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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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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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第一章 遍地忠臣

2022年8月20日第一章·遍地忠臣寒风卷起飞雪呼啸而过,仙居殿的飞檐下,一排鎏金铜马随风摇荡,连绵不绝的“叮当”声在雪夜中远远传开。

凭栏远眺,宫室楼台、山水林苑,此时都被掩盖在浓浓的夜色之下,实在不是看风景的好时候。

程宗扬却靠在栏杆上,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似乎正看得入神。

风雪扑面,程宗扬长长吸了口气。

冰凉的空气涌入肺中,心头却翻滚如沸,各种懊恼后悔翻腾不已,没有半点停歇。

自己当时怎么不一刀把那邪物给劈了呢?自己刀都举起来了啊!只要一刀下去,就能除掉那邪物,永绝后患!程宗扬拍了拍脑门,心里头隐约有个念想:好像这事谁说过些什么,自己这会儿想不起来了……华丽而空旷的大殿内,恢复了盛年风姿的太皇太后仰身躺在洁白的月桂木盆中,玉体横陈,酥胸半露,凌乱的亵衣上沾满了未干的血迹。

战刀光芒乍起,闪电般照亮了她秀发上精美的凤冠。

太皇太后娇靥上满是惊惶,那双美目却望向他胯下那片不可描述的部位,目光中流淌着蜜糖般的柔情,妩媚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晚啦……”她轻笑着说了一句,接着乌黑的秀发一根一根变得花白,白美的肌肤刹那间失去水分,变得干瘪苍老,细密的皱纹沿着眼角,在如玉的娇靥上悄然蔓延,就那样在他眼皮底下,变回老迈的模样。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即将登基的唐皇李炎领着一众近侍、大臣匆忙涌进大殿。

高力士和仇士良一左一右随侍在侧,后面是卫国公李药师,宰相王铎、尚书左仆射严绶、尚书右仆射卢钧、礼部尚书李揆、户部侍郎刘瑑、左监门将军李珫……还有自己的老熟人,鸿胪寺少卿段文楚。

再往后是一群羽服道人,为首的便是长青宗大炼师赵归真。

中间还夹杂着一名光头和尚,肥嘟嘟的胖脸上满是油光,这会儿也挤在人群间,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望着殿中的场面,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一样,惊骇欲绝。

昏黄的灯光下,那位身为汉使的程侯披头散发,状如疯魔。

他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半旧的帷帐,高举着一柄电光激射的长刀,正神色狰狞地往下斩去。

下方的浴盆内,身为唐国至尊的太皇太后郭氏惊惧交加,她衣衫不整,身上血迹斑斑,正举手挡着刀上的电光,哀声道:“饶命!莫要杀哀家……”李炎瞠目而视,这是他认识的那位程侯吗?平日里笑闹无禁,脾气极好,怎么突然间凶性大发,竟然手持利器,悍然对老迈的太皇太后行凶?旁边两位内侍,高力士和仇士良一胖一瘦,一个张口结舌,白粉粉的圆脸蛋上,红彤彤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俩鸭蛋;另一个目瞪口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半张着嘴巴,一声“卧槽”几乎脱口而出。

卫公倒还镇定,但神情严肃,握着笏板的手指已经攥紧。

赵归真趔趄着身子,一手按在胸口,大惊失色之下,险些牵动伤势,吐出血来。

信永两眼发直,脸上的油光已经化为油汗,“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周围的重臣无不骇然,一个假节的汉使,竟然当众挥刀,对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下手,这是要让汉唐两国不死不休,玉石俱焚吗?众目睽睽之下,那程侯胸口和肩背的肌肉隆起,决绝地一刀斩下。

带着电光的刀锋落下,一片殷红刺目的鲜血匹练般飞溅而起,洒在残破的帷帐上。

“娘娘莫怕,有我程宗扬在此,绝不会让妖祟伤到娘娘!”一声断喝响彻大殿,众人耳中脑中俱是一震,随即目光齐齐抬起,朝程侯手中望去。

赤身浴血的程侯握着一根斩断的粗藤高高举起,右手刀锋一指,声如雷霆地喝道:“李辅国以妖祟作乱宫禁!已经被我斩了!这就是他喂养妖祟的证据!”他手中的藤条足有儿臂粗细,表面遍布着凸起的瘤结,色泽赤红如血,断口处血如泉涌,虽然已经被斩成两截,仍像怪蟒一样在他手中挣扎扭动,凶狞而又妖异。

众人齐齐顺着刀锋望去,这才注意到殿中铺着一片五彩的沙砾,犹如华丽的地毯一般。

一具尸骸倒在沙砾间,看衣饰正是博陆郡王李辅国,只不过这位多年一类手执权柄,在唐国翻云覆雨的太监王,此时已经身首分离,肢体破碎,死得不能再死。

短暂的静默之后,殿中一片哗然。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多谢程侯。

”说着目光玩味地在他胯下打了个转。

程宗扬死死盯着她,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几下,然后猛地转过身,扯住帷帐裹紧屁股,三步并做两步蹿到殿后。

干!躲在殿上吹风的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

李辅国处心积虑想要夺舍,自己跟杨妞儿等人拼死拼活,本以为他已经形魂俱灭,谁知他竟然成功夺舍太皇太后!一个死太监已经够难对付了,如今又夺占了太皇太后的躯壳,口称懿旨,万民敬仰,连未来的皇帝都要恭顺奉养,以尽孝道,这还怎么玩?当时自己一刀下去,一了百了,还用得着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吗?但话说回来,如果自己真要一时冲动,当着李炎和满朝文武的面,把太皇太后给劈了,痛快是痛快了,可唐国上下当场就要疯,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自己玩命。

你说夺舍,有证据吗?合着太皇太后跟李辅国都被你砍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吧?没有证据,任自己说破大天也是白搭。

反而是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太皇太后,铁证如山,到时候李炎得头一个上,剩下的谁都跑不了,不上来拼个你死我活,绝对收不了场,连卫公都保不了自己。

要不要索性跑了算球?自己带上家眷兄弟,拍拍屁股就走,就算将来李辅国妖性大发,借着太皇太后的躯体兴风作浪,把大明宫变成恶鬼噬人的魔窟,整个长安城都化为尸山血海,关自己屁事!自己躲回舞都,高筑墙,广积粮,就不信老妖李喇嘛能隔着云水和汉唐的国界,把魔掌伸到自己老窝里。

程宗扬心头激荡,一时间真有拔腿就走的冲动。

随即他又拍了拍脑门。

风头不对就打退堂鼓,这算自己的老毛病了。

三十六计,自己也不能光逮着一个上计往死里用吧?自己跑了,杨妞儿怎么办?跟着自己一起跑?

也行吧。

那李炎呢?他跟自己混的挺好,要不要跟他说一声,也一起跑?好吧,大唐的皇帝都跟自己跑了,唐国不如改名叫博陆李辅国得了。

胡思乱想中,夜空传来几声长长的鹤唳。

那是仙居殿饲养的仙鹤。

半夜时分,殿中突然涌来一群陌生的不速之客,又没有了看管的控鹤人,这些仙鹤受了惊吓,纷纷飞走,但又不敢远离,只在仙居殿上空徘徊。

鹤唳声让程宗扬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一走了之?人都没找齐呢。

自己此行的目标卓美人儿,至今不见踪影。

更别说还有死丫头,一去杳无音信,想起来就揪心。

还有泉奴,莫名断了联络,下落不明。

还有蛇奴和罂奴,人应该已经回来了,但自己连面还没见着……更何况面对着李辅国这个邪物!自己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先不说利益得失,自己良心都过不去!程宗扬脸色难看地摸了摸胸口。

良心这玩意儿真不是好东西!为了能让它安分点儿,自己就得冒生死之险。

可太他娘的奢侈了!程宗扬长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身后脚步声响,白霓裳捧着一叠衣物过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先穿着吧。

”与李辅国一场恶斗,程宗扬倒是没受什么伤,可衣服打没了。

从老太监的曼荼罗幻境出来时,干脆是光着膀子。

紧接着又是前后两场大战,先战齐羽仙,再战鱼玄机,战到裤子都没了。

李炎带着唐国一帮重臣赶来时,自己要不是撕了块帷帐遮羞,脸可丢大了。

因此揭穿李辅国的阴谋之后,程宗扬便麻利地滚了出来。

毕竟就算脸皮再厚,他也不好意思光屁股包片儿帷帐,跟唐国末来的皇帝和一帮朱紫大臣们冠冕堂皇地肃然相对,共商国是。

可惜大明宫万物俱备,唯独一样东西少得可怜:男装。

整个大明宫日常居住数万人,理论上只有一个男人:皇帝。

宫里除了女装,就是太监的衣物,至于拿皇帝的御衣来穿——自己还是光着算了。

白霓裳当然不会犯这种错,仓促间,她只找了几件内衣,唯一一件外衣,还是高智商脱下来孝敬给师傅的。

内衣还好,是尚衣监新做的,虽然是太监用的,多少有些晦气,但还能忍,穿在里面也看不出来,可那件外衣怎么穿怎么别扭。

“你找吕小子的也行啊,”程宗扬一边穿一边抱怨道:“高智商那体型,我穿着合适吗?算了,凑合吧。

”“程郎穿什么都好看。

”白霓裳笑道:“我倒是奇怪,你裤子怎么也掉在殿里了?”程宗扬赶紧道:“东西找到了吗?”“呶。

”白霓裳递来那对铁球。

程宗扬松了口气。

这也许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了,一个特殊的空间。

虽然仓促之下,无暇细看,但光是噬血藤元种,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触手系啊,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这种东西。

六朝这个世界的生物多样性,还真是令人充满惊喜呢。

程宗扬收起铁球,一边问道:“吕雉呢?见到她了吗?”“没有呢。

”奇怪,她飞哪儿去了?要是别人,还可能迷路了,她一个能飞的,总不至于也迷路吧?要命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程宗扬也顾不得多想。

他穿好衣物,收拾停当,“下面还在闹吗?”“还闹着呢。

”白霓裳笑道:“那些大男人可真厉害,就跟演戏一样,说哭就哭,说跳就跳,一个个捶胸顿足,声泪俱下的,发誓跟李辅国势不两立。

”“我去看看。

”程宗扬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下不再犹豫,起身往殿中走去。

白霓裳喜滋滋地跟上来,紧紧搂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

都贴在他身上。

玉人在侧,呵气如兰,那种香艳软弹的触感,让程宗扬当场就迈不开步了。

高智商这小兔崽子衣裳也太短了,连腰都遮不住!瞧瞧,下面顶得跟帐篷一样!还怎么走路?

自己这么硬挺着下去,那可是当着唐国君臣的面,活活把脸都丢尽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程宗扬一时间满心冲动,不如索性跟小白来一发!好几天没上她了,还挺想的……

总算刚开过两个苞,理智尚存,程宗扬按捺住翻腾的欲火,提醒道:“这样不好吧?下面好多人呢,还有你们道门的。



“那有什么?反正我是你的女人。

”白霓裳娇美的玉颊贴在他肩侧,像小猫咪一样亲昵地磨蹭着,“人家都跟你睡过了。



你这是在玩火啊!要不是李辅国阴魂末散,太皇太后和整个大唐还等着我去拯救,我这会儿就把你办了!

“还有正事呢,潘姊儿跟燕仙师随时可能过来,你去接一下。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屁股,哄劝道:“听话。



白霓裳嘟起小嘴,“好吧。



仙居殿内,原本昏暗的宫室此时银灯高照,映出众人形形色色的面容。

太皇太后郭氏惊吓过甚,由高力士服侍着,去了后面的寝宫休息。

大殿中央那处曼荼罗坛城和李辅国的尸骸,已经用帷帐围了起来。

一众内侍、外臣都聚在殿中,面对李辅国妖祟后宫的铁证,有的激昂慷慨,有的义愤填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喜不自胜,还有的失魂落魄。

程宗扬一眼扫去,赶到宫中的大臣已有数十位之多,其中不少都是自己在宣平坊的街坊。

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自己这个深入棋盘的搅局者,街坊邻居们得到消息,乃至通行速度都快了一筹。

殿中最激昂慷慨的是尚书左仆射严绶,他双目红肿,显然刚才大哭过一场,此时正仆地向李炎陈辞,请立刻禠夺逆贼李辅国王爵,收其家眷,穷治其党羽。

程宗扬暗暗撇嘴。

唐国大臣没有哪个不与宦官勾结的,而严绶绝对属于和宦官勾结最深的那一批。

其人才具平平,能当上尚书左仆射,无非是早早投靠了宦官,对李辅国大表忠心。

这会儿风向一变,说跳船就跳船,丝毫不带含糊的。

李炎双手按膝,腰背挺得笔直,虽然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但年轻英锐的面孔上,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仪。

一名身着戎装,结着英雄巾的武者立在他身后,一副赤胆忠心之态,却是来自大弁韩的周少主。

他背着长枪,紧守着末来的唐国皇帝寸步不离,不时作顾盼自雄状。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程宗扬心下嘀咕,四下张望一眼,却没看到黎锦香。

这边严绶话音刚落,旁边几名大臣迫不及待地竞相开口,纷纷请求收回李辅国的御赐姓名,将其余孽一网打尽,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卢钧和郑余庆等几位宦海沉浮多年的大臣明显要老成一些,略略错后一个身位,持笏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宰相王铎出身世族,风姿极佳,王涯、李训等人被杀,他如今已是朝中仅存的宰执重臣,但此时地位颇有些尴尬。

毕竟他是先帝擢拔的宰相,与江王殊无瓜葛。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君即位,自然要遴选新人,他这样的前朝重臣通常会被授为山陵使,借由为先帝治丧的名义,体面出局。

因此也只躬身聆听,闭口不言。

段文楚作为鸿胪寺少卿,官职在殿中根本不够看,他又非是钻营之人,三两下被挤到圈子之外,此时背靠着蟠龙柱,两眼望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朝廷动荡至此,唐国的大臣们仍在蝇营狗苟,怎教人不心丧若死?

“周卿,你看呢?”李炎开口说道。

周飞险些应声,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在这种场合张口,赶紧挺了挺胸,站得更直了一些。

旁边三名官员形成一个小圈子,游离于众人之外,其余大臣对他们虽然态度客气,却毫不亲近,颇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

为首一名方面大耳的官员闻声上前,语调铿锵地说道:“臣以为,李辅国祸乱宫中,骇人听闻,当收其党徒入狱,严加审勘!”

李炎点了点头,然后道:“来卿?”

另一名细眼薄腮的官员躬身道:“周推事所言极是。

臣以为,当兴大狱!”

两人话虽不多,但杀气腾腾,群臣无不凛然,严绶等人更是冷汗迭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程宗扬忽然反应过来,这两位就是只闻其名,末见其人,在长安声名赫赫的推事院两位主官:周兴、来俊臣。

皇帝的鹰犬和屠刀。

他看了眼第三位没有出声的官员,正是那位胡人推事,索元礼。

嚯,能让这三位一同出手,李辅国的义子义孙们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都冒黑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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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炎忽然站起身,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程侯。



衣物不合身,程宗扬也只当自己不尴尬,他阔步上前,抬手道:“外臣见过陛下。



李炎双手一托,阻止他躬身下拜,口中说道:“免礼!”顺势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紧绷的手指微微战栗。

只有这一刻,才

流露出压抑的紧张与兴奋。

“方才赵炼师等人已然验看过,程侯斩杀的邪物,正是李辅国那奸贼以妖法豢养。

”李炎心有余悸地说道:“若非程侯坚忍勇决,不避生死,竟被此贼挟持皇祖母,我等皆是罪人。

”“都是陛下洪福齐天,还有杨公主舍生忘死,外臣只不过是侥幸而已。

”李炎愤然道:“此贼蛇虺成性,为了挟持皇祖母,竟将仙居殿的宫人屠戮一空,如此凶残暴戾,简直是丧心病狂!”程宗扬此时却是心有所悟,自己在蓬莱岛上看到的尸横遍地,真末必是李辅国毫无意义地以杀戮为快。

将仙居殿的宫人内侍尽数杀绝,他才好放心地夺舍太皇太后,以免被身边人看出破绽。

只能说李辅国确实处心积虑,一开始定下的夺舍目标就是太皇太后。

可李辅国夺舍太皇太后这种事,过于骇人听闻,当着群臣的面,实在不好公然说出来。

别说自己口说无凭,就算是证据确凿,李炎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太皇太后给杀了?这可是弑亲弑祖,一旦传扬出去,他的皇帝也不用当了。

就算要干,也只能私下秘议。

“卫公呢?”程宗扬打算还是先找几个靠谱的人,商量周全再说。

李炎环顾左右,仇士良连忙道:“方才去了后殿。

太皇太后身边无人,卫公也是放心不下。

”后殿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外臣不得擅入。

但现在显然不是平常时候。

李炎点头道:“卫公思虑周详。

”程宗扬心头一动,卫公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宫?是觉察了什么吗?再看周围,杨妞儿也不在?他正琢磨也过去看看,李炎已经吩咐道:“来人!给程侯设座。

”程宗扬只好闭嘴。

自己一个外臣,即使刚救过太皇太后,也不好主动开口要求进寝宫。

有卫公在,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吧?程宗扬正想着,周飞已经飞快地搬了座椅过来,投来的眼神中,除了感激,便是满满的敬畏。

程宗扬心下暗暗感慨,即使再狂妄自负,毕竟只是江湖人而已。

斗然踏入宫禁,接触到朝廷最有权势的一堆大人物,这位周少主已经自觉地以属卫自居,甚至以此为荣,哪里还有半点儿以往的自高自大?没等周飞献上殷勤,仇士良已经主动上前接过座椅,亲手放在御座下首。

程宗扬笑道:“仇公公辛苦。

”仇士良眼圈一红,陪笑道:“小的哪里辛苦?倒是程侯,诛杀李辅国,不仅救下太皇太后,也救下我们这些奴才

一条小命。

”程宗扬笑道:“我辛苦,你也不容易。

”仇士良心里此时是五味杂陈。

当初看到地上那具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他高兴得差点儿抽过去。

李辅国这老东西!总算是死了!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啊!仇士良心花怒放,恨不能掏钱给程侯立个碑,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最初的狂喜之后,接踵而来的危机感使他如芒在背。

看看这帮激昂慷慨的大臣吧,哪个没受过王爷的恩惠?哪个没拍过王爷的马屁?哪个没有在王爷面前表过忠心?尚书左仆射严绶,庸碌无能,在地方当了多年的微末小官,攀上王爷之后,突然变得功绩卓著,一路加官晋爵,各种功劳、誉望雪片般把他堆到金紫重臣,受封郑国公。

这会儿说翻脸就翻脸,落井下石比谁都快!李揆,国子祭酒,礼部尚书。

热衷名利,素无德行。

以往见到王爷,必以父相称,王爷见其孝顺,多有爱护。

这回朝局变动,王爷已将其内定为宰相,而此时第一个主张诛杀王爷满门的就是他……今日是李辅国,明日若是我仇士良呢?今天李辅国被大卸八块,明天我仇士良会不会五马分尸呢?有朝一日轮到自己,下场绝不会比王爷更好!一念至此,仇士良像是被兜头泼了盆了凉水,满心的喜庆都变成了深深的忧惧。

能不怕吗?连一手遮天的王爷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还能落得好?大唐六年四帝,这眼看着第五位皇帝就要登基了。

朝局如何,他们心里就没点儿数?王爷能把大唐这烂摊子维持住,容易吗?唐国乱成这样都没散了摊子,王爷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仇士良越听越不是滋味,有心替王爷分辩两句,但群议汹汹,自己一张口,便是众矢之的,当场就要被这帮急于表忠心的文臣们当成猎物撕咬。

仇士良把嘴边的话悄悄咽了回去,头一低,只当听不到,可心里七上八下,唯恐有人把矛头对准自己。

正忧惧间,程侯一句辛苦,让他眼泪几乎淌出来。

自己辛苦吗?那是真辛苦啊。

江王入宫,自己可是头一个接的驾,光在紫宸殿就跪了半宿,心中的煎熬没有片刻消停。

一面担心没奉承好末来的皇帝,将来被弃若敝屣。

一面又怕自己办事不力,被王爷借机立威,杀自己这鸡给江王这新来的猴子看。

动辄得咎,患得患失,还没办法对人说。

人家程侯什么身份?而且还有擎天保驾的功劳!也就是他身为外臣,不好封赏,否则拥立之功,救驾之功,除奸之功,三件大功,再加上太真公主末来的夫婿,议亲议贵议功,妥妥一个王爵!还得是亲王。

这会儿满殿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

,他亲口道一声辛苦,对自己的攻讦起码会少一半!李炎年轻英锐,群臣议事,根本没想过回避程侯这个外臣。

反而觉得有他在侧,更加安心,当下问道:“仇卿,你的意思呢?”仇士良怔了一下,随即扑地叩首,尖声说道:“主子圣明!奴才是主子的走狗,主子的吩咐就是奴才遵奉的圣旨,丝毫不敢有违。



李炎笑骂道:“让你出主意呢,你倒好,光顾着拍马屁了。

”此言一出,仇士良心下长出了一口气,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

挨骂好啊,挨骂说明亲近!就怕圣上对自己客客气气,转脸就砍了自己的脑袋。

仇士良谀笑道:“奴才这点儿微末见识,怎比得了诸位满腹经纶的大臣?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

”“说吧。

我听听。

”“奴才遵旨。

”仇士良也不起身,就那么趴在地上道:“奴才在旁听着,诸位大臣都说得极是!李辅国祸乱宫廷,该杀!如今被程侯斩了,倒是便宜了他!以他的罪过,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只是陛下知道,李逆子孙众多,还掌管着神策军,万一……万一出了兵变,恐怕惊扰陛下。

”李炎面色一沉,“兵变?”“荒唐!”“大胆!”群臣立刻痛喝出声,李揆怒斥道:“一派胡言!圣上恩泽四海,大唐军民百姓,无不心向陛下!”严绶捻须道:“神策军乃皇上亲军,深受皇上恩典,如何会作乱?”更有人叫道:“莫非有人唆使?”神策军一向由宦官掌控,有人唆使还能是谁?要是换作平时,被人这般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仇士良早就挽起袖子喷过去了。

可此时殿内一堆大臣,有分量的太监就自己一个,李王死了,老鱼不在,王守澄那狗东西都成渣了,孤掌难鸣啊。

“呯!”仇士良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敢再作声。

李炎盯着他的后脑勺,殿内的喝斥声渐渐低沉下去。

程宗扬没把他们的表演放在心上,只侧耳听着后面的动静。

后面寝宫静悄悄的,不知道卫公是否已经跟夺舍了太皇太后的李辅国对上?以卫公的眼力,不会被李辅国瞒过吧?当时他握着笏板的手掌青筋暴起,是想阻止自己,还是看出端倪?意识到太皇太后的躯壳下,已经换了人?杨妞儿也不在,是不是也去了后殿?她与太皇太后更熟稔,李喇嘛这狼外婆能瞒得过自小就耳聪目明的杨妞儿吗?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眼看脱身不得,索性心一横,催动真气。

丹田内,一颗赤红的种子静悄悄悬浮在气海中央。

随着真气催动,飞檐下的阴影中,一根细如手指的藤蔓活物般蜿蜒伸出,往殿后探去。

可惜,噬血藤只探出不远,就到了极限。

程宗扬一边尝试,一边仔细感应,自己能催动的距离将近十丈,大致能覆盖仙居殿。

但很明显,噬血藤还大有潜力,只是自己的修为不足以支撑。

同时也是刚得到噬血藤元种,还有些生疏,熟练之后,范围能更大一些。

噬血藤的本体似乎处于一个末知的空间中,通过催动丹田内的元种,藤身可以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任意出没。

伸出的藤蔓,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仅灵活得如同手指,还能清晰感应到环境的温度和空气的流动,甚至物体的颜色和响动。

这比如臂使指还要更进一步,就像是自己的意识大幅扩张,将整个仙居殿都笼罩在自己的感应范围之内。

不过限于自己的注意力,全神贯注才能感应小范围的环境,就像正常人平常也不会时时刻刻在意手指的触觉,舌头在嘴巴里的位置等等细节。

至于齐羽仙和鱼玄机,自己早已把她们移到殿外,绑得跟粽子一样,藏在斗拱处。

两女精血被噬血藤吸食,再无反抗之力,被血藤一缠,便昏昏沉沉,丝毫挣扎不得。

有趣的是,自己还能通过血藤感受到她们肌肤的光滑和柔嫩……一念至此,就仿佛被一颗火星引爆,刚刚强压下去的欲火猛然高炽。

旁边是唐国君臣奏对,程宗扬却满心绮念,性欲勃发,胯下坚硬如铁。

他不禁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来殿中,先跟小白在上面做过一场,也不至于这会儿坐在椅中,连站都站不起来。

肌肤滑弹的触感通过藤身不断传来,程宗扬心头越发激荡,虽然隔着大殿,但噬血藤的感应如此敏锐,不就相当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吗?也许自己可以……忽然间背后一凉,一股寒意从尾椎直蹿后脑勺!不对!这里面有些东西不对!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第二章 殿上惊变

2022年8月20日第二章·殿上惊变程宗扬猛然警觉过来,自己就算再荒唐,也应该有个限度!当时太皇太后生死未卜,吕处女突然飞走,殿中妖邪的曼荼罗坛城,外加一具碎成几块的尸骸,这种鬼气森森的环境里,自己居然还硬得起来?当时的情形,无论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自己怎么会突然间欲念大发,搞了人家处女不说,还一口气搞了两个?何况一个齐羽仙就足以让自己如临大敌,而另一个鱼玄机被鱼朝恩当成眼珠子一般,自己跟鱼朝恩又正在合作,怎么当时就鬼迷了心窍一样,一门心思给她开苞,还强迫她以屈辱的姿态主动献出处女?自己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变态了?何况还是自己平时不愿轻易招惹的处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就突破底线,变得肆无忌惮,恣意妄为?自己什么时候这么鲁莽了?被欲望驱使着,丝毫没想过后果?程宗扬冷汗潺潺而下。

什么时候呢?自己无意中捡到那对铁球,无意中进入铁球中的空间,无意中找到那颗噬血藤元种,然后下意识中就掌握了驱使噬血藤的能力,又恰好发现两个被噬血藤所制,无法反抗的处女……一切都是从那对铁球开始,而那对铁球一直被李辅国握在手中。

直到他肉身被斩,被自己“无意中”捡到。

如果没有这对铁球,自己不会轻易就发现齐羽仙和鱼玄机,不会随即就欲火攻心,更不会把心思完全放在她们的肉体上,而忽略了另一边的动静。

如果自己及时发现浴盆中的异动,李辅国还能轻易夺舍吗?自己催动噬血藤,却无法逼近已经夺舍的李辅国,李辅国说因为他是旧主。

放屁!他所说的旧主已经被大卸八块,肉身已经不复存在,噬血藤如果能感应到旧主,只可能是魂魄所系,而李辅国的魂魄一直都在!干!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他终于想到自己一直没记起来的那件事——老贾临行时特意叮嘱过:斩杀太皇太后!自己竟然忘了个干净!无论是那对被遗弃的铁球,还是处于“无主”状态的噬血藤,还是那两个无力反抗,任人鱼肉的处女,这一切都是圈套,是李辅国为了夺舍抛出来的诱饵,偏生自己一个不落吃了个干净!程宗扬霍然站起身。

正在吵嚷的群臣齐齐噤声,无数诧异的目光同时投来,望向这位突然失态的程侯。

李炎也看了过来,眼中更多的是纳闷。

程宗扬刚要张口,外面传来一阵兵甲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

殿中众人也听到动静,不禁相顾骇然。

众目睽睽之下,那位程侯此时又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拂衣坐下。

李炎心下暗暗佩服,不愧是自家姑姑相中的男人,满殿喧嚷间,仍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果然不凡!殿外有人尖声叫道:“神策军护军中尉霍仙鸣,奉命平叛!江王殿下可在此处!”众人悚然而惊。

这可是李辅国的心腹,周兴和来俊臣如果兴起大狱,罗织乱党,姓霍这厮铁定是数一数二的头目。

当着君王的面,众人义愤填膺,这会儿乱党头目兵临城下,方才跳得最欢的几个反而静若处子,低下头一言不发,连呼吸都乖巧地收敛起来。

“李王何在!”霍仙鸣扬声道:“请王爷出来说话!”殿外有人喝道:“圣上在此,勿得喧哗!退下!”“王忠嗣!”霍仙鸣叫道:“你区区一个千牛备身,也敢来阻我!儿郎们!将他拿下!”“好你个罗士信!居然敢拔刀!”“苏定方!别以为你刚得了仇士良的九花虬,就能在此嚣张!”殿外叫嚷不绝,一时间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李炎手指紧紧握着扶手,外面兵甲声越来越密集,其数不下千人,显然是神策军主力赶来此地。

苏定方、罗士信、王忠嗣等人再武勇,不过区区数人,怎么可能挡住这些宦官一手掌控的精锐?仇士良再跪不住,他顿首告了声罪,连滚带爬地蹿到殿外。

“霍仙鸣!你给我闭嘴!”殿外静了一瞬,作为太监中的头面人物,名列一王四公的仇士良在宦官中的威信还是很高的。

有他出面,宦官们都纷纷闭了嘴。

仇士良镇住场子,尖声道:“乱嚷嚷什么?宫里的规矩都忘了?小霍子,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了吗?太皇太皇太后的寝宫!你给我滚过来!”霍仙鸣脸色数变,想要撕破脸跟仇士良对上,还未曾开口,肘侧身后便是一紧,被几名同伴们推搡着上前,暗示服软。

霍仙鸣也是无奈,没王爷撑腰,自己面对仇士良这种资深大佬,终究还是底气不足,此时被众人拱到前头,只好叉手道:“仇公公,都是小的一时心急,并非有意冒犯。

”“圣上和太皇太后都在此,你一个奴才有什么好急的?”仇士良劈头盖脸地喝斥道:“王爷当年怎么教诲你们的?还讲不讲规矩了?” 正教训间,程元振从人群中出来,拱手道:“仇公公,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王爷呢?”“宫里出了点事。

”仇士良顿了一下,“你们几个,进来说话。

”程元振与霍仙鸣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宫闱之中,不能外传的秘辛那可太多了,仇士良此言,显然是殿中之事不能公诸于众。

但万一是陷阱呢?进去几个核心人物,然后一网成擒,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啊。

犹疑间,程元振上前说道:“便是小的吧。

”然后回身招呼几名有头脸的太监,“大伙儿一起。

”霍仙鸣脸色阴晴不定,在外面固然安全,可万一王爷那边真有事,自己凑不到跟前,可平白错过在王爷面前露脸的机会。

况且自己今日的事办得不利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万一被人趁机在王爷跟前下蛆,自己失宠了怎么办?眼看众人便要进殿,霍仙鸣急忙叫道:“等等!我也去!”一群太监涌进殿内,群臣本能地露出惧色。

方才还在对着仇士良大喷特喷的李揆连退数步,钻进人群不再露头。

严绶大袖一举,躬身深施一礼,态度恭敬万分。

霍仙鸣胆气立壮,对那帮大臣理都不理,大模大样地直趋殿中,对着坐在榻上的李炎拱手道:“江王……”还末说完,程元振已经抢先拜倒,高声道:“奴才叩见圣上。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霍仙鸣呆在原地,只见同僚纷纷拜倒,才仓促跪地。

仇士良心下冷笑,靠着李辅国羽翼的遮蔽,霍仙鸣等人在宫中横行多年,早养成目中无人的跋扈性子,如今斗然得登高位,兵权在手,更是气焰嚣张,还以为面前是那个在十六王宅斗鸡走马的闲人亲王呢!众宦官一边磕头,一边心下纳闷,李炎并非正坐,而是坐在殿上西侧,面朝东。

殿中一大片场地被帷帐遮起,不知所以,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此时虽然没见到李辅国,但都知道李炎的新君之位是王爷点过头的,有程元振带头,于是跟着山呼万岁,行礼如仪。

李炎心头紧绷,面上却不露声色,努力做出帝王威严,微微抬手道:“众卿平身。

”众宦官纷纷谢恩,然后各自起身。

就在这时,帷帐分开,一行人从帐中出来,为首的羽服高冠,正是长青宗大炼师赵归真。

后面是道门诸人与信永,让程宗扬没想到的是,徐君房和袁天罡居然也混在里面。

赵归真郑重向李炎施了一礼,“启奏陛下。

臣与诸宗同道已经验看过,此间所留痕迹,确系邪法。

只是事关佛门,其中详情,还请信永大师为陛下解说。

”一群羽服道人中间,身披袈裟的信永分外引人注目,只是大冷的天,他胖乎乎的脸上却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也不知刚才在帐内见到了什么。

唐国佛门地位尊崇,如窥基这样的国师,帝王私下相见,尚且向其敬拜。

但信永丝毫没有身为高僧的觉悟,他一拂袈裟,双膝跪地,合什道:“沙门信永,叩见君上。

”李炎道:“久闻信永大师精通佛法,是长安闻名的有德高僧。

今日之事,还请大师直言。



“贫僧遵旨。

”信永起身时悄悄瞟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信永乱跳的心头顿时一阵安定。

菩萨哥连李郡王都搞死了,自己还怕个鸟!“回陛下。

殿中布列的沙砾,非是大乘显宗所传。

小僧见识短浅,勉强能辨认系出密宗一脉的曼荼罗。

密宗称,曼荼罗乃一切功德所在,密宗本尊及眷众聚集之地,信众设曼荼罗供养,可积聚福德,智慧圆满……”信永双手合什,眼睛盯着指尖,一脸的庄重,其实一直用余光打量着那位世间君王的下巴。

眼见他下唇微微抿紧,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立刻口风一换,改用通俗易懂的市井言语说道:“……就是密宗供养本尊神明的。

”李炎道:“他为何要用沙子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布设此物?”“回陛下,小僧修的是禅宗,密宗呢,又是佛门中的密传,故称密宗。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里头的关窍,小僧也不敢说明白。

只是听说这曼荼罗极易召来魔王。

密宗的那些喇嘛们用沙子绘制曼荼罗来修行秘法,修完赶紧毁掉,就是怕被魔王侵入。

”李炎微微倾过身,沉声道:“你是说,李辅国那厮用曼荼罗修行秘法,无意中召来了魔王?”仇士良早知端倪,此时一脸沉痛。

程元振、霍仙鸣等人不禁脸色大变,相顾失色。

王爷在仙居殿作法?还入了魔?道门诸人用眼神交流半晌,赵归真毅然上前,“陛下,贫道观此佛门痕迹,构思极为用心。

”李炎按着扶手道:“赵炼师,请直说。

”“回陛下。

”赵归真俯首道:“以贫道之见,此佛门之物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专为接引魔神,祸乱宫廷!”这就不是无意之过,而是有意为之。

李炎冷冷道:“信永大师,你说呢?”“陛下明鉴啊,小僧可不是为此贼开脱。

”信永匆忙说道:“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那人私下在宫中作法,便是罪过,实打实的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罪不可恕!”“陛下!”赵归真道:“前日方有窥基堕入魔道,如今又有博陆郡王接引

魔神。

恰逢先帝升云之日,宫中妖祟肆虐,只怕非是一日之功。



赵归真步步紧逼,只差没指着信永的鼻子大骂佛门尽是些披着袈裟的魔头,居心叵测,将唐国搞得邪祟丛生,甚至牵连到皇帝驾崩的罪过。

话说回来,李辅国留下的曼荼罗与佛门脱不了干系,也怨不得赵归真等人逮住机会揪住佛门不放,毕竟能攻讦佛门的机会可不多,若是坐失良机,只怕下来之后,道门诸宗该轮番指着赵归真的鼻子唾骂。

只可怜信永被夹在其间,一面痛斥李辅国借着佛法作恶,坚决表明立场,一面竭力维护佛门尊严,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也是难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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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双方的争论上,徐君房和袁天罡悄没声地凑了过来。

程宗扬坐在椅中,上身微微后仰。

徐君房躲在椅后,小声道:“里头的坛城被破坏了,除了李辅国的尸骸,什么都没找到。



这在意料之中,毕竟自己也找过,就剩下那对铁球,还被自己捡走了。

也就是说,赵归真等人其实没什么证据,只能拿曼荼罗来说事。

袁天罡道:“那截触手是你砍掉的?我测量了一下,有0.79米,它的本体应该很大。



噬血藤的本体有多大,程宗扬心里也没数。

自己驱使的只是一颗种子,指尖大小而已。

“它的本体呢?”袁天罡倒是挺上心,小声道:“逃跑了?还是消失了?”

“消失了。



“可惜。



“怎么了?”

“它的结构很奇特,有典型的动物和植物的特征,还具有真菌的丝状分支结构,最奇特的是,它的残骸还呈现出阿米巴虫的特性……”

“什么意思?”

“就是说,它外表看似藤蔓类的植物,其实是一种动物,一部分又是丝状体的真菌,同时还具备变形能力。

”袁天罡贴到他耳边,兴奋地说道:“逮住它,做成标本,整个生物学都被颠覆了!”

干!你个科学家!我刚捡的好玩意儿,你就想做成标本?

袁天罡再说什么,程宗扬只当没听到。

至于赵归真和信永的争辩,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置若罔闻,心神都放在那颗噬血藤元种上。

这东西既是动物,又是植物和真菌,还是阿米巴原虫?怪不得像藤蔓,又能吸血,还能拉丝分裂,像阿米巴一样变形,这是什么神奇物种?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奇怪,自己当时找到这颗元种,几乎刚一接触,就本能地掌握了操纵它的能力。

这一步就跨得很神奇了,莫非它还有强大的人工智能,直接把操作说明打包输入到自己的意识里?

自己应该说还是个谨慎人,怎么对它一点戒备都没有,直接拿来就用了呢?

哦,程宗扬一想就记起来了。

自己刚拿到噬血藤元种,立马发现两个已经被它控制的猎物:齐羽仙和鱼玄机。

后面就简单了,除了那俩,自己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

程宗扬觉得,这不能说明自己一看到两个沦为猎物的女人就丧失理智了。

换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那会儿也看不到别的了。

这会儿冷静下来,程宗扬越想越是蹊跷。

这么神奇的物品,自己捡得也太容易了,就好像有人铺好路,专门送到自己手上。

而自己果然上了钩,被它引开注意力,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齐羽仙和鱼玄机身上。

再深一步想,齐羽仙和鱼玄机的反应也有些蹊跷。

齐姊儿还好一些,多少也算跳弹了两下,鱼玄机可就太过不堪了,如同被吓破胆一样魂不守舍,在自己的淫威之下没有半点挣扎,被自己任意捏扁揉圆,跟她风流女冠的名号大相径庭。

如果都是李辅国捣的鬼,这一切倒是能解释。

可他真有操纵人心的能力吗?

不可能!

他顶多只是引导,对原有的情绪进行放大。

比如鱼玄机潜意识中对岳鸟人的恐惧,比如自己……

啊呸!自己才没有那么好色!更不会色令智昏!以自己堪比圣人般高尚的道德节操,怎么可能像人形泰迪一样,稍一撩拨,就狂暴发情?

这不是引导,而是误导!绝对的!

程宗扬不停转着念头。

另一边,信永在争辩中越来越落在下风。

殿中的曼荼罗证据确凿,李辅国尸骸俱存,就算信永舌头上能吐出莲花来,也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况且小永以前也跟自己私下吐槽过蕃密的邪异,这会儿也不可能昧着良心给蕃密洗白,只能支支吾吾,勉强应对。

李炎面色不善地盯着信永。

自家姑姑最讨厌的就是光头,果然有先见之明!

那肥厮脸上的汗珠滚滚而下,都顾不得去擦,一副笨嘴拙舌,心虚气短的废物模样……

他忽然开口道:“你为何会在宫里?谁召你来的?何时入的宫?”

正被道门穷追猛打的信永一时间张口结舌。

自己为何会在宫里?这就说来话长了,起码得从仇士良仅剩的独苗少了一个蛋说起……

“陛下,”程宗扬开口道:“信永大师是被收监的,才放出来不久。



“坐牢的和尚?”李炎愈发不屑,“犯了什么罪?”

“因涉

嫌包庇李训,被逮入金吾仗院。

”“哦……”李炎点了点头,脸色稍霁,这事他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满身市侩气的胖和尚。

霍仙鸣越听越是心惊,他额头青筋毕露,猛然踏前一步,压着嗓子道:“陛下!王爷来了!”霍仙鸣紧挨着信永,这时身体前倾,衣袍微动,信永一眼瞥见他袖中寒光闪动,赫然藏着一把利刃!惊惶之下,信永一把将他抱住,“万万不——”霍仙鸣蓄势已久,当即挑腕,一刀刺进信永腹中,力道之大,几乎将他刺了个对穿,接着一拧一拖,拔出血淋淋的尖刀,飞身往李炎猛扑过去。

霍仙鸣神情狰狞,能挟持李炎固然上佳,即使不能,一刀刺死他,再拥立新君,回旋余地就大了。

至于王爷,他已经不敢去想。

死中求活,唯有舍命一搏!方才那句诈言,让众人悚然一惊,就连李炎也不例外,此时面对着尖刀,已经来不及闪避。

殿中仅有两人在座,那位程侯毕竟是客人,距离稍远。

霍仙鸣刺中信永,拔刀时顺势将那胖和尚往程侯座上一推,封住他可能的出手角度。

此时面前只剩下李炎身后那名翊卫。

京中翊卫早已经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那人作为贴身护卫,居然不捉刀,而是背着杆长枪,等他端好架式,已经足够自己抓住李炎……霍仙鸣犹如鹰隼般往李炎扑去,忽然间身后一紧,被人扯住衣襟。

就这么一刹那的迟顿,那名长脸的翊卫已经侧过身,翻腕掣枪在手,紧接着双臂一举,枪锋蛟龙般直刺过来,正中霍仙鸣左肩。

鲜血飞溅,洒在闪避不及的李炎身上。

佛道两门的争吵声还在殿内回荡,转眼已是刀枪并出,血染宫苑,上下顿时一片大乱。

袁天罡反应贼快,上面刚有动静,立马往程宗扬座椅后一蹲,双手交叉抱在颈后,把头藏到裆里——标准的应急求生自救动作。

徐君房只比他慢了一点,但位置更好——几乎都钻到座椅下面了。

严绶等人仓皇四散,倚柱发呆的段文楚却逆着人流上前,双方推搡拉扯,惊叫斥骂声响成一片。

霍仙鸣扑来的身形被枪锋所阻,抬手拼命将左手尖刀掷出,到底没能刺中李炎。

他怨毒地扭头望去,只见程元振从后死死扯住他的衣袍,接着一掌拍出,正中后心。

霍仙鸣“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刺进肩头的枪锋横切过来,左臂顿时撕裂,他踉跄着

跪地,然后往右一滚,扑进帷帐。

“护驾!护驾!”仇士良尖叫声中,当先张开双臂,挡在李炎身前。

程元振飞身追进帷帐,随即掌风大作,夹杂着一声凄厉的叫声,“王爷!”周飞紧贴在李炎身后,持枪的双手因为亢奋而微微颤抖。

这是他在皇上身边第一次出手,第一次伤人,第一次拦住刺客,第一次立下救驾之功……一名身着朱袍的大臣抢上前来,与仇士良一样张臂高呼:“护驾!”却是胡人出身的索元礼。

接着赵归真等道门诸人也纷纷抢上,将李炎团团围住。

同时有意无意将那些与霍仙鸣同来的宦官隔在外围。

兵荒马乱中,程宗扬稳稳坐在椅子上,压根儿就没起身。

不是他不想,实在是信永这肥厮,可真够沉的!那胖和尚被推得跌撞过来,正好横躺在自己腿上,活活跟座肉山一样,压得自己动弹不得。

信永肥躯横陈,与程宗扬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小声道:“菩萨哥,我这肚子里头……咋热乎乎的?”干!程宗扬心下大骂,自己斩了李辅国的肉身,疯狂吸收着死气,靠着生死根全力炼化,这会儿真阳满溢,结果全便宜了信永!这厮被霍仙鸣一刀刺透小腹,内臓几乎被绞碎,性命已经去了七八成,却在自己生机笼罩之下,伤势飞速愈合,生生拣了条命!什么运气!怪不得肥头大耳呢,这一身白花花的,不是肥膘,全都是佛祖赐的福缘吧!霍仙鸣的刺杀只是穷途末路下的孤注一掷,那帮宦官吓得魂不附体,有些大叫自家清白,有的跪下磕头如捣蒜。

还有两名宦官趁乱拔脚往外奔去,但没跑到门口,就被闻声而入的王忠嗣截住,当场格杀。

帐中呼啸的掌风一顿,片刻后,程元振左手拎着霍仙鸣从帐内出来,霍仙鸣脖颈折断,两眼带着惊恐的神情瞪得老大,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接着程元振右手高高举起,亮出一颗衰朽的头颅,叫道:“李贼辅国!已然授首!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一颗炸弹丢进人群,殿上的混乱瞬间达到顶点。

程宗扬低声道:“好好装你的伤,别多嘴!”“懂!”信永果断点头,然后按着小腹的伤处,一出溜倒在地上。

他挨的那一刀不是假的,袈裟上鲜血淋漓,看着就吓人。

这会儿两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离死不远了。

殿上此时的众生相千姿百态,奋勇立功的,惶恐逃命的,喜出望外的,惊骇欲绝的,满殿乱成一团。

但程宗扬清楚,此时殿中大局已定,即使再有人心怀异

志,也不可能再阻挡李炎登基了。

他悄然起身,不言声地往后殿走去。

如今唯一的麻烦只在后殿寝宫,那位被夺舍的太皇太后身上。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第三章 至尊囚徒

2022年8月20日第三章·至尊囚徒不知是不是受到心境影响,越往后殿,气氛越发诡异。

整座仙居殿的宫人内侍早已经被屠杀殆尽,相比于正殿的混乱和喧哗,后殿黑沉沉的,仿佛被隔绝的异域。

窗格隐隐透出一点微光,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当初孤灯萤火的一幕。

有卫公在,总能镇住李老妖吧?程宗扬暗暗给自己打气。

毕竟李辅国肉身已毁,此时占据的肉身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

若非如此,自己当时早就手起刀落,了结了这个妖物!也不用拿噬血藤来搪塞。

想着,他尝试催动了一下噬血藤元种,血红的藤蔓倏忽探出。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刚才就是到了自己操纵范围的极限。

但噬血藤会不会受李辅国影响,此时还不能判断。

望着紧闭的殿门,程宗扬脚步越发迟疑起来。

万一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这都是李辅国设下的诱饵,自己带着噬血藤的元种进去,跟随身绑个炸弹也差不了太多,而且炸弹的引信还在李辅国手里。

说不定不等自己动手,就被他反过来催动噬血藤,将自己撕成几片。

犹豫间,殿内传来“格格”一声轻笑,紧闭的殿门倏忽打开,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

程宗扬心头紧绷,紧握着镭射战刀的刀柄,险些直接一刀轰过去。

等看清高力士那张面团般的大白脸,才呼了口气,惊魂甫定地喝道:“干嘛呢你!”“没干嘛啊。

”高力士委屈地说道:“小的这不是听到动静,过来给侯爷开门吗?”“开门就开门,你鬼笑个什么?”自己笑着讨好还有错了?是不是笑得不够嗲啊?高力士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太皇太后呢?”“娘娘受了惊吓,刚点了宁神香,正在小憩。

”不会吧?听高力士的口气,还不知道她已经被夺舍了?卫公没跟他说?不能吧?难道卫公也没看出来?程宗扬心头发麻,站在门前有些迈不开腿。

来之前,他期待的是卫公已经发觉太皇太后的皮囊下是个非人的妖物,出手收了李老妖。

至不济也该是双方兵锋相对,大战一场。

总之,自己只能在后面加油助威就行。

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前面都搞了场刺杀了,后面怎么还没动静呢?“卫公呢?”高力士莫名其妙,“不是在前头吗?”程宗扬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卫公没来?去哪儿了?不会是觉察到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妥,直接就撤了吧?卫公可不是这种人啊!程宗扬当下就打了退堂鼓。

卫公都不在,自己还来干嘛呢?斩妖除魔呢?还是嫌死得不够快呢?但高力士接下来一句话,程宗扬想都不想,便一头闯进门内。

“公主在里头呢。

”寝殿内只点了一盏银灯,透过珠帘,只见华丽的凤榻四周,垂着轻烟般的纱帷,杨玉环坐在榻侧,凝视着纱帐内熟睡的太皇太后。

一名女子立在她身后,却是黎锦香。

听到脚步声,黎锦香回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走到杨玉环身后。

半晌,杨玉环抬起头,水汪汪的美目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痛楚,随即又变得沉静如水。

她站起身,“莫要打扰干娘休息,出来说话。

”三人远远来到西殿,隔着一扇绣着牡丹的朱纱屏风,那盏灯光微弱得仿佛一点萤火。

黑暗笼罩下,杨玉环那张绝美的面孔反而愈发明艳,宛如出匣的明玉般熠熠生辉。

在她逼人的艳光映照下,旁边黎锦香洁白的面孔宛若一株百合,在幽暗中芳华自照。

杨玉环抿了抿红唇,开口道:“干娘被夺舍了。

”程宗扬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你看出来了?”“我一来,她便诈称就寝。

也许她猜到会从眼神中露出破绽,唯恐被我一眼识破。

可她忘了掩盖身上的气息——”杨玉环咬牙道:“那股死太监的味道怎能瞒得过我?”程宗扬只能大大写一个服字,杨妞儿不但耳聪目明,连鼻子都这么灵敏,自己可是一点儿都没闻出来。

话说回来,李老妖不是夺舍了吗?怎么连太监味也带了过来?难道当太监太久,气质已经深入灵魂?“我也没想到,他都死成几块了,还能夺舍太皇太后。

”程宗扬无奈地摊开双手,“这下可难办了。

除非有法子把他的魂魄从太皇太后身上赶出去,不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总会有办法的,”杨玉环给他打气,“我相信你!”杨妞儿毫无保留的信任,让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我?”“你不是灵尊转世吗?转生夺舍,还能难得住你?”“停!我吹牛逼的,你还当真了?”“我不管,反正你要把干娘还给我。

”杨玉环说着,眼圈突然一红。

虽然是胡搅蛮缠,但程宗扬看出她已然方寸大乱。

想来也是,平日里侄儿侄女一大堆,但杨妞儿在世间其实一个亲人都没有,郭氏这位干娘已经是她唯一亲近的长辈了。

如今好端端的,却被一个该死的太监窃占了身体,她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

程宗扬想了想,“要不让道门的人来试试驱邪?”“不妥。

”杨玉环摇头道:“他们与佛门抵牾多年,处处落在下风,若是知晓此事,必然会趁机大肆宣扬。

”赵归真等人逮着不沾边的信永尚且攻讦不休,何况太皇太后被一个太监用秘法夺舍这么劲爆的内幕?他们要不大肆宣扬,将佛门的名声彻底搞臭,就对不起他们头上的太极,胸口的八卦!单是为太皇太后的名声着想,此事也不能轻易泄漏,毕竟被一个老太监夺舍占据肉身,传出去还是很难听的。

“李炎那边呢?”杨玉环咬了咬牙,“不要告诉他。

万一最后……我一人担之!”程宗扬听懂了,杨妞儿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一最后为了彻底火杀李辅国,不得不对太皇太后动手,她宁愿自己承担弑亲的罪名,也不愿让李炎这位末来的皇帝染上污点。

“这样的话,此事更要保密。

”程宗扬道:“尽量限定在最小的范围内,知情者越少越好。

”“我连高力士都没说。

”杨玉环道:“除了我们三个,只有卫公知道。

”程宗扬心头当即一松,卫公既然知道,至少天塌下来不用自己一个人顶了。

想着,又有些疑惑,“卫公不是没过来吗?”“他在殿内看出不妥,出来告诫我小心,我才特意留了个心眼儿。

”“卫公人呢?”“回天策府了。

”这种要命的时候,他回天策府干嘛?杨玉环道:“卫公不会放着这边不管,肯定是有要紧事。

”程宗扬暗道,莫非是去拿什么镇邪的宝物?正想着,高力士捏着嗓子小声道:“公主殿下,有人来了。

是白仙子,还有燕仙师她们。

”程宗扬与杨玉环交换了一个眼色,原本请燕仙师来,是因为太皇太后昏迷不醒。

如今情况有变,还要不要请燕仙师诊治呢?如果告诉她真相,又多了一个知情人。

可如果瞒着她,万一燕仙师有法子能驱走李辅国呢?“先不要明说。

”两难之际,黎锦香开口道:“只说太皇太后受了惊吓,请燕仙师诊治。

若是看不出来便作罢,若是有所觉察,再直言相告。

”程宗扬心下叫好,这等于是给燕仙师出了一道题,能解开,说明燕姣然有资格作这个知情人,解不开,至少也不伤体面。

仓促间能应对得如此妥当,自家的锦香也是很有急智了。

杨玉环一握拳,“好!”片刻后,杨玉环一手撩开纱帐,白衣如雪的燕姣然微微倾过身,仔细看着帐中昏然入睡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花白的头发铺在枕上,松脱的簪钗歪到一边。

她双眼紧闭,薄衾下的胸口微微起伏,显然睡得正熟。

白霓裳悄悄拉住程宗扬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边好奇地踮起脚尖,往榻上看去。

程宗扬心头微甜,白霓裳自从委身之后,便时不时流露出小儿女之态,纯真而又甜蜜,让他感受到初恋般的青涩与喜悦。

另一边,潘金莲重新戴上面纱,换上了光明观堂标志性的白衣。

略显宽松的衣衫下,依稀能看出腰肢窈窕的轮廓,还有下面丰润的圆臀……程宗扬左手挽着白霓裳,右手悄悄伸出,捏住潘金莲的臀肉。

潘金莲面纱纹丝末动,专注地望着床榻,那双美目沉静而又坦然,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冷漠,使她眉眼间天生的媚意尽数化为冷艳。

如果不是自己跟她同床共榻过,恐怕也被她的外表欺骗,以为她是个不假辞色的冷美人呢。

对于深知底细的潘姊儿,程宗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手指沿着柔润的圆臀,一路揉捏着探入臀沟,然后隔着衣物,顶住那只软嫩的凹处。

他一边在潘金莲柔软的臀间揉弄,一边小心观察着燕姣然的反应。

看来太皇太后的症状很棘手,燕姣然注视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才在凳上坐下,然后探出手。

潘金莲拿过随身携带的药匣,从中取出一只小巧的丝枕,然后轻轻抬起太皇太后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放在枕上。

做这些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俯下身,那只圆臀向后翘起,几乎挨到程宗扬的大腿。

柔嫩的肛洞更是幽孔微张,软软含住他的指尖,然后充满诱惑地收紧,松开,然后再收紧……程宗扬心里一阵乱跳。

这会儿燕姣然要是一回头,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干的勾当。

但只怕她也想不到,自家门下这位高徒不仅没有拒绝,反而还主动迎合,充分展示她后庭的绵密柔嫩和迷人的弹性。

程宗扬暗自咂舌,潘姊儿胆子可真够大的,在她端庄优雅的外表下,对于挑战禁忌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都不用怎么撩拨,她就热情似火地迎上来,自己要是退让,那可就太怂了。

不如找个地方,跟她……程宗扬猛地惊醒过来,自己已经是第几次性欲勃发了?而且都不带挑地方的!前面是在分尸现场,刚才是在君臣议事的大殿,这会儿又在燕姣然眼皮

底下搞东搞西。

干!再这么搞下去,自己不成了随时随地都能胡乱发情的禽兽了吗?

还有潘姊儿这反应……

内心再淫荡也该有个度吧!

她跟小白是不是也被影响了?

杨妞儿呢?哦,她身上带着一堆符箓,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能克制的,能辟邪的,倒还显得正常。

至于其他人,甚至黎锦香方才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暧昧……

蓦然间,程宗扬想起高力士开门的眼神,顿时汗毛直竖。

他赶紧甩了甩头,把那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然后不顾燕姣然刚开始诊脉,便唐突地问道:“燕仙师,怎么样?太皇太后的情况严重吗?”

燕姣然右手平伸,食中无名三指搭在太皇太后腕上,仔细切着脉相。

闻言她松开手指,“太皇太后受惊过度,以至魂魄失守。

暂且先开个宁神的方子,将养数日,再看情形如何。



说着燕姣然摊开手掌,潘金莲从药匣中取出纸笔奉上。

燕姣然执笔而书,潘金莲在旁看见,不禁目露讶异。

杨玉环接过药方,只见上面写着:黑脂麻半斤、核桃仁半斤、红枣三两,枸杞二两,黄酒一斤蒸透,加蜜四两调匀。

就这么几样,别的再没有了。

就算程宗扬不通药方,也觉得这不像什么药,倒像是点心,感觉还挺好吃。

“揉成龙眼大小的丸剂,每餐吞服。

”燕姣然说着站起身,“就这样吧。

勿得多动,静心休养便是。



杨玉环收起方子,“我来送送仙师。



一直走到殿外,杨玉环才开口道:“若是不见效呢?”

恰在此时,夜空传来鹤唳。

燕姣然静静听了片刻,然后道:“这是宫里豢养的仙鹤吧?”

“是的,太皇太后爱鹤,宫中养了许多。



“若不见效,可取鹤首少许霜雪为引,和药服用。

”说着她稽首施了一礼,“告辞。



杨玉环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名词:鹤顶红。

“潘姐姐!”白霓裳叫住潘金莲,按着小腹皱眉道:“我的伤势好像又发作了,你再帮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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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姣然洒然一笑,叮嘱道:“多加小心。

”便飘然而去。

等她走远,杨玉环和程宗扬同时开口,“燕仙师说的是鹤顶红吧!”

“想来就是了。



潘金莲还末开口,身后便传来一声浅浅的笑语。

众人回过身,只见一名风姿美艳的贵妇窈窕而立,她一手扶着门框,笑语嫣然地说道:“药石无效,便要鸩杀哀家。

燕姣然这丫头倒是个爽快性子。



众人齐齐变色,杨玉环身形一闪,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刃从袖中挥出,往她颈中切去。

郭氏不闪不避,反而将下巴抬得更高一些,露出雪白的玉颈,笑道:“好快的刀。

还是女儿孝顺,怕娘受痛呢。

来啊。



刀光收回,杨玉环玉掌落下,一把卡住郭氏的玉颈。

郭氏嘤咛一声,露出吃痛的表情。

杨玉环手指一根根松开。

郭氏眉头舒展,娇声道:“乖女儿,好久不见了。

当初相见,娘便是这般体貌吧?”说着朝她发上抚去,“娘当年给你的簪子,你还戴着呢。



杨玉环劈手拧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这会儿不装了?”

“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

”郭氏满眼宠溺地说道:“我还是我,只不过更年轻了些。

你难道不喜欢么?”

“你去死!”

“好啊。

”郭氏笑道:“尽管杀了我好了。

只要女儿高兴,娘便是死了也甘心呢。



程宗扬一把抓住郭氏的手臂,“进去说!”

将众人叫进殿内,程宗扬随即关紧殿门。

白霓裳和潘金莲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高力士却是神情迷茫,然后赶紧往公主身后站了站,表明立场。

“你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程宗扬吩咐道。

高力士连忙应下。

程宗扬拉住郭氏拽进殿内,将她往榻上一推,电光激射间,将战刀抵在她颈中,寒声道:“杨公主不敢杀你,我可下得去手!”

郭氏仰身躺在榻上,玉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柔声道:“哀家手无缚鸡之力,侯爷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



“你以为占了太皇太后的身体,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告诉你,霍仙鸣方才行刺圣上,已经伏诛!你在朝中安插的党羽这会儿都跳出来,要治你大逆不道之罪!你在宫里培植多年的势力被一网打尽,连根拔起!你在宫外的王府马上会被抄家,亲眷全部下狱,一个不剩!你现在空有一个躯壳,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与哀家又有什么关系呢?”郭氏笑道:“我身为太皇太后,皇上嫡亲的祖母,难道皇上一登基,就要杀了哀家吗?”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程侯有什么不敢做的呢?只是哀家一死,少不得传出种种流言蜚语。

大唐诸镇只愁没有大义的借口,做事缚手缚脚。

如今君王失德,犯上弑亲,还是哀家这样的五朝至尊,你信不信诸镇明

日便会起兵,合围长安,讨个说法?”“谁给你的自信?”程宗扬奇道:“你以为我一刀砍了你,外面会有人知道吗?大不了报个太皇太后因李昂之死,伤心过度,抑郁成疾,不治身亡,难道还有谁还来较真?”郭氏笑而不语。

“乐从训!”杨玉环寒声道:“他真正的上师是你?”郭氏那张盛世倾城的玉脸上笑意退去,美目中第一次流露出独属于李辅国的幽暗与深邃。

半晌,她喟叹道:“公主果然聪明。

你是如何猜出来的?”“不只乐从训,还有淮西的吴元济,平卢的李师道,对吗?甚至四十八藩镇都跟你有关连我也不奇怪。

毕竟各藩镇自行其是,与朝廷的关连只有派驻各镇的监军院,而那些监军使都出自内侍省,全是你的心腹爪牙。

藩镇如果与朝廷的内贼勾结,第一个就是你!”郭氏重新露出笑容,“所以你该知道,哀家,可是杀不得的。

不仅不能杀,你们还要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哀家,每日里请安问好,不能让哀家受半点儿委屈,免得被天下说你们不孝,群起攻之。

”“吓唬谁呢?”程宗扬冷笑道:“外边那帮大臣跟你勾结的够多吧,你猜怎么着?一看到你的尸骸,他们就叫着要火你满门!藩镇比那些大臣还忠诚?你自己信吗?”郭氏笑道:“侯爷敢赌吗?”“你敢吗?”“哀家为何不敢?”郭氏翘起玉指,拂过身体窈窕的曲线,“无论输赢,哀家都此生无憾。

”“你到底图什么?”程宗扬忍不住道:“权势地位统统丢了,就为了夺舍一个老娘儿们?”“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郭氏侧过娇躯,拈起玉指,风情万种地曼声吟道:“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间一场醉……”“昔日武穆王登蓬莱秘阁,时值深秋,夕阳返照,红霞漫天,天地间长风浩荡,太液池浮波耀金,王登临阁顶,口占此绝。

廿载弹指一挥间,英雄之气,至今令人心折。

”什么鸟英雄?这是剽窃好吗!老岳啊老岳,你个不要脸的!没想到啊没想到,结仇无数,臭名昭著的岳鸟人,竟然把李辅国这个老妖怪都给忽悠了!李喇嘛权势不要了,王爵也不要了,连肉身都不要了,只一门心思夺舍太皇太后,过把瘾就死也在所不惜。

真所谓执念一起,风云变色,山无陵,天地合,都他妈不死心。

“所以,你就是为了当女人,才夺舍的太皇太

后?不是因为权谋?”白霓裳好奇地问道。

郭氏轻笑道:“你若不信,便将身子交给哀家好了。

即使已非元阴之身,哀家也不嫌弃呢。

”白霓裳啐了一口,然后转身道:“既然不能杀,那我们把她关起来不就行了吗?不放心的话,干脆把她锁住。

平常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除了这张床榻,哪儿都不让她去,也不让她跟外人接触。

等把她外面的势力都清除干净,监军使都换一遍,她还能作什么妖?”“关起来?”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关得住吗?”潘金莲道:“万一她跑了呢?”“一个光杆的太皇太后,她能跑到哪儿去?再说了,太皇太后又没有修为,有人一天十二时辰守着,难道还能让她跑了?”郭氏笑吟吟道:“你们是要囚禁哀家吗?”“什么囚禁?明明是保护!”白霓裳道:“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李辅国那妖贼的余孽?万一惊扰了太皇太后怎么办?”说着白霓裳跳上床榻,将郭氏的双手反剪过来,用一条绸带绑住。

“你看,没有修为吧?”郭氏笑道:“白仙子……”话还末说完,白霓裳便用另一根丝带勒住她的嘴巴,将她余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白霓裳一边绑一边道:“连话都不让她说,免得她蛊惑人心。

”杨玉环欲言又止。

看着干娘被绑的结结实实,令她心生不忍,但这也许是对干娘伤害最小的方案了。

白霓裳三下五去二将郭氏手脚绑成一团,然后将绸带绑在床头,用力拴紧。

她拍了拍手,“这不就结了?”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潘金莲玉手一扬,在郭氏身上几处大穴拂过,郭氏随即昏睡过去。

杨玉环咬了咬唇瓣,“眼下只能这么做了。

”“可终究治标不治本。

”潘金莲道:“若想让太皇太后恢复原状,还是要设法驱走李辅国的魂魄。

”程宗扬开口,重拾方才的话题,“燕仙师说的药引,不会真是鹤顶红吧?”众人沉默下来。

燕姣然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她们只有两个选项:或者好吃好喝的养着,或者一杀了之。

杀轻易是杀不得的,可这么养着,何时才是个了局?若真是太皇太后倒也罢了,可她身体里却是李辅国的魂魄,谁知道这妖物还有什么鬼祟手段?光靠小心提防,防得过来吗?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说不定无意中一个疏漏,便会酿成大祸。

黎锦香道:“只靠我们十二个时辰守着?”众人面面相觑。

连日来殚精竭虑,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大伙儿早已精疲力尽。

再熬上一两天还能勉强,但要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地守着呢?一个人肯定不行,至少得两人,若是长期化,最好是留三四个人。

如今在场的只有六个人,程宗扬还是个大男人,不可能让他长时间留在太皇太后的寝宫。

剩下的加上高力士才五个人,光这么守着,那往后也不用干别的了。

黎锦香道:“宫里的人难以信任,还是请公主从府上挑选些可信之人。

”杨玉环摇了摇头,“十六王宅也是内侍省管的。

”她深知自己府里的人也不能轻易相信,随即转头对程宗扬道:“用你的人。

”“啥?”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这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你屋里那么多女人,拿来使使呗。

”“不合适吧!”自己一个外臣,把女眷送进宫里,将唐国的太皇太后看管起来,不让她跟外界接触?先不谈唐国能不能接受,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有什么不合适的?”杨玉环道:“用用你的人怎么了?她们是你的奴婢,那也是本公主的奴婢!”“停停!别自说自话啊!”“你要是不放心,干脆我这会儿脱了裤子,让你肏一回,往后我就跟你是一家人,也好使唤她们,这总行了吧?”“别胡说!”程宗扬恨不得长出五只手,一起捂住她的嘴。

杨妞儿这大嘴巴是真敢说啊,合着这会儿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名正言顺到自己内宅做当家主母是吧?不过话说回来,让内宅的侍奴们来打个工,自己就把杨妞儿睡了,这事挺划得来啊……心下刚蠢蠢欲动,杨玉环就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想这美事呢?做梦去吧!”程宗扬都想逮住她揍一顿。

上瘾了是吧?刚把自己念头挑起来,一眨眼就变脸了,逗人玩呢?

“窥基!”程宗扬提醒她,还欠自己的承诺没履约呢。

杨玉环气焰顿时熄了三分。

白霓裳思索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潘金莲也赞同,“总比其他人可信。

”你们这么团结,是因为都不想整天守着李老妖吧?

“对吧!”杨玉环怂恿道:“正好蛇奴她们也回来了,人数足够。

”程宗扬心下微动。

蛇奴、罂奴、惊理三名侍奴,再加上成光、孙寿和尹馥兰三个低阶的丫头,每班一名侍奴,一名丫头,再由白霓裳等人出来一个坐镇,还有高力士陪着,完全可以轮换得开。

四女一齐眼巴巴看着他,程宗扬也痛快一把,“就这么办!”当即让黎锦香去安乐公主府上叫人。

不论是否周全,好歹有个能执行的方案 ,总比一筹莫展强。

杨玉环道:“李炎那边我跟他说,就告诉他太皇太后受了惊吓,暂时不能见外人。

安全起见,用我的人服侍。

”程宗扬点了点头。

“还有,我们在这里守着,你赶紧回去换衣服。

”杨玉环道:“今日早朝,你肯定要在场。

”这倒是,新君即位,少不了各国使节观礼,自己总不能穿着高智商短一号的外衣,混迹在使臣队伍中,给汉国丢脸,也给宋国丢脸,同时也丢了大唐的脸。

“那我先回去。

”在白霓裳幽怨的目光下,程宗扬举步欲行,又迟疑了一下,“高力士,给我找辆马车!”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第四章 壮志难酬

2022年8月20日第四章·壮志难酬再回到仙居殿,局势已然大变。

被李辅国压制在西内苑的鱼朝恩终于脱身赶来,霍仙鸣带来的神策军被一分为二,由他这位神策军观军容使和前任的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分别掌管,作为护驾的卫队,安排在外围戒备。

殿外守卫的仍是天策府诸将,但人数大增,卫公不在,为首的是教官李牧,有这群以一敌百的猛将在场,足以保障新君安全无虞。

聚集在殿内的官员们由宰相王铎带领前往含元殿,筹备登基的礼仪。

包括跳的最高的几位,都没能留下随侍君王左右,而是将江王潜邸的太监召入宫中,服侍起居。

霍仙鸣身死,程元振跳反,乱事随之平定,北司南衙一众资深太监和官员们通力合作,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迅速走向正轨。

毕竟新君登基这种事,这些唐国官僚有着丰富的经验。

谁没参与过两三回登基大典,都不好意思往这儿站。

程宗扬进来时,尚衣监已经送来衮服冠冕,但李炎没有理会。

他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面前。

十余位从太医院匆忙召来的御医围成一圈,正七手八脚地给信永包扎伤口。

霍仙鸣那一刀几乎刺透信永的腹腔,又狠狠搅了一记,肠穿肚烂,伤口血肉模糊。

任何一个目睹过信永伤势的大夫,都觉得这胖和尚性命已经丢了八成,此番定然凶多吉少。

只是君王有命,让他们全力施治,只能硬着头皮上手。

按着御医们的心思,最好将伤者移到稳妥处,救活固然皆大欢喜,若是一命呜呼,也好想个说辞回复君王。

但李炎不避血污,直接下令让他们就地医治,这些御医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各种名贵的伤药不要钱一样敷上去,然后包扎一番,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眼看这贼秃都快死了,赵归真等人也不好再行攻讦,这会儿都站得远远的,免得跟这秃驴的死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此时包扎已经到了尾声。

信永面如金纸,呼吸几近于无,那帮太医院的御医战战兢兢,唯恐他当场气绝,死在皇上面前。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御医好不容易包扎好,又好不容易把信永挪到担架上,刚要抬起,用木棍和巾帛绑成的简易担架“咔”的一声,四分五裂。

信永肥胖的躯体“篷”的拍在地上,脑袋一歪,当场断气了。

所有的御医都张大了嘴巴,大冷的天,一个个汗如雨下。

“徐仙长!”一片静默中,一名身着道服的老者痛声说道:“他虽为佛门弟子,却有忠直之心!临邛道人袁天罡,恳请仙长破除门户之见,一展仙术,起死回生!”身着羽服的徐仙长双手负在身后,作势望着天边的明月,幽幽一声长叹,喃喃道:“截取一缕天机,为这和尚续命,倒也罢了。

只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怕他苏醒之后,只会说佛祖慈悲,菩萨保护。

”“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本是一家。

”袁天罡叫道:“徐仙长!”徐君房不再多言,手一抬,悬在信永上方半尺处。

接着一道梦幻般的萤光从他袖中飞出,星河一样往信永腹侧的伤口涌去。

片刻后,萤光消散。

徐君房袍袖一卷,脚下一个踉跄。

那位自称临邛道人的老道上前一步,扶住徐仙长。

徐仙长摆了摆手,然后骈指一点,“起!”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气绝的胖和尚猛地坐起身,他伸手张开五指,颤声道:“不,不要管我……快!快救皇上……”说完腿一蹬,又昏迷过去。

袁天罡扑过去,伸手一探,欣然道:“有气了!”殿内鸦雀无声,无论内侍还是御医,都默默注视着这神奇的一幕。

一边是亲手施法,起死回生的道门仙师,一边是忠勇节义,奋不顾身为皇上挡刀的佛门高僧。

施救者与被救者,无不让人肃然起敬。

就连刚进来的程宗扬也叹为观止,对他们的厚脸皮和精湛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们刚才在椅子下边都商量好的吧?李炎到底还是年轻,这会儿已经耸然动容,被徐仙长神仙般的法术征服,更被信永的舍生忘死和忠君之心深深打动。

程宗扬上前道:“陛下放心,徐仙长既然出手,信永大师必定无忧。

”李炎对佛门殊无好感,但信永跟自己素昧平生,却扑上来替自己挡刀,这份义气,至少要记下。

“用朕的软舆。

”李炎道:“将信永大师送下去,小心照料。

”御医们连忙将信永抬上软舆,另一边,袁天罡已经扶着徐君房往殿外走去。

赵归真等人愣了半晌,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叫道:“徐仙长!”徐君房挥了挥羽袖,“徐某须觅地清修,先行一步,还请诸位恕罪。

”说罢飘然而去。

李炎又是一阵佩服,自己这个皇帝在这儿站着,徐仙长都不理会,果然是神仙中人。

三位高人先后走远,他们的风采却深深留在众人脑海中。

李炎定了定神,“太皇太后可好?”“太皇太后受惊过度,这会儿刚睡着,太真公主在旁照应,请陛下放心。

”李炎呼了口气,“这就好。

”“天一亮,陛下就该登基了。

外臣先告退,到朝会上再行拜谒。

”李炎道:“程侯又不是外人,不妨就留在宫里,随我一同上朝。

”程宗扬苦笑着扯了扯衣服。

尽管心事重重,百感交集,李炎也不禁“扑嗤”笑了一声,“早去早回。

”程宗扬笑道:“陛下登基这等盛事,我必定不会缺席。

”目送着程宗扬离开,李炎含笑回过头,看到旁边那个躬身侍立的宦官,笑意慢慢收起。

程元振,李辅国的义子,心腹中的心腹。

但见机也快,投效更是果断。

方才是他亲手杀了造反的霍仙鸣,也是他亲手提着李辅国的头颅出去,李辅国安插在神策军内的义子义孙随即树倒猢狲散,才让鱼朝恩和仇士良顺利接管。

使功不如使过,何况自己此时无人可使。

“你,过来。

”程元振带着一丝惶恐上前。

“两件事,你去妥当办好。

”“奴才遵旨!”李炎低声说了几句,程元振神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他扑地叩首,“陛下放心!奴才就算是上天入地,出生入死,也要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车声辘辘,高力士亲自驾车,从仙居殿后驶出。

夜色如墨,车前挂的灯笼被风雪打得不住摇晃,此时沿途灯火通明,大明宫内所有的宫人、内侍都被叫起,一边为先帝发丧,一边筹备新君登基。

好在这些人也同样经验丰富,虽然事起仓促,但各司其职,倒是忙而不乱。

程宗扬靠在车厢上,一手按着额角,闭上眼睛。

一夜惊魂,此时终于告一段落,自己又一次全身而退。

可惜隐患尚在,不然自己此时已经可以放松下来,把所有琐事都抛到脑后,好好睡上一觉。

车窗的软帘被掀开一线,一条赤红的血藤游动着钻入车中,接着又是一条。

片刻后,密密麻麻的噬血藤在车内蜿蜒蠕动,粗细不一的藤身彼此交织,原本藏在车底的两只血茧,此时被悬挂在车厢内,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震荡。

在寝殿时,程宗扬一直小心戒备,防止噬血藤被李辅国暗中催动,突然间反噬己身。

但那颗噬血藤元种一直停留在气海中,安静无比,反而是许久末见动静的阴阳鱼从气海中浮出,绕着它游动不已。

细密的血藤蠕动着分开,露出鱼玄机苍白的面孔。

程宗扬此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她还给鱼朝恩。

但辞行时,鱼朝恩正在整饬重新接手的神策军。

李辅国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光是清理他在军中的手下,就颇为不易,程宗扬连人都没见着。

只听说老鱼被李辅国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家也挂了彩,但他不顾伤情,忠勤于王事,又是李辅国欲除之而后快的对手,于是和仇士良一样,颇受新君信重。

没见着人,自己只能先把鱼玄机带走。

鱼玄机可以考虑还给老鱼,但另一个齐姊儿,程宗扬可没打算还。

她跟自己作对多年,好不容易才逮到活的,怎么可能放虎归山?让她以后再变着法的来害自己吗?至少也得等小紫回来,先收了她一魂一魄再说。

死丫头,你在哪儿呢?程宗扬又是一阵揪心。

他倒不觉得小紫真会出什么意外,以死丫头的智商和变态的水下生存能力,世上能欺负她的存在可真不多。

可是一去这么久都没个消息,免不了牵肠挂肚。

此时自己的家眷大都去了十六王宅的安乐公主府,但袍服应该还留在宣平坊的家里。

于是高力士驾车从大明宫西侧的右银台门驶出,沿着大明宫与太极宫之间御道,笔直向南。

驶到东宫所在的凤凰门时,一群身着黄衫,品秩颇高的太监忽然从门中蜂拥而出,他们各自骑着快马,在门外一哄而散。

高力士勒住马匹,避开这帮狼奔豕突的内侍,忽然扬声道:“刘三,你跑什么呢?”正打马狂奔的刘光琦扭过头,“高力士!妈逼的你怎么在这儿?”“大半夜的,你瞎跑个啥?出来遛马呢?”“你没听说吗?王爷倒了!妈逼的不跑等死啊?”刘光琦叫道:“咱家去投平卢!这辈子怕是都见不着了!带钱没?给俩!”高力士掏出钱袋丢了过去,“拿着!”刘光琦一把接住,往怀里一揣,叫道:“妈逼的你以后当心点儿啊!别让我回头还钱,找不着你!”“放心吧你!”

“走喽!”这些李辅国昔日的爪牙如同丧家之犬般各奔前程,一大半都是投往各镇,尤其是魏博、平卢、淮西这些自行其事,视朝廷如无物的强藩。

程宗扬心里发沉,这帮内侍如同纷飞的火星,天知道溅上哪处干柴,就会迸发出燎原之势。

晚唐时节,攻进长安,逼得唐皇仓皇逃蹿的藩镇兵马可不是一回两回,生生将这座世间第一大城打成一片瓦砾,偌大的大明宫和太极宫都被打得荡然无存。

任由他们流窜各地,只怕真要出乱子。

可此地一处逃散的内侍就有上百人,从大明宫和太极宫,再到长安城内外各处宫苑,不知有多少宦官已经闻风逃遁。

别说

神策军这时还乱着,就算严阵以待,面对昔日高高在上的北司诸宦,也末必能下死手阻拦。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视……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群黄衫内侍风卷残云一般从南边溃散过来,有些往北,有些往东,没头苍蝇一样乱蹿。

马车避开溃散的人群,继续向南,还没驶到第一个街口,远远便听到一声惨呼。

一名内侍打马试图闯过街口,却被一箭射中面门,仰身堕地。

几名坊卒呼喝着上前,用刀叉把尸体扒拉到一边。

一名黑甲将领策马而立,持弓喝道:“今日宵禁,可有谕令!”

程宗扬想起来卫公倒是给过自己一支令箭,可惜没带在身上。

驾车的高力士已经认出那将领,尖声道:“嗣业大将军!这是侯爷的车!”

这名字听着耳熟,似乎在天策府见过,程宗扬探出头,打了个招呼。

果然是李嗣业,他立马收起弯弓,兴冲冲策骑上前,咧开大嘴亲热地笑道:“嘿!程侯咋走了这边?哦!仙居殿离这边近!哈!我可听说了,侯爷一刀劈了李辅国那贼厮鸟!啧!干得漂亮嗨!”

李嗣业乐得够呛,程宗扬哭笑不得,“我回去一趟,能通融吧?”

“嘁!瞧侯爷说的!”李嗣业拍着胸口道:“我给侯爷开路!”

“不用,不用。



“鸟!客气个毛!走着!走着!”

李嗣业指挥坊卒,让他们搬来木制的拒马,把路口给封上,然后风风火火带着马车往宣平坊赶去。

密布在车内的血藤已经收了起来,两只血茧被塞到车厢一角,程宗扬倚着车窗,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嗣业聊着天。

“刚接到的口信,说李辅国造反,被侯爷斩了,为防着他的人狗急跳墙,卫公让把路口都封上。



李嗣业是个敞亮人,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本来我们府上的兄弟就守着路口,禁止通行。

半个时辰前,那帮没卵子的货——老高,我可不是说你啊。



高力士翘起兰花指,“哎呦喂,你就说呗。



李嗣业打了个寒噤,扭头道:“那帮没卵子的鸟货就跟炸了窝似的,一群一群往外跑。

我这边截住几个,还跑了不少,估计再往南是出不去了……”

长安城北边是大明宫和原本的大内太极宫,一百零八坊大多在南,天策府诸将清理完各坊,带着坊卒封锁坊外的大路,但北边一带就鞭长莫及了。

能拦住一部分就算是赚的,毕竟天策府只有二三百号人,放在长安城近二百万人口中,连洒胡椒面都算不上。

而各处宫苑,单是宦官就有数万,足足是天策府数百倍。

有李嗣业带着,自然无人拦截,一路穿过数处关卡,终于回到宣平坊。

程宅的家眷都已经疏散到各处,门外各路守卫还在。

这一晚又是钟声,又是喊杀声,又是各处封禁,又是百官齐出,弄得童贯等人也是人心惶惶,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程侯爷回来,都急忙上前问安,打听城中的情形。

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告诉他们唐皇驾崩,宫里有人造反,如今已经平定了,等天亮新君将在含元殿继位。

这些都属于唐国内部事务,跟大伙儿没关系,小心别卷进冲突就行。

倒是晋使、秦使,还有昭南的使节,得收拾收拾,一会儿上朝。

谢无奕就待在石超家里,秦国的护卫却找不到自家使者,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在程侯说了一句,秦国的徐大使已经入宫,让他们赶紧把袍服送去。

程宅能动的都已经分别赶往十六王宅和宫中,宅里只剩下原本石超的护卫,受伤的范斌看门。

程宗扬打了声招呼,让高力士把马车停到院内,自己回到内院找到衣物,胡乱往腋下一卷,然后跃进那口深井。

片刻后,程宗扬出现在了已经改成家庙的法云尼寺中。

寺内坟茔尚在,风雪下,一片凄清。

他去庵堂取了香火,在坟前上了炷香,默默立了片刻,随即原路返回,重新登车。

程宗扬费力地套着衣物,心下不禁感叹,就过了几天衣来伸手的日子,自己穿衣服居然都有些生疏了,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仙居殿位于大明宫西北方向,出宫时走的西边,此时再回宫中,直接去含元殿,走的大明宫正门望仙门。

等他好不容易换好衣袍,马车已过了东市。

最^新^地^址:^

程宗扬心下一动,“往东。



高力士道:“侯爷,这会子再绕路,怕是要耽搁时辰呢。



“赶得及!”程宗扬道:“去永嘉坊。



永嘉坊,皇图天策府。

天策府诸将倾巢而出,偌大的天策府几近空堂。

外着青袍,内披玄甲的卫国公李药师立在大堂内,负手望着一幅铺满了整面墙壁的地图。

图上绘制着大唐二百九十五座州府,一千四百五十三县,以及国中的高山大河,雄关险隘,还有用不同颜色标注的四十八处藩镇。

其中魏博、淮西、平卢等二十一个藩镇用朱砂标记,字迹透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

李药师清楚记得,仅仅六年之前,这些不向朝廷申报户口,缴纳赋税的藩镇还只有十五个,合计七十一州。

短短六年间,如今已经有二十一个藩镇,合计一百六十八州——超过唐国一半的地域——都不再向朝廷缴纳一铢钱、一寸布、一粒粮,甚至有些强藩连镇内的官吏都自行任命,俨然如国中之国。

如今朝廷每年的赋税,全靠东南八镇四十九州支撑,而朝廷用度依然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在北司南衙操持下,一味粉饰繁华。

更可笑的是,唐国需要发饷的军士合计八十三万,除了十八万神策军由朝廷直辖,其余六十五万大都由各藩镇节度使掌管,一旦欠俸,立刻闹饷哗变,为祸百姓。

这意味着那些兵强马壮的藩镇,一边堂而皇之地向朝廷伸手要钱养兵,一边倚仗朝廷养的兵马来对抗朝廷,肆行不法。

如此荒唐的局面,不是没有有识之士为之扼腕,为此大声疾呼,但都石沉大海,甚或是肝脑涂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辅国一手遮天,故意纵容吗?李辅国固然其罪可诛,南衙诸相同样难辞其咎。

当然还有奉天承行,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他们一代一代养在深宫之中,信心和能力都在退化,就在他们彻底失去控制武将的自信,而将兵权交给宦官那一刻开始,这一切都无法避免。

”李药师微微闭上眼睛。

是的。

他当年就是这么说的。

为此他声称要召集天下的精英俊杰,建立一支超越六朝国界的独立军队,内惩不法,外御强敌,为天下带来永久的太平。

自己就不该允许他在天策府胡言乱语!结果靠着画的大饼,被他硬生生拐走一批自己最优秀的学生,去为他所谓的梦想征战。

更可恨的是,他构思的军队尚末成形,姓岳的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直是王八蛋!然后是王哲,搭上了地位、名声和所有的信用,不惜一切代价建成左武第一军,去寻找他预言中的域外强敌,直到尸骨无存。

李药师睁开眼睛。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吗?一名蜂腰猿背的矫健汉子团身从檐下翻出,宛如一只轻巧的狸猫跃进大堂,毫不见外地拉开墙边的抽屉,埋头翻找起来。

李药师紧皱的眉头松开,一脸无奈地说道:“行了,抽屉里那点儿吃的,早被你们几个摸干净了。

”“不能吧?这些年都没再补点儿?”薛礼脑袋几乎钻到抽屉里,“可别赖我啊,这里头的果脯蜜饯,都是谢小子先摸的。

我是看他暗地里吃的香甜,想起教官教导我们说

有福同享,才叫上几个兄弟替他同享了。

”李药师板起脸,“幼度已经拿到北府兵的兵权,你呢?”“我也快了。

”薛礼头也不抬地说道:“这趟回去,大概能混个禆将。

银枪效节都八千精锐,我差不多能管五十个。

再努把力,六十岁之前混到牙将,就能管一二百号人了……有了!”薛礼猿臂一展,从最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罐蜜饯,抓了一颗丢到嘴里,含混说道:“我都饿两天了……嗯,还是老师的蜜饯好吃!”自家几位门生就属这个是惫赖货,李药师无奈道:“你怎么回来了?”“我在路上遇到一队商贾,觉得路数不大对,就让手下的兄弟先走,缀着他们探探风色。

”薛礼抱着蜜饯罐子在卫公对面坐下,“是从秦国来的,一直停在城外。

直到前晚半夜,有人从城中来投。

”他笑了笑,“是李宏。

”李药师道:“帛十三?他来何事?”“谁知道呢。

”薛礼一边说,一边抱着蜜饯猛吃,“反正他没去占城,反而来了长安。

哦,入城之后,唯一见的就是那位程侯。

”李药师若有所思,“看来程侯入宫之前,就是去见的他。

”薛礼抬起头,愕然道:“程侯入宫了?他入宫干嘛?不会是跟帛家勾搭上了吧?”“皇上驾崩,江王继位。

”卫公道:“就在刚才,李辅国因为在宫中作祟,被程侯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薛礼一拍大腿,“怪不得呢!姓程那小子如今名声在外,跟他打交道,指定得出乱子!不是谋逆,就是造反,怎么大怎么来!帛十三刚在秦国闹过一场,巴巴跑到长安来,八成就是看中程侯这独门手艺,指望能借花献佛,给帛家哥几个尝点儿鲜。

”“啧啧,”薛礼感叹道:“撞上姓程的,帛家老九怕是也要倒霉。

”“长安局势已定,这漟混水你还是别碰的好。

”卫公道:“尽早回魏博。

”薛礼悻悻道:“乐从训那厮倒是狡猾,我从北到南兜了一圈也没逮到他。

”“先放他一马。

回魏博再见机行事。

”“这就回去多没意思?”薛礼将一把蜜饯丢进嘴里,含糊道:“我听说,东南那边出了什么事?”李药师道:“淮西作乱,内侍省把消息扣下了。

”“呸!”薛礼吐出一只果核,“这帮混帐!藩镇混帐!宦官更是混帐!”墙上的地图薛礼早已滚瓜烂熟,不用看就知道,淮西的吴元济在藩镇中算不得最强,但位置至关重要,正好卡在赋税重地东南八镇与京师长安之间。

淮西作乱,东南的赋税就不用指望了,可大唐的朝廷如今就靠东南的赋税撑着,一旦东南有失,唐国这摊子不用推就自己倒了。

接着他眼睛一亮,“哎,这要是闹大了,会不会让咱们带兵啊?”“你想带兵?”“做梦都想啊!”李卫公沉默下来,心里却是一声长叹。

程宗扬挥刀斩下的一刹那,他从太皇太后的表情中察觉出一丝不妥,但那小子用帷帐包着屁股,放了句话就赶紧蹿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等太皇太后返回寝宫,他有意前去细究原委。

但从殿中出来,遇到了教官李牧,告诉他程侯那位谋士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并且带了一句话:卫公今日入宫已是大错,逗留不去更是错上加错。

若想保全天策府,还请速回。

贾文和还在董卓帐下时,李药师就听说过这个善于揣摩人心的智谋之士。

若论兵法、战谋,李药师自负不弱于人。

若是两军对垒,以一敌十,亦可破之,以一对一,天下绝无敌手。

然而朝堂之上,自己却如陷身泥淖。

上是君王的敬而远之,左右是同僚的笑脸与恭维,前是宫中圣旨,后是朝廷法度。

任凭他战阵无双,可找不到对手,看不见敌人,生生被缚住鲲鹏之翅,难上青天。

略一思忖,李药师便有了取舍。

天策府与太皇太后孰轻孰重,并不难权衡。

那位贾先生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言辞依然锋利,没等自己开口,就径直说道:“江王英锐奋武,刚强机敏,嫉恶如仇,诸王莫有其比。

公主以江王代绛王,于公于私都是上上之选。

”以往传言的两位储君,安王温和敦厚,陈王性子跳脱,平心而论,私下里李药师都不看好。

毕竟国家危亡,亟待明君,温和则难免受制于臣下,局势只怕更加糜烂,跳脱则易为臣下所趁,恐有不测之祸。

至于另一位绛王,李辅国等人选他,恰恰是看中他秉性懦弱,易于摆布,实在不值一提。

相比之下,锐气十足的李炎无疑是可以选择的最好人选。

也幸亏太真公主既有急智,又有担当,危急关头,以江王代绛王,如同神来一笔,局势随之大变,李辅国的覆没,仇士良、程元振等人的投靠就是明证。

可贾文和接着话锋一转,“世间万事,有一利则有一弊。

英锐奋武,失之躁进。

刚强机敏,难免多疑。

嫉恶如仇,御下则必然严苛过甚。

请卫公三思。

”李药师道:“国家沦落如此,若江王能一扫沉疴,严苛些又有何妨?”“敢问卫公,天策诸将可能做到曲意奉迎?”李药师默然不语,如果连自己麾下的将士都学会了曲意奉迎,天策府又何必苟延残喘?良久,他开口道:“吾等身为军人,自当听从君命。

”贾文和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为难,径直追问道:“敢问卫公,若是宫中要杀安王和陈王呢?天策府还要唯命是从吗?”李药师沉声道:“为何要杀安王和陈王?”“江王的皇位如何来的?”捡来的。

或者说太真公主硬塞给他的。

江王本人的因素反而是最小的。

也就是说,单靠李炎自己,根本与皇位无缘。

李昂驾崩前,安王的皇太弟和陈王的皇太侄都有所传言,但李炎会因此杀掉安王和陈王吗?不可能…………吧?大唐立国以来,每逢帝位更迭,几乎都伴随着杀兄屠弟的血雨腥风,即使最圣明的文武皇帝亦不能免。

李药师不会骗自己,说江王义气过人,必然兄弟情深,绝不会对兄弟子侄举起屠刀。

但退一万步说,即使真杀了安王和陈王又如何?昔日文武皇帝杀兄屠弟,胁迫父皇退位,不依然是一代明君?治下难道不是盛世?作为征战沙场的军人,李药师早已摒弃了妇人之仁。

如果大唐真能够重回盛世,便是以安王、陈王的性命为祭又何妨?李药师双手抚膝,不动声色,“先生要说什么?”“杀安王陈王倒也罢了,若是他日赏赐太真公主白绫呢?”李药师霍然变色,身上的铁甲铿然作响,“荒唐!”太真公主可是一手将李炎扶上皇位,恩大于天,双方怎么可能反目成仇?

除非……李炎若是要杀安王、陈王,太真公主必然会拼死护着二王。

李炎会因此迁怒太真公主吗?不可能!以李炎的性情为人,顶多是懊恼,或者生两天闷气,绝不可能恩将仇报!贾文和望着他,“这就是天策府覆亡的祸源。



即使李药师再不擅长政治,这时也听懂了。

天策府对君主的忠诚固然无可置疑,但假如真要在李炎与太真公主之间二选一,毫无疑问会倾向于后者。

如果李炎与太真公主能和衷共济,天策府的立场自然无可挑剔,可一旦双方出现嫌隙,天策府将何以自处?新君是会完全相信天策府,还是……更信任那些作为家奴,顺从无比的阉人呢?“所以先生说,我今日不该入宫?”“卫公与诸将入宫固然劳苦功高,但他日局势稳定,君王想起诸将今日乃是无诏而入,甚至只与太真公主私下商议,又该作何思量?”李药师心里生出一丝遗憾。

安王敦厚,今日之事自然无妨,陈王跳脱,怕是压根儿不会多想,可谁知道入宫的会是江王呢?“先生既然洞烛其

幽,可否补救?”“贾某方才已经说过,天下之事,有一得则有一失。

太真公主送江王入宫,便已权衡得失。

得其所得,失其所失。

”“所以……”贾文和起身道:“在下只是请卫公谨慎,莫要争一时长短。

”说着他长揖一礼,向李药师告辞。

“且慢!”李药师道:“以今上秉性,何以至此?”贾文和道:“卫公若是不信,且观淮西之乱,唐皇遣何人领兵,便可见其一斑。

”李药师默默望着自己心爱的门生。

如果贾文和所料不差,这次平定淮西,刚即位的皇帝陛下仍然不会选择天策府。

而天策府唯一能做的,唯有继续忍耐。

忍耐到皇帝消除戒心,或者局面溃烂到无法收拾……贾文和这次特意登门,也许只是为了保全太真公主。

任由天策府与太真公主毫无顾忌地继续接近,无论哪个皇帝都会如芒在背。

即使太真公主是外姓公主,不可能以女帝的身份临朝称制也不行。

所谓手持利刃,杀心自起。

假如天策府这柄利刃被别人握在手中,今日自己的所有功劳,都是对皇位可能的威胁。

“别想了。

”李药师终于开口,“眼下还不是天策府带兵的时候。

”嘴里的蜜饯当时就不甜了,薛礼啐了一口,“干!”“且回魏博。

”李药师拂袖道:“多用点心思!魏博天下强兵,绝不能再让乐从训父子相继,分割一方!”“知道了。

”薛礼抓了把蜜饯塞到怀里,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李药师坐在案前,听着堂外寒风呼啸,久久不语。

忽然外面传来呼声,“卫公!卫公!卫公在吗?”
bear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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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上

帖子 bearjoe »

可算把lz等来了
wyse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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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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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实在是没看懂。估计是没好好从头看。
coffee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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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上

帖子 coffeecat »

先赞👍后看
boy71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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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上

帖子 boy710216 »

感謝大大
iris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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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7月 23, 2022, 6:02 pm

Re: 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九集 上

帖子 irisyuan »

感谢大佬po出来,很奇怪这次好像6park没有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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