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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妖术》—蒲松龄

译文

        于公，年少如侠客爱行侠仗义，好练拳习武，力大无穷，能把高大的重壶举起空中，旋风一般挥舞。明朝崇祯年间，于公在京城参加殿试，此时仆人染有疫病正卧床不起，于公心里担忧。正好集市上有个精通算卦的人，传言能判断生死命运，因此他准备前往替仆人问一问病的吉凶。

        于公来到算卦人的跟前，还没有开口，算卦的就对于公说：“你是不是想问你仆人的病呀？”于公非常惊骇，回答称是。算卦的接着又说：“我看，病人没有什么大碍，你可是有危险了。”于公听他这么说，就让他也为自己算一卦。算卦的人开始摆卜算卦，看着面前的卦象，大惊失色地说：“不好！你三天之内就会死！”于公怔了一怔，惊诧了半天。看到于公的这副模样，算卦的不慌不忙地又开口说：“鄙人有些小法术，只要你送我十两银子，我就可以替你消除灾祸。”于公暗暗思忖，生死已经注定，法术怎么能消解得了？他便没有理会算卦的人直接起身，想要离开。算卦的人在身后呼喊着说：“心疼这点儿小钱，以后不要后悔，不要后悔！”旁边好友心护于公，都为他担心，劝他把口袋所有的钱财都拿出来，给算卦的人为他消灾。于公不听。

晃眼间到了第三天。于公端坐在旅馆中，静静地等待，观望会出什么状况。一整日风平浪静。到了夜晚，他关门挑灯，倚着长剑正襟危坐，一更将过，也没经历有致人死的迹象。正想打算躺下睡觉，忽然听到窗缝间簌簌的响。急忙一看，有一个小人肩上扛着矛戈进来，刚落地，就变得和平常人一样高。于公捉住剑柄起身，急向人影刺去，人影身形飘忽，没能击中。转眼间，他又急剧变小，再次寻找窗隙，想要逃走。于公眼疾手快又是一剑砍去，手落击倒在地。拿烛火照看，在地上，是一张纸人，已经从腰部被斩断了。于公不敢睡了，又坐在房内等待。过了一段时间，有一物穿窗进来，面目怪煞狰狞，就像恶鬼。刚落地，于公挥落利剑急忙砍去，鬼物断成两截，却还在地上蠕动着。于公恐怕他再起来，又连砍数下，剑剑削中，而剑砍在上面发出的声音，不像是柔软的身体。仔细一看，是泥塑的人偶，一片片已经碎落在地上。

        于公于是搬到窗前坐下，眼睛注视着窗缝动静。过了很久，听到窗外有好像牛在喘息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用力推窗户，房间的墙壁被震动的摇摇晃晃，看上去房子快要被推倒榻了。于公怕被房子压倒，心中谋划不如出去和它决斗，于是豁然打开房门，飞奔而出门外。霎时瞧见是一个巨鬼站在窗外，有房檐一样高。昏暗月光中，看见鬼怪面孔黑如煤炭，眼睛里闪着黄色的光芒。上身没穿衣服，脚下没穿鞋子，手中拿弓，腰佩箭袋。于公正惊骇无比，鬼怪已经向他弯弓射来一箭。于公迅速用剑拨开箭矢，箭斜落在地上。于公想要上前攻击，一瞬间又射来一箭。于公急忙跳跃闪避，箭矢贯穿墙壁，箭尾不住振动，战战作响。鬼怪非常恼怒，拔出佩刀，挥动风生，向于公猛力劈下。于公像猴子似的纵身往前一跃，刀劈到院中的石头上，石头立刻断成两半。于公自鬼怪两大腿间冲出，一剑削向脚踝，发出铿铿的响声。鬼怪更加愤怒，暴吼一声，像打雷般震耳，转身又剁下一刀。于公又伏下身子钻进身下，鬼刀已落，切断了一片衣裙。这时于公已到鬼的肋下，用剑猛力砍下，又是铿的一声，鬼怪扑倒在地，僵硬不动了。于公立刻横七竖八乱砍一通，发出敲在梆子上似得硬邦邦的声音。取烛火一照，原来是个木偶，跟人一样高大。弓箭还缠在腰间，脸上刻画的狰狞可怖，被剑击中的地方，都有血流出。于公怕再来鬼物，便持灯等到天亮。这才悟出鬼物都是算卦的人派来的，想要置人于死地，显示自己的占卜之术神乎其神。

        第二天，于公遍告交往好友，大家便要和他一起到算卦人的铺子。算卦的人老远看见于公，一转眼间就看不见了。有人说：“这是障眼术，用狗血可以破它。”于公按那人说的，准备好狗血再次前往。算卦人又像上次那样隐匿起来，于公急忙用狗血浇在他站立的地方，只见算卦人头上脸上狗血模糊，一双眼睛亮的怕人，像个鬼一样站在那里。众人于是将他押送到官府处死了。

        异史氏说：“我曾认为花钱问卜是一种痴傻的行为。世界上讲论占卜之道并且能准确预言生死之限的有几个人？占卜而不准确，仍和不占卜一样。况且即使明明白白告诉我死期到来，又将怎么办？何况还有借用别人的生命来显示卜术神奇的，这种人就尤为可怕了！”

原文

　　于公者，少任侠，喜拳勇，力能持高壶作旋风舞。崇祯间，殿试在都，仆疫不起，患之。会市上有善卜者，能决人生死，将代问之。 

　　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问仆病乎？”公骇应之。曰：“病者无害，君可危。”公乃自卜，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当死！”公惊诧良久。卜者从容曰：“鄙人有小术，报我十金，当代禳之。”公自念生死已定，术岂能解，不应而起，欲出。卜者曰：“惜此小费，勿悔！勿悔！”爱公者皆为公惧，劝罄橐以哀之。公不听。 

　　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静以觇之，终日无恙。至夜，阖户挑灯，倚剑危坐。一漏向尽，更无死法。意欲就枕，忽闻窗隙窣窣有声。急视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公捉剑起急击之，飘忽未中。遂遽小，复寻窗隙，意欲遁去。公疾斫之，应手而倒。烛之，则纸人，已腰断矣。公不敢卧，又坐待之。逾时一物穿窗入，怪狞如鬼。才及地，急击之，断而为两，皆蠕动。恐其复起，又连击之，剑剑皆中，其声不软。审视则土偶，片片已碎。 

　　于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久之，闻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棂，房壁震摇，其势欲倾。公惧覆压，计不如出而斗之，遂剨然脱扃，奔而出。见一巨鬼，高与檐齐；昏月中见其面黑如煤，眼闪烁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弓而腰矢。公方骇，鬼则弯矣。公以剑拨矢，矢堕。欲击之，则又弯矣。公急跃避，矢贯于壁，战战有声。鬼怒甚，拔佩刀，挥如风，望公力劈。公猱进，刀中庭石，石立断。公出其股间，削鬼中踝，铿然有声。鬼益怒，吼如雷，转身复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断公裙。公已及胁下，猛斫之，亦铿然有声，鬼仆而僵。公乱击之，声硬如柝。烛之则一木偶，高大如人。弓矢尚缠腰际，刻画狰狞；剑击处，皆有血出。公因秉烛待旦。方语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于死，以神其术也。 

　　次日，遍告交知，与共诣卜所。卜人遥见公，瞥不可见。或曰：“皆翳形术也，犬血可破。”公如其言，戒备而往。卜人又匿如前。急以犬血沃立处，但见卜人头面，皆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乃执付有司而杀之。 

　　异史氏曰：“尝谓买卜为一痴。世之讲此道而不爽于生死者几人？卜之而爽，犹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将复如何？况借人命以神其术者，其可畏尤甚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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