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长倩入梦

[pmsy]

关于天机

宰相岑长倩也有五个儿子，小儿子也是白身。但他不为此烦恼。

他的侄儿全部在职，好几个都是经由他推荐。伯父的孩子都有着落，他很安心。

他是个孤儿，由伯父抚养长大。伯父五十出头就过世了，累死在随太宗北征的路上。

岑长倩根基未深就须面对世路坎坷，对“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句话深有体会。

不帮助别人，有一天你也会是路上饥寒而死的白骨。

眼下几个孩子都在外地做着小官，只有小儿子岑永在洛阳跟着他。他觉得很好。

他欠伯父的养育之恩，他已经报了。孩子们已经张开羽翼飞出去了。小儿子陪伴他的老年，有没有出息，看他自己造化。

年底聚会，族兄都已过世。族侄有在外做官的不能赶回来，已经各自在当地开枝散叶。留在京中的罗衣有色，都是官服。

宴罢送客，岑永说：“父亲，您要不要举荐我？”

岑长倩说：“再等等。”

岑永说：“您去年就这么说的。”

岑长倩说：“等你文章出彩，名动京师时再说。”

岑永说：“族兄岑定、岑弘、岑通、岑至，哪个名动京师了？”

岑长倩道：“你怎么不说岑羲、岑参？”

岑永说：“儿子虽然诗做得不如二十七兄好，文章写得不如十四兄好，考中进士还是有把握的。”

岑长倩说：“那你就再去考。”

岑永说：“儿子去考，父亲不举荐，只怕终属徒劳！”

岑长倩说：“你考得不好，为父还去为你关说，对你将来仕途不利。”

岑永再要说，岑长倩已经摆弄他的瓷器去了。

岑长倩不急于找人推荐岑永，他有他的考量。他推荐伯父的孩子是报恩，推荐自己的孩子就是私情了！他已经推荐了四个年长的儿子，不少了！

有时候他摆酒自斟，想推荐入仕这件事是有漏洞的。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家族大了，有贤有不肖，哪能个个都够资格当官？

但五指连心，做父亲的，能说推荐哪个，不推荐哪个？

岑家全入了仕途，当然是对岑家有利的才赞成，不利的反对。敌对者只好拼人口。

此消彼长，岑家发展壮大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良莠不齐？

冥冥天道，如果只是轮番让某姓某家壮大，这天机似乎太也浅薄。

因此岑长倩觉得科举这件事真是绝妙。它象一个筛子，把士人中的能者给过滤出来了。而且公平。落榜的谁也不能怪别人。而经由这个筛子选出来的人才，势必会英杰辈出，推动朝廷和民生向更好的方向走。想出科举制度的隋文帝真是个天才！

科举制度肯定还有不完善的地方，擅长诗赋的未必擅长理政，但岑长倩很清楚自己不是能想出逆天之策的那一个。他思维有破绽，理路不够清晰。 684年他与韦方质、裴居道共同主理修订《垂拱格》时，每逢辩论，他便察觉自己见识的局限。

天后大胆启用寒族，也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她把亲族垄断给打破了。如果不是这样，大唐必将陷入汉朝那般外戚与宦官交替夺权的僵局。

太宗更是天才。他让皇帝的制令受宰相的限制，诏书必须经过中书省、门下省的背书才能生效。自古以来，没有过皇帝限制自己权力的举措，太宗做得到。

岑长倩生活在英主辈出的年代，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英明的君主不是完美的君主。他们的行事有时让人激赏，有时又出人意表，大悖伦常。

简单点说，太宗杀兄陵弟，天后乱伦，都不是常情。

可就是这些在老百姓干出来会被处斩的疯狂中，诞生了历史都找不出来的清明统治。岑长倩有年纪了，民生的好转他都看在眼中。

因此他不敢断言是非，只是对天后的举措冷眼旁观。天后的铜匦之议让他想起厉王止谤。人们的不满是压不住的，可是，解决不满应使用光明宽厚的手段。就象洪水只能疏导，不能硬堵。他很担心铜匦的施行会让大唐陷入人人自危，道路以目的不信任。但天后二十余年执政，作风稳健，明察决断，从一个怀疑走到另一个怀疑，每次都安然度过危机，出乎他的意料。

岑长倩不知道这些奇怪的、出人意料的举措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天机深沉，庸人宜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