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些内容,谢静静查了一夜的信息,最后锁定了三家砖厂。第二天一早,她和哥哥带着父亲出发了,但父亲都说不是。下午快4点时,谢静静和哥哥决定去附近的砖市碰碰运气。砖市就在马路边上,三轮车一辆挨着一辆,拉来的砖整整齐齐地码在边上。一位拉砖师傅认出了寇聚合,说给他装过砖,但具体是在哪个厂他忘记了。“他还说山东以及河南商丘、开封一带的砖厂那几年用的全是智力不正常的人,过一段时间换一批,来回换。”谢静静觉得看到了希望。下午6点多,赶来的警察带他们排查了附近的四个砖厂。前三个砖厂都很偏僻,有的甚至在庄稼地里,寇聚合都说不是。最后一个砖厂是在距离县政府仅一公里处的兴兰建材。从外观看,谢静静觉得这不会是一家黑砖厂,厂子很大,贴了瓷砖的四层楼,窗户是蓝色的,擦得干净明亮,空地也都打扫得很干净,“太光鲜亮丽了”。父亲先是说像,再靠近一些,看到多边形的砖时又说“不是,没生产过这个砖”。谢静静坚持再进去看看,“来都来了”。进门往左拐,寇聚合认出了栅栏内栽的一排竹竿,“高高的,尖尖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说“就是这里”:他住在三栋楼中间那一栋,三楼第一间。
看到父亲宿舍的环境,谢静静就又哭了:拥挤狭小的空间里,靠墙摆了六张宽一米左右的床,紧挨着,被子又脏又乱,黑乎乎的,结了块似的。有的床没有床垫,只是一张破了洞的床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随后,民警从兴兰建材解救了数名工人。谢静静拍下了他们的照片,全都身材瘦削,有些无措地站着。谢静静说,他们和父亲差不多,都“呆滞,说不清楚话”。警方告诉谢静静,2020年至今,寇聚合先后被转卖过河南省内四家砖厂,先是到了郑州市管城区的一个砖厂(今年6月这家砖厂已经被警方打击关闭),2023年被卖给一个姓蔡的人,最后来到兴兰建材。民间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是从今年开始关注到黑砖厂非法用工的。他告诉本刊,6月4日至今,他已解救不少残障人员,年龄最小的才22岁,最大的超过60岁。失踪时间最长的有30多年,户籍都已被注销,最短的6年。控制残障人员的公司和个体户包括砖厂、水泥厂(经销商)、养殖场等,分布在全国多个省市。他说,这些黑工厂通常都建在农村,位置比较偏远,但交通比较便利的地方。例如,他探访的首个砖厂——湖南省临湘市艳飞砖厂两面靠山,只有一条路与外界往来,和他一同探访艳飞砖厂的一名记者告诉本刊,“一般人不会过去”。
王莹说,法律上对于以非法拘禁或强迫劳动方式使用智力障碍人员务工,有相应的规制,根据不同情节通常会对违法者判处“强迫劳动罪”或“非法拘禁罪”。即使不构成刑事犯罪,也要承担行政责任和民事责任。但一些砖厂对这些法律法规规定的明确惩罚抱有侥幸心理——从她2007年前往山西的实地走访经历来看,当地很多人都知道非法用工的存在,但出于害怕被找麻烦的心理,没有人想到要解救智障工人。如果不被发现,就不会被追究责任。王莹认为,更主要的原因是监管的疏忽,黑砖厂所在地执法部门的主动性不强,“劳动监察部门或者公安部门,往往是接到投诉或报案之后才去查处,主动去了解企业是否合法用工的比较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