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接连下了好几天不知时节的好雨,清晨的车窗外终于透出点晴。在公司无窗的小黑屋里窝了一上午,也该出去换口气了。
我独自顺着楼梯下了楼,再沿着一楼的长廊来到了侧门口,正当我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不想被迎面涌入的春光醍醐灌顶。
湾区的冬天就像春天。经历了数月冬雨的洗礼,在不知不觉间面前的这位准春姑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绿。对比她的前生,那位曾在如火如荼烈日下头顶着稀疏金发、皮肤粗糙又头屑飞扬的丑老干妈,早已经脱胎换骨凤凰涅槃。
我不禁闭目提起鼻子狠命地吸了一口,欲将春姑娘处女般的体香永远储存在我每一个脑细胞的记忆里。当我睁开眼睛,眼前更是一亮,仿佛先前的画卷已被作了处理,经上帝之手的点化产生出更强烈的对比。
我沿着园区的小径缓慢地踱着碎步,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个别花树已在不经意间始露春色,像是樱花,它们总爱抢个头彩。
工业园区建在山腰,假如能爬过一旁的山坡便可径直到达另一个园区。坡上的青草约莫一尺有余,头发般致密,它们在雨水的重压下一面倒地匍匐在春姑娘的脚下, 其间的油菜花却依旧挺直了身子,仿佛是在对她说不。
此时的前方正走过一群大鸟,它们旁若无人大摇大摆。那是一群长住在此地的火鸡,该是刚从对过的山上下来,脚趾尚沾满泥泞,在其身后的路面上留下串串的脚印。
又是这帮家伙,我心里嘀咕着,其实它们也算这里的老邻居了,我当见怪不怪。像我一样,火鸡们也许不总喜欢呆在山上,而是更喜欢在非自然的人造平地上结伴而行,它们时而三五成群,时而三三两两。
它们当中有的面红耳赤,像是顶着一团烈火,从光彩丰满的胸口垂下一束翎羽,就像是打着半截领带,看着它们带着一副荷尔蒙爆表的表情,不用猜这些都是雄鸟。
而身材矮小的雌鸟们则温顺紧跟在哥哥们的身后,毫不起眼,甚至看着有些滑稽。与高大英俊的哥哥们相比,它们就像是一群“灰姑娘”。但她们无须盛装打扮去参加派对,因为老天爷会赐给她们舞伴,就如同人类,只要是母的就不愁伴侣。
我放慢脚步如往常一样尽量避免打搅了它们,可它们还是警觉地加快脚步离开。但总有个别的家伙无惧我的靠近,他们站在写字楼和墙边栽种的灌木丛之间,徘徊在原地而不肯离开。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便停下来一探究竟。
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雄鸟,照说它附近并无其它异性存在,为何竟如此留恋此地,莫非是守护它们的蛋,这不可能,毕竟这里不够隐蔽且也未到产蛋时节。忽然间我似乎明白了,我注意到这栋写字楼的外墙是一面深色的玻璃,而它里面也同样立着一只与它一模一样的身影正在与它相互凝视着......
尼玛,原来这家伙是在照镜子!我不禁脱口而出,同时亦回想起有一回公司前台的秘书曾指着玻璃门外的火鸡兴奋的表情,记得当时的那只鸡也是如此这般伸长了脖子朝里面东张西望。
忽然间那火鸡冲着镜子跳起了舞并作出孔雀开屏状,我总算明白了,原来它是把镜中的那个它当成了伴侣。可为何它会对雄性发情,难道它是只火基?!
我被这个怪念头吓了一跳,再一琢磨并非没有可能,毕竟搞基仅在少数,毕竟现实里的同类不见得有镜中的它那般地忠贞,对自己不离不弃。
可为何却不见母的来照镜子?因为母的总不缺性伴侣,自然法则!我自问自答。雄性,包括人类自己应该更惧怕孤独,正如上帝所言,他独处不好,需要找个伴侣。
忽然间我对这只火鸡心生怜悯,同时又替它感到可悲,我在心中默念着:
璃中鸡啊,你可知那爱你的与你所爱的,其实都是你自己?
水中鸟啊,你可知那粘你的追你的,与你水中形影不离的也是你自己?
天上月啊,难不成你也害怕孤独爱照镜,水中月倒映着另一半?
世上人啊,眼睛就是心灵的镜,爱过的人才会在心底留下影......
傍晚收工当我再次走出公司的大门,顿觉冷风嗖嗖,春姑娘消失在冬季的黑暗里。我发动起车子缓缓驶出了园区,一个加速冲上了山谷的高速。
车在山谷间起伏,一只硕大的圆月猛然间弹起跃上半空,我仿佛看见白天的那只火鸡,正伸长着脖子痴痴地凝望着那轮镜月,在里面寻找着什么。恍惚间我忽然意识到,那镜子里面的假象,它的名字叫存在;而外面伫立的所谓真身,它的名字叫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