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港梦碎(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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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西港梦碎(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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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港梦碎
作者:高妹
 (前言:本故事由真实事件改编,完篇时会奉上新闻链接。)
 
(1)罪恶女警
2018年4月18日。
“吴警官,对不住了,”年轻的女警将手铐戴在我手腕上时,抱歉地说。有点面熟,我应当是不认识她的。但也难说,我现在的记忆是一团揉烂了扣死了烧焦了的麻线。也许两年前我被授予莆田市巾帼女警称号时,同桌坐的其他后辈中也有她在吧?
我冲她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囚室,在长长的走廊里拐来拐去,来到审讯室门口。审讯室有前后门,这我是清楚的,原先都是从前门进,这回我走的是后门。哼,凡事都有第一次。入座,押送我的女警应当先把椅子前部防止犯人脱逃的小桌扣上,再打开我的手铐。但她把次序搞反了,多送了我几秒钟的自由。
“姓名,出生日期,职业,”一个陌生的男声,来自我头部右上方的传送器。同样布局的房间,原先我都是坐在“那一面”,望着这边的嫌疑人。现在,我谁都看不见。终于从猪的角度来应对屠夫,可我不在乎。
“吴佳晨,”在警校初次报道的时候也是这个名字,“1988年1月19日,莆田市刑警支队副大队长。”
“吴佳晨,我们现在收到指控,说你参与了行凶杀人、非法使用枪支、以伪造身份出入境,还有……卖淫嫖娼等活动,你承认吗?”
“差不多吧,”我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无可无不可地说。酒是好东西,能麻木人的神经。看守所里当然不会有酒喝,但我的大脑此刻竟有点晕乎乎、沉甸甸的醉感。
“总共杀过几个人?”
我想了想,“三个、五个?不知道,事后也没仔细确认过死活。”
“请嫌疑人保持严肃认真的态度,这对你今后的量刑很重要……你与这些人冲突搏斗,是属于正当防卫?”
“有的是,还有的是我蓄意。”
“都是华人同胞?”
“都……”我收回散乱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面前那扇不透光的大玻璃墙,“都是中国人,畜生。不,比野兽还没有人性。但我其实不怪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我怪那些打着一带一路旗号去异国他乡疯狂敛财的政客……”
我的胸腔开始颤抖。
“在没有法律管制的地方将暴力和欺骗肆意施加到‘同胞’身上并散播至全球的投机者。到今天还在鼓吹业绩而无视当地居民面临的通胀与虚假繁荣的官方机构……”
“吴佳晨!”墙那边的一声怒喝打断了我,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然而之后却没有紧跟一连串的训斥。男人再开口时,话语中反而多了一丝悲戚。
“看在、看在胡警官的份上,你刚才说的话不记录在案。”
我软倒在椅子中,体内假想存在的酒精效用瞬间褪去。胡警官、胡天平、我的未婚夫,去年在莆田港水上巡逻时与走私船起了冲突,因公殉职。那之后我就没有什么求生欲了,现在比我小两岁的弟弟也已长眠于异国的土地,都不知该如何将他的死讯告知老家的父母亲。记不记录的,无所谓了,你我他都是这人间炼狱中片影不留的过客。
“咳,还是从头说起吧,”墙那边的声音已恢复平静。“你弟弟是什么时候出国的?出国前的职业?谁帮他办走的?”
我宁肯继续讨论我杀人的事。“2016年,五六月份,具体日子记不清了,我那时在外面出任务。我弟弟原先在荔城区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上班,收入还行,但听他抱怨太辛苦了。加班熬夜,周末也不例外,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得了颈椎病,不吃安眠药半宿睡不着。”
“所以就开始在海外找工作?”
“好像是个……女猎头,先跟他在QQ上联系的。说是柬埔寨西港的一家游戏研发公司,华人开的,所以不要求会外语。具体待遇我记不清了,大概每月几万人民币吧。双休日,住海景高层酒店,中国大厨给做饭,节假日按照当地政府法定放假什么的。”
“应聘者需要什么资格么?”
“这我不知道,他没说过,我也没看广告……哦,还有公司会为员工办理正式工签,接机。”
“就是什么都包了?”
我咯咯地笑了,“对,什么都‘包’。”
“你和家人当时就没起疑?”
“应该说,都不怎么踏实吧,也劝了他好久,但他显然是动心了。西哈努克港经济特区我们也听说过,07年就开始了,国家跟柬埔寨政府共同开发的,好多跨国企业入驻。那时候我和爸妈想的是,最多,也就是工资会比许诺的少些,不行再回来嘛。嘱咐他去到那里每天和我们联系。都有微信的嘛!能发消息,还能视频。”
“后来微信视频了吗?”
“刚开始,他一直有发朋友圈。还真的是广告里说的那样,住的地方是高层豪华酒店,窗外就能看到海。给我看过他吃的饭,中餐,比我那些去美国的同学吃得好多了。朋友圈里都在羡慕他。就是……说不让发工作场所的照片,我想这也合理吧?好多大公司都有类似的规定。”
“视频过吗?”
“我给他打过,通常不马上接,要过一天半天打回给我。我想他忙,只要他人好就行了,那时候老胡刚出事不久。要是、要是……”
我低下头,说不下去了,眼泪噗噗地落到面前的小桌上。要是我多跟他视频几次,强迫他多聊一聊工作状况,不被他朋友圈里发的那些假象所蒙骗……佳梁,你怎么能那么傻,跟你的亲姐姐也不说实话?我懂的,你认为说了也没用,谁也帮不到你,徒让爱你、关心你的家人担心。那里的人心坏掉了,政府坏掉了,但你的同伴也有成功逃走的,所以你在以你的最大耐力等那一天。
可你没能等到。没等到踩着一具具尸体前去救你的姐姐就长眠在了陌生土地上那不知何处的角落。或是大洋。
 
 
(2)阎王的面包车
“吴警官,”这声称呼大概是说漏嘴了,审判官们对我这个嫌疑人应当直呼其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或者怀疑——你弟弟那边的情况不对劲儿的?”
“去年年底,我母亲准备了些东西,让我给佳梁寄过去。我问他要那边的邮寄地址,他过了好久才答复我,说别麻烦了,他住的地方什么都能买到。我说主要是妈的一点心意,她前些日子去南普陀寺,看中一串紫檀手串,求回来为你保平安的。佳梁于是在微信里发给我酒店名称、地址,还有房间号,我就寄过去了。过了一个多月,我问他收到没有。”
话到此处,不得不稍停。时间退回到五个月前,我看见自己站在一扇拱门前。那时的我还背负着失去未婚夫的创痛,以为当下已经处在人生的低谷了。浑然不知一旦迈过那扇门,我们一家人的命运才是真正进入到万劫不复之境。
“他收到没有?”对面追问道。
“说是收到了,手串他很喜欢,天天戴着。但其实……”我像个低氧血症患者般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手串在打包送去邮局前从一堆衣物里滑了出来,现在还在我家里搁着。”
“你没戳穿他的谎言?还是说,那时你已打定主意,必须去柬埔寨亲眼看看他?”问题被一个个抛过来,如同救生圈抛向溺水者,大概是见我的样子太难过了。
我摇头。“那之后就再没收到过他的消息,无论我和父母怎么联系他。我于是给酒店打长途电话,倒是通了。但工作人员说,整栋楼不对外开放,已经按层租给了不同的公司,他们无权过问任何公司的内部管理。我当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西港毕竟是有国际机场的一座大城市,华人众多,离文明不会太远吧?佳梁无非是运气差些,遇上了霸道的雇主。我只要按地址找过去,最多陪人家一笔违约金,怎么还不能把弟弟领回家……”
大概听到我最后一句里又带了哭腔,审讯官们决定转移话题。“吴佳梁去柬埔寨的那次旅途中,有与他同行的吗?”
“飞机上有一个,”这我是知道的,“叫邱陆,也就是我这次带回来的那个人。佳梁后来跟他成了好友,说邱陆挺照顾他的。别的航班嘛,还有两三人?反正都是程序员,公司派车去机场,将他们一并接走的。”
“那几人到达西哈努克机场后的遭遇,你清楚吗?”
“都是邱陆告诉我的,我想你们应该也问过他了。”
我几乎能看到坐在墙另一边的审讯官脸上浮起微妙的表情,“你再跟我们讲讲呗?”
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知道这是交叉口供的一种形式。邱陆也许会对我撒谎、对审讯员们撒谎,但事隔一个多月,谎言是很难保持前后一致的。当然,他们肯定也会仔细盘问邱陆有关我在西港遇上他之后的一连串经历,再与我其后的口供做比较。
“邱陆说,公司派来辆黑色面包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二男一女。女人是人力资源部的芸芸,之前就是她远程为新员工们办理工签。那两个男人都是华人,身材粗壮,纹身。上车后大家先签了合同,随后被要求上交护照和身份证,说是办理入职手续时要用。”
邱陆后来回想起这段噩梦般的经历,其实在飞机降落前以及面包车刚驶离机场时有过短暂的一段时间,收纳了柬埔寨在他记忆中所有的美好因素。
那开阔的海与天之间是一座座新建成或正在建的豪华酒店、商务楼。笔直的海岸线上铺着雪白柔细的沙砾,马路两旁是一排排的糖棕树。霓虹镶在金色的外墙上,合法的博彩业为城市的每一天带来节日的欢愉气氛。人行道上行走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投资者和淘金大军,与细瘦棕黑的柬埔寨本地人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邱陆与同行的那几个华人倒不太一样,他不是主动来这里逐梦的。生于福建山区,从小戴副高度近视眼镜,斯文纤弱的书生样。四年前去莆田工作时认识了太太,现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婚后一直住在老丈人家,没办法呀,2018年前后中国大陆的房价让男人和女人都能生出“与其做牛马、不如当鸡鸭”的绝望。
关于西港,是丈母娘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要打造第二个深圳!靳姨你们认识的,说她女婿在西港工作的那家工厂,是专门为美国生产名牌运动装的。好多跨国公司都去了那里哦!你走在马路上,时不时会有人提着一整箱的美金,问你有没有房子卖。去年一平米还不到一百美金,今年就过千了。”
丈母娘眼中的光,让邱陆毫不怀疑她自己就去过那里。
“地基才刚刚打好的新址,整楼的单位就已经被一抢而光,才投进去的钱都回来了。那些做二手房的,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呐,租一座楼再马上转手租出去,一个月能挣上百万呢!你说去那种地方干上几年,回来后全款买房直接退休不香吗?还用在这里没白没黑地打工……”
言下之意,自家的女婿太窝囊了,没能让家人跟着他过上好日子。人在屋檐下,邱陆只得主动去网上联系西港那边的公司,倒是很快有了回音。然而这才降落在黄金海岸不到俩钟头他便意识到,此生也许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待新人们的证件一一落到对方手中,身穿黑色紧身背心的一名壮汉从包里取出几只黑色的头套,依次给每人套脑袋上。邱陆心里咯噔一下,可他知道反抗也没用,他打不过人家。
“你、你们要干什么?”坐在车门边、只知道是姓马的一个胖子扯掉头套,扭头看了看满车面无表情的陌生人,伸手去拉面包车的门,打算跳车。“我得去趟厕所。”
发现门已被锁住,打不开,马胖子开始猛烈地拍打门窗。“放我下去,我不干了!你们谁拦着我,我报警!”
但听另一名壮汉手中噼啪声响,子弹已上膛。当他将那柄黑色枪管顶在马胖子后脑上时,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用阳光灿烂来形容。
“报警?死胖子,我先爆了你的头,看你怎么去报警?等下车后随便找个地方把你埋了,烧了你的护照,你觉得你的家人能找到我么?能找到你的尸体?”
肥胖的身躯僵住,压抑着的抽泣声伴随一股腥臊之气在车内蔓延开来。马胖子不用去厕所了。
“你们别胡来啊!”邱陆身边的吴佳梁也扯下头套,紧张但底气十足地警告不法分子们,“我姐是刑警,大队长!给她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哈哈哈……”回应他的是一车肆无忌惮的笑声。
(3)程序员与杀猪盘
“为什么要用假身份出国?”审讯官问。
“因为我担心佳梁的安危,等不及向单位提交申请。”
去柬埔寨旅游若是不超过一个月,无需提前去使馆申请签证,到达当地后可以在机场办理落地签证。然而作为市局刑警队副大队长的我,因私出国需要提交书面申请,写明白原因和计划,等审批通过后才能领到因私护照出境。而我由于工作需要,手头刚好备有一套假身份证和护照。于是跟单位请了病假,带上假护照赶去机场。违规就违规吧,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必须尽快把弟弟领回家。
“所以你是在今年春节过后,2月……”墙那边的审讯官应当是在翻阅手中的资料,“7号到的西港,回国已是4月初了。为什么耽搁这么长的时间?”
“两个原因,”我说,“其一是那边的网投园区戒备森严,几平方公里的整片区域内建有各种酒店、高层公寓和独立屋,租赁者是数不清的博彩和网投公司。园子里通车,不断有酒店工作人员和运货车出入。可每栋楼的前后门都被荷枪实弹的保安把守着,各个楼层的门禁卡由本公司保安队长统一掌管。”
连电梯里都站着持枪的看守,基本上是公司雇的华人黑帮成员。偶尔能见到几个本地人或者越南菲律宾人,个子都不高,胳膊上裸露的肌肉一块块凸起着,仿佛冬季羽绒服上的方格。活脱脱集中营的管理方式。
据邱陆后来告诉我,公司承诺的双休日自然是没有的,每周给半天时间在园区附近五公里范围内放风。而这对于刑警出身但无法靠近的我,是花了两个星期才摸到的规律。
“附近没有警察局?”
“最近的警局在十公里之外。本来这片儿就是荒地,配套设施一直没跟上。而且就算找到警察又能怎么样?”我语带嘲讽地说。当地政府都被那些公司贿赂了,他们真的不知道园区内在上演什么样的故事吗?有什么理由允许非军事重地由怀抱机枪的保安日夜看管?
但这些话我没讲。因为这又回到开头的问题——是谁带头出资建立的这个西港经济特区?为什么建在政府腐败、赌博合法的国家和地区?本地居民既然于虚假繁荣和通胀之外什么都没捞到,为什么咱们的出资人还不叫停?
“承诺的高工资有无兑现?”审讯官又问。
“工资单上写的倒是和既定的一样,但月末会以各种理由给你扣光。”
“都是以什么理由扣钱?”
我想了想,“据说大头是住宿和伙食费,此外还有水电费、地板磨损——”
“地板磨损也算在内?”
“键盘磨损都算呢!”我尖着嗓子说,“还有厕所使用费跟海景空气费。”
无声的讥笑浮现在审讯官脸上,在我的想象中。
那天,邱陆和佳梁几个新员工被面包车运送至酒店,被告知七层是本公司的工作区域,八层为员工宿舍,每天有酒店工作人员上来送吃送喝。每人在指定的房间里搁下行李,就被领去楼下的工作间。一进门就把邱陆惊呆了。本以为自己和另三个华人员工是罕有的倒霉蛋,没想到这一间大厂房里人挤人地坐了差不多150个程序员。一共八排长桌椅,电脑一台台并排摆放。空隙间是水杯和纸巾,头顶几十盏方形白炽灯将键盘照得清清楚楚。
不同于押送他们前来的黑帮人士,员工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年龄和外貌的华人男性,都在一行接一行地写着代码。过半数戴着眼镜,瘦削或微胖的身材,松散的黑发,如同刚从大学课堂或其他公司研发部门里拉过来的一样。唯一区别是原本率真稚气的脸上填满麻木与绝望。
“是家游戏开发公司?”审讯官问我。
“广告上是那么说的,他们几个去到之后才发现是博彩公司。后来公司又、又开了个网投部……”
我的胸腔内像装了搅拌器的刀片,将我从内到外划割得血肉模糊。佳梁从小就是个听话的男孩,他刚去公司那几个月,每天都认认真真写代码,很少出错。其他的同事们经常因为犯错或偷懒被看守们痛打甚至电击,而佳梁相信政府不会放弃他,姐姐不会不管他,以他最大的忍耐力等候着自由的那一天。
然而博彩业虽赚钱,却还是不如周围那些做“网投”生意的公司。说白了就是电诈,杀猪盘,名副其实的巨额无本生意,且不受地域和国界限制。据说园区内每有一单生意做成,当晚会放烟花,以此庆祝世界上不知哪个角落的某个人、某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所以后来公司决定成立一个网投部,佳梁不幸被调去那个部门。公司给了每个月几十万的“开单”指标,让佳梁每天扮演成功人士,去知名企业网站上寻找单身的中年女性管理人员。在成为她们的白马男友之后,诱骗她们到本公司操作的投资网站,榨干她们的钱。
佳梁的第一单生意花了二十来天完成。公司特意奖励了他五千人民币,现金,不记在工资单内。可那之后佳梁表示坚决不干了,请求调回原来的部门继续写代码。这孩子太善良了,他是宁肯被杀都不愿继续去骗人……
“你弟弟跟邱陆分到同一间屋吗?”这个问题的目的是将我从悲痛的泥沼中拉上来。
“不是的,佳梁跟马胖子一间屋。邱陆本来单独住一间,几天后又分来一位,从别的博彩公司转过来的。”
“这还有交流?”
我笑了,“都知道这些被骗来的华人为了回国肯出任何价钱,邱陆所在的那家酒店某层就有这种服务机构。说是帮你办假身份,替你买机票,包送回国,其实是博彩公司自己办的。等钱给了他们,上了他们的车之后,你会被卖去另一家公司。”
“人怎么能坏成这样!”审讯官火了。
“不过邱陆跟佳梁特别谈得来,吃饭、放风的时间基本都在一起。”
对这些每日每夜白为他们服务的技术奴隶们,公司唯一提供的福利便是“那件事”。要知道色情业在柬埔寨虽然也属非法,民间其实非常普遍,而西港更有“亚洲最大色情教育场所”的美名。在每周休息的那半天内,由公司出钱为员工们安排会所服务。当然目的是为了奴隶们安心工作,毕竟不能像家养的猫狗那样阉掉。
“都是什么人在那些会所当小姐?”
我想了想,“大部分是华人,也有中韩跟俄罗斯的,很少本地人。”
“所以后来你、你就,”对面叹了口气,“为了救亲人也是豁出去了。”
这又多花了我两个星期的时间去观察和做准备。是的,我豁出去了。
 
 
(4)都卷到了色情行业
 
“先跟我们说说,你所了解的西港色情行业现状?”审讯官问。随后派人过来我这边,给我送了瓶矿泉水。
柬埔寨的性行业在世界范围内臭名昭著。尤其是大量的雏妓,已成为欧美恋童癖们来亚洲“性旅游”的首选地。在华人大举进军西哈努克港之前,柬埔寨租妻文化盛行,六七十岁的欧美老头每月靠着少量的退休金就可以来柬埔寨包一个16岁的女孩长期服务。首都金边一带站街的男童女童,十岁成为性工作者,二十岁就老了,三十岁或许已经殒命。
“这么悲惨,为什么还要入这行?”审讯官问。
我喝了几口水,放下瓶子后说道:“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柬埔寨土地贫瘠,农民很多食不果腹。而隔壁的越南虽然较为富裕,早些年男女比例失调,使得男孩子异常金贵。为了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父母经常牺牲家里的女孩子们。”
早期的西港,最有名的红灯区要数越南街。不知为何,同饮湄公河的水,越南女孩娇嫩白皙、前凸后翘,性吸引力方面完胜皮肤黝黑的柬埔寨女人,在性市场中占主导地位。
然而永远不要低估咱们某些华人同胞“卷”的能量。单是2017-2019这三年,就有几十万华人大军涌入柬埔寨从事电诈与博彩行业。有自愿,也有像邱陆和佳梁那样被蒙骗甚至绑架而来的。说来让人哭笑不得,短短三年,西港的物价、地价翻着倍地提升。并发扬民族文化,把内地自创的酒店桑拿、东莞式服务、KTV夜店等国粹成套地推广至海外欠发达地区,成功将西港的蓝山县打造成为超过越南街的第一大“优良妓院部落”。让本地鸡们无路可走,让望洋兴叹的欧美白老头们悬崖勒马,安心过他们的退休生活。
“也不知是出于憎恨还是谋生需要,”我说,“被蓝山妓院群抢走生意的本地人和越南人开始有组织地成立仙人跳团队。也有中国人建的,但针对目标同样是从国内刚来西港不久的打工男性。”
当我发现打入网投园内部、接近弟弟的唯一希望是借助那些色情机构,我便每日于天黑之后到新老红灯区内溜达,观察当地的行规与风俗,为自己冒充小姐做准备。
期间撞到不止一起仙人跳事件。通常是一群妹子当先,以越南籍居多,将走在路上的华人男性围住。大家假装挑逗他,动手动脚,若是当场被拒绝,会顺走男人的手机、钱包、项链等值钱物品,转手递给躲在暗处的男性伙伴们。
“男人若是反抗呢?”审讯官问。
“不用反抗,只要说话大声些,小姐们就会假装晕倒。而她们的男伴们一拥而上,将肇事者痛打一顿。十来个男人,有的还带着刀棍。打完人再向倒霉蛋索要2000美金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晕倒,公主啊?”
“本地公主还真有不少。”我记得在西港认识的一个华人工头曾告诉我,有时候天热一些,厂房里就会有姑娘晕倒,其余女人便跟多米诺骨牌那样纷纷倒地,他只能给她们集体放假。非要问怎么回事?一个个答曰,看到同伴晕倒啊,自己也被吓晕了,你能怎么办?相比咱们国内的妹子,也算是善于为自己争取权益了。
“那个男人没报警?”审讯官回到正题。
我咧了下嘴,“西港那边,想劳动警察出警,先交200到500美元不等的小费。”
“外国同行们可真会赚钱,”审讯官快速嘀咕了一句。
“出了警也还是不了了之。有时警察会突袭某间夜店,只带走嫖客,目的是罚钱。即便抓到的是绑匪,只要交够钱,放人。没钱的,也可以把清白的你当成绑匪来定罪。”一说起这些,我感觉自己作为新中国的一名良心刑警,工资有点低啊。
“明白了……说你的事吧。”
我忽然口渴异常,又喝了几口水。“据我观察,佳梁他们在网投园那家公司是每周二或周三下午,放风半天。大概公司考虑到成本,红灯区周末忙。周中人少,费用会相对低一些。多数时候是派车去会所,把女人接来酒店,一百多个程序员呢!有时也会带员工过去吧?不清楚。”
三月初的一个周三下午,我穿着一身精心置备的特殊职业女装,摇摇晃晃、吊儿郎当地进了网投园。人就是这样,你越怕别人看见,别人就越快发现你。你奇装异服引人注目,反而谁都当你不存在。
当时我是买了套长袖连衣裙,黑色掺银线的布料柔软贴身。裙摆刚过膝盖,前胸开得较低,后背几乎没有。中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煞白,嘴唇涂成紫色,眼线粗得像僵尸拿木炭给自己描的一样。然而我敢肯定,会有人觉得我格外好看。
为什么选长袖?作为一名终日与不法分子打交道的刑警,我的胳膊与肩膀处的肌肉较为明显,裸露出来会跟那些昼伏夜出、步浮体衰的同行们格格不入。
我在“帝景酒店”侧面的一棵树下停步,从手袋里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点燃。我不抽烟的,但是也可以“抽”,不吸进去就是了。大约过了七八分钟,一辆破旧的大巴准点驶入园区,停在帝景门口。车上都是如我一般的艳装女郎,坐着的有40来个,还有十来个站在过道中。车门打开后,这个平日里鸦雀无声的网投园里充满聒噪与欢快的气氛,此刻也是保安们警惕性的低谷。
我从树下闪出,若无其事地跟着那群女人进了大楼。
“就没人注意到你?”审讯官问。
我嗤笑一声,“妓女本来就是个流动性强的职业,谁记得谁呀?再说当时画了那么浓的妆,把我爸妈叫过来都认不出我。”
我是不指望能一下子找到弟弟。我的计划是先随便粘上个程序员,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问他是否认识吴佳梁。没听过名字就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请他接下来的几天留意一下,我下周再来。
谁知运气不好,进大堂没多久,我竟被保安队长给看上了。是个大胡子,身材壮得跟黑瞎子差不多。应当不是华人,但能说流利的汉语。直勾勾地盯了我几秒钟后,把我拉进酒店配套的一间按摩室。
房间不大,当中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单人床,六七盏昏黄的圆灯沿着铺了木板的墙壁垂直射到地上,避免刺到床上之人的眼睛。床头桌上摆着熏香蜡烛和瓶瓶罐罐,我走过去,开始做准备。
你要问我哪里学的这些“大保健”知识?干警察这行快十年了,突袭扫荡过的风月场所不计其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尤其是女警们,有些男同事们不方便进入的场所,会让我们先进。平日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会听他们科普其中的门道。嗯嗯,警察也是人。
在我做准备的过程中,保安队长已经迅速将他自己脱光。倒也不算光吧,胸前像穿了件黑色卷毛背心,并对我上下其手。一阵阵野兽的味道从背后朝我袭来。
“No, no, lie down!”我故意操着不标准的英语,伸手将他按倒在床上,从桌子下方横格里叠放的白浴巾堆里抽出一条来,盖到他的下体上。随后继续摆弄桌上的精油。
那家伙还挺自觉,抓过桌上的一只小方包,撕开,给他自己戴上。这倒不是他文明。据说柬埔寨这种色情泛滥的地方,很多小姐都是“有毒”的。去那些专供嫖友们分享经验的柬埔寨西港攻略网站看看就知道了,“大家注意了,下图这个女的有超级病毒!我可倒了大霉了……”
准备完毕,我用两只僵尸眼斜了斜大胡子抛在地上的裤带、对讲机、枪支、成串的钥匙和裤兜里半露的门禁卡,挨着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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