秋就明白,这才是今天的重点。
来之前,他就预料到吴副总理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他也为老爷子准备了应对之策。
对吴副总理,楚明秋认为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他的问题是对主席的感情。
吴副总理很明白主席是犯错了,可他对主席的感情很深,不愿意批判主席的错误,所以,他虽然看明白了,可就是不愿动。
其次,楚明秋猜测,华国锋才是党的一把手,按照组织原则,没有他的同意,其他人不能作什么。
如果是这个想法,楚明秋觉着吴副总理太教条了,看看党史,多少次党内斗争,都是冲一把手去的。
楚明秋随即习惯性的压低声音:“华主席始终坚持两个凡是,现在,人民日报几乎不刊登实践一文的讨论,反而刊登了几篇文章,什么军队和地方都要抓灭资兴无,招生会议上的遗产有意义的讨论,这明显是在否定大学招生方式变动。”
“领导,我不太清楚中央对实践一文的态度,不过,我建议领导,您一定要坚定支持实践一文,其次,您掌握组织部,我建议您旗帜宣明支持为刘少奇,彭德怀,陶铸,平反。”
“为刘少奇彭德怀平反?”吴副总理皱眉,他一时没转过弯来,不明白,为什么楚明秋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了。
楚明秋微微一笑:“领导,您怎么糊涂了,邓小平是出来了,那是七五年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和四五事件,更进一步,六六年的批刘邓,有说法吗。”
“邓小平不愿自己为自己平反,那么给刘少奇平反,就是为邓小平平反。”
吴副总理明白了,微微颌首,四人帮粉碎了,一年多过去了,党内平反了几个案子,六十一人叛徒案,可有几个案子,刘少奇案,彭德怀案,陶铸案,特别是前两个,中央是有结论,刘少奇还是九大作的组织结论,动了这两个案子,那就是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甚至否定五七年以来的很多政治运动,进而对毛主席...。
等等,吴副总理随即明白了,连刘少奇案都翻过来了,那两个凡是不是不攻自破。
“刘少奇....”吴副总理沉凝道:“王光美是在四下申诉,还有陶铸的女儿也在申诉。”
楚明秋看出他在犹豫,便叹口气:“领导,您看邓小平和华国锋,谁更有能力,谁更能得到党内支持?”
吴副总理微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由深深叹口气。
楚明秋接着说:“主席在晚年是犯错了,现在全国在拨乱反正,这必然牵连到主席,我知道您对主席的感情。”
“我就见过主席一次,我认为主席是个非常伟大的人,可伟人也会犯错,这世上没有不犯错的人。”
“我国要走上发展,在政治上,要坚持毛泽东思想,但经济体制要改。”
楚明秋现在明白了,为何在文革之后,没有彻底否定毛泽东思想,并不是办不到,而是绝对不能。
在党内军内,还有无数象吴副总理这样的,对主席有深厚感情的人,他们不允许。
楚明秋叹口气:“邓小平一定会全面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领导,华国锋如果再坚持两个凡是,他必然下台,邓小平绝不允许有人阻碍,任何阻碍,都会被他踢开。”
“华国锋会不会坚持呢?如果,他低头,配合邓小平,他的四个职务,国家主席,总理,中央军委主席,党的总书记,可以保留一个,如果不肯,非要掌握最高权力,那他就得彻底下台。
华国锋不管怎样,都会留下几个职务,军委主席,估计要交出来,国家主席,这个位置,我觉着,总理这个位置,您可以争取下。”
吴副总理叹口气微微摇头,楚明秋正要继续,吴副总理却开口问道:“你是研究经济的,对包产到户怎么看?”
“包产到户,”楚明秋微怔,随即点头:“现在农村的体制,公社制,管得太紧,农业学大寨,咱们中国这么大,南方北方,完全不一样,别说物产不同了,就算语言也有差异,全国学大寨,这样是不行的。”
“领导,我建议您下去调研下,与农民座谈,别只听公社的。”
“小子,痛快点。”吴副总理笑道:“调研,是肯定要去的,不过,这得安排。”
楚明秋摇头说:“我给您介绍个地方吧,就在燕京附近,淀海区,红旗公社,原来叫白塔镇,文革中改名叫红旗公社,这家公社有个小李村,全村百多号人。”
吴副总理很意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没有打断他。
“这个村子,六四年时,每人年收入,除了粮食外,大概是十几块钱,现在呢,全年收入,接近五百万,今年春节分红,最低的一个分了两千多块,最高的分了七千多。”
吴副总理吓了一跳,连声追问:“什么,什么,等等,等等,多少!七千多,不可能!”
要知道,他是国家副总理,每月工资也就三百多,不到四百,可要论实际收入....
住在中南海,这么大的院子,费用可不便宜,他的工资接近一半都要用在房租上。
“七千,这比我的工资都高!”吴副总理眼睛瞪圆了,不相信的反问道。
楚明秋叹口气,将小李村是如何发展起来的,详细给吴副总理说了一遍。
“小李村没有采纳大寨的形式,而是吸取了大寨的核心,那就是坚强的组织,因地制宜的生产方式。”
“他们那是山区,本来地就少,就算建梯田,也不可能发展起来。”
“这小李村,你是怎么知道的?”吴副总理很纳闷,他是了解楚明秋的,这个资本家的公子哥,怎么知道这个山区小村子。
楚明秋只好将自己与小李村的渊源又说了一遍。
“这个村子,全村姓李,都是一个老祖宗,村里穷得,解放前,到过燕京城的,只有五个人,土改时,工作组乱来,将村里的三爷爷定为富农,理由居然是,他是村里去过燕京最多的人。”
“村里真正做主的是几个老人,当初决定另走生产路线时,便是村里的老人定的,生产队长是大爷爷的儿子,我们叫他三叔。”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三叔当时是作了坐牢的准备,可没办法,太穷了,不管他们怎么努力,还是穷。”
“您知道他们发展的资金是多少?一万五千块,六四年,我借他们一万块,后来,养猪失败,我又借给他们五千,就这一万五千块,十四年时间,他们现在已经有五百万产值,老实说,三叔给我说这个数字时,我都吓一跳。”
吴副总理不住摇头:“他们怎么做到的?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
“您要去啊,压根看不到真实情况,”楚明秋笑道:“由于违反上级政策,村里只能偷偷干,有了成绩,也不敢上报,为了防止上级突然来,搞个什么检查,什么的,村里在路口放了哨,消息树,什么的,都设了,外面来人了,就发信号,村里立刻作准备。”
说到这里,他又叹口气:“别看分了这么多钱,村里没人修房子,原因很简单,怕露富。”
吴副总理听得目瞪口呆,这消息树,狼烟,都是对付日本鬼子的,当年,他在冀东打游击,对这一套非常熟悉,可万万没想到,现在老百姓又拿这个来对付上级,对付共产党了。
楚明秋深深叹口气,半响,吴副总理才说:“那天,你陪我去。”
楚明秋点头答应,吴副总理沉默了会,还是不相信:“五百万,五百万,这....” 楚明秋噗嗤笑了:“领导,您就别念叨了,这五百万中,出自土地的,也不过两百万,剩下的三百万是两个工厂提供的。”
吴副总理摇摇头,就算两百万,也是惊人的,他当了十年燕京市委书记,就没听说那个生产队产值过百万的。
“领导,我再说说包产到户吧,”楚明秋思索会,缓缓说道:“我的意见是,生产方式,交给生产队来决定,愿意包产到户的搞包产到户,象小李村这样的,搞包产到户,那是死路一条。”
“其实,他们走的是灰色路线,没有包产到户,而分成几个组,分别农田组,果树组,种植组,养猪组,养鸡组,养鸭组,葡萄酒厂,机械厂。”
“我关注这个村已经十多年了,他们现在已经走上了大农业的道路。”楚明秋说。
“大农业?”吴副总理不解的看着他,这个概念,他从未听说过。
楚明秋点头:“对,大农业就是工业化的方式进行农业生产。”
“就说小李村的养猪吧,在大的组别上,是养猪组,可组内,又要分,负责养猪仔的小组,负责饲料的小组,负责成年猪的小组。”
“这样分工,其实就是工业产业链的概念,小猪成年猪加上饲料,再加上销售,便是一条产业链。”
这样分工的方法自然是楚明秋提出的,对他的意见,山里一般都会采纳,在实行了一段时间后,这样分工的好处立刻凸显出来,山里人文化不多,但分得清好坏。
吴副总理听着心里越来越痒,拿起电话便问打出去,问清未来几天的工作安排,吩咐腾出三天来。
随后又给华国锋和邓小平李先念分别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想下去调研,毫无疑问,他们都同意了。
放下电话,他思索片刻,又给胡耀邦打过去,让他把刘少奇和彭德怀陶铸的材料送来。
“如此说来,包产到户,是可行的。”吴副总理思索后,缓缓说道,语气有几分沉重,小李村虽然没搞包产到户,可他也听出来了,楚明秋实际是支持的。
“行不行,要看是不是增加了产量,我建议挑选几个地区搞试点,就在呼声最强烈的地区,选几个公社,让他们干上两年,效果好,就进一步推广,在全省推广,如果效果好,那就在全国实行。”
吴副总理叹口气,这包产到户,是主席公开批评的,自从五八年搞人民公社后,便成了资本主义代名词。
楚明秋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这个决断可能会影响未来的局势走向。
很显然,吴副总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再继续,只是叮嘱楚明秋以后有空便过来,事先给纪思平打个电话就行了。
“听纪哥说,您要放他下去?”楚明秋问道。
吴副总理没意外,点头说:“对,他已经在我身边干了十年了,再干下去,对他将来发展不利,可这小子,跟你一样,想去学校教书。”
吴副总理说起便有点无奈,这种高层领导,对秘书的期望可不是闲云野鹤,从某种程度来说,秘书是他们政治生命或者未尽事业的延续和接班人。
可这十年,他最赏识的两个年青人,对从政好像没什么意愿,一个跑去读书,另一个要去教书,这让他自豪又惋惜,自豪是自己眼光不错,看上的人,心性品德都好,惋惜的是,这两个年青人,特别是楚明秋,如果从政的话,一定大有可为。
吴副总理没让楚明秋等多久,六月三日,电话就打到经研所,抽调楚明秋和薛老许涤新,陪同吴副总理下去调研。
吴副总理还是一贯亲民,没让他们到中南海门口等着,他的车就开到经研所,拉上楚明秋,让薛老和许涤新乘车跟在后面。
“村里修了公路,不过,公路的走向不是朝公社方向,而是相反,名义上是要短五公里,实际上,呵呵。”
楚明秋诡异的笑起来,纪思平在前面插话道:“把对付鬼子那套,拿来对付我们自己,我看,还是思想有问题。”
“我不这样看,”楚明秋摇头说:“这是上面的政策不对,老百姓是自发的反对,要是上面的政策是正确的,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老百姓又不傻,干嘛要与政府对着干,谁不想吃碗太平饭。”
纪思平不吭声了,吴副总理望着车窗外,也不说话,夏日里,烈阳高照,大部分山头是光秃秃的,有些开发成了梯田,麦子成熟了,一层一层的金黄色,煞是好看。
“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吴副总理喃喃的自言自语。
“是啊,难得的好年景。”楚明秋也附和道,可对农民来说,好年景不一定有好生活,人多地少,产的粮食本就不够。
车进了山里,没走多远,便看到一处厂房,这厂房坐落在山坳里,看上去就象一个库房。
吴副总理吩咐停车,三辆车在厂门口停下,吴副总理下车先四下看看。
厂房门口没有任何牌匾,不过,里面有机器的运转声,里面还有两辆卡车正在装货。
“你们是那的?”
门卫是个中年人,看到他们,赶紧过来询问。
“五叔,是我。”楚明秋上前,这中年人是狗子五叔:“金田在吗?”
五叔看到楚明秋,顿时喜笑颜开:“是你啊,怎么也不来个电话。”
“厂里装了电话?”楚明秋很高兴,这厂刚办起,楚明秋便让他们装电话,否则外面的信息压根没法及时传来,这会严重影响厂子的发展。
可装电话那有那样容易。
几十年后,买个手机,装上电话卡就能用,可现在要装电话,得层层审批,村里又怕引起上级注意,压根不敢走正轨渠道。
可不走正规渠道,又申请不下来,那是个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决定,安全第一,电话的事便这样撂下了,没想到居然办成了。
“怎么办成的?”楚明秋连忙问。
“部队的同志帮忙的。”五叔乐呵呵的:“我去叫金田。”
随即乐呵呵的向厂里跑去,压根就没看吴副总理一行,反正有楚明秋把关。
吴副总理看着正装货的卡车,车门上印有燕京汽车厂的白字。
“他们这是为燕京汽车厂生产的配件。”楚明秋介绍道:“这个机械厂,现在的产品是刹车片和万向节,是汽车产业链中的一个环节。”
吴副总理没说话,薛老和许涤新十分好奇,许涤新听楚明秋说过这个村子,他早就想来看看了。
薛老开始还一头雾水,在车上才听许涤新说起来,他十分惊讶,一个小村子,十年时间,从穷得底掉,到五百万产值,别说五百万了,就算减半,两百万,那也是了不得的奇迹。
此刻俩人看着这厂房,这厂房并不很高大,材料主要是石头,顶棚也是简单的茅草和油毛毡,不过,里面的机器轰鸣声倒是不小。
几个厂里的工人正搬货,司机则在边上喝茶,楚明秋显然都认识,过去打招呼。
“我们进去看看。”吴副总理说着便向车间走去,楚明秋赶紧跟上去。
刚到车间门口,就看到李金田正拿着个本子和一个年青姑娘在说什么,五叔在边上。
车间里,机器转动的声响比较大,楚明秋稍稍皱眉,给吴副总理解释道:“他们的机器,最初是买的报废产品,经过大修后,才能用,那边的几台机器,是七六年,到上海买的,新的,性能很好。” 吴副总理看着车间,照明还不错,每台车床边上还有台灯,全厂工人并不很多,晃眼看去,也就三十来人。
“小秋,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李金田笑呵呵的过来,耳朵上别了支笔,手里的记录本还提着。
“呵,看着挺红火啊!”楚明秋笑道。
“那是,你不知道,我们打进了沈阳汽车厂,还有,天津汽车修理厂,现在,我就发愁,这人手不足,还有就是,机器,我想再买几台机器,还有厂房,唉,我给三叔说了多次,他就是不肯,说要保持规模,小秋,你也帮忙说说,三叔,他听你的。”
李金田说着便看着吴副总理和薛老许涤新几人,这三人都是陌生面孔,心里猜测着几个人的身份。
楚明秋正要介绍,李金田已经过来了,冲吴副总理伸出双手:“你们是中科院的专家吧,欢迎欢迎,我们最需要技术支持了,早就给小秋说了,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李金田很热情,握着吴副总理的手还晃荡了几下,楚明秋生怕他闹出什么尴尬来,赶紧解释:“金田,这是领导,吴副总理。”
李金田楞了下,没反应过来,楚明秋加重语气说:“我向吴副总理汇报了小李村的发展,吴副总理听说后,很高兴,来村里考察调研。”
李金田傻了,这辈子,他见过最大的官便是除了厂里外,就是楚明秋,这冷不丁来个副总理,直接把他给弄傻了,握着吴副总理的手就傻在那了。
“小同志,”吴副总理笑呵呵的使劲握了下他的手:“我们没打招呼就过来了,你们这个厂很红火嘛。”
“是,是,”李金田反应过来了,赶紧松开,说话有些结巴:“厂里,厂里,...”
“你们厂,有多少工人?现在产值多少?”吴副总理问道。
“我们,我们,有三十二个工人,产值,产值,去年的产值是,一百六十万。”李金田还在结巴着。
“一百六十万!”吴副总理又看看厂房,还有正忙碌的工人,这些工人压根就没看他们,只是专注着手里工作。
这样简陋的厂房和机器,居然有一百六十万的产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你们的产品是这个?”许涤新拿起一个加工好的万向节,仅从外形上看,技术并不复杂。
李金田点头:“对,对,这是万向节,汽车上用的。”
吴副总理点点头,继续向里面走,李金田有点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看了看楚明秋,楚明秋明白他的担心,冲他笑了笑,示意不要担心。
李金田心情忐忑的跟在吴副总理后面,边走边介绍说:“我们这是个小型生产线,您看这传送带,我们有两条生产线,您看,就这样,每道工序完成后,便放下,送到下一道工序。”
吴副总理自然看出来了,便问:“你们怎么想到这个的?”
“我们不行,是小秋,他帮着搞的,我们那懂什么生产线,小秋工作忙,也没时间,给我们画了个图,写了个方法,我们照着作,后来,他又来看了,作了点调整,就成这样了。”
吴副总理回头招呼楚明秋:“你什么时候弄的?”
楚明秋嘿嘿的笑着:“那是七五年,我不是被停职了吗,正好他们想上机械厂,我觉着行,便帮他们弄了个这个生产线。”
“其实,这个生产线,很简陋,不过,比目前国营厂的生产方式,效率上要强五倍。”
“还有,他们实行的是计件工资,不吃大锅饭。”
“计件工资,”薛老忍不住插话道:“那一个月最高能拿多少?”
“这个,”李金田犹豫了,看着楚明秋,楚明秋却没吭声,只是用眼色鼓励他。
“怎么,还保密,”吴副总理乐了,这个要查是绝对查得到的,有财务制度,账本一看就知道了。
“上个月,最高拿到九十,最低的只有六十多。”李金田只好实话实说。
“九十,这么高!”许涤新惊讶的追问道,这个工资比起国营工厂来说丝毫不差,甚至要好。
国营厂的工人,已经十多年没涨过工资,普通工人大部分还拿着三四十块的工资,能拿到九十的那是八级工的工资水平。
八级工,在国企里也是凤毛麟角,技术水平相当高,而且,由于文化大革命,工人定级已停了十年。
“这只是部分收入,”楚明秋补充道:“这个厂是村里的资产,厂里每年向村里上交利润,村里每年春节前,要搞核算,而后进行分红,所以,他们实际上,每个人都是股东,另外,根据生产效益,每个月还有数量不等的奖金。”
楚明秋双手比划个环抱:“如此,每个工人的收入,都和厂里的效益挂钩,如果,你的工作没做好,同一条生产线的工人首先就不满,村民也会批评你,所以,他们工作很努力,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你要落后了,他们会主动帮你,你自己也会主动学习。”
之所以说这些,这是他有感于现在国营企业的状况,工人干活都懒洋洋的,没有主动精神。
李金田看着楚明秋将村里的秘密往外倒,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这十年里,楚明秋一直在帮助村里,他本能的意识到,楚明秋这样作,一定有深意。
“这些工人都是你们生产队的?”薛老问道。
“是。”李金田点头,心里愈发惶恐,不断猜测这些领导来这作什么。
“村里发展工业的最大困难是两个,一个是人手,一个是技术,这两方面制约了村里的发展。”
搞生产线,除了生产效率高外,还有个原因便是技术。
小李村压根就没技术,都是些农民,种地还行,打猎采药都可以,可要说车钳铆焊,全村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大柱为了教这些人,在这多待了两年。
吴副总理点点头,他继续观察,从头走到尾,楚明秋低声问他要不要说两句,吴副总理稍稍犹豫便摇头。
吴副总理在一个工人身边站下,专注的看着他操作,李金田把楚明秋拉到一边,低声问这是作什么,楚明秋低声告诉他,不要管,过了再解释。
薛老过来问,楚明秋赶紧给李金田介绍,李金田依旧惶恐,薛老问他们是如何买到原材料的。
李金田依旧先看看楚明秋,楚明秋鼓励的冲他点头。李金田这才放心,开始说起来,他们也同样是四下寻找原材料。
“唉,您不知道,为了找这个原材,我们跑遍了整个华北,燕京钢铁厂,燕京铜厂,天津,沈阳,大同,太原保定,南边到济南,我们是队办企业,不在国家计划范围内,不管那个国营大厂,我们都是孙子,多给钱都不行。”
李金田提起就怨声载道,为了买到原材料,他真跑遍了这些地方,这个时期还不敢送礼,只能请客当孙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宣化买到原料,而且还是以支援农业发展的名义。
也正是这个原因,三叔不同意扩大生产,扩大生产的话,买不到更多的原材料。
“天津也有钢铁厂,你们没去试试?”楚明秋问道。
“去了,不行,他们厂的产品全部由上级统购统销,我们找了上级主管部门,可,唉,我们是队办企业,上级压根不拿正眼看我们。”李金田唉声叹气,心中忽然一亮,有副总理来视察,这不是挺好的招牌吗。
他忽然明白楚明秋为何把副总理带来了,想到这里,他赶紧把五叔叫来,低声告诉他,马上去把照相机拿出来。
没曾想,楚明秋含笑低声告诉他,自己带了照相机的,就在书包里,待会你和副总理合影。
厂里的困难,楚明秋很清楚,当初楚宽远为了跑原材料也是到处跑,绞尽脑汁,陪了无数笑脸,才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个时期,什么生产原材料都是国家计划物资,象这个厂,不在体制内的企业,压根就买不到,就算多给钱都买不到。
除了原材料,还有资金问题,小李村是积累了十年才弄出这个厂,启动资金是向楚明秋借的,要发展也只能靠积累,因为,银行不会给他们贷款。
“那你们怎么买到原材料的?”薛老有点不通事物,依旧在追问。他长期在经济领域工作,很清楚,这样的厂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买到原材料。
李金田有些心虚,看了楚明秋一眼,楚明秋再度点头,笑道:“没什么,今儿是来调研的,困难成绩都要谈。”
李金田咬咬牙,心一横,说道:“没办法,加价买的,我们四下找钢材,您知道,这车用刹车片需要好钢,我们四下找,钢铁厂都去了,没有上级批文,我们压根买不到,那怕给的价钱比别人高,也买不到。”
李金田说起买原材料的经过,便一肚子苦水,他跑了很多钢铁厂,楚明秋也在帮忙,可没有谁敢冒险,最后在沈阳,通过沈阳钢铁厂的下属企业买到部分钢材,那是沈阳钢铁厂下属的五七工厂,他们可以通过厂里的关系搞到钢材,但用不完,可以转卖。
薛老微微点头,这是几乎公开的漏洞,谁也没办法堵上。
五七工厂,其实就是国营企业的家属工厂,是国家允许的,中央甚至还称赞过,认为是解决职工困难的一大创举。
李金田又说起银行贷款,他跑过两次,银行压根不给,厂里想发展有很打限制。
厂子不大,吴副总理没看多久,出来后,楚明秋提议在门口照张相,吴副总理没有丝毫迟疑便答应,楚明秋给副总理和李金田拍了几张合影,又让薛老和许涤新李金田在一起拍了几张。
参观了厂子后,他们继续向山里行去,又走了几里,小李村出现在眼前,由于参观厂里花了些时间,此刻已经临近中午,村里上空有缭绕的炊烟。
“小秋来了。”
楚明秋刚下车,便有人在边上惊喜的招呼,楚明秋赶紧回道:“三奶奶,您好,身子骨还好?”
“还行。”老太太咧着嘴,笑呵呵的,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三叔在吗?”楚明秋问道。
“在队委会呢?咋啦,有啥事吗!”
“领导来考察调研。”楚明秋解释道。
谁曾想,三奶奶顿时慌了:“小秋,领导咋来了,怎么也没通知。”
扭头看看进山方向,疑惑不解的问:“狼烟没点啊!今儿谁值班!”
纪思平忍不住乐了,吴副总理神情凝重,薛老和许涤新则轻轻叹口气。
“我得通知大家伙。”三奶奶柱着拐杖就走,神情有几分焦急,却走不快,她已经太老了。
楚明秋赶紧加快两步,扶着三奶奶,低声解释了两句,三奶奶扭头看看吴副总理他们,满是疑惑,半响才冲楚明秋点头。
“老人家,我们就只是来看看,听小楚说,村里发展很好。”吴副总理罕见的过去给三奶奶解释。
三奶奶依旧疑惑,衰老的眼神盯着,半天才问:“你们,你们不会把三根抓走吧?”
“三奶奶,您说什么呢?”楚明秋笑眯眯的说:“三叔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抓他,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
三奶奶点头:“小秋说的,我信。”
三奶奶摇摇晃晃的走了,楚明秋陪着吴副总理继续向队委会走去,虽然快吃饭了,可村里依旧很安静,偶尔看到几个小屁孩,这几个孩子看到楚明秋便高兴的跑过来了,围着楚明秋叫。
楚明秋一一招呼,一个小屁孩向狗子家跑去,边跑边叫:“楚叔来了!楚叔来了!”
“你在村里挺受欢迎嘛!”纪思平笑呵呵的问道。
楚明秋也乐呵呵的说:“山里人,淳朴,你对他好,他就十倍对你好。”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吴副总理叹口气,当年打鬼子时,老百姓也是这样,部队进村,老百姓蜂拥而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那真是把党看作亲人,可现在.....
到队委会外面,三叔已经收到消息,快步出来,看到楚明秋便大笑着迎上来。
走了几步就看见吴副总理,他也没往心里去,这几年,楚明秋往山里送的老人不少。
“你咋想起来了,我们现在通电话了,以后要来,就打电话。”
三叔语气中透着亲热,楚明秋也笑呵呵的说:“三叔,今儿是陪领导来视察调研,这是吴副总理。”
三叔的笑容顿时凝固了,疑惑不定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眨巴下眼睛,三叔心知,便松开他,赶紧到吴副总理的面前。
“领导,您好,我们也没接到通知,您,您,到队委去坐吧。”
“我今天是来调研的,听小楚说,你们生产队发展很好,特地来看看。”吴副总理含笑说道:“这是经研所的薛老和许所长。”
“薛老和许所长都是我老师。”楚明秋含笑补充道。
三叔赶紧伸手:“欢迎欢迎,队里没准备,这,我这就让人做饭。”
“不用特意准备,平常吃什么就作什么。”楚明秋随意的提醒道。
三叔也来不及多想便点头,转身就吩咐下去,然后领着吴副总理到队委。
队委办公室就是间茅草屋,两张瘸腿办公桌,篱笆墙上挂着几本记事本,整个办公室不是简陋,而是寒酸。
吴副总理微微一笑,没有多问,三叔小心翼翼的给大家倒水,拿出盒茶叶,很小心的挑了点放进茶杯里。
楚明秋微微摇头,过去帮忙,纪思平看看这寒酸的办公室,又看看沿途见到的房舍,都是这种泥巴或石头垒成的,怎么看都不像年产值五百万的生产队。
吴副总理倒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楚明秋和三叔忙活,楚明秋将茶水端过来,然后招呼三叔坐下。
“三叔,今儿是吴副总理来调研,薛老和许老师,也对村里的发展很有兴趣。”
楚明秋认真说道:“现在,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咱们也别躲躲藏藏的了,再说了,公开了,走到阳光下,以后你们买原材料什么的,都方便。”
三叔疑惑不定,神情有几分紧张,低声问:“全说?”
楚明秋点头:“村里的实际收入,目前有那些困难,把你的苦水都倒倒吧。”
三叔拿出旱烟,正要点上,扭头看看吴副总理,又要收起来。
吴副总理笑道:“抽吧,要不抽我这个。”
吴副总理拿出中华香烟,这可不是外面卖的中华,是中南海特供。
三叔诚惶诚恐的接过香烟,先给吴副总理点上,美美的吸了两口,然后才问:“领导,您想从那听起?”
“嗯,这样吧,先说你们去年的实际收入,然后咱们谈谈队里的产业。”吴副总理说着示意纪思平,纪思平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三叔猛吸两口,喷出股烟雾,然后才说:“去年,我们总收入是五百一十八万,其中,来自农田粮食的,只有十五万,去年风调雨顺,收成很好。”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薛老和许涤新还是有几分动容,俩人互视一眼,将心中的疑惑压下来。
“种植组,去年,我们增加了种植规模,蘑菇黄花还有中药材,都扩建了,这个产值大概是.....”
三叔在身上摸了摸,冲外面叫道:“老十一,老十一!”
从隔壁过来个中年人,这中年人是队上的会计,排行十一。
“三哥,啥事?”老十二问道。
“把账本拿出来。”
老十一转身回去,很快拿了本账本来,三叔看了眼,连忙说:“另外一本,另外一本。”
老十一疑惑不定:“哥,...”
“就那本。”三叔的语气坚定。
老十一没再问,楚明秋也冲他点头,他转身出去,很快就拿过来两本账本。
“哥,咱们的家底都在这了。”
三叔接过来,翻了几页,抬头看着吴副总理说:“菌类组,总共收入五十三万六千七百元,养殖组,共收入七十八万二千五百元,中药材,共收入二十一万九千,酒厂,收入一百八十万,机械厂,总收入是两百二十万。另外,编织组,去年收入有六万一千多。”
这一连串数字报出来,吴副总理也不由动容,薛老抢在他前面问道:“你们有多少社员?全队如何分工的?”
“种田的只有七个人,我们买了十二台单人耕收机,本来耕地就少,农忙时,再增加五个人。”
许涤新接着问:“你们这酒厂是什么酒?”
“葡萄酒,”三叔答道:“我们这本来就有个野葡萄沟,由于太酸,都没人吃,后来,我们把这些葡萄利用来酿酒,七零年,我们引进了通化葡萄,这葡萄要比野葡萄好,七三年,我们扩大了种植面积,现在我们的葡萄酒,除了城里,还卖到天津去了。”
“这个酒厂有多少人?”纪思平插话问道。
三叔答道:“十六个人,另外还有五个人负责种植。”
随后三叔又介绍养殖组,去年出栏多少猪,鸡兔多少,用工多少,说到兴奋处,他站起来:
“我们去年成立个饲料厂,饲料厂去年的收入有十多万,我们饲料很受欢迎,不过,我们的生产规模很小,今年,我们打算扩大规模,唉,现在就是,没人了。”
“没人了?”薛老疑惑不解。
“是没人了,全队就这么多人,地总得要种吧,猪羊鸡鸭兔,也要养吧,还有蘑菇中草药,”三叔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人手:“现在,养殖那边,叫着要增加人手,农闲时,田里的人还要过来帮忙。”
“本来,前面两个生产队,是有人手,可我不敢用,”三叔苦涩的说:“我们这本来就是背着上级干的,万一上级知道了,我去坐牢倒没什么,当初就准备好了的,可咱们辛辛苦苦十年才干出来的,这些家当,全都没了,是人都得心疼。”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上级?上级不支持吗?”薛老问道。
三叔叹口气:“上面的人那知道我们的苦,刚解放那会,分了地,勉强可以过日子吧,咱们这里地贫地少,不过,分地后,再打点猎,那时候,我们这全是密林,有山鸡,还能碰到野猪。
反正,日子虽然不富裕,可还能过下去,可五八年开始,上面让搞人民公社,搞就搞吧,可又搞什么大炼钢铁,您说,我们都是农民,那懂什么炼钢,山里的树,要多少年才能长成,结果,粮食烂在地里,钢也没炼成。”
三叔提起那些年便牢骚满腹,开启了吐槽模式:“上面也不知道啥意思,尽瞎搞,把我们农民当猴耍,没办法,我们是年年吃国家救济,这救济稍微来晚一点,全村都得饿肚子。”
“六四年,小秋和狗子回来,他给我们出了主意,搞种植和养殖,还给我们找了很多资料,又借给我们一万块钱,可这样干,...,上级让我们学大寨,搞梯田,可上级也不看看,咱们这地少地贫,把树砍了,造梯田,这不瞎搞吗!”
“我到公社去,找领导商量,领导还是不同意,非要我们搞梯田,没办法,就弄了几处梯田,糊弄上面。”
三叔一边吐槽,一边讲述小李村的发展方式,从生产方式,到组织模式,再到核算。
最初核算是全公社一块核算,于是下面的生产队纷纷打小算盘,小李村是这样,别的生产队也这样。
上面最初没有察觉,反正小李村是远近都知道的贫困村,从来都吃救济粮;到后来,发现小李村就搞了几块梯田做个样子,他们已经落到三叔的套里,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上下便形成默契。
别张扬,上面不追究,下面就不查。
小李村的事暴露了,公社领导一个失察,领导责任跑不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
于是小李村就在默契中过了十年。
吴副总理并没有提多少问题,主要是薛老和许涤新在问,三叔作答,楚明秋在边上补充。
狗子妈妈听说楚明秋来了,赶过来,楚明秋赶紧出去,低声给她解释,告诉她,今儿不在家吃饭,要陪领导。
送走狗子妈后,屋里的讨论还在继续,薛老和许涤新的问题还很多。
“你们怎么分配的呢?就是怎么分钱的?”
“这个,最初,我们还是评工分,根据工分,到年底分钱。”三叔说:“可后来,社员意见很大,有些人干的活轻松,有些人干的活很累,就说养猪吧,刚开始,我们就煮猪食,可后来,慢慢的,我们发现这不够,猪舍每天都要打扫,负责小猪的,还要记录每头小猪的情况,预防疫病,每天忙得连做饭都没时间。”
“所以,到后面,我们重新作了规划,每个人都发工资,给每个人定级,农工多少,养猪工多少。”
“这个定级,当然不是随便定,谁都想工资高,”三叔说道:“还是小秋帮我们想的办法,我们搞了股份,每家每个成年劳动力都算一股,未成年劳动力算半股,六十以上的老人,算半股。”
楚明秋在边上补充说:“定工资是个麻烦事,我参考的是北大荒建设兵团的工资,我有同学在北大荒插队,把兵团的工资下调一点,其实,他们的工资也不高,每个月也就二十多。”
“不过,这还是留下很多问题,”楚明秋很无奈:“无法做到完全公平,只是,大家都是亲戚,山里人淳朴,没那么多计较,这些事,有些人吃点亏。”
“那你拿多少工资?”吴副总理插话问道。
三叔没有半点迟疑:“我一个月四十块,老十一是会计,每个月也是四十块。”
这个工资不高,吴副总理微微点头。
楚明秋补充道:“三叔的工资不高,不过,在股份上,管理层,有一成干股,这一成干股不是三叔个人的,而是整个管理层的,也就是生产队队长,党委书记,会计,还有各组各厂负责人的。”
“在这一成干股中,队长和党委书记,各25%,剩下的占另外五成。”
“之所以这样分配,主要是考虑到管理层承担更大的责任,咱们社会主义是按劳分配,责任更大,自然应该得到的回报越大。”
这个分配方案是楚明秋冥思苦想出来的,他觉着小李村应该发展成一个集团,三叔就是这个集团的董事长兼CEO,自然应该拿高薪。
可在这个时候,谁敢这样干,那是妥妥的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资产阶级复辟,绝对政治错误。
也补充一句,三叔是小李村生产队队长,兼党支部书记,也就是说,这一成干股中,一半归他。
当然,三叔从队长和党支部书记位置上退下来后,这些收益就不归他了。
说话间,会计老十一进来提醒到吃饭时间了。
“我们村里粮食产量不足,”三叔看着端进来的饭菜,很普通,也来不及作什么,都是些家常菜。
“这些都是国家给的救济粮,唉,这个,我们是不该要的,我都记下来了,以后,我们可以还给国家。”
“如果按照你们这样发展,那全国农村都这样,粮食产量就是个大问题。”薛老思索着提出一个大疑问。
楚明秋摇头说:“我觉着这个问题是个假议题,或者说,这是不存在的问题。”
“薛老师,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就提出,市场有只看不见的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供需关系就是那只看不见的手。”
“粮食问题,当种粮带来的收入超过做工带来的收入,种粮的积极性便会被调动起来,粮食播种面积就会大幅提高。”
“第二,我国农业人口太多,人均耕地面积严重不足,随着农业机械化推广,势必有大量人口从农业生产中解放出来,就成为农村中的剩余劳动力,这些人看上去有地,可实际上是剩余劳动力,这些人只有一个办法,转向工业。
我们有八亿人口,七亿是农民,可实际上,农村需要的劳动力,我估计只要一到两亿,扣除老人和小孩,我估计有一到两亿的剩余劳动力,如何解决这些人的出路,是个大问题。”
人多,地少,是国家面临的现实问题。
这个问题十分棘手,薛老和许涤新都是搞经济的,知道这个问题。
名义上,中国消灭了失业,可实际上,这只是表面现象,付出的代价是低效劳动,人浮于事,一个人的活三五个人来干,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失业。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纪思平问道,他瞟了吴副总理一眼,吴副总理也看着楚明秋。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就只有放开,就像六二年那样,允许个人经营,其实,现在城里有不少工作,可以让个体来干。”
“这样作的好处是,国家解决了部分人员的就业问题,不给他们发工资,多少还能收一笔税,可以这样说,有十利,只有一害。”
“一害?什么害?”吴副总理问道。
“可能造成贫富分化。”楚明秋随意的答道:“人的聪明才智不一样,有些人擅长经营,所以,他们可能挣到比普通人多上十倍的钱,简单的说吧,我去搞个公司或干个体户,就比纪哥要挣的多得多。”
楚明秋说着冲纪思平莞尔一笑,纪思平也笑了笑:“这点我也相信,不过,小楚,咱们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这样干,会不会出现资本家?”
楚明秋心说肯定啊,他佯装想了想,点头:“有这种可能。”
薛老和许涤新也点点头,楚明秋又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副总理,薛老,许老,苏联在建国之初,列宁推行了新经济政策。
列宁曾说,按国家政治制度以及按工人的政权力量说来,我们俄国无产阶级比任何英国和任何德国的还要先进,而同时按相当完善的国家资本主义组织,按文化水准,按施行社会主义的物质生产准备程度说来,我们俄国无产阶级比西欧最落后的国家都还要落后。正因为这种特殊情形,遂使现时工人们应当向那些决心为苏维埃政权服务,相当认真帮助组织大规模国家生产之最有文化、最有天才和最有组织能力的资本家提出必要的特殊的“赎买”。”
吴副总理点点头,这是列宁的著作中就有,薛老和许涤新也点头。
楚明秋接着说:“列宁是鉴于苏联的贫困,技术低下,缺少发展资金,所以,才推行新经济政策。”
薛老用力点头:“对,现在我们也是这样。”
“薛老说得对,我们现在也是这样,缺少发展资金,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工农业剪刀差,人为压低农产品价格,为工业发展积累资金。
我们缺少技术,八亿人口,七亿农民,工业技术全面落后西方。
可以这样说,我们现在也就是处于与苏联建国初期时相同。”
“你说得有道理,”吴副总理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采取列宁的新经济政策。”
楚明秋摇摇头:“不够。”
“我们应该在新经济政策上,还要退一步。”
“还退,那不是请资本家回来!”吴副总理皱起眉头,他敏锐的意识到楚明秋的意思。
“毛主席说,革命有时候,前进三步,后退两步,”楚明秋说道:“前途光明,道路曲折,现在要解决国内资金缺乏,技术力量缺少,剩余劳动力众多,这三个问题,都需要我们解放思想。”
“照这样干,我们还是社会主义吗?”纪思平摇头说道。
“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可我们是很落后的社会主义,或者说,”楚明秋想起个词来:“马克思说,社会主义应该是在资本主义充分发展后才诞生的,可我们呢,我们国家没有经过资本主义充分发展,我们,这样说吧,如果把社会主义分成阶段,那么我们的社会主义,还处在初级阶段,很落后的阶段。”
三叔和老十一在边上陪着吃饭,听他们谈论,俩人压根听不懂,但也知道,这是国家大事,俩人小心的陪着,给他们夹菜什么的,不敢插话。
“那,照你这样说,还要把地主请回来。”纪思平不忿的反问道。
要搞开放搞活,首先碰到的便是意识形态问题,这个政治高墙不推倒,改革开放压根进行不了。
“资本家可以请回来,但地主不行,”楚明秋神情坚决的说:“地主代表的是极端落后的封建阶级生产方式,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需要。”
纪思平的神情稍稍平稳,楚明秋接着说:“这些天,我查了很多资料,我们在五十年代搞公私合营时,过快过全,其实有些完全可以不合营,比如剃头棚小饭店。
象这些小型服务行业,现在基本上都处于亏损状态,国家收归国有了,就必须发工资,可他们的营业额连工资都不够,国家只能填窟窿,国家不但没有从中获利,反倒亏钱,成为一大负担。”
薛老欣赏的看着他,赞同的说道:“这个观点很好,我也有这样的反思,当年,我们搞公私合营,的确存在过快,贪大求全的毛病,这种服务业,完全可以放开,交给私人去搞。”
“为什么私人搞就能赚钱,公家搞就要赔钱呢?”吴副总理很纳闷。
“很简单,公家搞,不需要考虑成本,私人搞,会控制成本。”楚明秋说:“我家胡同那就有个小剃头棚和小饭店,剃头棚原来只有三个人,店主带着两个徒弟,店主的妻子偶尔来帮帮忙,合营后,最多的时候,有九个人,压根吃不饱。小饭店,合营前,最多的时候,有四个人,合营后,最少的时候,七个人,现在还有八个人,另外还要负担三个人的退休工资。还有杂货铺,本来一个人就够了,现在有三个人,卖的那点油盐酱醋,最多也就够两个人的工资。”
这种现象普遍存在,公私合营,大家都很兴奋,最初国家觉着占了便宜,可没过多久,就感到麻烦了,效益直线下降,国家就不得不拿出钱来,不断填窟窿,成为财政的一大负担。
小店很小,可数十万上百万,就变得很大。
吴副总理默默思索片刻,点头:“燕京财政每年有一部分就拿来填补这些缺口了,你说得有道理。”
“我们在意识形态上有个误区,似乎社会主义国家,政府什么都管了,”楚明秋叹口气:“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政府什么都管了,那就要对任何事负责。”
“五七年,有人说这是党天下,这话很刺耳,可转过来看,咱们其实就是党天下,现在任何一级机构,都有党组织,任何一个群众组织都有党委。”
纪思平没开口,有些担心的冲他悄悄使个眼色,这个观点是五七年被批得最严厉的右派观点,直接冠上反党言论。
“可这对不对呢?”楚明秋好像没看见,继续说道:“我觉着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该不该这样的问题。
那么该不该这样呢?我认为是应该的。
中国古代,朝廷不下县,什么意思呢,就是朝廷的官,最多也就委派到县一级,县下面的乡村,就交给士绅,也就是地主去管,这就造成整个社会涣散,无法形成凝聚力,所以,我们几千年没有形成国家概念。”
“这三十年里,我们有缺点,但也有优势,这个优势便是我们的体制,我们这个体制,党组织为核心,政府为羽翼,人民跟随。”
“而西方由于过于强调自由主义,社会一团散沙,这对发展不利。”
“但这个体制在经济是有严重问题的,统购统销,看上去减轻了工厂负担,不需要再考虑销售,可这个政策完全消灭了竞争,也消灭了工厂改进产品的积极性。”
“在农村,政策也不对,小李村自己搞了一套,可平原地区呢?生产就搞好了吗?”
楚明秋摇头说:“干好干坏一个样,自留地比公家的地要尽心,为什么?因为自留地是自己的,至于公家的地,是谁的,还说不好。”
吴副总理抬头看着三叔,问道:“你对包产到户怎么看?”
三叔想了想:“包产到户比现在这个全队核算,要好,干好干坏,都是自己的。”
三叔接着解释:“我们要不是走上这条路,其实更愿意包产到户,现在这样,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这种地,还是要问我们农民,这种地,要施肥,咱们现在是化肥,可化肥供应不足,我们去年分到的化肥只能满足现有土地的两成,我在公社打听过,就算把全公社分到的化肥都去保那几个生产队,也不够,只能满足九成,肥料不够,只能自己制,我们一般用绿肥,现在,我们用猪粪。”
三叔显然走题了,不过他的意思很清楚,公家的田,大家都不尽心,自留地则用心经营,吴副总理缺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的听着。
午饭后,略微休息闲聊,楚明秋抓紧时间去了狗子家,简单说了之后,便匆匆赶回来,路上遇见三爷爷等人,楚明秋又向他们解释,中央领导来调研。
“三爷爷,不要担心,现在不是以前了,”楚明秋笑道:“咱们藏在深闺,要想进一步发展,就必须走到阳光下,三爷爷,不会有事的。”
村民们相信他,三爷爷这下放心了,三爷爷现在是村里年龄最大的老人,身体明显比以前差多了。
安慰好村民后,楚明秋回到队部,吴副总理已经准备去下面看了。
三叔和老十一负责当向导,山路并不好走,纪思平走在吴副总理身后,楚明秋则小心的照顾着薛老。
走出去三四里,拐进一个山坳,三叔在山口停下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养鸡场,这个山谷里,共有一万三千多只鸡,目前有蛋鸡八千多只,五千多肉鸡。”
走进山谷,在紧靠山壁的一侧修建了一排房舍,房舍并不高,但很宽,占了大半个山谷,只留下一条小径。
每个鸡舍都装满了鸡,鸡都在鸡笼里,鸡笼前有个传送带,传送带将食物送过去,鸡就从栅栏里伸出脑袋啄食和进水。
三叔详细介绍了养鸡,养鸡场分成三个部分,除了肉鸡和蛋鸡外,第三个还是孵化,不过孵化场在另一个山谷,是人工孵化。
养鸡场有员工九个人,每个组只有三个人,鸡场每天都要打扫,春夏时,要喷洒杀毒剂,防止疫病,鸡舍每天都要打扫,还要给鸡打防疫针。
小李村很幸运,这么长时间里,还没有遇上禽流感之类的疫病。
参观了养鸡场后,又到种植场,依旧是在山谷里,山谷里分散搭建着草棚,每个草棚里都是扎捆得好好得草垛或木头,白色得蘑菇平菇香菇,一层一层的,很是 惊心动魄。
他们再度动容,三叔很自豪,种这些菌菇,他们失败了两次,慢慢摸索着,在农学院的教授指导下,到六九年才成功。
这些菌菇,一部分卖给了部队,另一部分则进行脱水制成干货,直接卖到市场上。
三叔并不讳言,他们是直接卖给食堂,燕钢头沟煤矿铁路局,甚至天津的造船厂,都到他们这拉货。
“这不在统购统销范围内吗?”纪思平问道。
“不在。”三叔肯定的答道:“粮食,猪肉,在国家统购统销范围内,但菌菇不在,不过,我们的量太大,普通市场压根吃不掉,城里又不准我们去,就自好走这条路。”
在场的都搞不清楚,这菌菇类作物在不在统购统销范围内,不过,这次考察调研,重点不在这上面。
又走了几里,到了野葡萄沟,这里的野葡萄在73年开始逐步淘汰,改种通化引进的葡萄,到75年,全部葡萄都改为通化葡萄,这里的葡萄藤遍布整个山谷。
现在不是葡萄成熟季节,葡萄园里工作的人比较少。
三叔介绍了葡萄园的产量,然后带着大家到另一个山谷,这里是酿酒区,所有葡萄在这里清洗,搅碎,而后发酵,压榨,过滤,最后是储藏。
“我们今年制造的葡萄酒,要明年才卖,”三叔说着拿瓶葡萄酒打开:“领导,您们难得来,试试,我们的葡萄酒怎么样。”
杯子很简单,有点象茶杯,楚明秋忍不住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到酒厂来喝酒。
“三叔,这葡萄酒不是白酒,喝葡萄酒要用玻璃杯,这样吧,我给你买几套红酒杯,不同的葡萄酒,用的杯子不一样。”
“还有这讲究?”三叔很意外,薛老点头:“这种红酒,喝这种红酒的杯子,叫勃艮第杯,还有一种叫波尔多杯。”
“三叔,是这样的,我们自己喝,什么杯子都行,可将来,客户要来了,您用这个杯子就不行了。”楚明秋含笑道。
这就涉及到钱了,三叔立刻点头,让楚明秋帮村里买十套。
口气不小,颇有穷人爆发的感觉。
“口感不错。”许涤新小小的品尝一口,然后满意的点头:“我看不比法国的差。”
三叔听了很高兴,他一直想扩大种植面积,可现在一方面是没人手,村里的人手都发动起来,除了三爷爷三奶奶这样的高龄老人,六十来岁的老人都发动起来了,人手还是不足;另外便是,地的原因,这些产业不能正大光明摆在阳光下,要偷偷摸摸开发,生产队领域范围内的山谷都已经利用起来,没地了。
“你们这酒也是自己卖?”纪思平问道。
三叔点头:“对,怎么啦?”
楚明秋替他解释道:“这酒虽然是国家统购统销,可他们是队办企业,国家管理的力度小,在生产出第一批酒时,他们送到区里,区里不要。”
楚明秋露出一丝笑意:“这第一批酒,由于工艺不过关,品质比较差,还有点酸,区供销社不要,让他们自己卖,结果,他们改善了工艺,品质上来了,就自己找市场。”
都听懂了,最初,质量差,国家不要,后来,质量好了,他们就拿这个当借口,不卖给国家,原因嘛,很简单,国家收购,价格低,自己卖,价格高。
看过酒厂,继续前行,又走出老远,这次回到来的路上,刚才过来时,便看到有条岔路,顺着这条岔路进去,没走多远,便闻到一股臭味。
“里面是养猪场,”三叔说:“味道比较大。”
“没事。”吴副总理笑道:“抗战时期,躲小鬼子那会,什么地都藏过。”
大家伙哈哈一笑,三叔笑道:“这养猪场味道大,用水很多,所以,建在这里,距离村子远,而且这里距离水源也比较近,村里专门修了条水渠。”
“你们村这几年投资是多少?”许涤新问道。
“投资?”三叔不明白,楚明秋向他解释道:“就是花钱?都在那些方面花钱?”
三叔这下明白了,叹口气:“村里这些年花了很多钱,改良葡萄,机械厂购买设备,原来的设备都旧的,现在买的,好用,又修了水渠,今年准备建个饲料厂,又是一大笔钱,还有部分钱,就存在账上。”
这个就比较麻烦了,放在对里的账上,公社一查就查到了,所以,队里想了办法,悄悄开了个账户,这个账户放在三叔的名下,这是违反财务制度的,严重的话,可以说是贪污。
三叔知道其中的厉害,有点心虚,楚明秋赶紧打圆场:“这几年,队里的收入增长比较块,投资也多,战线拖得比较长,而且,发展了这么多年,社员也有改善生活的要求,所以,从去年开始,队里分红比较高。”
三叔叹口气:“这个,我本来是不想分的,可大家伙苦干了十多年,再不分点红,社员的意见太大,所以,这两年分红比较多。”
“多劳多得嘛,我看没什么。”薛老表示支持,他现在得兴趣更浓了,这四周的味道好像也没这么难闻了。
“你们这有多少头猪?都是国家收购吗?”
三叔的神情又有几分尴尬,叹口气:“当然不是,我们这是悄悄干的,不敢多给国家,担心公社下来查,按照国家规定,我们队每家只能养一头猪,另外三只鸡鸭,否则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所以,我们只能卖这么多猪和鸡鸭给国家,剩下其他的,我们一部分卖给了解放军,另一部分就自己卖了。”
楚明秋补充道:“解放军是大头,村里的养殖业,解放军是大客户,村里现在也不敢扩大养殖,原因很简单,销路不畅,他们悄悄卖,也不敢进城里,只能在农村大集,还有便是卖给那几家大厂,市场容量有限。”
“一头猪三只鸡鸭,是社会主义,两头猪,五只鸡鸭,就是资本主义,这是哪门子道理,这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差距就两只鸡鸭!”
纪思平噗嗤笑出声来,薛老和许涤新要稳重些,也禁不住摇头,吴副总理摇头叹息:“这是胡搞!”
养猪场也分三个组,肉猪组,小猪组和母猪组,每个组分工明确,母猪组每天都有记录,记录没有那么细,但也特别记录母猪的情况,小猪在一个半月后,便要交给肉猪组。
“这是工业化生产了嘛!”薛老忍不住说道。
三叔眨巴下眼睛,好像当初楚明秋也这样说,这就是工业化生产。
楚明秋点头:“是这样,当初,规模小时,没有什么分工,后来规模逐渐扩大,七四年时,我给三叔建议,将养殖按进程分组,简单的说吧,就是按照工业流水线的方式进行生产。”
楚明秋对山里的工作,都不是直接插手,也不提出什么具体的意见,而是提出原则性的方向,只是三叔他们很信任他,他提出的意见几乎全部采纳,也正是因为这样,山里的发展才少走很多弯路。
这一路上,吴副总理很少说话,但了解他的纪思平却能感觉到,他的兴致很高,以至于吃过晚饭后,他依旧不肯走,又让三叔找几个村民来座谈。
楚明秋把他带到狗子家,也算是公私两便,不过,在来之前,他也说明和狗子的关系,吴副总理也没拒绝便欣然答应。
这个座谈会,楚明秋几乎没怎么参加,而是在边上弄了几条鱼和半只羊,开始作起烤羊来。
吴副总理完全放下身段,与村里人围着火堆聊天,在抗战时期,他在这一带活动过,可从来没到过小李村。
“我们也不愿这样偷偷摸摸的,可公开的话,上级不让干怎么办!”
“上面的人瞎指挥,毛主席要知道了,非打他耳刮子不可。”
“我们农民要把日子过好点,上面为什么就不允许!”
座谈会开始后,村民们在渡过了最初的谨慎小心后,慢慢开始敢讲话,他们的表达是最直接的。
“领导,小秋说你是大领导,能不能跟上面说说,就让我们自己干吧,我们保证多交粮,绝不拖国家的后腿。”
“七嫂,您别急,领导这次就是来调研的,看看村里的发展模式能不能推广到全国,不能咱们村子过上了好日子,就不管其他人了吧,您说是不。”
楚明秋仔细的烤羊,偶尔插话,向社员们解释。
吴副总理主要问题集中在生活上,包括孩子们上学的问题,这个问题引起社员更大的反响。
“原来知青在时,村里还有学校,现在知青都回城了,学校也就撤了,上学要去前面的大王村。”
“领导,听说城里的学校好,能不能让孩子们去城里上学,我们多出点钱都行。”
这个意见引起吴副总理的好奇,那社员叫李金生,是狗子的堂哥,在这一代中,是年龄最大的,今年已经过五十了。
“唉,大王村小学也就两个老师,我去看过,”说着不住摇头:“这读书,是学本事,城里学校老师好,看看小秋,那才叫本事。”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或者说,现阶段,压根无解,再等二十年还差不多。
李金生说得不清楚,可吴副总理薛老和许涤新都听懂了,他其实是在说教学质量问题。
他的意见受到村民的赞同,另一个女社员随即附和道:“就是,看看狗子,金田,金钟,他们到城里念书,现在多大本事,要是咱们的孩子也能到城里念书,将来肯定有出息。”
除了教育,社员们最希望的便是上级放开,他们不懂放开,而是直接希望上级别管他们作什么,最简单的便是,宁肯多交皇粮国税都行,这让吴副总理非常惊讶,也让他心情非常沉重。
这个座谈会一直持续到十点多,散会后,社员们都走了,吴副总理还坐在火堆旁,楚明秋帮着狗子妈收拾完后,看到吴副总理和薛老许涤新还坐在那,便过来提醒他们夜深了。
吴副总理招呼他坐下,略微沉凝后,才说:“回去后,你协助薛老写一份调研报告,三天时间,够吗?”
楚明秋点头:“够了,领导,着重强调那一点?”
“今天,可能是我这十年里,最震撼的一天,小李村的社员,很朴实,他们心里可能没有什么主义,”吴副总理缓缓的说:“这些年,我们是愧对人民,我们的政策,没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他们瞒着上级干,是因为上级的政策是错误的,十年发展,证明了这一点。”
薛老点点头:“对,从小李村就看出,如果我们放开,甚至只要稍微宽松点,人民便会创造奇迹。”
许涤新也点头,赞同的说:“对,这样看来,包产到户,应该是可以的,奖勤罚懒,不干活的人,自然该饿肚子。”
“小李村不等不靠,靠自己发展起来,如果,我们全国,那怕只有一半这样的生产队能发展起来,国家财政将大幅度改善。”薛老补充道。
表面上,他们很平静,可实际上,今天,他们受到极大的冲击,工业化养猪养鸡,整个山谷的葡萄换种,山渠绕山而行,更主要的是,社员居然愿意在教育上投资,这些绝对是他们以前在农村没看到没听说过。
“如果要这样,那么两个凡是就是错误的。”楚明秋缓缓的提醒道。
没等薛老和许涤新开口,吴副总理就点头:“对,两个凡是就是错的,我很不愿意承认主席犯错了,但现在看来,主席是犯错了,这些年,我们斗来斗去,可看看人民的生活,想要发展,居然只能偷偷摸摸的干,生产队长和党支部书记,居然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可他们有错吗?他们那点错了!为了村民去坐牢,当年,我们打江山是为什么!搞社会主义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楚明秋很高兴,吴副总理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他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再改。
“您说得对!咱们搞社会主义,就是一个目的,就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三十年里,我们取得了很大成绩,可也存在很多问题。
我们还没有解决人民的吃饭问题,经济是单纯的以投资带动,这样的发展模式,就必须要保持高储蓄率,外贸盈余要逐年增加。
可问题是,我们采取的是低工资,排除地区差别,北京的工人和昆明的工人收入是一样的,街道小厂和国营大厂的收入相差无几,效益好的工厂和效益不好的工厂,收入也一样。
这样的平均主义,严重打击了工人的积极性,工人没有创造效益的主动性,甚至懒散怠工,这样的状况必须改变。
过去采用的方式是加强思想教育,现在看来,这种方式效果有限,否则不会出现这样大面积的缺乏活力。”
“所有这些问题,我认为主要是管得太紧,管得太死,工厂被捆住了手脚,无法发挥创造性,说不客气点,工厂要扩大生产,要盖的章,就要跑半年以上,这严重影响了生产。”
“那你认为怎么放开?”吴副总理问道。
“逐步放开,引进市场经济,”楚明秋很郑重的建议道:“我们现在生产原材料严重不足,一旦彻底放开,原材料价格势必飞速上涨,导致下游产品价格上涨,进而推动整个物价上涨,所以,搞活,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边发展边搞活。”
吴副总理微微点头:“这是个大问题,你们经研所是中央在经济上的参谋团,你们要发挥重要作用,我革命数十年,一直在计划经济中打转,从来没搞过市场经济,你们研究市场经济的,要多作研究。”
薛老看着火堆,火堆已经没那么旺了,山风吹来,居然还有丝凉意:“计划经济的问题,现在是明摆着,企业缺少活力,缺少创造性,只能引进市场经济,可要引进市场经济,我们还缺少突破性理论。”
“薛老说得对,”许涤新也插话道:“我们现在缺少理论支持。”
楚明秋摇头说:“可所有理论都是从实践中来的,我们可以先干,再慢慢总结,理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这是个法子。”薛老神情凝重的点头。
“新经济政策,应该是个突破口。”许涤新思索着说道:“小楚,你一直研究市场经济,能不能在这上面作点研究。”
楚明秋想了想,点头答应。
晚上,吴副总理就住在狗子家,楚明秋给他说了自己和狗子的关系,也提到狗子在部队已经提干,是特务营的副营长兼一连连长。
“南边,是个问题,这越南人,翻脸不认人。”吴副总理叹口气。
今年年初,越南国内突然掀起反华排华浪潮,中央开始还在掩盖,可到五月,越南政府开始驱逐华人,五月底六月初,人民日报开始报道。
楚明秋知道南方要打仗了,可现在他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看着狗子走上战场,不过,他私下认为,狗子这战争贩子,恐怕还巴不得上战场。
狗子在部队干了十年,前几年便提为连长,现在是副营长。
“同志加兄弟,看来是靠不住的。”楚明秋叹口气,兵凶战危,谁能确保安全,狗子这家伙胆子又大,一旦上战场,谁敢保证能活着出来。
“怎么会这样!”纪思平很愤怒:“这小越南才安定几天,一边打柬埔寨,一边挑衅我们,这白眼狼。”
“只能说,黎笋疯了,”楚明秋冷冷的说:“其实,不需要大打,在边境上跟他打,嗯,不对,这要放在整个国际局势中看。”
吴副总理目光一闪,楚明秋思索着说:“从目前来看,国际局势有些变化,以前是美攻苏守,美国打了十年越战,整个国家反战情绪高涨,经济大幅滑落,这个滑落是相对的,欧洲和日本趁机崛起。
苏联呢,战后三十多年休养生息,经济渐渐起来了,我缺少资料,不过,从目前来看,苏联的实力增强了,美国相对削弱了。
越南最近与柬埔寨冲突很激烈,说不定,过段时间会入侵柬埔寨。
所以,我们如果打了越南,美国是乐于见到的,而且在美国国内,对我们的好感将增强。
打了越南,将会形成中美联手抗苏的形势。
这对我们打开国门,对经济体制进行调整,非常有利。”
“也就是说,你是支持对越动武的?”吴副总理露出丝笑意,中央现在还没作出对越南动武的决定,不过,军方已经在担心了。
军方现在是左右为难,不打吧,越南一旦平安稳定了柬埔寨,在东南亚便形成越南柬埔寨老挝的局面,将来,一旦北边有事,越南在南边配合,那么对国家的威胁就更大了。
可若真动武,苏联和越南是签有条约的,苏联会不会插手?一旦苏联插手,南北两边就战火纷飞。
“动武?”楚明秋想了想说:“我的想法是,小打,惩罚性的打一仗,甚至不用打到河内,然后退回来,屯兵边境,在边境上牵制他。”
“越南不过一小国,数十年战争之后,现在又来挑衅我国,没有那个国家可以这样常年处于战争之中,拖上五六年,越南的经济就会破产,如果理智的话,他们会和我们和谈,如果,他们还要坚持的话,越南就完了。”
楚明秋简单几句话就勾勒出中越之间冲突的走向,吴副总理是从战争中过来的,行不行一听就懂,这招毒啊!
“不错啊!你还会打仗,这又是那个老师教的。”吴副总理忍不住笑了。
楚明秋笑道:“从电影上学的,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吴副总理哈哈大笑,这句台词,全中国人民都知道,连他那几岁大的外甥都知道。
“我不懂军事,不过,我是从经济角度看的,战争打的是什么,钱啊!一发炮弹多少钱,一发子弹多少钱,美国在越南打了多久,也就几年时间,布雷顿森林体系就坍塌了。”
“越南,我看连炮弹都造不出来吧,就算苏联支持他,千里迢迢从海参崴送到越南,就算我国不管,让你送,这运费也是钱啊,这可是个大包袱,苏联要把这包袱背上,一两年还没什么,三年以上,苏联也吃不消。”
“相反,我国呢,地方大,人口多,武器装备都是自产的,边境地区打打,不会影响内地,照样发展经济。”
“另外,还有个好处,自从六二年对印自卫还击后,我们就没打什么大仗,军队训练,战术能力,有多大的变化,都需要检验。”
这个话题就大了,吴副总理没有说话,他对解放军充满信心,自从49年建国以来,解放军对外作战,战无不胜。
楚明秋没有把南边会发生战争,狗子分可能参战的情况告诉狗子爸妈,这事已经没办法更改,告诉了他们,也只能让他们担心受怕。
吴副总理能在这小村子住一天,他的工作本来就忙,还临时修改工作安排,这是非常罕见的。
第二天,他们继续在村里考察,去看了小型饲料作坊,这个饲料作坊由于人手不足,只分了两个组,一个猪羊饲料,另一个是鸡鸭饲料。
三叔非常自豪,他们的饲料可以大幅度缩短猪羊的成熟期,这个饲料是在农业大学的教授们协助下,研制成功的。
这个饲料的配方比给三连的还要好,是新一代配方。
三叔想办个饲料厂,可人手和资金都不足,而且饲料的原材料也比较难,需要豆渣玉米还有各种维生素,原材料很不好弄,国家控制很紧。
田里的小麦成熟了,但在田里收割的人不多,每个人都有一台单人耕收机,山里的田都不大,一块一块的分布在各个较平的区域,收割一块田,只需要十多分钟,更多的时间则是在移动,将耕收机从一块田搬到另一块田。
随后又参观了果园,中午在队部吃过午饭后,吴副总理就往回走了。
“薛老,老许,小秋,你们回去,把这个调研报告写出来,三天时间,够了吗?”吴副总理在饭桌上,再度提到这个报告。
楚明秋没说话,只是看着薛老和许涤新,薛老正要点头,忽然看了眼楚明秋,才说道:“副总理,我看这样,小楚已经关注了小李村十多年了,这个报告我看就由他来主笔,我和老许协助,您看可行?”
吴副总理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疑惑不定的看着薛老和许涤新,薛老含笑道:“怎么,小楚,还有什么问题?”
“薛老,许所,您二位是我国经济界的泰山北斗,我是小辈,还是学生,让我来执笔,这不合适吧。”
薛老一笑,许涤新也摇头:“小楚,别谦虚,老古早就说了,你的实际能力,早就超过了研究生,当个副研究员绰绰有余,就是差论文。
咱们研究所,几个研究员都六十多了,古震还算年青的,我们希望你们这些年青人,尽快顶上来,你就不要推辞了。”
“再说了,这个村子,可以说是在你的指导下发展起来,情况,你最清楚,你不写,谁写!”薛老也笑道。
吴副总理看明白了,薛老和许涤新是真想提拔楚明秋,一份调研报告,他们举手就写了;而楚明秋则是小心,这份调研报告可比普通论文强多了,很显然,这份报告,吴副总理会在中央高层传阅,报告的起草者必然会名声大振。
“我看行,小楚,你主笔,薛老和许老把关,三天后,交给我。”吴副总理语气中有股不容置疑。
楚明秋其实也想写,可薛老和许涤新,这两位名头太大了,自己的名字怎么能放在他们的前面。
见到吴副总理也赞同,他便点头,依旧谦虚的向薛老和许涤新表示,请他们多批评指导。
到家,岳秀秀正推着婴儿车,在院子里散步,楚明秋凑过去,小家伙正玩着自己的小脚丫,嘴里叽叽咕咕的。
楚明秋逗了他一会,然后才问起左雁,岳秀秀告诉他,左雁上学去了,小不老出国比赛去了,专门回家了一趟,没看到他,有点不高兴。
岳秀秀年岁大了后,变得有点絮叨,楚明秋也就离开了一天,可在她看来,好像走了很久似的,说完小不老,又说起小平安和小静蕾小雅芝,将院子里的孩子说了个遍,最后交给他一封信。
信是方怡来的,方怡原本是计划春节后过来,可没想到,春节后有事耽误了,便没能走成,至于什么事,她没说。
在信里,方怡告诉他,上面给她摘帽了,不过,作出的组织结论,她没接受,所以没签字,另外对她重新安置了,安排在无锡文化馆工作,专业画画,她想在七月时到燕京来,到学校去问问自己的事情。
很显然,方怡是在问,她该不该来,楚明秋看过后,便给她回信,让她大胆来,不要怕,上面有意思解决右派问题。
平反,落实政策,是这段时间最多的事,中央信访办门前,每天都排出上千米的长队,中央也有意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可问题就卡在摘帽还是平反。
究竟是摘帽还是平反,上面还有分歧,有人认为当年反右没有错,主要错误是扩大化,那些被划为右派的,也有不恰当的言论,定他们为右派,也不是完全错误,摘帽就可以了。
这里面,邓小平的态度很微妙,他是当年反右小组的领导,主持全国反右,而且他还是党的总书记,当然,这个总书记之上还有毛主席,是受毛主席领导的总书记。
有这样一层关系,邓小平的态度就有些迟疑,楚明秋猜测,这与邓小平还没拿到最高权力有关,如果再这个时候,给全部右派平反,那说明当年就搞错了,成为他的历史污点,这对正在进行的反对两个凡是不利。
不过,这是小事,楚明秋还是相信邓小平,右派问题一定会解决,绝大部分右派都会平反。
此外,还有个案子历史更久,而且与楚家人也有关,那就是胡风反党集团案,楚芸来信问过,楚明秋让她暂时不动,胡风还关在监狱呢,等他出来,再申诉不晚。
写完回信,他便开始构思调研报告,这次调研的记录都是纪思平作的,分手前,被他要过来了。
仔细看了一遍记录后,他开始动手写提纲,这种调研报告,他没写过,也没看过,想的是,就按论文的路子走。
提纲很快拟好,第一部分是介绍小李村生产队,地理环境,人口组成,这是小李村能悄悄发展的先决条件。
而后就是小李村建国以来的发展情况介绍,这些数据,他都有。
第二部分则是这次考察内容,详细介绍了村里的产业,每个产业的规模产值,等等。
重要的是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第三部分讲述了为何选择这些产业,也解释了,为何要瞒着上级。
第四部分,就进行了扩展,指出现在制约农村经济发展的问题,对照小李村分析经济发展中市场的作用。
不知不觉中,时间悄悄走过,左雁过来叫他吃饭,他迷惑不解的看着左雁,左雁忍不住摇头。
吃过晚饭,左雁陪着他在院子里散了会步,然后张罗着把小家伙们叫来,让楚明秋检查他们的作业,楚明秋不在时,这个工作由她负责。
小家伙们的作业不多,不过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小平安今年十七了,要准备参加高考,去年的高考没有应届生参加,今年允许应届生参加。
楚明秋问他准备考那所大学,小平安愁眉苦脸的,小静蕾在边上说他不想考大学,燕京市篮球队想要他,可他妈妈不同意,要他考燕大。
这倒是个麻烦事,按说,小平安放弃高考,去燕京市篮球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平安现在已经是大小伙了,十七岁的他,身高有一米八六,比楚明秋还高,常年锻炼,身上肌肉发达,弹跳力也不错,打球应该有前途。
“大学,还是要上,平安,你可以考体育类大学。”
小平安苦着脸:“哥,我问过了,体大今年不招生。”
楚明秋微怔,他没想到这个问题,这倒是个麻烦事,想了想,便说:“这样吧,高考还是准备,你妈妈那,我找时间和她谈谈。”
小平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尹秋莹态度很坚决,俩人吵了数次,都没有结果。
楚明秋叹口气:“你们萧家是书香门第,几代人没出过运动员,你要理解你妈妈。”
小平安不服气:“她怎么不理解我。”
尹秋莹和孩子分开太久,十二年时间,平安从五岁后就没见过母亲,尹秋莹在他心中就是个符号,他和不老已经习惯听楚明秋的,没有冲突争论还好,可要一旦有冲突,这种情况就反应出来了。
不过,现在楚明秋还没时间管这些,匆匆检查过孩子们的作业后,便回到如意楼,继续写报告。
前两部分已经写完,第三部分写得很顺利,刚进入第四部分,尹秋莹带着小平安便进来。
“小秋,这孩子!”尹秋莹开了个口,便说不下去,声音带着哽咽。
楚明秋在心里叹口气,看着小平安,小平安丝毫没有歉意,掘犟的扬着头。
“我就要打球!我要去燕京队!”小平安大声叫道:“姐姐也没上大学,照样参加国际比赛!”
楚明秋叹口气,对尹秋莹说:“阿姨,您先平静下,平安,不是给你说了,高考还是要好好准备,你想打球,也不是不行,大学也有篮球队。”
“大学篮球队是业余球队,燕京队是专业队!”平安叫道。
“除了打球,你还会什么!”尹秋莹反驳道:“将来你打不动了,怎么办!”
“打不动了再说,”小平安反驳道:“那你写不动了怎么办!”
“你,你这孩子!”尹秋莹急了。
楚明秋微微摇头:“阿姨,你别着急,平安,你先去看书,就算不考大学,也要读书。”
小平安看看尹秋莹又看看楚明秋,郁郁不乐的出去了,楚明秋让尹秋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阿姨,平安考大学这事,我是这样想的,尊重他个人意见,然后尽量让我们的意图影响他。”
尹秋莹眉头微皱,不解的看着他,楚明秋说:“我也希望他考大学,我们的目的是将来他能生活得快乐幸福,所以,让他干他喜欢的事,快乐的生活成长,您说对吧。”
尹秋莹想了想,叹口气:“可打球能打一辈子吗?”
楚明秋肯定的点头:“可以,如果他喜欢,愿意在上面努力,那么将来,他也可能进国家队,将来球员退役,还可以当教练,很多教练都是球员退役后转变来的,就算当不了教练,最差也能到学校当个体育老师。”
“大学学习,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楚明秋继续说道:“目的是什么,是好好生活,快乐幸福,您说是不是。”
尹秋莹缓缓点头,楚明秋说道:“萧叔叔生前是燕京电影厂的编剧,您肯定也见过不少演员导演编剧,这些演员导演编剧,有几个出人头地的,那条路更窄,可想当演员的年青人依旧很多,而且家长也支持。”
“阿姨,今后,国家将走向正常,文艺体育将获得大发展,从事体育工作,也是非常好的工作。”
尹秋莹想了下:“可,他能打出来吗?”
“六岁的时候,我送他一个篮球,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玩篮球,去年,他们球队获得燕京中学篮球队比赛亚军,而他则获得最佳投手,阿姨,这是非常难得的,他在一所普通中学,要战胜那些体校的学生,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去年,小平安的球队在中学联赛中,战胜众多强手,只比体校球队少赢了两场,屈居亚军,小平安在球队中打组织后卫,是球队里得分最多的队员。
小平安在球队中身高马大,开始教练,也就是体育老师,让他打中锋,楚明秋去看过后,便与教练商议,让他改打组织后卫,小平安在这个位置上,果然光芒万丈。
“其次,他能打出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为这个理想努力,这比结果更重要。”楚明秋郑重的说。
尹秋莹叹口气,她知道两个孩子都对楚明秋更信任,小不老甚至是爱恋,楚明秋过生日,她居然跑出队里,专门去买了生日蛋糕,她过生日,楚明秋也去买蛋糕,而且,持续了十年。
这曾经让她暗暗担心,可她在暗中观察,俩人都没什么,楚明秋和左雁的感情稳定,她对不老旁敲侧击,也没有发现什么。
尹秋莹无法说服楚明秋支持她,只好答应,先看看,于是,尹秋莹走了,楚明秋想了想,放下报告,反正已经被打断了,他去了平安的房间。
平安正在看书,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高考了,现在正是冲刺阶段。
“哥,妈答应了吗!”小平安看到楚明秋推门进来,便急切的问道。
楚明秋点点头,小平安顿时高兴得跳起来:“万岁!”
楚明秋看着他,微微摇头,小平安嘿嘿笑着扑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肩膀:“哥,你太厉害了!”
“你先别激动,坐下。”楚明秋指着藤椅说道。
小平安笑呵呵的坐下,楚明秋严肃的看着他,他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小心的问:“哥,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我和你妈妈同意你打球,不过,不是去燕京队,而是去燕京师范大学体育系。”
小平安顿时苦着脸,哀叹道:“哥,不是这样的,这燕京队是专业队,大学是业余球队。”
“要不这样,”楚明秋说:“你先考,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与学校商议,要求延期入学。”
小平安哭丧着脸,不肯答应,楚明秋想了想,这个时期能不能延期入学,能延多久,谁也不知道。
“这样吧,你先复习,我和你嫂子商议下。”楚明秋起身说道。
小平安无奈的点头,楚明秋走了,他到房间里,让左雁去打听下,师范学院能不能延期入学,能延多长时间。
楚明秋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小静蕾鬼鬼祟祟的到了平安的房间。
“你个大傻瓜,这有什么难的!”小静蕾神情轻蔑。
小平安愁眉苦脸:“哥和妈都要让我去高考,唉。”
“你个笨蛋,你答应我个要求,我给你出个主意。”小静蕾低声说道。
“成啊,只要能打球,别说一个了,十个都行。”
“十个,太多了,将来你会后悔的,这样吧,三个。”小静蕾顺势涨价。
“成!”小平安很爽快。
小静蕾伸出手,俩人击掌为定。
“你个笨蛋,这高考又不是舅舅和你妈进考场,你不晓得考不上吗!”
小平安觉着自己能考上,学校几次摸底测验,他都名列前茅。
小静蕾狡诈的摇头:“你真笨,你考试的时候,不能考低点,做题,做对很难,做错还难吗!”
小平安恍然大悟,冲小静蕾抱拳:“着啊!还是你聪明!”
两个小家伙嘿嘿的相视而笑,小静蕾探头出去看看,悄悄跑了。
楚明秋和尹秋莹都没想到小静蕾居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他和左雁商议后,回去继续写报告。
第二天,他便拿着报告到薛老的办公室,薛老很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快。
“昨晚熬了个通宵,”楚明秋笑道:“报告给您了,您批评指点,我找个地方补一觉。”
薛老点头:“成,我看看。”
楚明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个同学已经来了,告诉他,今天要去燕大上课,楚明秋都忘了,今儿还有课,只好又和他们一块去燕大。
这个时期的经济系就没有纯粹的经济系,都叫政治经济系,今天要上的课是《政治经济学》。
在古震让他去之前,楚明秋还以为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这本书,他曾经看过,不但看过这本,还看过《资本论》,便提醒古震,他已经学过了,古震还考过。
古震告诉他,这次是陈岱孙先生的课,他讲的更贴近中国实际,古震也坦承,自己对政治经济学并不擅长,他擅长的是会计。
楚明秋只好去了,一堂课下来,他就承认,陈岱孙果然是大师级经济学家,不过,古震还是搞错了,陈岱孙的课叫《政治经济学史》。
去燕大上课的不少,秦永丹和单倥也去了,一群社科院的研究生在阶梯教室外等着。
“听说了吗,”秦永丹凑过来低声问道,楚明秋纳闷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秦永丹依旧压低声音:“下个月,所里邀请匈牙利的经济学家科尔内来讲学。”
楚明秋微怔,这个消息并不出奇,所里很多人都知道,经研所成立后,很快便开始对外交流,其中邀请外国专家来讲学,是重要一环。
很多年后,有人说中国没有经济学家,因为现代所有经济学说都是外国人提出来的。
这话有道理,也没道理。
中国传统上便没有经济学这门科学,别说经济学了,除了儒学,其他现代科学都是从西方引进的,除了经济学,还有物理学化学等等,都是从西方引进的,而且经济学,更是一门社会学,没有长期的社会实践,压根不可能有突破性的经济理论。
邀请外国专家来华讲学,楚明秋就听薛老和许涤新古震他们商议过多次,古震还问过他,他推荐的是芝加哥学派的弗里德曼,这人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派的旗手。
“这不是什么新闻吧,我都听薛老说了几次了。”楚明秋眉头微皱,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还有个消息你就不知道了吧。”秦永丹低声说:“所里要派人去美国作访问学者。”
楚明秋点头:“我听说了,不过,这访问学者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吧,我们还是学生,访问学者,还轮不到我们吧。”
秦永丹摇头:“不一定,许所说了,可以扩大范围。”
“拉倒吧,再扩大范围,咱们也就刚入学,学生呢,过两年,还差不多。”楚明秋摇头,这个话,他前段时间就听薛老和许涤新在闲聊时聊过,可他压根没往这上面想,他们还是学生,距离学者还远着呢。
“第一期肯定不行,”秦永丹说道:“第一期只有五个人,去一年,第二期在明年,我估计我们可以争取下。”
楚明秋疑惑不已,这与他了解的情况不一样,许涤新和薛老聊天时说过,美国方面还没答应,怎么名单就定了。
楚明秋当然不知道,这向欧美派留学生,还是他力主的,这比原时空提前了四年,原时空中,七八年才向美国派出第一批留学生。
提前了四年,第一批留学生有数人已经回国,剩下的都在攻读博士。
四年下来,中美两国的交往增多,两国教育机构的合作也增多了,所以,这次向美国派出访问学者,也就水到渠成。
当然,这个时期,正是中美的蜜月期,吉米卡特总统对中国的态度非常友好,在某种程度上,比尼克松还要友好。
单倥也插话道:“小楚,你英语很好,可以争取下。”
楚明秋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要去,也还是你和永丹先去。”
“哦,这怎么个说法?”秦永丹纳闷的问:“我的英语水平我知道,别说说了,就算听也挺困难。”
楚明秋耸耸肩:“以你的刻苦,到了美国,三个月就够了。”
“再说了,我去了美国好几次,”楚明秋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去不去都没什么。”
“你怎么学的?外语这样好!”单倥问道,九中中学的外语是俄语,英语也是自学,背了一肚子单词,应用却很少。
“呵呵,单兄啊单兄,九中谁不知道,你是九中的三好学生,根红苗正成绩好。”楚明秋打着哈哈。
单倥苦笑下:“你丫少打哈哈,公公,三年初中,全年级第一,没拿过一次第二。”
对秦永丹和单倥,楚明秋始终保持警惕,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样的事,概率太低,多数时候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出国留学,”楚明秋略微沉凝便苦笑道:“这事,唉,以后再说吧。”
“怎么有难处?”秦永丹问道。
“家里一堆事呢,”楚明秋叹口气:“到时候再说吧。”
要出国留学,岳秀秀那就是一个关口,楚明秋很清楚,别说出国了,就算离开时间长点,老妈就坐立不安的。
大串联时,他出去了几个月,岳秀秀几个月下来就瘦了一大截。
“对了,单倥,你结婚没有?”楚明秋问道。
单倥苦笑下:“还没呢,我这身份,农村的,看不上,城里的,看不上我。”
“眼光太高了吧,”楚明秋摇头表示不信,单倥条件不错,一表人才,加上才华横溢,这个人可不是关从容那样的银样镴枪头,绝对有才华。
“我可听说了,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你插队那距离米脂不算远吧,没找个回来?”
单倥苦笑下,当胸给他一拳:“去你的!”
“你都三十多了,再不结婚,就成老大难了。”楚明秋笑嘻嘻的继续开玩笑。
秦永丹是结婚了的,老婆也是高干子弟,他也笑呵呵的插话道:“他呀,在陕北窑洞里,每天抱着本书,窑洞里看,田间地头,有点时间便看,那有时间谈恋爱,本来他们知青点有个女生,也是燕京的,好像是什么研究所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也是高干,对他有意思,可他呢,木头似的,压根不理,要不然,他可能早就回来了。”
“我就说嘛,单哥,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怎么会没女朋友。”
几个人闲聊着,过了会,下课铃响了,阶梯教室的门开了,大群学生涌出来,匆匆走向下一个教室。
等他们走了,社科院的研究生们立刻进去抢占了前面几排位置,他们的人不多,却把最中心的位置抢了。
“给谁占的位置?葛兴国?”秦永丹看到楚明秋多占了个位置,好奇的问道。
“对,你不是不知道。”楚明秋将书本拿出来,这书本可不是书店卖的,而是燕大自己印的,大学虽然恢复招生了,可课本却还没解决,只能让老师自己编。
没一会,大群学生涌进来,看到他们,知道是社科院的研究生们,两边也不是第一次在一起上课了。
葛兴国背着黄色军书包进来,楚明秋把他叫住,葛兴国看到他,秦永丹也冲他招招手,葛兴国笑了下便过来了。
“看到猴子没有?”葛兴国放下书包便问。
楚明秋摇头,猴子考上了燕大中文系的研究生。
“这家伙,进来没多久就后悔了,想要转系,从中文系转到经济系来。”葛兴国解释道:“这段时间都跟着我们上课。”
楚明秋闻言不由乐了:“嗯,揣着菜刀上街的主,怎么看都不像书生。”
“哈,”秦永丹也乐了,无论猴子还是葛兴国,在他和单倥面前都是小辈:“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葛兴国冲单倥微微点头,单倥也点头回应,葛兴国问楚明秋:“最近在忙什么呢?前儿没见你来上课。”
“没来自然是有事,”楚明秋说道:“陪领导到小李村考察去了。”
葛兴国楞住了,紧紧的盯着他,楚明秋叹口气:“小李村的发展已经到瓶颈,而且,我感觉,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这次去考察,发现,他们的发展还不错,市场还有,就是缺资金和人,下一步,要发展,就必须走到阳光下,才能解决这两大问题。”
“不会有事吧。”葛兴国担心的问道。
“不会,领导被震住了,原定考察一天,结果还在村里住了一宿,昨儿上午才回来。”楚明秋微微摇头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将来,国家是发展经济为主,只要能发展经济,其他都好说。”
“你们上那考察?许所昨儿回来就很兴奋。”秦永丹也很好奇。
“淀海区,有个红旗公社,原来叫白塔镇,从白塔镇往山里走三十里左右,有个小李村,我们就上那考察去了。”
“白塔镇,我知道,去看过,听说那白塔有几百年了,”秦永丹说道:“去那考察,那小李村有什么特别吗?”
“当然特别了,一个小村子,百十号劳动力,全年总产值,五百万,你说特别不特别。”
“啊!”秦永丹张嘴结舌,不相信的叫出来。
单倥要稳重多了,眉头微皱,很是好奇,他当然清楚,楚明秋不可能在这上面撒谎。
“五百万!太棒了!”葛兴国兴奋的笑了,拳头紧紧握起:“那年,我们去,还不到三百万吧,这么快就五百万了。”
“这经济发展有个加速度问题,一块钱挣十块钱很难,十块钱挣一百,也难,可有了一百万,挣到五百万,就比较容易了。这个在经济学被成为加速扩张。”
葛兴国点点头,正要开口,上课铃响了,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一个老人推门进来,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这一批学生,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参加过红卫兵,走过大串联,上过山,下过乡,走进课堂前,都有丰富的人生经历,与那些高中毕业就考上来的应届高中毕业生相比,他们已经是完全成熟的成年人,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们走进校园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学习积极性,这一批学生也被称为黄金一代,三十年后,他们大多数成为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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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拿着调研报告走进许涤新的办公室,许涤新抬头看着他,薛老将报告放在他面前。
“看看吧,小楚已经赶出来了,”薛老说着便坐下,顺手拿出烟点上。
许涤新并没有立刻拿起来看,也点上烟:“怎么,您怎么看?”
“老古没说错,这家伙比我们胆大。”薛老思索着说:“这份报告中最有意思的是,他提出,我们正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在这个阶段,不能完全实行全民所有制,主张实行多种所有制并存,特别是在服务业轻工业和农业上,主张实行市场经济,认为现行的计划经济,难以释放生产力。”
许涤新忍不住笑了:“有冲劲好,国内经济理论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新理论,死气沉沉的,让年青人去冲一下也好。”
薛老点点头,这是国内经济界的现状,过去三十年,经济学研究就在计划经济中打转,不能越资本论红线一步,古震就是例子,稍稍超越,就受到严厉批判。
“访问学者的事,上面有回复没有?”薛老问道。
“还没有,我问了下,美方基本同意,现在就剩下了学校了。”许涤新说道。
“那我们也要准备,名单定了没有?”薛老又问。
许涤新摇头:“您是知道的,这事,八字才一撇,讨论名单还早。”
薛老迟疑片刻:“能不能把小楚加上?”
“小楚?”许涤新眉头拧成一团:“他还是学生,再过一两年最好。”
访问学者的事,他们在小范围内取得共识,主要是派四十岁的副研究员去,之所以选四十多的研究员,主要是没有三十多的研究员。
薛老皱眉思索片刻,轻轻叹口气:“我们的经济体制有问题,问题在那,我们也知道,可就是缺少理论突破,小楚这份考察报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提法好,我看值得研究。”
薛老许涤新都是老经济了,在经济领域摸爬滚打一辈子,很清楚现行体制的弊端,但要改,怎么改,也有大致方向,可问题是,朝这个方向走,就意味着要突破计划经济理论,引入市场经济,就需要政治理论提供支撑。
这就麻烦了。
社会主义等于计划经济,社会主义只能搞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
别说政治人物了,就算经济学家也陷在这个坑里,爬不出来。
所以,薛老看到这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立刻就感觉这里面的巨大价值。
咱们是在搞社会主义,不过咱们这个社会主义很原始,需要慢慢发展,既然需要发展,那就不能实行高度计划经济,而应该采取多种所有制形式。
这就在计划经济的坚冰上打开一个缺口。
许涤新看薛老没再说什么,便开始看报告,两天考察,楚明秋居然写了两万多字的报告,前面两部分比较普通,第三部分也没多少出奇,没有脱离经济学报告,可第四部分,价值就大了,初级阶段,简直是突破性的。
正看得津津有味,门开了,古震来了,与他谈科尔内讲学的安排。
科尔内是匈牙利经济学家,在东方经济学界小有名气,他就主张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要相结合,不能只依靠计划来调节经济发展。
这是十多年来,外国专家首次来中国讲学,也经研所成立以来,首次邀请外国专家来华,所里非常重视。
专门成立了接待小组,古震是接待小组组长。
根据外交部反馈的情况,科尔内一行五人,除了科尔内还有个翻译,以及三个匈牙利的同行,他们的意思不仅仅是讲学,还要作交流。
俩人商议好后,古震起身准备走了,许涤新却说道:“老古,按照计划,我们下半年可能会派访问学者去美国,能派几个还不清楚,你觉着楚明秋行不行?”
古震想都没想便答道:“从能力上说,没问题,不过,访问学者首先得是学者,他还是个学生,这个时候就派出去,感觉有拔苗助长之嫌。”
许涤新沉凝下来,古震笑道:“怎么,这小子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许涤新摇头,笑道:“前两天,我们陪吴副总理去小李村生产队考察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就在燕京眼皮子底下,居然作出这么大一篇文章。”
古震楞了:“你们去小李村了!这小楚怎么会向你们透露小李村!”
“你也知道小李村?”许涤新略微有些意外,赶紧问道。
“我在小李村待了三年多,六六年就去了,六九年才离开。”古震坐下说:“这小李村发展非常好,小楚花了不少心思,这十多年,一直在他关注下。”
说到这里,他有些奇怪的看着许涤新:“这个村子的发展一直是秘密,他怎么会透露出来?”
许涤新也很惊讶,古震居然六六年便去了小李村,居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随即想起,小李村的情况,心里也就有几分释然。
“老古,你这嘴也够紧的,居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古震露出一丝笑意:“别说我了,六六年,红八月,小楚以五七学校的名义,把一批教授老师还有戏剧界人士,都集中到小李村,名义上是学校,实际上是保护,这批人总共有一百多人,你看,小李村的秘密泄露没有,压根没有。”
许涤新更加惊讶,好奇的问:“他怎么做到的?他们最初是怎么发展的?”
“小楚是市场经济的信奉者,”古震说道:“最初,小李村的产出,猪肉,鸡,鸡蛋,这些都是通过黑市卖出的,那时候,规模小,这条路走得通,至于为什么走黑市,很简单,黑市价格高。”
“黑市!”许涤新先是惊讶,随即又皱起眉头:“他怎么作的?”
“他自己不作,他没在这上面挣一分钱。”古震正色道:“他组织了一个类似销售公司那样的组织,这些人联络了一些食堂和饭店,每天送,具体怎么运作的,我不知道,你得问他。”
“他还作过这些事!”许涤新忍不住摇头:“他收破烂是怎么回事?”
“这事啊,得从六五年说起。”古震把楚明秋为何不读书了,为了不下乡,又找不到其他工作,只好去收破烂。
正说着,敲门声传来,许涤新叫进,推门进来的正是楚明秋。
“老师也在,”楚明秋看到古震,便笑了笑:“许所,薛老说,他的意见都交给您了,我能看看吗?”
许涤新微怔,翻看了下,果然在最后一页找到薛老的意见,薛老的意见不多,只有半页纸。
许涤新将那半页纸给了楚明秋,楚明秋有点意外:“就这么点。”
“呵呵,那说明薛老赞同你的观点。”许涤新笑道,楚明秋嘿嘿笑了笑,半页纸,很快便看完,果然,薛老没有作什么修改,只是针对第四部分作了点补充。
“小楚,你怎么想起把小李村拿出来了?”古震问道。
楚明秋略微想想才说:“两个原因,政治气候变了,小李村发展已经到瓶颈了。”
“政治气候变了,粉碎四人帮后,那种高压似的政治气氛没有了,虽然有两个凡是,但那更多的是针对以前,现在要宽松多了。
其次,小李村不可能永远藏起来发展,而且,他们现在也遇上了瓶颈,不如就此公开。”
古震还是有几分担心,小李村越轨的地方太多,上级会全部支持吗?
“不会有事吧?”
楚明秋点头:“没什么,反正迟早的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主动。”
楚明秋还没有狂妄到自己会影响历史发展,中国注定会转向经济建设为中心,按照共产党的传统,一定会树典型,小李村若成了典型,除了政策资金上的好处,还无形中为他们打了广告,到时候,全国主要报刊都会报道小李村,小李村大名将响彻中国大地。
“小楚,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组织小李村的销售队伍的?”许涤新插话问道。
楚明秋微怔,随即明白他的问题,想了想,叹口气:“还能怎么,金钱刺激吧,那几年,学校停课,学生都上街了,最初是想给他们找点事作,别去打架,后来楚宽远,就把他们组织起来。”
楚明秋不想谈这个问题,至少不想深入的谈,便有意带歪话题。
“六七年时,楚宽远还办了个地下工厂,生产拉杆箱,”他很得瑟的望着古震:“你知道他怎么办起来的?”
“怎么办起来的?”古震下意识问道。
“简单啊,六六年六七年不是混乱吗!学校都被红卫兵控制着,他便以办校办工厂的名义,开了个工厂,所有手续都完整,银行开户后,这家厂就从学校消失了,不过呢,学校也没投资,所有设备都是他们自己掏钱,没用学校一分钱。”
“厂子办起来后,就几台机器,所有工人就六七个,可产值高得惊人,他们实行的是几件工资制,最高时,每个月每个人可以拿到两百多块。”
古震忍不住摇头,那时他已经在山里了,许涤新则很好奇,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毕竟是地下工厂,销售是个大问题,”楚明秋接着说:“楚宽远便找了帮兄弟,出厂价给他们,每卖出一个皮箱,可以得两块钱,至于他们卖多少,高出来的,全归他们。”
“西单商场的同类皮箱,卖价是五十,他们的成本才十六块,出厂价定的二十六,提两块给销售,我问过销售,他们最高才卖五十,绝大多数都是四十到四十五。”
楚明秋说着不住摇头,许涤新也忍不住摇头叹气, 古震也深深叹口气:“咱们的经济体制是有问题,完全不管市场,是不行的。”
于是话题彻底被带走了,楚明秋也点头:“老师说得对,计划经济下,几乎消灭了市场,我看过科尔内的著作,他认为计划经济其实就是短缺经济,他主张计划和市场结合,这与我的观点相同,不过,他认为计划为主,市场为辅;这点上,我认为值得商榷。”
“你觉着应该以市场为主?”古震问道。
楚明秋点头:“是,老师,市场才是主体,商品在生产中产生价值,在流通中也同样有价值增加,同样的商品,有的卖十块钱,有的卖到二十块,这得益于流通中增加的价值。”
按照社会主义传统经济理论,商品只在生产中产生价值,流通中是不产生价值的,楚明秋的这个观点又突破了传统。
“离经叛道!”古震扭头对许涤新笑道,这个笑有几分得意。
许涤新差点笑出声来,点头:“这样的离经叛道,最好多一点。”
楚明秋佯装惶恐,讨好这些老人家,他有一整套招数。
三人谈笑风声,楚明秋恰到好处的恭维和节奏,让古震和许涤新在兴奋中不知不觉的跟着他的节奏走。
第二天,许涤新将报告交还给他,同样也多了一页修改意见,同样集中在第四部分。
楚明秋仔细看过后,也没有完全照搬略微修改,然后才交给许涤新。
许涤新看过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笔把署名顺序改了,楚明秋将薛老放在最前面,自己的名字放在最后,许涤新则把楚明秋的名字放在最前面。
许涤新将报告交给打字室打印出来,然后便送到国务院上交到吴副总理办公室。
没有多久,纪思平便给楚明秋打电话,让楚明秋好好利用小李村的事,把这个故事讲好。
楚明秋心知肚明。
两天后,燕京日报在头版刊登出一篇连载,顿时轰动全市,也惊动了中央。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小李村没有盲目抓革命,而是将注意力始终放在发展经济上,社员们说我们这里都是无产阶级,国家救济粮晚来一天,我们就要饿肚子,你们先造反,我们先解决肚子问题。
朴实的社员没有什么理论,也不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道路,什么是社会主义道路,不过,他们知道,不管什么主义,首先要解决肚子问题。
马克思说,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表现在解放生产力。
小李村的社员们知道这句话的没两个,但他们从最朴实的生活问题出发,开始了改变村子贫穷落后面貌的奋斗。
.........
.........
现在,十三年过去,小李村不但解决了吃饭问题,他们发展出种植园,养猪场,养鸡场,酿酒作坊,机械厂;全年实现产值五百二十万,平均每人,包括老人和小孩,实现年产值近四万元,这是个巨大的飞跃。”
报纸刊登后,燕京日报编辑接到无数读者电话和来信,有人热情支持,认为小李村的发展证明了,实践才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论断是科学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
反对的主要是不相信,认为不可能,而且,小李村违反了农业学大寨的指示。
“小秋,公社和区里来检查工作,区委书记和公社万书记都来了。”
电话直接打到经研所,楚明秋听到李金田的声音里有几分慌张。
“金田,别慌,告诉三叔,实话实说,村里的产品主要提供军队,没什么害怕的。”
“不过,金田,告诉三叔,上面可能会增加队里的调拨,这个要酌情考虑,先不忙着答应。”
上级的反应很快,公社和区里很快便组成联合调研组,到小李村调研。
楚明秋可以想象,村里现在鸡飞狗跳的样。
“我看,小李村的发展,正好符合经济发展规律,如果我们农村都这样发展,绝大部分农村都能发展起来。”
楚明秋刚到门口便听见秦永丹在大声说道,小李村对社会的震动如果是停留在政治上,那么在这些研究经济的人中,更多的是看重其中蕴含的经济发展模式。
“小楚,你怎么看?”
房间里人不少,连丁维山都来了,大家讨论的话题便就是小李村。
“小李村?”楚明秋看着他问道,单倥点头,楚明秋略微想想才说:“小李村实际走的是市场化道路,我们农村现在实行的公社制,这个体制政治含义更多,实际上与工业的毛病相同,管得过死,忽略了市场和人的因素。
在产品上,推行工农业剪刀差,人为压低农产品定价,可实际上,这对经济发展没好处,为什么呢?
孤立的产品没有意义,产品要进入市场,被交换出去,才有意义。
长期的工农业剪刀差,严重压低了农民的收入,农民没有钱买工业品,这直接导致投资回收期延长,工业发展放慢。”
“我们说的是小李村,小楚,走题了吧。”单倥含笑问道。
楚明秋耸耸肩:“没有,小李村走的其实是市场经济道路,由于小李村的情况特殊,所以,他能瞒着上级,不走那种大一统的生产方式,产品就直接拿到市场上去卖,同时根据市场反映,改进产品,这些年,小李村走的都是这条路,产品销路很好,积累非常快。”
“那就是黑市买卖?”单倥很精明,立刻察觉楚明秋没说的东西。
楚明秋点头:“最初是走这条路,不过,后来就改了,黑市也吃不下他们的产品,于是便连续军队,卖到军队去了。”
“这下合理了。”单倥点头。
楚明秋一下乐了:“可军费也是有限的,于是他们只好再开发市场,对产品进行深加工,制成腊肉腊鸡,这样可以保存比较长时间,也就有了长途贩运的可能。”
单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秦永丹插话问道:“现在农民要求包产到户的呼声比较高,小李村并没有包产到户,如此看来不搞包产到户,也照样行。”
“是不是实行包产到户,要根据实际情况确定,”楚明秋正色说道:“关键在当地的实际情况,具体到小李村,他们已经走过了小农模式,正走向工业化农业,所以,小李村绝对不能搞包产到户,但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
“对,小李村的例子就证明了,现在农村搞的公社制,是走了一条错误道路,”丁维山插话道:“应该解散公社,重新回到乡镇制上,至于农民要种什么,由农民自己决定。”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秦瑞安开口道:“我们过去搞左倾,社会生产组织也是左倾,这种大一通的生产方式,要变一下。”
“对,必须否定文化大革命,”程祥明也说道:“现在工厂也是死气沉沉的,必须进行市场化改革!”
粉碎四人帮后,政治空气缓和,大批走资派右派平反摘帽,各种思想开始冒头,经研所又是最前沿的地方,所里的风气也比较开放,经过十年锻炼的年青人,开始活跃起来,各种思想都有人讨论,当然,这种讨论还局限在经济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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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放下手中的报纸,这是秘书拿来的,平时他看的报纸都是摘要,但最近几期燕京日报,他都认真看了。
小李村,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山村,这几天,突然名声大噪,别说普通人,连中南海都惊动了。
秘书进来低声告诉他,吴副总理来了,邓小平收起报纸,吩咐快请。
邓小平起身站起来,吴副总理推门进来,俩人简单的握手。
刚坐下,吴副总理看到沙发上的报纸,头版便是小李村。
“老吴啊,你们可放了个大炮仗。”邓小平点上烟,说道。
“大炮仗!我到希望这炮仗越响越好,”吴副总理叹口气:“这小李村,我亲自去调研考察的,唉,感触很深啊!”
邓小平看着他,目光闪烁,含笑问道:“这个小李村,真有五百万?好家伙!”
吴副总理点点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搞了三十年社会主义,可社会主义倒底该怎么搞,马克思没说,我们现在的搞法就是对的?”
他摇摇头:“老百姓不支持不赞同。”
他拿起报纸:“这上面压根没说,小李村为了防范上级,在山口设了消息树,放了狼烟,防上级就跟防鬼子似的,小平同志,我们必须改弦更张,两个凡是,是错误的,我们不应该讳言主席的错误,对文化大革命应该全面否定,刘少奇彭德怀陶铸,都应该平反。” 邓小平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这突如其来的表态,让他有点意外,在高层政治光谱中,吴副总理是中间稍稍偏华国锋,这不是他多支持华国锋,而是出于对主席的感情。
华国锋是主席选的接班人,目前是党的最高领导人,按照组织原则,支持他是理所当然。
可这只是普通党员的要求,党内多次高层斗争,从陈独秀李立三到王明张国焘,高层斗争多次是针对最高领导人。
主席还活着时,邓小平便下决心要否定文化大革命,否则也不会有批邓反右了,这个决心一直没变。
不过,他也很谨慎,小心的争取力量,华国锋占据中枢位置,这让他具有了天然的合法性。
争取最高权力,但要避免党的分裂,最好能让华国锋支持他的政策,如果不能,也要让他和平交权。
邓小平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中国要改变,也必须改变。
吴副总理突然抛出一个小李村,这本身就个很有意思的事,现在又提出这样的观点,这让邓小平心里很高兴。
不过,政治斗争的复杂性,让他很谨慎也很小心。
“对文化大革命,我的态度始终如一,这是一场错误的运动,谈不上革命,甚至可以说是倒退。”邓小平缓缓说道:“至于主席的问题,我认为应该由政治局,不,由全党讨论。”
吴副总理点点头:“您说得对,我们搞了三十年社会主义建设,有很多经验教训要总结,特别是在经济建设上,现在党内,思想僵化教条,好像过去三十年,一点都不能违背,一点都不能踏错!呵呵,小李村就没走那条路,可却发展起来了,我把小李村的调研报告上报了中央,建议中央下发全党。”
邓小平微怔,连忙问道:“那个调研报告上报中央了?我怎么没看见?”
吴副总理也有点意外,皱眉说道:“我前天就上报中央了,怎么,您没收到?”
邓小平神情严肃,把秘书叫进来,问他有没有收到小李村的调研报告,秘书表示没收到,邓小平让他去查一下,这中间有什么问题。
秘书立刻出去,吴副总理皱眉:“这怎么回事?这里面有问题。”
副总理给中央的报告,都是通过国务院办公厅转交分发,不应该有拖延。
邓小平眉头拧成一团,神情不屑:“不管他。”
吴副总理目光中有警惕:“小平同志,我准备正式向中央提出,为彭德怀陶铸同志平反,另外,还有刘少奇同志,根据目前复查的情况,都是诬陷,也应该平反,不过,他的问题稍微复杂点,材料再搞扎实些,可以放在彭德怀陶铸同志之后。”
邓小平猛吸口烟,透过烟雾看着吴副总理,点点头说:“很好,彭德怀同志,陶铸同志,他们的问题,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还有刘少奇同志,都是林彪四人帮污蔑,毛主席偏听偏信,我就不相信,党的主席,国家主席,元帅,都是叛徒,长征的时候,没叛,抗战的时候没叛,新中国了,还成了叛徒工贼,这不合常理。”
“老吴,按照组织分工,你负责组织这块,要从组织上做好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
“请中央放心,这些年,冤假错案太多,每次经过西单北大街,看到外面排着的长队,心情都非常沉重。”吴副总理叹口气:“前段时间,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邓小平沉重的点头,吴副总理接着说:“这些天,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农业学大寨,小李村不学,结果取得大发展,这说明,我们的经济体制有问题,有大问题,与马克思说的社会主义下,生产力能得到快速发展,与这个结论不符,我的意思是,包产到户,可不可以先在一两个省,找几个县,搞试点,看效果,效果好,就在全国推广,不好,那就不这样搞。”
邓小平又点上一支烟,吴副总理也取了支烟点上,邓小平说道:“这个主意好,就找几个穷的地方搞,就算失败了,也不影响大局。”
略微迟疑,邓小平说:“这样,你和先念同志商议下,看看那个省合适。”
吴副总理点头答应,不过,他皱眉说:“先念同志反对包产到户。”
“没的啥子,先念同志或许不赞成包产到户,但,找几个公社尝试,也不会同意。”邓小平很有把握,中国该怎么变,他也在考虑,也在寻找突破口。
正说着,秘书敲门进来,向邓小平报告,吴副总理交给中央的报告,在办公厅汪厅长那,汪厅长说这份报告要经过中央讨论后再下发,如果我们要,他可以提前送一份过来。
邓小平闪过一丝怒色,吴副总理皱眉,这很不正常,报告都没看,怎么讨论,而且,一般这种讨论是要下发到基层的文件才进行,国务院和政治成员之间是不需要专门讨论的。
秘书接着汇报,已经让他们马上送一份过来,邓小平阴沉着脸点头,秘书悄悄退出去。
吴副总理很生气:“东兴同志,这是要做什么!国务院的报告还要讨论!这是违反中央规定的。”
邓小平沉默半响,才缓缓的说:“东兴同志在粉碎四人帮中,立下大功,不过,这样作是错误的。”
“我看他就是翘尾巴了!”吴副总理依旧很生气,汪东兴在抓捕四人帮中的确立下大功,政治地位和权力也因此上升和增强,可若论资历和能力,他就差得太远,邓小平已经指挥大军纵横太行山,吴副总理已经是冀东领导人时,他才是科级干部,担任过边区医院副院长等中低级职务。
不过,他坚决忠于主席,深受主席信任,四五年以后,长期负责中央的警卫工作,建国后,长期担任中央警卫局局长,负责指挥御林军8341部队。
所以,他在邓小平和吴副总理面前,都是小辈,他比华国锋还不如,华国锋多少干过地方诸侯,他却长期在中央任职,而且还是中央警卫团这个要命的位置,压根就没有基层力量。
这在政治光谱中,非常重要。
吴副总理走后,他的报告也已经送到,邓小平拿起报告仔细看起来,越看越有兴趣,小小一个村子,百多号人,实现产值五百多万,每年分红就拿几千元,这比他这个副总理的工资还高。
然而更让他感兴趣的是最后一部分,报告人很显然在这方面费了不少心,在这一部分,他指出了农村经济的弊端,从历史,理论上指出目前存在的错误,提出对农村经济体制进行改革,要进行全面的改革,从生产组织方式,分配方式,并提出先在小范围内试点,成功后再推行全国。
作者预料到可能引起争议,所以,他提出中国目前的社会主义是处在初级阶段,压根没办法完全消灭私有制,也没办法对全国实行计划经济,主张以计划为辅,市场为主的调节方式。
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论断一下就吸引了邓小平。
“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有意思,”邓小平看到最后的落款,那个熟悉的名字居然排在两个著名经济学家之前:“原来是你这小家伙。”
他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摁响铃声,秘书推门进来,他抬头吩咐道:“明天的工作推了,我们去小李村看看。”
秘书没有动,邓小平又补充道:“其他人就不通知了,让燕京市委派个人给我们当向导。”
再度迟疑下,他又摇头:“算了,市委就不必打搅他们了,通知经研所,让楚明秋给我当向导。”
秘书又问:“什么时候出发,楚明秋同志来国务院等吗?”
“不用,让他九点在研究所门口等我们。”邓小平说。
楚明秋万万没想到,居然又接到通知,又要陪领导去调研考察。
“这次是谁啊!”他下意识的问道。
不过,这次许所没告诉他,只是让明天在经研所门口等着,会有人来接他。
第二天,同样三辆吉普车在经研所停下,楚明秋上车才看到邓小平。
“邓副总理,是您啊!”楚明秋诚惶诚恐的样子,让邓小平不由莞尔一笑。
“你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变胆小了,上车。”
楚明秋扭头看看,后面两辆车显然是安全保护人员。
“怎么是吉普车,这车可癫了。”楚明秋上车后便开口问道。
“吉普车越野性能好,这红旗车出去太招摇了。”邓小平说道。
“我是怕癫着您,我其实挺喜欢越野车的。”楚明秋笑道。
“我可没那么娇嫩,”邓小平笑道,俩人随意的闲聊了几句,吉普车速度不快,司机很有经验。
“你那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你是怎么看的?”邓小平开口把话题拉到正途上来。
“这几天,我也在想,”楚明秋解释道:“资本主义分几个阶段,马克思说,社会主义是诞生在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物质极大丰富后,可我们呢,我国是从封建主义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几乎没有经历资本主义阶段。
过去三十年,我们的经济体制,直接从封建主义的自然经济,一下就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这个步子,从现在来看,是快了点。
而且,从三十年发展的经历来看,我们的计划很粗糙,有时候完全不准确,这其中还有领导人拍脑袋决策,就像大跃进。
统购统销,完全相同的分配模式,消灭了竞争,损害了技术发展,打击积极性。
工农业剪刀差,人为压制农产品价格,也同样打击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农民收入低,也就无力购买工业品。
要消灭这些弊端,计划经济拿不出办法来,那就向市场找办法,所以,我的想法是引进市场经济手段。
其次,社会主义是从物质极大丰富的资本主义中发展起来的,那么社会主义的物质也应该是极大丰富的。可目前,我们的社会主义却是短缺,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发展,可发展需要投资,需要钱,钱从哪里来?
两个办法,一个是去挣,挣有钱人的钱;另一个让有钱人来投钱;
有钱人是谁,欧美日,我们要作的是打开国门,与他们作生意,挣他们的钱,同时,让他们到中国来投资建厂。”
楚明秋边说边注意观察邓小平的神情,邓小平抽着烟,专注的听着。
“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要不要资本家回来,我的看法是,资本家回来是不得已。
列宁在新经济政策中,就提到过类似的问题,资本家回来,其实,资本家回来,也没什么不好。
资本家在中国办厂,他首先要雇用中国的工人,这有利于我们学到技术;其次,这又给我们解决了就业问题;第三,他们要向中国政府交税;第四,他们也起到鲇鱼效应,逼迫国营企业进行革新,技术革新和管理革新。”
“老王,你怎么看?”邓小平开口问道。
副驾上坐的是他的老秘书王秘书,这王秘书从五十年代便在他身边工作,与他一样数次起落,文革初期和他一块挨整,七五年再度随他一块被批判,是经受住时间考验,深受信任的心腹。
王秘书回头说道:“这资本家回来,党内的反对声恐怕比较大,另外,这市场经济,究竟该怎么搞,我也不清楚。”
“总理在四届人大上提出到本世纪末,实现工业农业国防和科技现代化,可以我们目前的条件,要实现这个目标是非常困难的。”楚明秋缓缓说道。
这个目标实际是没有实现的,到本世纪末,也就是2000年,很显然,那时的中国还谈不上现代化。
不过,这四个现代化,是个模糊的概念,现代化是什么,到什么程度算现代化,都很模糊。
“我们要在本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就必须打开国门,走进世界经济体系中,我以前给总理建议过,在广东开辟一个外贸加工区,专门承接外贸加工,承接欧美淘汰产能,实行特殊政策。
至于突破口的问题,我认为可以放在农业,农村太穷了,穷则变,变则通,不管怎么变,现行的公社制,是不行的。”
“包产到户,先念同志认为,这是回到小农经济,中国搞了几千年的小农经济,都没有解决吃饭问题,现在回到小农经济,就能解决吃饭了?”王秘书问道,这是他与邓小平的默契,邓小平不开口,他就保持沉默,可一旦问他,他就要开口,他问的实际就是中央的争论。
“不能这样说,”楚明秋摇头说:“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大农业,苏联的集体农庄,美国的大农场,我们能搞吗?苏联和美国都是地广人稀,人均耕地面积几百亩,我们有那个条件吗?苏联和美国都实现了工业化,工业就业人口远远超过农业,美国一个农民可以养活上百个工人,洛杉矶的农民可以把产品卖到纽约,新疆的农产品可以卖到上海吗?我们还不具备发展大农业的条件。
发展大农业,就意味着,有大量的农业人口要失业,要进城工作,我们的城市能提供这么多就业机会吗?”
王秘书很诚实的摇头,楚明秋又说:“大农业是工业化发展的结果,用工业化方式搞农业。嗯,这个小李村养猪养鸡就有大农业的影子。”
“哦,你说说。”邓小平一直在听,此刻却饶有兴趣的插话道。
“美国人就是用工业化流水线思维在搞农业,工业流水线是什么,专业化,精细化。
就说养猪吧,养猪就分成几个部分,猪仔,肉猪,母猪,饲料,宰杀,都是单独的产业,养肉猪的从专门养猪仔的那买小猪,再去饲料公司买饲料,养成后,再卖给肉制品公司。
有专门的科技人员对肉猪的成长进行分析,什么时候喂什么饲料,猪肉在什么温度下成长最快,肉质最好。
同样的方式也用在养鸡养鸭上,这种专业化,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同样需要资金和技术支持,我们还是拿不出这么钱来。
其次,土地,大农业其实就是机械化农业,我们东部是平原地区,南方则是水网地带,云贵川地区是山地,福建江西也是山地,这些地区不适合机械化耕作。
所以,我们现在搞大农业,同样不够条件,既然不够条件,那就退一步,先搞小农业。”
王秘书沉凝下没有反驳,楚明秋却又补充道:“当然,什么事都要根据当地条件来看,有些地区可以搞大农业,什么地方呢,东北,新疆,特别是北大荒,地广人稀,完全可以搞大农业生产。”
王秘书没再问什么,吉普车开进山里,在机械厂门口停下,机械厂大门紧闭,楚明秋感觉有些奇怪,这个时间正是上班时间,怎么关上大门。
“小秋,你来了!”
敲开大门,五叔正惶惶然不安,看到就像看到救星似的,抓住他的胳膊:“快去村里看看吧,上面来人了,要抓三哥,还要审查账目!金田他们不服气,带着人回村了,准备和他们干!”
“这怎么能行!”楚明秋大吃一惊,怎么会抓人,燕京日报和调研报告都是按正面形象报道的,中央的评价多数是正面的,怎么会突然抓人呢!
他赶紧向邓小平报告,邓小平眉头紧皱,却并不着急,点上一支烟后,才说:“走,过去看看。”
楚明秋心急如焚,吉普车车速依旧不快,他也不敢催,焦急的望着前面。
再不快,距离村子也不算远,十来分钟后,前面出现房屋,吉普车驶进村里,村里静悄悄的。
几个人下车后,楚明秋四下看看,没有看到人,转过一道弯,就看到前面村口处,有大群人在吵吵闹闹的。
“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你们这样干,是要犯错误的!上级是要追究的!我们只是让李书记去问些问题!你们不要听信谣言!”
楚明秋快步赶过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邓小平,邓小平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神情却很阴冷。
“邓副总理,我先过去看看,”楚明秋说道:“老王,你们先别过去。”
“没得啥子,我们一块过去。”邓小平说道。
楚明秋没办法,正要开口劝阻,看到老王冲他使个眼色,他改口说:“好,我先过去,您在后面。”
说完,也不等邓小平表态,便快步过去。
被村民围着的是几个干部和警察,他们的穿着明显与村民不一样。
三叔站在两个警察中间,显然已经被控制了,站在村民前的是一个穿着灰色短袖衬衣的中年人,他正声嘶力竭的冲村民们大声叫着。
“你们不要闹,李友根,犯了严重错误,欺骗上级,违反国家政策,私分集体财产,上级决定,对他实行隔离审查!”
“胡说!”有人叫道:“我们那私分集体财产了!这些都是我们省吃俭用干出来的!”
“没有党的领导能行吗!”灰色衬衣厉声喝道!
“小秋来了!小秋来了!”
众人让开条路,楚明秋从后面进来,那灰色衬衣皱眉看着他。
重生之如歌岁月 - 118
版主: MaLaRabb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