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一点也不慌乱,他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这没什么,伸手不打送礼人,光那个松下随身听,就要一千多块钱,绝对算得上重礼。
左雁淡淡的摇头:“您是叫周桐吧,我会转告明秋,您来过,不过,这些东西,您一定要拿回去,实不相瞒,明秋早就定了规矩,家里不准收超过五块钱的礼物,您要放在这里,明儿,明秋还是会还给您的。”
“这....,”周桐没想到,楚明秋家里居然还有这样的规定,转念一想,忍不住在心里暗笑,那个领导家里有这样的规定,这楚同志的爱人不是在装样吧,嫌弃这礼轻了?
左雁很简单,她觉着把道理讲清楚了,周桐应该明白,便接着说道:“周同志,您喝茶,明秋可能快回来了。”
正说着,小玲带了个人进院,进门便说道:“嫂子在吗?有人找。”
左雁掀开门帘,看到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手里同样拎着个黑皮包,鼓鼓囊囊的,开口就自报家门。
左雁不由苦笑,依旧告诉他,楚明秋不在家,如果有要事,就进来等。
那人进屋就看见周桐,桌上的东西却不见了,俩人心知肚明,难免有些尴尬,那人也不好将包里的东西往外拿。
俩人交换个眼神,彼此都不开口,左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走又觉着不好,只好不断请他们喝茶。
没过多久,又来一个,还是提着鼓鼓囊囊的包,左雁有些发慌,只好在心里祈祷楚明秋快回来。
屋里三人更尴尬了,周桐非常不安,刚才听到有人找,趁着左雁开门说话的瞬间,赶紧把酒和随身听收起来。
房间看上去挺陈旧,家具样式陈旧,与现在的时尚格格不入,墙上挂的画倒是挺有韵味,颇有古风。
茶淡了,九点多,才看到楚明秋进门,看到三人,他显然有些意外。
三人随即看到,左雁熟练的端来水,将毛巾浸透拧干,再交给楚明秋,楚明秋擦过汗后,将毛巾又交给左雁,左雁再洗过拧干,端水出去倒掉,然后就没再进来。
“你们消息够灵通的。”楚明秋擦洗后,笑呵呵的说道:“我记得没给谁说过,我家住那,你们怎么找到我家的。”
三人面面相觑,周桐喏喏开口:“这个,这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打听,总能打听到的。”
楚明秋点点头:“这话在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太正确了,小动作,什么的,其实都上不得台面,我喜欢正大光明,就算耍点手段,也走阳谋道路。
教员说过,不要搞阴谋,要正大光明。”
三人尴尬不已,周桐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楚明秋看看鼓鼓囊囊的皮包,便笑了。
“你们是燕京人吗?我说的是老燕京人!”
三人同时摇头,一头雾水。
“老燕京人都知道,燕京楚家,五百年楚家,从前清到民国,都是燕京首富,从小到大,就没差过钱。
这样说吧,你们看这房子,这家具,看着挺旧吧。
我父亲当年建这大院,花了三十万大洋,清末的建筑样式,京城样式雷的手艺。
这桌子,红木的,大红酸枝,现在拉市场上卖,少五万,别开口,这椅子,同样大红酸枝,少了三万别开口。”
三人全都大吃一惊,屁股下的椅子登时长了针,不安感,强烈!
几万块的椅子,别说坐了,听都没听说过。
旁边的柜子,看上去去挺旧,现在看来,也是红木的,仔细看,暗红色。
都是,钱啊!
楚明秋的意思很明白,你们准备送的东西。
“我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我宁肯在办公室加班,也不愿把工作带回家,不过,今天,你们既然来了,我们就谈谈吧。”
楚明秋说着起身,三人不由自主的起身跟着出来,原以为要在小院子里,没成想楚明秋直接出门。
三人不敢问,跟着楚明秋出来,楚明秋边走边介绍,三人这才明白,刚才那小院,只是楚家大院众多小院的一个,进了如意楼,三人才真的给震了!
“随便坐,这里是我的书房,原来有五万藏书,十年时,被红卫兵给抄了,烧了一大半,现在还剩两万多。”
楚明秋决定将打击进行倒底,毫无顾忌的炫富。
当然这是有目的的,他要通过这三人的嘴,把他的富裕传出去,可以省很多麻烦!
比如今天这样的麻烦!
“说说吧,你们今晚,一起来的目的。”
楚明秋依旧给大家倒上茶,然后便开门见山!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
楚明秋忍不住摇摇头:“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新公司有八个部门,每个部门设部门经理一人,总监一人,总共只有十六个干部名额,再加上总经理办公室,书记办公室,干部名额总共只有二十二人,这还包括书记和总经理。”
“现在两个公司有多少干部呢?你们可能也清楚,六十七人,六十七人,十六个岗位,这注定大部分科级副科级干部,在新公司没有职务。
不过,机会还是有,新公司成立后,经营思路要转变,新公司要开至少五十家直营门店,每个门店都要承担销售指标,完成指标后,超额部分,利润门店拿八成,总公司拿两成。
五十个门店,要设三个片区经理,这三个人可以算干部,这三个人的收入,是底薪加提成,底薪比较低,提成高,如果干得好,收入应该能达到三四百,甚至更高。”
“具体的,到时候,执行细则,会公布出来。”
“好,说说你们最关心的,新公司的干部选择办法,”楚明秋含笑道:“这次我们打算实行竞聘,本来该今天宣布的,可今天这事...,耽误了,明天就开会宣布。”
“我解释下竞聘,简单的说,就是凭本事去争,这十六部门经理,全厂职工都可以去竞争。”
楚明秋没给三人开口的机会,这三人估计开口就是,我在厂里勤勤恳恳工作多少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等,然后希望在选用干部时,领导能多考虑。
他没心情听这些车轱辘话,什么功劳苦劳,都过去了,功劳真那么大,厂子能这样!
“全厂职工?”周桐忍不住皱眉,这选择范围就太大了。
楚明秋点头:“我们的目的是让真正有能力的人站出来,公司合并,只是改革的第一步,盈利才是最终目的。
新公司,新的管理模式,新的运营模式,这些都是对新公司管理层的考验。
新公司成立后,管理层要去香港法国考察,看看别人是怎么经营的,香港随便一个糕饼屋,产品种类都比你们多,质量还好。”
“楚主任,我知道,我们工作没作好...”周桐艰难的抬头,很是羞愧。
“不是,在计划经济下,你们的工作做得很不错,虽然说上优秀,但打个良,没有问题。
别以为是贬低,这已经很高了。
可现在要搞市场经济,向市场要效益,可很多企业,不光是你们食品厂,很多企业领导人都没有转变观念,或者说,不知道该怎样向市场要效益。
企业从管理到经营,依旧守着计划经济的老一套。
就说机构设置,现在的机构设置与几十年前,有什么区别?这套机构设计,就是为计划经济服务的。”
楚明秋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放在三人面前,周桐手快先拿起书。
“扁平化管理。”
“对,这本书是我和我老师古震教授写的,新华书店有卖,我这里就这一本,就不借给你们。”
“主任,我明儿就去买,一定认真研究。”
楚明秋微微点头:“商场如战场,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商场上同样如此,商机也是稍纵即逝。
一个公司的组织架构能不能适应市场,能不能对市场作出快速反应,这是评价一个公司组织架构决定性因素。”
“这次我们为新公司设计的管理架构,就是从市场出发,我相信这个管理架构,是适合市场的。”
周桐无声的叹口气,这个架构是不是适合市场,还要经过市场检验才行。
但这不是今晚来的目的,他想问,可忽然觉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从一开始,他们就被楚明秋强大的气场给压制住,随着他的思路在走,跟着他的想法在转。
明明楚明秋比他们小十来岁,可在他面前,他们就象做错事的小学生,听他教训,听他上课。
“主任,这些道理,我们懂,厂子没搞好,我们都有责任,有些是历史留下的,有些是我们的犯错。
这次改革,动作如此之大,整个厂子的管理经营,几乎推倒从来,我是有些想不通,难道以前,我们就全错了!”
周桐忿忿不平,忍不住抱怨起来。
“你这个想法就是错的,以前怎么可能全错了,以前不能说是错的,以前搞计划经济,在计划经济模式下,这样作是对的,可现在搞市场经济,原来那套就不合适,就要转变观念,如果,跟不上形势,那就只能被淘汰。
这没什么好说的,战场是残酷的,市场也同样是残酷的,不行就只有被淘汰。”
楚明秋盯着周桐,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要抱怨,因为抱怨没用,要的是适应,只有适应变化,才能生存!”
太残忍!血淋淋的!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虚伪面纱,揭示出社会生存的残酷法则!
随后,楚明秋又告诉他们,象今天这样的事,压根没用,不是方案是经过市委市政府批准的,而是,这个方案已经照顾到大部分职工的利益,受到损害的是部分脱产职工和干部。
“那,多的干部职工,怎么安排呢?”
第二个进门的叫焦洪林,是厂后勤科副科长,此刻他好像醒过来似的,开口问道。
“第一个,回一线车间,继续工作;
第二个,女干部,超过五十岁的,男干部,超过五十五的,可以办理内部退休;
第三个,可以办停薪留职,自谋职业。
第四个,以上都不愿意,可以自己联系工作单位,我们不阻拦。
如果上面都不行,可以进入再就业培训,高新区有培训学校,可以到培训学校学习,学习期间,拿基本生活费,这个基本生活费,就是原工资的六成。”
“这个六成,只能拿一年,一年后,生活费下降到五成,再过一年,下降到四成。”
“以后,就拿四成,这期间,要接受公司的安排,比如学习,临时干点零活,等等。”
焦洪林沉默不语,脸色很难看,周桐俩人的神情也不好,能想到来送礼的主,脑筋还是比较零活的。
楚明秋微微摇头,这三人还是不明白,其实,在这个设计中,片区经理是最好的位置,片区经理拿基础工资,但可以从下面门店上交的利润中获得提成,每个门店的超额部分,他可以拿两成提成,每个片区至少有十多个门店,而且,按照计划,每个区设一个片区经理,先在老四区和淀海区开设门店,这样就有五个片区经理,这个职位看上去不显眼,实际利益却是最大的。
而且,片区经理是好学经营管理,也是最先接触到市场的,不管是经济利益,还是上升空间,都很大。
当然,他不会指点他们,只是将这次竞聘方式,告诉了他们,鼓励他们参加竞聘。
将三人送走,已经快半夜了,他们要穿越半个燕京城回家,到家估计已经是一点多了。
回到房间,左雁还在看书,看到楚明秋进来,她有些不安。
“都处理好了?”
楚明秋掀开蚊帐,没有开空调,立秋后的夜晚,没有那丝燥热。
左雁习惯性的靠在楚明秋的肩上,低声解释。
近十年夫妻,俩人还象刚结婚那样,甜蜜。
“唉,这些人啊,不把脑筋用在正途,非要走歪门邪道。
雁儿,以后,凡是不认识的,提着包上门的,一律不准进门。”
左雁嗯了声,楚明秋觉着她太随意了,便在她臀部轻轻拍了下,左雁咭的笑了,在他怀里扭动,水蛇似的。
两孩子的妈,腰肢还是那样软,肌肤还是那样滑。
学校还有个年青老师给她写情书,把楚明秋给乐得。
“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你老公才三十五,就是副厅级了,四十以前,估计能升到厅级,以后,想走后门的,肯定不少,逢年过节,送礼的也不会少,还是那句话,超过五块钱的礼,除了虎子勇子小八狗子,其他人的,一律不准收。”
“远子小志咸鱼干,都不行?”
左雁调皮的问道,也就是在爱人面前,她才有此小女儿样。
“远子小志,这一家人,没问题,咸鱼干黑皮,他们若提着礼物上门求帮忙,就替我扇他们!”
左雁无声的抿嘴直乐,她就喜欢楚明秋这样。
第二天,耽误的会议召开,不只是干部会,而是全厂大会,上午在一厂,下午在二厂。
在这个会上,楚明秋宣布了新公司八大部门,部门经理竞聘办法,评选办法,给全体职工一周时间,在这一周里,愿意参加竞聘的,不管工人还是干部,都可以参加竞聘。
参加竞聘者,要上交竞聘书,还特别指明,竞聘书的内容要包括,要讲述自己的条件和优势,对竞聘岗位的认识,上任后如何开展工作等。
评选办法,由工作组负责,同时在全公司公示。
同时宣布的还有,落选干部的处理办法。
会议还没结束,全厂轰动了,干部职工冰火两重天,干部们压力更大了,不少人牢骚满腹,但却不敢公开发泄,这个关键时期,得罪领导可没好果子吃。
楚明秋给了五天的准备时间,五天后,上交竞聘书,工作组会用三天时间对所有竞聘书进行审评,然后进行第一轮淘汰,第二轮进行面试,由工作组负责。
在提出这个法子时,柳承良很担心,觉着这不符合党的干部原则,楚明秋坚持要这样作,柳承良让步了,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在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工作时,楚明秋特地把这个竞聘法作了讲解,结果得到段书记和程市长的一致赞同,段书记还说,就算合并失败,这个竞聘法子,就是一大收获,干部要能者上!
柳承良从此就言听计从,摆正位置,自觉的当起矮个来。
在体制内,看清风向,躲开风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才是生存之道。
五天时间很快,工作组陆续收到一百多份竞聘书,工作组连夜审查。
一百多份竞聘书,每一份都要看,都要仔细审查。
关雪怡看得头晕脑涨,扭动下脖子,看看楚明秋,楚明秋在那坐了一个上午,依旧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露出笑容。
关雪怡起身倒水,端起茶杯走到楚明秋身边,低头看,忍不住叹口气:
“主任,这三天时间,够吗?一百多份!”
楚明秋头都没抬:“看不完就加班,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下班!”
“累死我了!”关雪怡夸张的叫道。
范敏智拿着份竞聘书过来,没有理会搞怪的关雪怡,放在楚明秋面前。
“这份挺有意思的。”
楚明秋拿起来,很快看完,的确不错,看到署名,居然是一个一线职工,看名字,赵颜梅,应该是个女生的名字,她竞聘的职位是市场部经理。
看过竞聘书后,楚明秋也觉着挺好,把她的竞聘书放在过了的那堆。
第一轮的淘汰率不高,一百多份竞聘书,竟然只淘汰了十多份,这十多份也不是楚明秋决定的,而是楚明秋范敏智柳承良三人共同决定的。
三天时间,看完一百多份竞聘书,总共几十万字,就算楚明秋也累得不行,到最后,看着都想吐。
第二天就第一轮过关名单就向全厂公布,告示粘贴在办公楼前的告示栏前。
中午时,告示栏前挤满了人,工人们都觉着很稀奇,看着名单上少数几个工人的名字,工人们忍不住大声议论起来。
工人肆无忌惮的哄笑着,好像改革与他们无关。
可细想下来,好像真的与他们无关。
这次合并与一线工人真没多大关系,利益受损的主要是管理层与行政后勤,特别是管理层,部门取消了近一半,以前一个科,科长副科长少的三个,多的五六个,下面的兵可能才两个,这是个让楚明秋非常无语的现象!
两个姑娘入围了,姑娘们围着她们打气,一群小伙子则围着瘦高个的眼镜男起哄,眼镜男则很得瑟,一点不在意的与他们起哄笑着。
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人从边上经过,口哨声一遍,那中年人低着头快步走过。
小伙子们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场面欢乐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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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孙老,欢迎来指导工作。”
楚明秋笑容满面,双手握住钟老的手。
钟老面容矍铄,满头白发,手上满是皱褶,额头还有道明显的伤疤。
另一位孙老看上去稍微年青点,头发落了大半。
这两位是中顾委下来调研的,通过市委介绍来的。
“小楚同志,呵呵,我们来得突然,打搅你们工作了。”
楚明秋心里腹诽不已,可还不得不弯腰恭谨的说:“您客气了,我们非常欢迎领导指导工作。”
钟老笑呵呵的说:“我们来得突然,你们干你们的,我们来就是看,听,你们不用管我们。”
这话听听就行,真要不管,那就惹大麻烦了。
二老来得确实突然,楚明秋完全没想到,居然惊动了中顾委的顾问,他拿不准两位顾问来的目的,心里骂着老段老程,也不打个招呼。
“那怎么行,小关,赶紧的,倒茶,”楚明秋冲关雪怡吩咐道,然后请二老坐下,才说:“我先给领导汇报下工作。”
关雪怡端着茶杯过来,笑盈盈的。
“你是老关的女儿吧,都这么大了。”孙老笑咪咪的说道。
关雪怡笑道:“孙老,您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你不是在那个什么政研室吗?”
“这次合并就是我们政研室主导的,楚主任就是我们政研室主任。”
钟老看来不认识关雪怡,孙老便给他介绍,听说是中顾委同事的女儿,便也顺势说了几句。
楚明秋也挺知趣,让关雪怡也坐下,把范敏智和柳承良都叫过来,一起向顾问汇报工作。
楚明秋向二老介绍了食品厂合并的背景,新公司的组织架构,以及为何采取这样的组织架构,同时稍带指出国营企业的弊端,退休工人如何安置,新公司部门经理竞聘办法,等等。
这一通汇报,足足讲了近一个小时,在他汇报时,二老很少打断,专心的听着,不时还在笔记本上记上一些。
楚明秋汇报完后,请二老指示,还装模作样的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柳承良压根没想到,传说中的中顾委顾问居然来了,他显得比较紧张,好在二老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这才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十一届三中全会,海里决策进行改革,到今天,已经六年了,今年建国三十五周年,三十五年,三十而立,咱们国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三十五年建设,有成功经验,也暴露出不少弊端,改革就是针对这些弊端,进行的我们体制的自我调整。”
钟老缓缓说道:“燕京市委对亏损企业进行整顿,这个办法是个创举,这对全国的国营企业,现在国营企业的亏损面积很大,各省市都这样,如何对国营企业进行改革,小楚同志,你们进行的这次探索,是个极其大胆的尝试。”
楚明秋心里微怔,听这口气,这二老不是来找麻烦的,笔下没停,迅速将钟老的话记下。
“对国企进行改革,前几年就进行了尝试,主要是放权,给厂长经理们放权,在初期,对企业效益提升很明显,可这两年,效果并不明显。”
孙老插话道:“从经济上看,我们经济处于发展期,整体经济形势不错,可就是国营企业的亏损面扩大了,这个现象很奇怪。”
楚明秋听着有点懵,这与食品厂改革有关吗?
“小楚,你是经济专家,你说说这是什么原因?”
楚明秋略为思索,才思索着说:“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不了解数据,不好说啥,不过,既然总体经济形势不错,那就是蛋糕分配的问题。
我对全国的情况不了解,但对燕京的情况还了解,燕京的国企亏损面也扩大了,可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个体经济发展迅速,国企亏损的部分被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个体经济抢去了。”
“燕京的亏损企业主要集中在轻工系统和商业系统,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市场竞争中,国企失败了。”
孙老笑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可为什么国企在竞争中失败呢?”
“简单呢,看看国企,再看看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楚明秋两手比划着:“国企包袱重,从组织结构来说,国企机构臃肿,就说这个食品厂吧,科长副科长四十多人,脱产工人一百六十多,这样不从事直接生产的干部工人占全体员工的三分之一,高达30%,而乡镇企业私营企业,顶破天有5%-8%,仅凭这点,国企就不可能竞争过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
“占领市场,首先是价格,咱们国企包袱重,成本就高,乡镇企业小,但成本低,在市场竞争中就占优势。”
“可国企的产品质量好啊!”钟老说道。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消费。”楚明秋解释道:“消费,消费是与收入联系在一起的,现阶段,咱们老百姓收入不高,所以,价格低就有很大吸引力;等将来咱们发展起来了,老百姓收入增加了,有钱了,才会先看质量,再看价格。”
钟老孙老沉默了会,才轻轻叹口气。
楚明秋看着他们,笑了笑:“市场经济,适者生存,国营企业若不改革,以后会更难,可若改革,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阻力会比较大。
我们这次食品厂的改革,市委市政府全力支持,轻工局也很配合,所以阻力较小,而且,食品厂的规模小,两个厂加起来,也就千多人,若是换成几千人,上万人的厂子,这难度就以倍记增加。”
“是啊,”钟老点头,叹息道:“我看了你们的改革方案,在你们的方案中,对党委工会团组织的削弱很大,这无疑是削弱了党的领导。”
果然,但是,才是要害。
关雪怡和柳承良都有些紧张,俩人都看着楚明秋,这是个难题!也是这次改革方案最容易被人诟病的地方。
范敏智神情凝重,这个问题在前些天就曾经提出来过,楚明秋没有直接回答,现在又提出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在所有人中,可能他是最了解这些顾问的威力,他们看上去退了,可扶上马,送一程,他们还能送一程,可他们要不送,你就走不了。
“我不认为这会削弱党的领导,”楚明秋严肃的答道:“精兵简政,是教员早就提出来的,一个千多人的公司,有必要有那么多行政人员吗?
其次,党的领导并不在有多少人,设多少机构,领导就上来了?我看不见得。
领导力并不在人数多少,机构设置多少,当年,国党机构够多了吧,人也多吧,可结果呢?
所以,我认为,党的领导并不靠人数和多设几个机构,才能有效维持和提高。”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一个一千出头的厂子,设那么多机构干啥,你说象燕钢那样的公司,几万十几万人,那是忙不过来,我设个机构,放上七八个人,领导就增强了!”
楚明秋居然提出质疑,范敏智后背冒出一层细汗, 柳承良都懵了,这胆也太肥了!心里随即一喜,够狂!也好!让顾问收拾他。
自从参加工作组后,柳承良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话语权,甚至还不如关雪怡和尹昌年。
心里憋屈,又知道斗不过,只能扛着龟壳,学上忍者。
此刻,他心里偷着乐。
钟老眉头皱起来,白色的眉毛尖都快凑到一起了。
“不能什么都向钱看,”钟老没有动怒,很有耐心的说道:“改革还是要依靠党的领导。”
楚明秋叹口气:“食品一厂,党委的机构有,办公室,设办公室主任一名,副主任有两个,办公室成员五人,宣传科,设科长一人,副科长就有五个,科员三人,工会,设主席一人,副主席七人,成员六人;妇联,主任一人,副主任有三人,成员有八人,厂里有女性员工五百一十七人,每人要服务四十八人;另外还有,计划生育办公室,科长副科长三人,成员五人,厂里未婚女职工有九十二人,计生办平均每人服务十二个女职工。....”
钟老越听越是心惊胆颤,这太令人意外了,他也没想到,下面居然如此荒唐。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孙老不敢置信的问道:“这个机构设置人员配置,是有规定的。”
楚明秋叹口气,没有回答。
钟老沉默半响,叹口气说:“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是国营企业的毛病,大多数国营企业都有这个毛病,国营企业改革,如何保持党的领导,是个非常紧要的问题。”
孙老也叹口气:“是啊,现在农村的基层组织近乎瘫痪,包产到户后,生产队公社瓦解了,组织也就近乎瘫痪。”
楚明秋摇头:“其实,分析现在和以前,生产队公社,靠的是组织生产,分配生产成果,来维系组织,现在,不能生产由农民自己进行,管不了了,分配生产成果,也不行了,于是,组织瓦解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生产方式变了,基层组织的工作方式也要变,如果不变,那么只能证明,现在的书记不合格,要换人。
基层组织没有及时调整工作方式,所以,基层组织才会涣散。”
楚明秋心里忽然闪过个念头,便问道:“解放前,没有生产队,没有公社,基层组织为何如此有力,能组织起上百万支前队,为什么那时可以,现在不行了呢?”
“这个问题,很不好解决,组织上应该组织人进行专题研究。
现在外出打工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还很少,可今后,到城市打工的农村剩余劳动力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怎么办?”
钟老没回答,孙老点点头:“这是个问题。”
基层组织涣散,甚至是瘫痪,在这个时期还不明显,最明显的是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后期,农民大量外出打工,农村几乎看不到青壮年,农村组织随即垮了。
城市里呢,也好不到那去,大量工人下岗,企业破产停工,这些厂矿企业的组织也随之崩溃。
如何让基层组织有力运转起来,组织上真是伤脑筋,想了很多办法,还是没完全解决这个问题。
不在体制内,加不加入组织压根不care。
被带得太远了,范敏智这时插话补充:“二位领导,我们现在这样设计,是有些问题,但这不是绝对的,我们的目的是,先把行政人员减少,以增加效率,降低成本。以后企业发展了,再根据情况进行调整。”
关雪怡也赶紧插话:“是这样,现在企业亏损,合并为新公司后,要尽快思想盈利,所以,我们这次设计的部门,便决定,工会妇联团委全部进入书记办公室,如此可以最大程度减少行政机关,增加行政效率。”
楚明秋也插话道:“若说削弱了组织,这个在某种程度是,可现在,厂子先要活下来,在新公司里,书记厂长有明确分工,厂长管生产经营,书记管组织,管人事,但厂长在人事上,也有发言权和推荐权,而且厂长推荐权占先。也就是说,对同一个职位,厂长推荐的人,有优先权。”
“这不是变相剥夺了书记的人事权吗?”钟老立刻抓住要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协调好书记厂长的职权范围,这需要他们自身去磨合,我们在设计时,无法考虑那些多问题。”
钟老轻轻叹口气:“国企改革是个大问题,各方面因素很多,或许,摸着石头过河。”
楚明秋他们松口气,连忙表示赞同,新时期的组织工作该怎么作,是个新问题,这个问题,仅靠他们无法解决。
“组织工作应该随着时代进步,在新时期,如何转变工作方式,如何保持基层组织的活力,需要进行研究。”
这是个小插曲,钟老孙老没有离去,而是决定去厂里看看,楚明秋让关雪怡陪同。
等他们走后,他马上给段书记办公室打去电话,通报二老来视察的事,段书记秘书接的电话,他听后没有表示什么,而是说马上向段书记汇报。
然后又给程市长打去,这次是程市长接的电话,程市长在听完后,便哈哈大笑。
“好事啊!咱们市里对全市亏损企业进行整顿,引起海里的重视,中顾委的老同志也很重视,他们来调研,也是关心重视,你要正确对待,把你那性子收起来,我可警告你,对中顾委的同志,别跟对我似的。”
楚明秋连声叫屈:“领导,您这话说的,我冤啊!我对您从来都是尊敬爱戴,那有半分不敬!我对您的崇敬,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去,去,你个混蛋!”
程市长的笑声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这些顾问,不想招惹,也不敢得罪,特别是这第一批顾问,都称得上元勋,个个都是曾经的大佬,位高权重。
让关雪怡去陪着钟老孙老,楚明秋很放心,这丫头是圈子里的人,知道如何对付这些老家伙,那个孙老看来与关父比较熟悉,也不会难为这丫头。
楚明秋与范敏智和柳承良商议竞聘大会,本着公开公正的原则,这个大会将在厂礼堂举行,任何人都可以旁听。
竞聘小组成员有楚明秋三人,本来还想把两个书记两个厂长加上,可范敏智认为,他们加入有可能导致不公平公正,倒不如不让他们加入,就他们三人。
柳承良照例扛上龟壳,楚明秋就顺势同意。
竞聘答辩从一开始就非常热闹,钟老孙老全程参与,俩人只是旁听,没有干预竞聘活动。
参加竞聘的人大都战战兢兢,原以为只是走过场,各部门经理都内定了,没成想,原以为已经内定生产部经理的人,居然连第一轮都没过,这才知觉,这次是玩真的,于是战战兢兢的准备着。
答辩按照竞聘职位顺序进行,第一天是生产部经理,竞聘这个职位的人最多,有四十多人,每个人半个小时,其中演讲十五分钟,答辩十五分钟,最后当场亮分。
竞聘演讲答辩吸引了全厂职工,连二厂的职工下午都跑来,整个大礼堂都挤得满满的。
保卫科负责维护秩序,制止所有闹事。
在第一个竞聘者上台前,楚明秋看到来的人太多,便先宣布纪律,要求所有人保持安静,不管以前有什么矛盾,在竞聘者演讲期间,都不许发出任何声响。
“这次竞聘,我们的原则是公平公开公正,所以,我们对全厂职工开放,允许所有人,只要感兴趣,都可以来旁听,但旁听就要遵守会场纪律,要保持安静,不要影响竞聘人的状态,公平公正公开,我们要遵守,你们也要遵守!大家能做到吗!”
“能!”
“没问题!”
下面稀稀拉拉的答道,还有人吹起口哨,观众席发出一阵哄笑。
楚明秋笑笑:“好,既然大家都答应了,如果有人违反纪律,那保卫科的同志就负责把他请出去,不准他再进会场。”
纪律宣布后,竞聘演讲和答辩开始,演讲答辩次序是抽签决定的。
第一个上台的就比较紧张,他是原二厂生产科副科长之一,在波澜不惊的演讲后,楚明秋率先开始提问,几个问题下来,就把他问住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对生产流程很熟悉,可如果换个方式,他就被卡住了。
楚明秋问了他一个问题,如何组织生产线,如何根据员工能力对生产线进行调整。
副科长的回答显然不能令人满意,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对生产并不熟悉。
楚明秋直接给打了四十分的不及格分数,范敏智稍微高点,给了五十分,柳承良给得比较高,七十分,可随后,大家伙就发现,这个七十分,是他给的比较低的分。
第一个的表现影响了后面,接下来,连续几个都表现不好,对楚明秋和范敏智的问题,回答得都不好。
直到中午前,一个戴眼镜的小伙上台,这个眼镜小伙叫杜宇,回城知青,不过,他是七四年下乡的,就在河北插队,七九年回城,八零年,顶替母亲进的食品一厂,在厂里已经干了四年,他是唯一一个参加竞聘生产部经理的一线员工。
杜宇的表现明显要比此前上台的几个要强,正式开始演讲前,还挺幽默的开了个玩笑,然后才开始演讲。
他的讲话条理清楚,很有自信,对一线的情况非常熟悉,指出目前生产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组织生产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事,咱们生产的面包蛋糕,没什么秘密,就算新员工,一线干一个月就懂了,两月就是熟练工,关键是生产和销售的配合,那些面包蛋糕,顾客喜欢,那些不喜欢,多生产喜欢的,少生产不喜欢的。
其次,我认为是产品的多样性,非常重要,我姥姥家以前就开过面包房,我记得她曾经告诉过我,家里面包房的面包有七八种口味,蛋糕有九种,生日蛋糕就有七种口味,还不包括大小尺寸。
可我们厂呢,还不如我姥姥家的面包房,所以,要加强新产品的研发,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要开拓新市场.....。”
杜宇的人缘看上去挺好,他演讲结束后,那帮小年青拼命叫好,掌声口哨声,响彻会场。
接下来的提问,楚明秋问了个刁钻的问题,生产和销售如何配合?
“每天统计,每种产品的销售量,生产要服从销售,销售部门每天都要统计销售额,销售计划要及时根据市场变化,进行调整,并将新计划及时通报生产部。”
楚明秋微微点头,随后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按照你的答辩,我觉着你竞聘市场部经理,应该更合适,为何要参加生产部的竞聘?”
杜宇想都没想就答道:“赵颜梅要竞聘市场部经理,我觉着她比我合适,我搞生产,她搞市场,我们配合,一定能把厂子搞得红红火火!”
此话刚落,小年青们就闹腾起来。
“你想开夫妻店啊!”
“对,对,绝对不能同意!”
........
姑娘们那边同样嬉笑不已,中间的那位姑娘被大家搂着,蹂躏着,那姑娘也没丝毫害羞,和姑娘们笑成一团。
楚明秋也一笑,没有把这些行为归结为违反纪律,而是待安静下来后,才让杜宇下去。
杜宇的分数很高,楚明秋给出了八十分的高分,范敏智也给出了九十分,柳承良给的分数稍低,他看到楚明秋和范敏智的分数后,低声解释说,他认为杜宇的履历差,没有做过领导干部,生产部是关键部门,不能贸然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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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部经理竞聘持续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结果就公布出来,排名第一的是原二厂生产科科长杨有财,杜宇排名第二。
粘贴栏前聚满人,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干部个个面如土色。
“这么多干部落榜,怎么安排他们呢?”
“你们这个挺热闹,让我想起,当年根据地民主选举的情景。”孙老笑呵呵的说道。
楚明秋笑笑,钟老白眉毛微微上飘,问道:“这样选干部,能行吗?”
“不管行不行,暂时都只能这样,”楚明秋解释道:“办法已经公布了,不管什么结果,都必须接受,否则,大家就会把这事当作一场玩笑。”
话音还没落,办公室门就被重重推开,几个人闯进来,气势汹汹的!
“你们不能这样干!”
“就一场演讲,几个问题,就把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小年青!你们这是在拿工作儿戏!”
“我们要向市委反映!你们不能这么干!”
看到钟老孙老,两天时间,足以让有心人打探出他们的身份。
“领导,你们都看到了,这不是儿戏吗!那有这样选拔干部的!”
“领导,几个问题,一个演讲,就能把生产组织好?!这是对厂子不负责!”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科长沉重的诉说着:“领导,我十六岁就进厂,在厂里勤勤恳恳工作了三十四年,工作了二十年,上级才把生产科交给我,就这样,几句话,就提拔,这不是儿戏吗!能把生产搞好吗!”
“那个杜宇,平时工作就吊儿郎当,怪话连篇,还因为流氓行为,被派出所传唤过!”
“流氓行为?还被派出所传唤过?这个情况你们了解吗?”钟老严肃的看着楚明秋,追问道。
“知道,他只是跳舞,派出所也只是找他去了解情况,这事保卫科的同志了解。”楚明秋解释道:“每个参加竞聘的同志,我们都作了背景调查,可能因为时间问题,了解不是很全面,大的情况,我们还是了解的,参加竞聘的条件之一,就是没有违法犯罪记录。”
关雪怡也连忙解释:“是这样,杜宇的情况,是我亲自去了解的,群众反映说,他在追求赵颜梅,和赵颜梅一块参加过几次私人舞会,就为这,去年严打时,派出所找他们去了解情况,领导,您想要真有什么事,他们还能回来吗?”
严打还没结束,但烈度已经降下来,近期由于国庆,公安部门又对全市进行了一次梳理,治安前所未有的好。
可去年严打,那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可抓可不抓的,全抓;可杀可不杀,全杀!一律顶格判罚!
如果,去年那种情况下,都能过关,那就说明没啥事。
钟老松口气,这还差不多。
“我们有些干部,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得过且过,选拔干部,习惯论资排辈,这也是国企弊端之一。”
楚明秋看着闯进来的人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服气,但没办法,新公司需要的是有能力干活的人,不管他的背景资历是什么,有能力就提拔任用。”
“说的好听,就靠一次演讲,回答几个问题,就有能力了!”
“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溜溜,他们行不行,也要等他们上任干活后,才能下结论,是不是?不能你们随口说吧。”
“这杜宇,毛还没长齐呢!”
“我不同意你这样评价自己的同志,”楚明秋冷峻的反驳道:“这次竞聘,是经过市委市政府批准的。”
范敏智也非常生气,这段时间被这些人也闹腾了不少次,此刻也压不住火气了。
“你们不要胡搅蛮缠,竞聘办法早就公布了,你们有意见,可以提,如果还不满意,可以按照正常途径,向上级反映。”
钟老此刻也插话;“竞聘,是个新事物,是不是可行,要在实践中检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让 新干部在实践中检验一下嘛!”
几个闯入者听后,默不作声,他们经验丰富,不敢得罪两位顾问,沉默了会,才威胁性的冲楚明秋嚷嚷,要上市委告状!
孙老看着楚明秋,饶有兴趣的问:“你就一点不担心?”
楚明秋毫不在意的答道:“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有私心的才会担心,认为自己错了的,才会担心,我没有私心,我认为我干的是正确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钟老点点头:“虽然有瑕疵,特别是对党的基层组织上,我不是很赞同,但总体来说,我还是希望你们成功,为国企改革闯出一条路来。”
楚明秋很是感激,他心里清楚,很多人都盯着这次食品厂改革,但凡出现一点问题,这些人都会扑上来吸他的血,咬他的肉!
他敢顶,敢一意孤行,最大的底气就是,他有退路,顶破天辞职,回家当老板去。
钟老孙老第二天没再来,楚明秋他们都松口气,这二位,就算不开口,只要坐在那,无形的压力,就让他们步步小心。
第二天是财务部,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参加竞聘却不多,只有七人,全是两个厂原来的财务人员,没有基层员工参与。
过程简单,参加竞聘的人,差距明显,原一厂的财务科科长拉开后面一大截,以绝对优势,领先其他人。
下午,是人力资源部,这个部门参加竞聘的只有十一人,全是两个厂原劳资科干部科的科长副科长,结果一厂的一个副科长取得最高分。
接下来,一个一个职位竞聘,在市场部经理竞聘上,赵颜梅果然不负众望,她不仅讲述了自己在当选后,要怎样对市场部进行改革,如何与生产部配合,特别是,她提出了一套门店管理方略,考核办法,等等,楚明秋非常欣赏,给她打了罕见的九十分的高分。
全部岗位竞聘结束后,用了两天时间整理,楚明秋开了个短会,会上决定按照竞聘得分,排名第一的,担任总监,排名第二的,担任部门经理。
楚明秋亲自起草了各部门经理总监的岗位职责,经理和总监各自不同的职责。
总监,这是个新岗位,此前,国内现在还只有中积电和中微软才有,连大唐电子都没有。
所以,两个厂没人知道这总监和经理的区别,甚至不知道部门经理职务高,还是总监高。
楚明秋详细解释了总监和部门经理的区别,规划了两个岗位的不同职责。
名单确定,准备公示了。
轻工局来电话了,让他们暂时别公示,局里对这有不同看法。
楚明秋鬼火直冲脑门,大怒,压根不理会,让关雪怡立刻公示!
柳承良赶紧阻止,上级既然来了电话,也不急这一会,先等等,看看上级是什么意见。
轻工局局长裴金索,书记庄天赐,副书记叶忠恕,副局长祝石刚,一行人开了两个车,风风火火的赶到食品厂。
下车就先到粘贴栏,看了公示,几位领导快步上楼,径直走入楚明秋的临时办公室。
“几位领导,这都要公示了,为什么暂停?”
没等几位领导开口,楚明秋毫不客气便抢先问道,毫不客气。
“楚主任,这事先缓缓,我们再谈谈。”
“通过竞聘选择部门经理,这事,事先与你们商量过,你们也是同意的,这马上要公示了,你们又来要暂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庄天赐赶紧解释道:“楚主任,你别着急,这事,我们原以为,会很顺利,可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这几天,局里接到很多反应,不少老同志也认为,通过竞聘选拔干部,这种方式是错误的,草率!是西方那种选举制的影响。”
“反应,那些人在反应!是不是那些落选者!”楚明秋十分尖锐,依旧毫不客气,不给几个局领导一点面子:“以前二十几个部门,现在只有八个部门,缩减一半多,以前,一个科长,几个副科长,老庄,我告诉您,不管怎么弄,都会有人有意见,除非不改,一切照旧!”
“楚主任,你别着急嘛!”庄天赐勉强挤出个笑容,他今年已经五十四了,按照年龄,再过两年,就该退居二线,给年青人让路,充当扶上马那个角色,想着安安稳稳退休,没成想,天有不测风云,这两年轻工局大面积亏损,市里决定整顿亏损企业!
风聚雨聚!
不用多想,多年宦海经验,他清楚,这事没那么简单,果然,上面派来个工作组,组长居然是燕京政坛新星楚明秋。
这个楚明秋现在是燕京最耀眼的新星,三十五岁不到就已经是副厅级干部,名满全国的经济专家,高科园奇迹的缔造者,而且,居然还能作词作曲,还能唱歌出专辑,那有一个副厅级干部去出专辑的!
楚明秋不神秘,但与市局部门交往很少,他们以前肯定见过,他记得楚明秋,可楚明秋有没有记住他,他完全没这自信。
面对这样一个势头凶猛的年青强人,庄书记还真没信心能压住。
“楚主任,”裴金索嗓门有点大,他一点不客气,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我们没想到,这竞聘居然有两个工人直接提拔为部门经理和总监,这违反了组织提拔程序,也违反了组织用人办法!”
裴金索,四十多岁,两年前提拔的局长,正是年富力强时。
裴金索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自己找位置坐下。
楚明秋给庄天赐拉了把椅子,让尹昌年给大家倒茶。
一套职场礼节,很行云流水,但神情却丝毫没见缓和,依旧掩饰不住的怒气。
“我不同意裴局长的看法,组织的用人程序是什么,食品厂,一个科级单位,下面的部门也就是股级,怎么,企业提拔一个股级干部还需要局里同意了!”
楚明秋言辞激烈,关雪怡尹昌年还没见到他如此激烈的态度,在经研室,那怕受到几个刺头的挑衅,也没见他真正动怒!
“组织用人办法?我倒要请教,组织用人办法是什么?论资排辈!还是其他什么办法,裴局长,您给同志们解释下!”
两条,裴局长一条也反驳不了,两个食品厂都很小,不足千人的单位,在燕京这样的都市,压根不起眼,这些人争来争去,也就是个股级。
可体制内就是这样,那怕几十年后,还是这样,舞台大小,决定了,你升职的天花板!
企业有用人权,任用一个股级干部,压根不需要通报上级,而且,企业现在有用人权,那怕是科级干部也不需要报局里批准。
面对楚明秋的质疑,裴金索一时无言以对,叶忠恕连忙插话:
“楚主任,别激动,这干部提拔,组织上是有一套程序的,象这样通过一场演讲就行了的,这是不是有些儿戏。”
叶忠恕,同样四十多岁,也是两年前,在干部年轻化知识化浪潮中提拔上来的。
“这次竞聘,是经过我们讨论过的,你们当时是同意了的。”楚明秋阴沉着脸,压根不想掩饰自己的怒火。
“当时,我们是同意,可我们没想到,居然出现意外。”
“什么意外?就是两个普通工人在竞聘中脱颖而出,可以担任部门经理和总监。”楚明秋尖刻的反问。
裴金索点头承认:“对,有这方面的原因,我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是,我们考虑不周,不过,民主还有集中嘛!这个竞聘成绩,只能作为一个因素,参考因素,应该综合评估。”
楚明秋冷笑两声:“综合评估,早干什么去了,新公司部门经理总监遴选办法,早就公布了,为什么要在竞聘结束后,才提综合评估,这个理由不成立!”
楚明秋将火气压了又压,尽量不发火,可实在气不过。
办公室内,工作组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两个原轻工局的人小心的,悄悄的就溜出去了,他们是轻工局的人,这事完后,还要回局里工作,眼看着楚明秋要和局领导冲突起来,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躲开最好。
经研室来的几个人却不一样,关雪怡尹昌年则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忿忿不平。
“我也不同意,”范敏智插话道,他也没客气,拉了把椅子坐过去:“这不是小事,事先我们就宣布了,根据竞聘结果任用部门经理,这是在全厂公布了的,而且,这次竞聘,效果很好,全厂职工都在积极参与,现在,竞聘结束了,结果出来了,却宣布结果无效,这不是拿我们工作组开玩笑吗!也是对积极参加竞聘的职工干部的嘲笑!”
“就是,逗我们大家玩呢!”关雪怡也毫不客气的插话,气愤的说道。
她这一开口,裴金索便忍不住露出不悦之情,领导在谈话,你一个小兵插话,算什么事!
楚明秋没有表示,关雪怡受到鼓舞,便进一步说道:“不就是竞聘结果超出你们意料,于是有人跑到局里,嚷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结果不如你们的意,就要否定竞聘结果,我就要问问,你们对这次改革,倒底是怎么看的,是场闹剧,把我们工作组看成什么,没事来你们轻工局找事!”
关雪怡挖苦嘲讽都来了,让楚明秋范敏智都很意外,以前没见这丫头如此伶牙俐齿。
楚明秋很生气,也很担心,管理层架构搭建后,新食品公司还是在轻工局领导下工作,这轻工局要给新公司设置障碍,这新公司要顺利开展工作就难了。
不要以为他们做不出来!
正是顾虑这些,楚明秋才没与他们完全撕破脸,虽然生气,还是耐着性子与他们分辩解释。
“你这同志,说的什么,有错误,就要纠正嘛!”叶忠恕把姿态摆高了点。
“那是,你们是领导,领导怎么作都是对的!”关雪怡依旧在阴阳怪气。
“你这小同志,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吗!”叶忠恕没敢摆领导资格,而是摆起老资格来了,这也是领导艺术。
尹昌年没有关雪怡那样大胆,但也憋不住:“定好的事,就该照着办,不能说,结果不如意,就不算数吧!”
几个领导都不开口了,庄天赐抬头四下看看,没看到柳承良,便问起来。
“柳副局长身体不舒服,上医院去了。”关雪怡还没说完,便意识到,柳承良这病得太巧了,老滑头!
庄天赐明显楞了下,显然这个情况出乎他意料,不由皱起眉头。
楚明秋没有理会关注这些,抽了口烟,让自己平静下。
“合并,成立食品公司,只是第一步,扭亏才是目的;第二步,是要对经营管理方式进行改革,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为此,我们还要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
如果,我们否定了这次竞聘,那么下一步改革措施,职工们还会相信吗?是不是到最后,还是象今天这样,不算数,一句考虑不周,就完事了!”
“对,合并不是目的,扭亏才是,”范敏智立刻表示支持:“否定竞聘,我们工作组推出的措施,职工们不再相信,而且,这次只设置了八个部门,下一步是不是要把那些撤掉的部门重新恢复,得,那我们在这忙活什么!一切照旧,不就行了!”
透过烟雾,楚明秋盯着庄天赐裴金索,心中越来越多问号。
工作组是这次改革的设计者推动者主导者,负全部责任;不管什么事,只要他不同意,就不行。
轻工局跑来横插一杆,目的是什么?而且,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最多只有建议权,最终决定权在自己这,这竞聘结果,自己说行,就行,他们说再多,也是废话。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楚明秋很快把目标对准了裴金索,庄天赐没几年就退休了,他不会傻到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
裴金索想要作什么呢?
给人当刀?这是段书记和程市长主抓的项目,方案也是他们批准的,难不成是他们反悔了?
不会,这样一个小厂,不可能引起他们的关注。
“裴局长,您是什么态度?”
楚明秋直接找上门,裴金索稍怔,显然有点意外,他微微点头:“我的态度很清楚,这个竞聘只能作参考,应该全面考虑。”
“那么我们这次竞聘,就是逗全厂职工玩呢!是这样吗!”楚明秋决定不再给面子,不管他背后是谁,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否则今后的工作就不好干了。
这次食品厂,后面还有衬衫厂罐头厂搪瓷厂中药厂,等等,这些企业都处在亏损中,都需要改革,还都是轻工局下属企业,这次让步,下一次呢!
“楚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裴金索沉声问道,脸色阴沉的盯着楚明秋。
“就是字面意思,”楚明秋撞上他的目光,同样阴沉。
“不用说得这样难听,”庄天赐赶紧打圆场,解释说:“小楚同志,局里收到很多反映,不少老同志也认为这样作不妥,再说了,竞聘也不是没有作用,可以把那两个人,叫什么来着,....,”
庄天赐等了会,没人给他搭台阶,只好讪讪的说道:“给那两个竞聘高分的同志,可以把他们先调整到普通行政岗位,生产部的到生产部,市场部的到市场部,先熟悉下情况,可以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过上几年,表现好,再提拔嘛。”
楚明秋冷笑下:“庄书记,这不是和稀泥就过得去的,徙木立信,两千年前,古人都知道,言必信,行必果;咱们是党员,工作组代表的组织,我们作出的承诺,就代表了组织给出的承诺,我们言而无信,就是组织言而无信,是政府言而无信!”
庄天赐无言以对,裴局长重重的拍了下藤椅扶手:“这那跟那,谁说言而无信!小楚同志,咱们不能拿改革开放作儿戏,靠这样一个演讲,就能确定他们能不能胜任?这本就是场儿戏!”
楚明秋摇头:“没有什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次竞聘选出的赵颜梅杜宇,我还是有八成把握的。
庄书记,裴局长,竞聘是一早就定下的,在合并初步完成后,部门经理选拔办法就公布了,在正式开始竞聘前,还特地给出一周时间作准备,我想,有这些时间,怎么也能准备好了。”
楚明秋依旧盯着裴局长,眼神如刀。
范敏智也说道:“食品厂并不大,生产流程也不复杂,再加上,他们在厂里工作时间不短了,一周时间绰绰有余,就这样,他们还是没能竞争过赵颜梅杜宇,这能怪谁!”
“不是怪谁的问题,也不是准备不充分的问题,”楚明秋插话道:“这只是表现了一个问题,积极性创造性,长期在计划经济下,大部分干部思维固化,没有进取心,他们总在原有的圈子里转圈,不敢走出圈子,失去了创造能力。”
“工作不能因循守旧,不能只是走在固定的轨道上,需要大胆突破。
改革,需要有人去闯!需要有人去大胆打破原有框架,庄书记,裴局长,自古改革者,有好下场的,就没两个,我,还有杜宇赵颜梅,我们都可能撞得头破血流,但改革必须这样走,因为只有这样,才救得了食品厂,说句实话,食品厂有今天,他们这些干部是第一责任人。”
面对激愤的楚明秋,庄书记叹口气,心里很是懊悔,不该跟着过来,可他是书记,是调和阴阳的,担心他们起冲突,才不得不跟过来。
裴书记心里冷笑,好悲壮,做戏给谁看呢!
范敏智深深的看着楚明秋,沉默了会,才长长叹口气:“裴局长,食品厂改革,是市委市政府的战略决策,如果,按照你们的想法办,你们可以向市委市政府反映,要求撤回工作组!我们可以撤!剩下的工作,可以全部交给你们!”
庄天赐脸色大变!
叶忠恕沉重的叹口气,低头不语!
裴局长脸色更阴,在热辣的秋日,挂上一层寒冰!
第二百五十九章 讨说法
“....,食品厂合并中,工作组采取竞聘方式,全厂职工都可以参加,竞选各部门经理和总监,整个竞聘流程采取公平公开公正的方式,在这次竞选中,涌现出了一批思想活跃,有改革精神的同志,他们通过竞聘上岗,迅速改变了厂子的生产经营状况,....”
--------------《破除陈旧观念,大胆打破企业干部任用中的论资排辈》,记者舒曼。
《人民日报》第二版的文章,没有引起普通人的注意,但在有心人那引起不小的震动,燕京日报随后跟进对食品厂的改革进行了深入报道。
范敏智图穷匕现,抛出杀手锏,轻工局一行人铩羽而跑,楚明秋有点失望,他本想引蛇出洞,看看裴金索背后是什么人,可惜,范敏智还是缺少经验,反应不够快,冲动了!太快暴露底牌!
裴金索反应很快,马上就收回他的诉求,表示认可这次竞聘,食品公司是由工作组负责。
轻工局准备跑路,楚明秋却没打算放过他们,除了部门经理,最重要的还是总经理和书记,对书记,楚明秋选择了准备退休的一厂书记,这位老同志今年已经五十三,已经准备过退休生活了。
选择他,就是图他准备退休,不会主动跳出来找麻烦,但总经理,这个人选,对新公司至关重要。
楚明秋对几个人选都不是很满意,从合并开始,他就在考虑这个人选,观察了两个厂的所有厂级领导和科级干部,都不是很满意,最后,他把目光落在尹昌年身上,可经过轻工局这一闹,他忽然发现,关雪怡好像更合适。
食品公司成立后,还是轻工局下属企业,对食品公司的经营管理都有指导权,甚至可以干预,所以,需要一个能顶住上级压力的总经理,而且,还能理解他制定的管理理念和经营策略。
关雪怡能顶住,她的背景和性格,能支持她顶住上面的压力,当然,她还略显稚嫩,不过,只要按照他的策略经营,便不会有大问题。
把这个想法告诉关雪怡后,关雪怡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说要考虑下。
楚明秋给她开出的条件很好,如果她愿意,可以一直干下去,如果干得不爽,两年后,可以回经研室,或者到高新区,保底科级。
关雪怡回去和家里人商议后,决定接受,于是,楚明秋把她的名字上报,建议由她出任新食品公司总经理,原一厂单位书记夏家强担任党委书记。
轻工局大哗,但无论庄天赐还是裴金索,都没有明确拒绝,他们吸取了教训。
不过,他们转头就向市里告状,也不是新公司管理层问题,而是告楚明秋把包袱甩给局里,两个公司加起来这么多干部,全扔给局里,这些干部怎么安排。
程市长是比他们还奸的老狐狸,听后便大怒,把裴金索给怒骂一通,告诉他们,这些人他们轻工局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实在不满意,拉出去枪毙,市里不管!
程市长警告他们,如果再给工作组找麻烦,他绝不再原谅他们!
裴金索他们碰了一鼻子灰!
楚明秋公示了全部干部人选!
厂里再度轰动!
但被下岗的干部和脱产职工则怒了!
一大群干部职工冲到办公室,把楚明秋堵在办公室内,楚明秋丝毫不惧,单枪匹马,被群情汹汹围了整整一天。
范敏智关雪怡尹昌年都惊呆了,楚明秋让他们干自己的活,自己一个人迎战。
尹昌年担心之极,生怕发生冲突,想要报警,老书记赶紧命令新任保安科长调来十几个保安维持秩序,他这才作罢,可还是非常担心,工作也干不下去,抬头看范敏智,俩人不约而同放下工作,一块赶到礼堂。
礼堂里,楚明秋被围在中间,四周全是下岗工人和干部,吵闹声闹得离礼堂外十米都能听见!
几个老科长泪眼濛濛的,在厂子里工作几十年,眼看着再过上七八年就退休,没成想就下岗了。
楚明秋看着他们的目光,既有怜悯又饱含无奈,他们没有错,错的是生在这个时代。
不过,他们的命运不是最差,十多年后,大下岗中下岗的,才是最悲惨的。
该读书时,在闹革命;该干事业时,在下乡;好容易回城了,上有老下有小时,下岗失业,从头再来。
楚明秋告诉他们,他们不是没有出路,大部分人要重新回到一线,如果不愿意,可以到高新区再就业中心进行培训;其次,厂里要开直营店,每个直营店设店长一人,店员暂定四人,第一期,要开十五个直营店,每个直营店都有销售任务,完成任务后,超额部分,店里拿七成,上交公司三成,这七成,由店长分配。
楚明秋在吵闹中,向大家介绍了直营店计划,如果发展顺利,明年直营店还会增加一倍。
听到这个直营店计划,一些职工动摇了,他们也就是办公室文员,于是,礼堂安静下来。
但那些干部们在这次改革中损失是最大的,直营店店长对他们没有多少吸引力。
楚明秋自然看清他们的目的,毫不客气的告诉他们,改革就是要破除固有做法,干部要能上能下,原来 臃肿的机构一定要减少。
在紧张的气氛中,楚明秋的语气时而调侃,时而嘲讽,声调时而高涨时而低沉。
几个小时后,围攻者的气势落下来,楚明秋的精神头却丝毫没落,依旧引经据典,反复讲道理。
道理不管讲到那,态度都很强硬,要求是一个都不答应。
关雪怡和书记得到消息后,赶到礼堂,书记看到这个情况,勃然大怒,拍着桌子把众人怒骂一通。
楚明秋这时改为唱白脸,邀请大家坐下,不再留在主席台上,而是走下来,坐在人群中,与众人谈话。
下岗干部们很沮丧,他们知道今天只能空手而归,让楚明秋很意外的是,情况已经好转时,大门口脚步沉重的闯进来两个女人。
没等楚明秋反应过来,女人便冲到他面前,走在前面的那位身材丰满的大妈愤怒的冲到他面前,挥舞肥大的手掌,冲着他怒吼。
“你凭什么撤我爱人的官!你说!你说!凭什么!”
“就是!我爱人在厂里干了几十年!辛辛苦苦!他犯什么错了!”
“韩彩霞!你要干什么!”书记脸涨得通红,这个韩彩霞是厂里有名的悍妇,她老公是厂里基建科副科长。
楚明秋最初看到这基建科时,惊诧万分,这个小厂压根就没基建任务,一般国企都有厂区家属区,可食品厂太小,没有住宅区,工人住房要么向轻工局要,要么向街道或区里要,厂子好几年没分房了。
基建科虽然没事,却有科长一人,副科长三人,员工五人。
“书记,您还是当您的书记!我家老陈,犯啥错了!凭什么撤他的职!姓楚的,你给我说清楚!”
韩彩霞双手叉在肥硕的腰上,丝毫不怵!理都没理书记,只是盯着楚明秋!
关雪怡惊诧万分,她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范敏智和尹昌年也都傻了,目瞪口呆!
老婆替老公要官!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不是罢官,是基建科取消了,自然就没了!”楚明秋神情冷淡,很显然在压着火。
“凭什么!我家老陈是组织提拔的,工作勤勤恳恳,是厂里公认的老实人!赵颜梅,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厂里才几年,你就给提拔为市场部经理!该不是被她那狐媚样,给迷住了吧!”
楚明秋冷冷的盯着她,眼中闪烁着凶狠,这种泼妇,没脸没皮,让人恶心,你却没啥好办法对付。
韩彩霞开始还无所谓,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能大获全胜。
可慢慢的,在楚明秋毒蛇般的目光下,她有点心虚,目光开始畏怯的躲开。
“原来以为,食品厂只是经营管理问题,现在看来问题比这严重得多!”
楚明秋语气比寒冰还冷:“我党什么时候有过老婆为丈夫向组织要官的!我党历史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事!”
楚明秋愤怒之极:“你们告诉我,我们共产党可以有这样的事!什么时候可以容忍这样的事!”
书记低下头,羞愧不已!
厂里的人都知道这韩彩霞,在厂里横行霸道惯了,没人敢惹,稍微有点不如意,可以把全厂给掀翻!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搭理她,见她就躲着走。
“看看你们,向组织伸手!理所当然!这说明什么!党风不正!你们口口声声说受党教育多少年!有些同志党龄比我工龄还长!可向党伸手,毫无羞愧之心!没有一点羞耻感!”
“能者上,庸者下!战争年代,能打胜仗的上!老打败仗,还有脸向组织伸手!要脸吗!”
韩彩霞气坏了,多少年了,没人敢这样对她吼,她胖脸红得都快放出红光。
“你说啥!谁不要脸了!你给我说清楚!”
跳着脚,粗壮的手指指着,粗壮的身躯砸在地上,咚咚直响!
楚明秋连正眼都没瞧她,神情鄙夷,冷冷的说:“你是谁,这里是下岗职工干部会议,你是下岗职工吗!你要愿意申请下岗,可以,马上批!”
韩彩霞张嘴结舌,忽然又跳起来:“我是下岗干部家属!我就问问,你凭什么让我男人下岗!”
“我和你说得着吗!陈富贵!是你让你老婆来的!如果是,明天把检讨交给书记,同时建议你退党!不要给我党抹黑!”
陈富贵脸色惨白,全厂都知道,他在老婆面前没有丝毫发言权,此刻被点名,他又羞又恼,可在老婆常年欺压下,就算在这个场景,也不敢雄起。
楚明秋气势依旧,看到陈富贵的熊样,冷笑道:“在战争年代,党员领头打冲锋,党员领头参加敢死队!
党员是群众的主心骨,党员是带领群众前进的先锋!党员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我们在党旗下,举起宣誓时,我们发誓要履行党员义务,我问问各位,还记得党员的义务吗,谁来告诉我,党员的义务有那些!”
无人回答,韩彩霞阴阳怪气说道:“哟,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哟,这活雷锋呢!大家都来看看,这活雷锋呢!”
“住嘴!”楚明秋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没镜子也不知道找泡尿照照,胖得跟头猪似的,智商比驴还少!你在这咋呼啥!”
韩彩霞楞了片刻,大怒!
“你说谁呢!你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咋啦!”楚明秋压根没拿她当回事,若无其事的答道。
韩彩霞总算抓着机会了,张牙舞爪的就扑上来,冲着楚明秋的脸抓上来。
楚明秋可不惯着她,抓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韩彩霞嗳哟嗳哟的叫起来。
楚明秋依旧不看她,对众人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是这类人的手段,对付她们的法子就是,你要不觉着丢脸,丢脸的就是她们!”
说完稍稍用力,韩彩霞倒退两步,顺势坐在地上,拍着地,扯着血盆大口,哭嚎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领导打人了!”
楚明秋就象没看见没听见似的,依旧冷冷的。
“看看,我没说错吧,三板斧,对这样的人,不用管。”
两个保安准备上来,被楚明秋喝止,让他们不用管,书记有些不安,这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主,有股子狠劲,最厉害的一次是,站到办公大楼顶,宣称要跳楼,把他们都给吓着了。
“之所以他们屡屡得逞,打,闹,上吊,采取这些手段威胁组织,要挟组织,对这种行为,决不能让步,不但不能让步,还要严肃处理。”
“正气,不能向歪风邪气让步,否则,国将不国,党将不党。”
“一个党支部,有没有战斗力,就看风气正不正,这种人在厂里横行霸道,耀武扬威,就只能证明一件事,食品厂风气不正,党组织没有战斗力!”
高书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愤怒的瞪着还在哭嚎的韩彩霞。
韩彩霞拍着大腿,努力哀嚎,控诉楚明秋打人,控诉欺负女人!
“高书记,新公司的党组织能不能恢复战斗力,是你接下来的重点工作!”
高书记连连点头,陈富贵突然起身,低着头,快步向大门走去。
韩彩霞的嚎叫声拔高几度,从领导打人,转为怒骂老公,不算个男人!
楚明秋低头看着她,微微摇头:“人不要脸,百事可做,只要不知羞耻,什么低级下流的事,都可以作。你已经把你丈夫的脸踩在地上了,他比你要脸;你还把你儿子女儿的脸踩到地上了,如果,你还不改,你孙子孙女的脸,还会被你踩在地上!”
韩彩霞爬起来,今天让她很奇怪,也很不服气,以往她往地上一坐,一把鼻涕一把泪,领导们就开始慌了,忙不迭的开始劝慰,可这小年青却压根不在意,不是装的,是真的不在意,这么多年,战斗经验丰富,能感觉出来。
“我跟你没完!这事不能这样算了!高书记,你得给我作主!”
韩彩霞见在楚明秋这讨不到便宜,便将目标转向高书记,对他,韩彩霞还是有把握的!
高书记冷冷的呵斥道:“无理取闹!韩彩霞,今儿的事,这么多人都看着,你要再胡搅蛮缠,我就对你采取组织措施!”
然后不等韩彩霞再闹,便对大家说道:“过去,我是觉着,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可没想到,....,楚主任说得对,我们是党员,是在党旗下宣过誓的。
党员,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作群众的模范带头人,要恢复党组织的战斗力。”
“同志们,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向组织伸手,不但自己伸手,还鼓动老婆来闹!这还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行为吗!”
高书记痛心疾首,在场的干部们都低下头,韩彩霞有点懵了,以往软弱的高书记怎么变了!
“高调谁不会唱!敢情你没下岗!”韩彩霞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
“如果需要,我下岗,我也接受。”高书记心情很复杂,在场的人中,没有厂级干部,几个副厂长副书记都没在其中,但这也不是说他们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他们全在轻工局呢。
“高书记,下岗就下岗,可,总要给我们工作的机会吧。”
终于有人开口了,满含委屈,心酸。
没人搭理韩彩霞,韩彩霞不知所措,很是惶恐,她终于意识到,出大问题了。
但此刻没人理会她,直接把她当空气!
“这是改革中出现的问题,这个问题,只有在改革中解决。”楚明秋说道:“现在是,不改革,我可以断言,三年内,公司就会破产,只有改革,公司才有生存的机会。
上级派我们过来,不是为了让你们下岗,你们下岗是改革的结果。
你们大概也知道,我在高新区好好的当区长,吃多了,来管你们食品厂的事,关雪怡同志,好好的在经研室,每天在办公室,不舒服吗!干嘛要来食品公司扛这个责任!”
“经营管理转变,机构精简,以增强企业效率,这是让企业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我反复讲,现在改,企业还有救,等过上几年,发不出工资,资不抵债,厂子不得不破产。
你们可能会认为,厂子是国家的,国家怎么会让厂子破产?
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人大正在起草《破产法》,估计两年之内,就会发布。
其次,现在经营管理权下放,企业自主经营,上交的,除了税以外,利润留在厂里;与之对应的,企业若亏损了,发不出工资了,上级也不会象以前那样给企业拨款,现在要钱,就只能向银行贷款,若银行不给贷款,企业就没钱发工资,没钱购买原材料,生产就只能停止。”
楚明秋简直是苦口婆心,这些话都曾反复讲过,可好像没人相信。
工人不信,干部也不信!
破产,那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专利,厂子是国家的,国家怎么会让厂子破产呢!
绝大多数人对市场经济的认识,还是模糊的,更没领教过它的残酷。
楚明秋宣布散会后,大家伙才忽然觉着,怎么就变成开会了,他们是来要说法的!
人群三三两两的出了礼堂,就剩下韩彩霞在那凌乱,没人理会她,就象躲瘟神那样,躲着她。
第二百六十章 来自经济日报的邀请
八月三十日,食品公司挂牌,其实,还有些手续没办妥,公司名称变更,这时候还没有法人一说,但公司名称变了,在工商税务那就得变,各种章也要换。
段书记程市长非常给面子,双双出席仪式,他们来了,区委也不得不来参加,轻工局的领导们不想来也得来。
段书记在讲话中表示,食品公司的成立代表全市范围对亏损企业的整顿迈出了第一步,希望新公司有新气象,尽快实现扭亏为盈。
程市长则从更高的高度评价了这次合并,认为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要实现一加一大于二,市委市政府下决心要彻底整顿亏损企业,彻底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企业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政府按照市场原则管理企业。
新公司成立后,楚明秋总算松口气,剩下指导经营的活,就交给范敏智,他带一个小组,负责指导。
还有大把亏损企业要修理,但市委却叫停了整顿,程市长告诉楚明秋,先停一下,看看再说,不着急。
楚明秋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原因,不过,这也正好给了他有段空闲时间。
八月中旬,《经济日报》丁副主编亲自登门,给他送来邀请函,希望他能参加《中青年经济科学工作者学术讨论会》,这个会议是国内经济刊物联合主办。
七月,《经济日报》就给他发过邀请函,负责联系的工作人员还特地给他打来电话,尽管当时还没确定会议日期,楚明秋还是婉拒了,他的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没想到,工作人员契而不舍,连续打来电话,先是希望再考虑考虑,后来就直接到高新区,言辞恳切的劝他参加。
《经济日报》盯着楚明秋,想方设法劝说他参加,楚明秋也很无奈,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告诉他。
九月初,他要随中央慰问团访问香港,这个团是统战部和新华社香港分社负责组建的,中英谈判小组在背后推动,在上级眼中,这可比那什么讨论会要重要得多。
编辑看了行程后,很是无奈,试探的问能不能推掉,这讨论会规模很大,从全国的中青年经济学者中挑选出一百多位,目前国内展露头角的中青年经济学者几乎全被邀请了。
编辑也很无奈,在经济学界,如果说其他那些所谓展露头角的学者还在新手村苦苦煎熬,楚明秋已经是白银级高手,名满天下。
电视台节目,海里讲课,出书,早已隐约成为中青年旗帜性人物,所以,经济日报编辑才一再上门。
楚明秋也很想参加,与国内同行谈谈,可日程实在安排不过来,讨论会是九月三日开始,要到九月十日才结束,而香港慰问团六号集中,七号到香港,他实在分身乏术。
现在丁副主编都登门了,楚明秋想出个折中法子,他去参加讨论会,但六号就要离开,副社长觉着太快,建议他和慰问团领导谈谈,他九号直接飞香港,与慰问团在香港会合。
楚明秋考虑了下,觉着可行,他也想去香港,好长时间没去了,很想念林晚和儿子。
慰问团团长是新华社香港分社副社长,楚明秋找到团长,提出要延迟到香港。
副社长对楚明秋很好奇,这人可是名满香港,他的歌占领了香港大街小巷,人没露面,于是乎便有传言说他被枪毙了,这个明显的谣言,居然导致一些歌迷找到新华社香港分社求证,更好奇的是,他作为一个副厅级干部,居然还跑去出专辑!他还不是从事文艺工作的,这在党的几十年历史中,是第一个!
副社长答应了他的请求,要求他在八号到香港会合,楚明秋非常感激的答应。
新食品公司挂牌后,楚明秋专门找关雪怡和高书记谈话,希望高书记充分放权,在经营管理上由关雪怡负责,高书记要把精力集中在党组织的建设上,要探讨新时期的组织建设。
谈过后,他在九月一日飞到杭州,当天就赶到湖州,在湖州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赶到莫干山。
莫干山是风景名胜地,民国期间,国民政府就在这举行了货币改革会议,著名的金圆券改革就在这决定的。
报道处就在莫干山山门处,楚明秋过去拿出邀请函,报道处的工作人员在名单上找到他的名字,便很热情的给他交待事项,告诉他住处。
“同志,您就让我上去吧,我从燕京赶过来,我是自费过来的,好容易赶上,您就让我上去吧。”
听到边上女人带着哽咽的声音,楚明秋禁不住好奇,便问这是怎么啦?
工作人员告诉他,这女同志想上山参加会议,但她没有邀请函,按照规定,她不能上山。
楚明秋更意外,难道其他游客都不能上山。
工作人员很肯定的点头,山上的宾馆都被会议组包了,为了这个会议,浙江省政府把安保工作交给公安厅。
楚明秋看了看那女同志,那女同志眼睛都红了,依旧在苦苦恳求。
工作人员发给他一个纸片,上面有他的名字和分配的房间,有这个就可以进出山上的各个区域。
秋天的莫干山风景极美,楚明秋沿途欣赏风景,山风拂去燥热,小溪潺潺,绿荫绵绵,石板山道,很有江南风韵。
沿途就看到不少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各处,有些在树荫下,在竹亭中,在花架下,这些年青儒雅的学者意气风发,畅谈着国家经济,想把梦想注入到这个时代。
刚放下行李,同房的同志就进来了,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很热情,进门就自我介绍,他叫秦世容,南开大学金融系毕业,现在在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从事金融研究工作。
楚明秋也开口作自我介绍,没成想,秦世容握住他的手笑道:“我知道你,央视的经济论坛,我每期都看,你的很多观点,我都举双手赞成。”
楚明秋有点迷惑,经济论坛选择的论题,几乎没选择过金融方面的论题。
“呵呵,那太捧场了。”楚明秋含笑道。
俩人没客套,秦世荣快言快语,楚明秋很快了解了这个会议的基本情况。
这个讨论会的规模很大,有一百多人参加,整个讨论会分成几个小组,秦世荣问他参加那个组。
楚明秋说他刚到,还没来得及去会务组报道。
“这分组是怎么分的,分组后,还能参加其他组的会吗?”
“由于人太多,各自的研究领域不同,”秦世荣接过递过来的烟点上,边吸边说:“所以,就分成七个组。
第一组,宏观组,主要讨论当时经济体制改革中“最热点”的问题:价格改革的基本战略;
第二组,企业组,主要讨论工业管理体制和企业活力,聚焦国企改革;
第三组,对外开放组,主要讨论对外经济开放;
第四组,流通组,主要讨论流通领域改革,直白的说,就是价格体系改革;
第五组,金融组,主要讨论金融体制改革;
第六组,农村组,主要讨论农村产业结构变动, 以及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与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接口;
第七组,理论组,主要讨论经济体制改革涉及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如商品经济、所有制、政府经济职能等。
每个组选一个组长,工作人员俩人,由组长负责组织讨论,工作人员负责记录,并上传下达。”
“是自己选择,还是会务制定?”
“自己选择,你想参加那个组就上那个组报名,”秦世荣笑道:“参加那个组都成,但也不是固定的,每天,会务会把每个组要讨论的问题都公示出来,你可以参加任何组的会议,但事先要给组长请假。”
“此外,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觉着需要大家讨论,可以向学术组提出来,如果学术组认为需要,便可以组织公开讨论,谁都可以参加。”
“还有个学术组,”楚明秋大感兴趣:“谁想出来的,这设计,高明啊!”
“呵呵,高明!”秦世荣笑呵呵的问:“走,上会务组,你打算去那个组?”
楚明秋想了想说:“这段时间,我都在忙活亏损企业的事,对这方面有些想法,去企业组吧。”
“是啊,我们天津的国营企业效益也不好,特别是轻工企业,亏损面始终不小,我们给市委建议,将那些资不抵债的企业破产算了,可市委不同意,你们采取的那种合并食品公司的法子,能行吗?”
看来关注燕京整顿亏损企业的人不少,或许,这也是人民日报报道的结果。
原以为楚明秋会趁机炫耀一下,没成想,楚明秋摇头叹气:“食品公司合并,还只是最简单最好处理的企业,这要换个企业就不一定了。
而且,时间太长,如果每个企业都这样精雕细琢,十年也干不完。”
秦世荣明显楞了,俩人向外走,楚明秋向他简单介绍了食品公司合并的情况,以及合并后的经营方式,秦世荣非常惊讶,同意楚明秋的结论,如果每个企业都这样,这要干到猴年马月。
“企业改革,步履艰难,稍微动一点,各种阻碍就来了,到处是红线!”秦世荣摇头叹息,从宏观上看,国家经济整体向好,可国企的亏损面就是在扩大,有些亏损是明面上的,账面就亏损;还有相当多的企业,要么只有微利,要么是暗亏,账面上看上去盈利,实际上亏损,简单的说,部分国企作了假账。
国企改革是有红线的,这个红线就是,国企性质不能变,党组织不能变,楚明秋在食品厂的改革实际上打了擦边球。
会务组就在宾馆一楼,楚明秋还没到门口,就遇见熟人了,单倥秦永丹都在,还有经研所的同学和燕山会的老朋友。
老朋友相见,自然有一番热闹,就在会务组办公室就聊起来。
楚明秋很好奇,秦永丹不是去美国作访问学者了吗,什么时候回国的?
秦永丹告诉他,他是在六月中旬回国的,现在在国家体改委工作。
楚明秋再度感到意外,秦永丹解释说,这几年搞纯理论研究,越是研究,疑惑越多,这经济学是实践学,就想着转变跑道,搞点实际工作。
这下明白了,以秦永丹的家世背景,要换个工作那还不手到擒来,更何况他本身也有出色的才干。
体改委,全称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这是两年前成立的新机构,原国务院的政研室就合并到这个机构中。
体改委虽然是新机构,但级别可不低,主任是吴老爷子兼任,就这一点,就证明这个新机构的重要性。
单倥却在政研室被合并到体改委之前离开了,他听了楚明秋的建议,去了中国银行,这次他参加的金融组。
朱家明等人还是在老地方,他留在经研所从事经济研究。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单倥含笑道。
“怎么会,听说这次可是集中全国精英,这样的盛会,怎么能错过!”楚明秋笑呵呵的,抬眼看看,一群人把会务组办公室给挤得满满的,便提议到外面找个地方喝茶。
一行人就到了院子里,看到远处悬崖边的石凳正有几个人起身,把这块地给空出来。
于是一行人占据了这块地,这地有三张石桌,成品字型,大家围坐在一起,服务员过来将前面的茶杯茶壶都收起来,然后重新送来茶。
“你们那个食品公司合并,现在怎么样?”单倥问道:“上周,你们还来贷款。”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这食品公司,如果按照我拟定的经营方案,我有信心在一年之内,公司就能赚钱,但以后怎么样,我真没信心。”
秦世荣很纳闷:“你们这才合并,怎么就没信心呢?”
秦永丹也叹口气:“根据我们的统计,今年上半年,国企亏损面有所减少,不过,从地域面上看,广东的状况最好,其次是浙江和江苏,相反,燕京上海天津,还有东北,这些经济发达地区的国企亏损面却扩大了。”
“这个现象好解释,国企亏损的东西,被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抢走了。”楚明秋笑道:“广东处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广东的领导胆子大,敢真动刀子,把企业扔进市场,到目前,广东经济发展速度最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改革走到一个关键时刻,国企改革,已经刻不容缓,现在不改,将来更加困难。”朱家明说道:“我们所去年上广东福建走了一圈,他们的市场极为活跃,特别是广东,市场化程度走在全国前列,他们的很多做法,值得其他省份借鉴。”
秦永丹微微点头:“我觉着,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流通领域的问题,我们现在还是国家定价,一说市场定价,有人就会说,市场定价会导致物价飚升,全世界这么多国家,都是市场定价,怎么到我们国际就会物价飚升,造成社会动荡,我看就是杞人忧天!”
单倥看看楚明秋,楚明秋正拿出一盒烟放在桌上,示意大家要抽自己拿。
“公公,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价格要逐步放开,现在还是这个观点吗?”
楚明秋抽了口烟,山风吹拂,很是舒爽,他点点头:“对,我还是那个观点,逐步放开。”
“我在广东考察时,接触了很多乡镇企业家,”朱家明插话道:“他们说到一个普遍现象,就是原材料很难买,国企可以买到平价原料,他们只能买高价原材料,就这一点,成本就比国企高多了。”
这时,边上正好有几个人过去,有年青人恰好听到这话,便停下脚步站在边上。
“这种状况已经是普遍现象,”单倥一点不奇怪,笑道:“别说广东了,前几年,就有乡镇企业家在抱怨,说买不到原材料,只能黑市买高价,有些还买走私货。”
“都是没办法的事,”秦永丹叹道:“这价格体系必须改了,再不改,乡镇企业私营企业就没活路了。”
“对,现在这个价格体系是不公平的,”那年青人突然插话,义愤填膺的说道:“市场经济要讲究公平,现在这个价格体系是不公平的,而且是从制度层面表现出的不公平。”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差的时代!
在极度贫困中,这块古老土地,开始焕发勃勃生机,各种思想在自由的碰撞!人们贪婪的吸收着!
年青人突兀的插话,没让众人感到意外,在这个山上,都是来参加会议的中青年学者,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中青年经济学家!
“我叫蔡洪志,来自社科院浙江经济研究所,从事计量经济研究!”
单倥微微点头,朱家明已经起身,向他伸出手,作自我介绍,随后大家纷纷起身,很快都作了自我介绍。
“现在流通领域的问题已经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必须加快改革。”蔡洪志继续说道。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秦永丹朱家明等人的赞同。
楚明秋将烟头摁灭,然后才问道:“听说你们浙江给八大王平反了?”
蔡洪志微怔,随即点头:“对,全部平反,不平反不行啊,温州地区,自从把八大王给抓了,温州地区的经济不但没发展,还倒退了,老百姓,不但老百姓,就连基层干部都不满意。”
“这投机倒把罪,应该彻底废除!商品流通,本来就是正常的,给扣上投机倒把,真是欲加之罪!”
“对的,”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赞同的说道,他的声音有明显的粤味:“呵呵,广州袁副市长就公开说,要鼓励投机倒把,只要能把物资搞来,别说投机倒把,倒把投机都行!”
秦永丹尖刻的笑道:“难怪广东走私那么猖獗!”
那中年人毫不在意的笑道:“我们广东基础工业薄弱,钢材水泥塑料化肥,都要从外省进来,可要弄到这些原材料,实在太难了,而且,我们那边的乡镇企业很多,压根不能通过正常渠道买到原材料,不投机倒把,怎么办?”
楚明秋叹口气:“这个问题,曾经有人问过我,我当时回答说,我没想好,....”
蔡洪志忽然叫道:“你是楚明秋,经济论坛的楚明秋!”
楚明秋微怔,刚才他已经作了自我介绍,难道.....
蔡洪志那几人都热情起来,再度握手,单倥和秦永丹看出楚明秋的尴尬,心里憋着笑,秦永丹好心,给楚明秋解围。
“对,对,他就是经济论坛的楚明秋,今儿,你们算是见到真人了。”
一番热情后,蔡洪志才坐下:“楚同志,你对价格体系有什么意见,该怎么改?”
楚明秋苦笑下:“我主张渐进式改革,现在流通领域问题很多,但说到根子上,是供需失衡,也是经济结构失衡的表现。”
“这种失衡在短时间内,没法改善,所以,不管是放开,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都有很大问题。”
“放开,完全交给市场定价,由于供应严重低于需求,势必导致价格上涨,原材料价格上涨,就会传递到下游产品,这会造成整个物价上涨!严重的话,有可能导致物价失控。
深圳价格闯关,成功了,但在价格闯关前,国家为了保证价格闯关成功,作了大量准备,光粮食就准备近亿吨,猪肉也准备了一千万公斤。
这样的条件,显然在彻底放开物价下,不存在了。
可若不放开,那么存在的问题就解决不了,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继续买不到原材料,步履维艰!”
楚明秋深深叹口气:“现在,我们实际采取的是双轨制,一部分由国家按照定价,一部分按照市场定价,这种价格双轨制,有利有弊。
有利的是,部分产品可以通过市场定价,不利的是,这种方式很容易产生腐败。”
“腐败?”
楚明秋点头:“对,腐败,这种双轨制,两种价格差距太大,是个人都希望卖高价,于是,会发生什么,咱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单倥深深的叹口气,摇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性如此!”
价格体系改革,不是最近才提出来的,从八零年就有这方面的呼声,最初阻力非常大,在经济界学术界,要求改革的呼声越来越强烈;相对而言,政界的态度变化很大,最初是坚决反对,经过四年时间,高层态度已经转变,进行价格体系改革,由国家定价转为由市场定价,为此,在深圳进行了一次试验。
“我看,还是由市场定价为好,”朱家明说道:“我们迟早要走这条路,从深圳价格改革来看,没有想象的那样严重,价格是要上涨,深圳放开后,物价是有所上涨,总体看,也就10%左右,在全国放开,估计物价上涨也不会超过30%,这还是可以接受的。”
秦永丹点头:“对,改革都要付出代价,这点代价还是能承受,而且,市场有自我调节功能,30%可能只是最初,过后,能降下来。”
单倥摇头:“没那么容易,生产不足,建一个钢铁厂,建设周期最少要三年,宝钢仅仅第一阶段就用了五年,到现在一号高炉还没正式投产。”
“其他还有铝铜石油化肥,等等,都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一旦放了,价格在短时间不会下降,更可怕的是,这种原材料价格上涨,是有传导性的,必然传导到下游产品,这就会导致整个物价上涨。”
单倥明显不赞同全面放开,他的论证也很难反驳,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我觉着,可不可以,以放为主,以调为辅。”
楚明秋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记得刚才介绍时,他叫常休哲,来自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与秦世荣在同一单位,也是从理论研究。
“怎么以放为主,以调为辅?”
“国家定价,如果价格上涨过高或过快,国家进行干预,或者,国家定个最高价。。。”
“如果这样,那就是最高价!”秦永丹摇头笑道:“你这是直接涨到最高价!”
楚明秋也笑道:“如果这样干,我要是厂家,就直接把价格定在国家规定的最高价!”
常休哲想了想,露出丝苦笑,是这个道理。
“我认为还是应该以放为主,逐步走向市场定价!”
大家抬头,看到是在外围站着的一个年青人,这年青人看上去很年青,还带着股学生味,这年青人是刚过来的,一个人散步似的,走到边上。
“我叫章伟英,来自陕西西北大学,还在读研,师从何成练教授,这次来参加会议,在宏观组。”
章伟英是经济界的后起之秀,他关于价格体制改革的论文在经济圈引起不小的轰动。
“如何放?”单倥没有在意他的身份,追问道:“从根上说,产量不足,才是根本原因,不管是政府定价还是市场定价,都会造成价格上涨。”
章伟英点头:“对,是这样,但问题不在这里,我认为现在我们讨论价格时,注意力都集中在价格,关注的是价格上涨或下降。
我认为,关注点落在误区,我认为最主要的是,我们对商品价格的认识存在误区。
我认为价格制度的不合理是因,价格体系不合理只是表现形式。
政府定价,其实,政府压根不知道,这价格倒底该定多少,价格体系有无数参数,这些参数该如何界定,谁都不知道,生产成本,市场需求.....”
“说说你的结论。”单倥打断他,在坐的都是专业人士,不用细谈学术细节。
章伟英顿了下,楚明秋冲他笑笑:“现在是闲聊,不是学术会议,节约时间,学术细节可以到会上谈。”
楚明秋觉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在那听说过。
章伟英也笑笑,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我的设想是,分步骤,逐步向市场定价。
第一步,先把各种产品的计划份额指标固定下来,不再扩大,计划按牌价供应,计划外则全部放开,由市场定价;
第二步,根据供求关系,将计划内的指标分批分步放开;
第三步,.....”
章伟英详细解释了他的设想,楚明秋听着很是惊讶,特别是第一和第二步,简直是天才构想,先把计划内的固定下来,剩下的交给市场定价,这个想法绝妙!
“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可行性非常高。”
在章伟英说完后,楚明秋就插话道:“不过,同样的商品,不同的价格,计划内外价格差甚至可以达到几倍的差距,这必然导致腐败,你对这怎么看?”
章伟英胸有成竹:“楚同志,对这个问题,你很在意,曾经在经济论坛上谈过。”
楚明秋点点头。
“您的误区就在这,”章伟英很直接的说道:“您走进了一个误区,您希望价格改革干净,可事实上,任何改革都要付出代价,这种腐败,就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其实腐败并不可怕,只要加强监督打击,完全可以控制在一个较低的,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楚明秋没有回答,单倥秦永丹都看着他,在很长时间里,楚明秋提出的观点,都被他们接受,很少有人想着反击,这已经成习惯了。
楚明秋是那样耀眼,光芒已经亮瞎了旁人的眼,越是离他近的,越是这样。
就象勇子虎子,就像高新区的那些人!
章伟英有些紧张,他毕竟是个学生,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前辈,特别是众星捧月般的楚明秋,他还记得,他导师就曾经向他推荐《第三次工业革命》,并且告诉他,搞经济,特别是在中国,这本书,必须看。
这不是本经济类专著,更象一本社科类书籍,可却在宏观上,为中国发展指明了道路。
“我对价格体系的研究不多,”单倥含笑看着楚明秋,试探的说道:“不过,好像有些道理。”
楚明秋笑笑:“岂止有些道理,他的见解是创造性,我们都走入一个怪圈,要么学欧美,全面放开,这就走上了智利那样的休克疗法,这是绝对不行的;要么就是以调为主,对现行的定价体系调出个合理空间。”
“这些年,我参加过几个会议,价格体制改革已经形成共识,只是对如何改,怎么改才不会引起动荡,或者说引起较小的动荡,还没找到好的法子。”
“以前我主张的是,成熟一个行业放开一个,成熟的条件是,让海里对行业产品进行统计,只要满足市场九成就可以放开。
现在看来,我还是保守了,章同志的主张,更为合理,价格双轨制,看来是可行的!”
楚明秋下了结论,以他的名声,下了这样的论断,章伟英立马可以走出新手村!到更大的天地打怪!
绝对是前辈对后辈的提携!
章伟英还有些懵懂,没完全明白这个论断的价值!
单倥冲他笑笑,他自然不会点破,这莫干山上,集合了中国经济学领域的几乎所有的优秀研究人员,无论谁拿出什么真知灼见,都不意外。
“你什么时候毕业?有去向了吗?”楚明秋问道。
“已经毕业了,现在体改委下属的体改研究所从事理论研究工作,我是六月收到的邀请函,那时,我还在西北大学,这次来开会,占用的还是陕西的名额。”
这次莫干山会议,参会人员来自全国各省,能来参加的自然是有门槛的,负责组织的不只是《经济日报》,还有《经济学周报》《经济研究》《世界经济导报》《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全是一等一的媒体。
要参加这个会,首要条件便是要在最近一两年内,在国内或国际上发表过论文,论文还要交给专门的学术小组评选,只有评选上的才有资格出席这个会。
在向全国发出征集令后,组委会收到一千四百多人报名,最后,论文评选过了的就是两百多,但这么多人,显然是超过预算,最后,确定了一百多人,按照各省市分配名额,陕西就分了五个名额。
“你在体改委?”秦永丹有几分意外,他回来就在体改委。
章伟英点头,不解的看着他,秦永丹笑道:“我也在体改委,今年五月回来的!八月调到体改委。”
秦永丹到美国作访问学者,五月回来,七月完成调动,八月到体改委报道,现在还没分配具体工作。
章伟英也感到有些意外,赶紧握住秦永丹伸出的手:“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单倥笑道:“得,你们以后再说,你在宏观组,我和老秦也在那,明儿正式开会,我看就讨论这个选题。”
秦永丹点头,楚明秋问,这选题是谁定,看看众人,还有谁是企业组的?
那广东人举手,另一个穿着背心的人也举手,楚明秋记得刚才自我介绍时,他说他叫郭金海,来自燕京工业研究所。
广东人告诉他,企业组组长叫杨天豹,来自上海,明天的第一个议题还没确定。
单倥说道:“国企改革,现在提上日程,只是还没确定方向,目前争论比较多的是承包制究竟还行不行,股份制可不可以搞,还有,破产,自负盈亏,企业经理的权力倒底给多大,等等。”
朱家明一笑:“好家伙,大部分都是禁区。”
“你在那个组?”
“对外开放组。”朱家明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扩大开放,别跟小脚老太似的,用东部沿海的发展带领中西部地区发展。”
“你是洋务派组长,你打算先讨论什么?”单倥笑道。
楚明秋这才知道,朱家明还是对外开放组组长,虽然这个组长不算什么,但能被委任为组长,那也证明,在这个领域,有不小的名气。
“正犯愁呢,目前收集到几个热点问题,我觉着都挺要紧的。”朱家明思索着说道:“一个是,沿海开放的方略,现在我们从南到北,有四个开放特区,珠海深圳汕头厦门,这个四个经济特区,是单独发展,还是互有联系,有分工的发展。
其次,经济特区带动国家经济发展的问题。
第三,在北方开设经济特区的问题,有没有这个条件,有没有这个必要。
第四,要不要在上海开特区,直接说吧,就是浦东,要不要设为特区。”
单倥笑着插话道:“我看浦东,应该开放设为特区。上海是我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上海发展起来了,可以带动苏杭一遍。”
楚明秋点头赞同:“苏杭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的财富之地,在唐代就占了全国财政的三成左右,到清代民国,占了全国财政的五成左右。
这几十年里,海里从上海抽血,上海的发展处于停滞状态。
老单的构想很好,上海浦东,可以说是上天留给我们的一块宝地,与上海市区隔河相望,几乎没开发。”
关于开放浦东,楚明秋给吴老爷子和方朴他爹都提过,在私下里,他就和单倥秦永丹葛兴国他们简单的谈过。
“对,浦东开放,小的,对上海,以及长江三角都很有利,大的,对整个国家都是十分有利。”
单倥说道:“在八二年,世界银行来我国考察,就向海里提议,扩大开放面,全面市场化,海里综合考虑后,没有采纳。”
单倥的语气有几分遗憾,楚明秋笑笑:“逐步开放,这是对的,一下全面开放,对我们的经济打击是摧毁性的,....”
“嘿!吃饭了!吃饭了!”
宾馆门口有人在冲他们大声叫着。
众人纷纷起身,楚明秋也随着大家伙起身,一起向宾馆内走去。
“我认为,对外开放要逐步扩大,全面开放,我们还没做好准备,就算特区,现在也存在很多问题。”
一行人边走边聊,走进宾馆餐厅,吃饭不要钱,菜还挺丰富,有七八个荤菜,三个素菜,汤有两个,主食有米饭和馒头包子花卷,很是丰盛。
楚明秋他们依旧围着张桌子,继续刚才话题,不过,很快就谈不下去了,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
楚明秋这才注意到,这次燕京来参加会议的,有很多都参加过燕山会,老夫子丁维山也来参加了,他算是参会人员中年龄比较大的。
俩人平时看上去不怎么来往,就算在经济研究所时,也是很少直接对话,主要是丁维山这人不喜欢社交,一如既往的勤奋。
虽然看上去没多少来往,实际上,俩人在心里都承认对方是朋友,丁维山结婚时,楚明秋是少数他亲自邀请的朋友。
丁维山参加的是理论组,这与他现在的研究方向符合,他主要研究宏观经济。
丁维山是典型的晚婚,结婚时已经快四十了,老婆是工农兵学员,七八年有了个小孩,两口子都是事业型的,没想要第二个。
丁维山现在已经是经研所的研究员,去美国作了一年访问学者,到现在为止,出了两本书,发表了七八篇论文,也已经是白银级宗师。
丁维山不擅言辞,朋友不多,不过,经研所出来的都知道他,这位老夫子是经研所的怪人之一。
饭后,楚明秋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悠闲的出来。
单倥他们不知道去那了,楚明秋闲逛到大厅,门口多了几块牌子,上面写的是明天各组的会议地址与讨论选题。
企业组安排在松涛阁,讨论的是题目是国企改革的战略目标。
这个选题不小,楚明秋看了路牌,松涛阁要从这上山,问了服务员,大约有三百米左右,有一遍松树林,那里有间会议室。
楚明秋左右看看,下午他们坐的那块地已经被一群人占据了,同样是在讨论什么,他略为想想,没有过去,而是顺着石板路朝松树林走去。
晚霞下,山风中,松林发出轻微的笑声,走在山径上,享受着阵阵凉风,很有种畅快的感觉。
天边的红愈发热烈,一层一层的,山径边的菊花摇曳着,染上一抹淡淡的红,妖艳欲滴。
松涛阁,实际就是一栋掩映在松林中的房间,房子并不是很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已经布置成会议模样。
“是楚明秋同志吗?”
楚明秋扭头看去,松树下站着两男一女三个人,叫他的是左边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
楚明秋很快就确定,这三人都不认识,而且刚才那口音,应该不是燕京口音。
“我是,您是...?”
白色T恤上前几步,很热情的自我介绍:“真是您,我是崔玉波,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您的节目,我每期都看,特别是那几期关于国企改革的,讲得太好了!”
楚明秋很客气,握住他的手,可一点不谦虚:“哎,都是逼出来的,国企,弊端重重,可真要动手改革,阻力重重。”
说完又看着另外两个男女。
“社科院上海经研所,庞艳侠。”
“社科院上海经研所,夏希增。”
简单寒暄后,楚明秋问起他们来,得知他们也是企业组的,在上海也是从事国企经营管理体制研究。
“你们上海的国企亏损面大吗?我们燕京去年和今年上半年作了次普查,国企亏损面进一步扩大,市委不得不决策进行整顿。”
庞艳侠笑了笑:“这就是你们燕京整顿的原因,我们上海也差不多,亏损企业有扩大,但相对而言,我们这边亏损企业占比要小得多。”
上海的产品信誉好,市场占比高,而且,上海人灵活,对市场经济接受度高,那怕是现行体制下,也能对市场作出较快反应。
这是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对市场经济,南方接受度比较高,北方则保守得多,向市场经济转变速度慢得多。
庞艳侠身材不高,还有些微胖,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套浅灰色西装裙,头发烫成小波浪,看着就有股上海女人独有的洋气。
“你们搞的股份制,楚同志,你在经济论坛上说,国企改革,最好的方式就是股份制?”
楚明秋摇头:“不是这样,到目前为止,我对几家企业进行了股份制改造。
股份制改造不是万能灵丹,一搞就灵,股份制最好在大中型企业中实行,越是大型企业,效果越好,而有些小企业,我的看法是,干脆破产算了,没有救的必要。”
崔玉波点头:“对,现在一说破产,就说是资本主义,我们既然要搞市场经济,破产就是应该的,市场经济,优胜劣汰,完全可以破产!”
楚明秋笑笑:“这个问题,不是经济问题,是意识形态问题,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那种固有印象,已经刻到某些人的骨子里,好像提起破产,就是大逆不道,开历史倒车。”
“这个问题,应该可以拉出来讨论下。”夏希增提议道。
“对,对,完全可以。”庞艳侠立刻赞成。
此时的莫干山上,群英荟萃,经过六年的改革开放,在经济界,改革已经成为高度共识,其中的差别,也就是怎么改的问题。
观点一亮,引为同志!
楚明秋最初以为这就是个务虚会,大家坐在一块聊聊,但丁副主编告诉他,不是这样,这个会的成果,会上报到海里,供海里决策!
楚明秋也赞成把这个问题拿出来讨论,可以报给学术组。
“国企,首先就要突破意识形态上的问题,国企改革,势必要牵扯到破产,下岗失业,我们以前从来没碰上的东西,如果不在意识形态上作出突破,国企改革会非常艰难。”
楚明秋有几分感慨,无论是中积电还是食品公司,都牵扯到下岗工人,他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和精力,为下岗工人找工作,而且,由于是国企职工,没人愿意放弃这个身份,不肯去乡镇企业私营企业,甚至不愿去集体企业,只好把他们领到创业路上。
还是九十年代好,说下岗就下岗,工人自谋职业,自己找饭辙,那象现在。
“是这样,国企改革,还是先从简单的开始,先从自负盈亏开始。”崔玉波叹了口气,好像很是遗憾。
“自负盈亏,这个容易,上面下个文件就行了,”庞艳侠语气尖刻,面带不屑。
崔玉波有些无奈的摇头,这庞艳侠行事一向激烈,在上海经济圈是名声在外。
“楚同志,你搞过几个厂的改革,你的看法呢?”
“国企改革,最主要的是要通过改革,把市场这个东西灌注到干部职工的脑海中,现在,无论干部职工都没这个意识,嘴里喊着改革,可改革要落在自己身上,立马就变了。”
四人就在松林边,沐浴着红色的晚霞,伴着晚归的鸟语,思想惬意的交流。
正在谈论时,又有人陆续到来,很快他们就加入了讨论,情绪变得热烈,赞同的,反对的,谁都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晚霞慢慢隐去,林间变得昏暗,倦鸟归寂,山风渐凉,淡淡的花香萦绕,仿佛世外桃源。
第二天,照例起个大早,看看还在酣睡的秦世荣,他轻手轻脚起床,换上鞋,换上运动服,出门,小心的关上门。
清晨的山间,薄雾在山坳游荡,林间鸟语清脆,带着对新一天的期待,山花摇曳,露珠在花瓣间微微晃动。
脚步轻盈,穿过树林,跑过小溪,震落了露珠,惊起好奇的小鸟,双翅振动,冲进淡淡的白雾。
打完秘戏,轻轻吐出口浊气,神清气爽,转身,就看到一圈人围着,大家都端着饭盒,喝着稀粥,一手还拿着包子,正满脸错愕。
楚明秋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每次这样的锻炼都近两个小时。
楚明秋冲大家伙笑笑,有人问是不是太极拳,楚明秋摇头,秦永丹说这是他家传,他家是干中药的,这套秘戏传说有几百年了。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楚明秋也不解释,快步回到房间,洗过澡,换上一身衣服,下楼吃饭。
吃过早饭,看看还有点时间,便回房间,将换下的衣服洗了。
九点,他到了松涛阁,会议室内已经坐满了人,主持会议的是企业组长杨天豹,杨天豹看上去年龄并不大,很知识分子的穿着举止。
九点到,杨天豹就宣布开会,没等一秒钟,然后宣布今天讨论的主题。
“国企改革的必要性和战略目标。”
“改革从农村走进城市,在农村的改革进行得很顺利,可进入城市后,准确的说,进入工厂后,便步履蹒跚,最初,是给企业放权,效果很好,后来,搞承包制,去年,海盐衬衫厂的改革引起海里的注意,可归根接底,海盐衬衫厂的改革,还是以打破大锅饭,严格工厂纪律,实行按劳取酬,加强市场宣传,提高工作效率,以及对市场的反应。”
“在海盐衬衫厂改革的同时,燕京的高兴区也在进行改革,他们采取的是股份化改革,中积电中微软引入外资,对企业进行了股份化改造。
海盐衬衫厂和燕京高新区,在企业改革上,走了不同道路,这两条道路,究竟那条是正确的,有待时间检验。
今天,我们从讨论这两个不同的改革入手,谈谈国企改革的战略目标,进一步可以讨论下,国企改革的道路。”
稍微顿了下,杨天豹又说:“燕京高新区的改革,是楚明秋同志主持的,今天,他也来参加讨论,我们先请他来讲讲,高新区的改革设计,以及达到的目标。”
“楚明秋同志,请到前面来。”
楚明秋起身,昨天,睡觉前,杨天豹来找他,提出让他今天谈谈高新区改革,他同意了。
迎着大家的目光,他走到前面,这次会议,有要求,参加会议的不准照本宣科,甚至不准念论文,所有讲话都是现场临时组织。
“林富云同志说,改革设计,呵呵,这是高看我们了。”楚明秋有些无奈的笑道:
“没有设计,这是实话,不是矫情。”
“所有的改革都是赶鸭子上轿,不得已想出来的办法。”
这个开场白,在下面引起不小的骚动。
“你们的股份化不是搞得很好吗?你是怎么想到股份化的?”
楚明秋示意大家安静,待会议室安静下来后,他才说道:
“不是我谦虚,赶鸭子上轿,我没办法才选择的股份化!”
“八一年,我从经研所研究生毕业,到高新区任职,那时还叫高科技产业园。”
“我去的时候,中积电中微软还属于一家公司,叫联想公司,....”
楚明秋很快介绍了中积电中微软的改革背景,四机部控制下的联想面临的困境。
“......
没办法,钱不够,联想最赚钱的部分被四机部拿走了,剩下的,不能养活自己,我计算过,联想剩下的部分,要想活下去,每年至少要六个亿,第一笔启动资金不能少了三个亿。”
“上级,没有钱,他们只给我五十万,怎么办,我只能向上级要政策。”
“不给钱,不给政策,那就是上级不讲理。”
接下来,他简单讲了在香港找钱的经过,远望基金的成立,自己拉了两亿美元。
“找到资金,只是第一步,剩下的还得对联想公司进行清理。”
“成立股份制公司,就要把不必要的成分给划出去。”
随后,楚明秋又介绍了长城公司,什么电影院菜店肉店小饭店子弟校,等等。
“这就是国企的一大毛病,企业办社会,这些部门,再加上退休工人的工资和医疗费,每年要吃掉原长城公司五分之一的投资。
这对中积电来说,无疑是沉重的负担,而投资人也不会接受这些部门,也不愿意接受退休工人。”
“欧美日等发达国家,退休工人都是社会养,社会保障体系很完善,但我们不行,我们没有这套体系。”
“所以,你在《经济论坛》上就强调成立社会保障体系,甚至说,没有这个体系,就不能对国企动大手术。”
会议很随意,谁都可以临时插话,提出疑问。
“对,我是这个意见。”楚明秋点头:“同样的问题,在最近整顿亏损企业中,食品公司又出现了,...”
楚明秋接着介绍了食品公司的改革,两个食品厂机构的臃肿,让与会者发出惊呼。
“无论在中积电还是食品厂的改革,最难的是如何解决下岗职工的问题,如何解决退休职工的问题。”
他介绍自己为解决这两个问题采取的措施,在高新区成立社保科,把退休职工给揽下来,同时指明,这只是暂时的,属于非正常手段。
“根据我接触的国企,我发现,经过六年时间的改革,我们的国企,计划经济成分还有很多,其次,国企领导人,在经营管理上,还停留在计划经济上。”
“我认为,国企改革的战略目标应该建立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企业体系。
我们的国企问题很多,机构臃肿,部门繁多,企业包袱沉重,人浮于事,思维僵化,投资效益很差!”
“此外,国企的机构设置不合理,很多机构是重复设置,比如,后勤科,基建科,干部科,劳资科。
在中积电和食品公司改革中,我们就精简了机构,将二十多个科精简到八个,另外还有一个书记办公室。”
“国企改革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党的机构,党委团委工会,都必须有,对这些机构,我也不敢取消,只能缩小,全部放在书记办公室下!”
“除了这些弊病,我认为最大的问题还是企业领导人,我们的企业领导人都是从计划经济下上来的,除了少数人,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市场经济,不知道如何开拓市场,如何管理企业。”
“综合这些因素,我的看法是,国企改革不能太急!要一步一步来,先从中小企业入手,那些关系国计民生的大型企业,暂时不要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楚明秋的观点居然是这个,会场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杨天豹看楚明秋已经讲完,看看手表,起身宣布休息十五分钟,然后继续。
“楚哥,你怎么越来越保守了。”
楚明秋看去,是经研所的学弟郭太平,昨天见过。
“你怎么也跑来了,你不是对外开放组的吗?”
“听说今天你要讲话,我就请假过来了。”郭太平笑嘻嘻的递上根烟。
楚明秋喝口水,讲了一个多小时,早已经口干舌燥。
“保守?没办法,我是不得不保守。”楚明秋叹口气,香烟在指间转动,郭太平盯着那根烟头,觉着很是惊奇,他学着作,很快烟就掉地上了。
“这,怎么作的?”
楚明秋笑笑:“学这个干嘛,小把戏。”
“全面改革,我们还没作好准备,”楚明秋叹口气,目光深邃的说道:“企业改革,就象老鼠进瓷器店,追不得,打不得,....”
楚明秋苦笑着摇头,郭太平也叹口气,刚才楚明秋的讲述,已经说明了改革的困难。
“是啊,可不改又不行。”
楚明秋默默抽口烟,不改是不行,要改也可以,工人下岗,企业破产,只需按照市场规则办就行,可代价就是工人完全失去保护,被直接扔进市场,年青的还好说,年龄大,退休的,就象裸露在狼群的小羊羔,无处可逃。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杨天豹宣布开会,接着就宣布,接下来的内容就国企改革进行讨论。
说完之后,他笑了笑,说道:“我先抛砖引玉。”
“国企改革,在我看来,已经是必须的,国企是我国工业的主要成分,可以说国企搞好了,经济就必然好,国企出了问题,经济就必然有问题。
但,现在国企问题众多,整个国家经济处在上升期,但国企的亏损面,从全国范围看,不是缩小了,而是在扩大。
这个现象看上去很奇怪,可也很好解释,国企亏损的部分去了哪呢?乡镇企业私营企业,特别是乡镇企业,这几年,广东福建浙江的乡镇企业发展迅速,抢夺了本属于国企的市场。”
“这是好事,国企亏损,可以倒逼国企改革,国企弊病重重,要改革,却又十分困难,就像楚明秋同志所言,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没作好。
可换个思路,这准备工作什么时候能作好?燕京搞的整顿亏损企业,为什么要搞这个?原因很简单,亏损企业吃掉了市财政的三成,已经到了不整顿不行的地步。”
下面有人笑道:“这敢情好,不逼一下,也不想改!”
“这话实在,倒逼改革!”杨天豹也笑道:“国企改革的战略目标,我赞同楚明秋同志说的,国企改革应该是以建立市场经济的企业制度,转变观念,转变管理方式。”
“对,”有人站起来,会议是讨论会,可以随时起身讲话:“我认为,国企改革,应该是自负盈亏。
应该把企业经营权完全下放给企业,用人权,财政权,都该交给企业,实行厂长负责制,主管部门不该插手企业的经营管理。”
“但企业的设备都是国家的,利润要上交国家,厂长负责制,书记怎么办?”下面有人问道。
“厂长负责制,自然是厂长负责,书记,其实厂里设个书记作啥,咱们的国企为何内斗不断,就是这种体制不正确,书记要权要钱,厂长也要权要钱,这书记厂长必然内斗,国企这种内耗,势必影响企业发展。”
“对,党应该社会化,欧美企业就没有这种部门,人家的党都是社会化,没见着福特丰田松下,在公司有个党委。”
“这不行,他们是资本主义,我们是社会主义,不能完全照搬!我们要有我们自己的企业制度。”
“我们自己的企业制度?市场经济,企业要转向市场经济,建立适应市场经济的企业管理制度,不能什么都往政治上靠吧!”
“对,我赞同,党委,企业设个党委干什么!什么组织机构都弄个党委,以前说有个党天下,我看这话没什么错。”
会议室内,话越来越出格,楚明秋目瞪口呆。
越听越觉着不妥,今儿这会,结果是要反映到上面的,这样下去,上面会怎么想?
楚明秋起身:“我不同意,党的领导还是要,只是,在市场经济下,党委的职责和工作方式,需要转变!”
“我必须提醒大家,改革,不是否定党的领导,更不是否定我们现行的制度,改革是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而不是否定。”
杨天豹反应极快,马上猜测到楚明秋的目的,立刻附和道:“楚同志说得对,我们讨论的国企改革,党委是我国企业的一大特色,社会主义不能放弃!”
这话很快得到部分人的响应。
“对,国企的弊病并不在党委,而是包袱沉重,没有市场经济观念。”
“改革的目标不应该是党委,这是错误的,国企的改革应该先从自负盈亏开始,市场经济,企业就该自负盈亏。”
“那企业还要上交利税吗?”
“税是必须交的,至于利润,可以是企业留大头,国家拿小头。”
“对,企业必须自负盈亏,自主经营,企业改革必须与价格改革联系起来,一旦实行价格改革,企业要对市场作出反应,企业就必须有自主经营权,否则,企业难以对市场作出快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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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越来越激烈,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眨眼就到午饭时间,杨天豹宣布下午2点继续,依旧是这个选题。
众人兴致依旧,边走边议论,楚明秋身不由己也加入进去。
在公开场合,他坚定维护党委。
“在企业里,也应该实行党政分工,党委的工作更多的是监督管理层。
企业自主经营,厂长就那么守规矩,党委是监督厂长为首的管理层的利器。”
“不能照搬国外的方式,国外有成熟的法律体系,有成熟的职业经理人体系,咱们也没有。
更要命的是,咱们的企业是国家的,交给厂长,厂长手里掌握着,少的,数千万,多的,上百亿,上千亿,国家财产。
在我国现行体系下,一把手监督很难,厂长掌握这么多国家财产,这些财产不是他自己的,他除了拿他那份工资,没有其他。
一天两天,可以接受,那么几十年呢。
把鱼放在猫嘴边,你能指望猫永远忍住诱惑!”
这话引起很多人共鸣,现在的腐败还没那么严重,但这只是楚明秋的看法,他见过太多,受贿几十万算是清廉,多的几亿几十亿!
可就现在的走后门,多分房,送手表名酒,官员子弟走后门,倒腾批文,倒腾计划内原料,捞到大钱,这些腐败现象已经引起老百姓的愤怒!
午饭时,单倥秦永丹过来,单倥打趣说听说你们企业组很热闹,枪口直指党委。
楚明秋苦笑下,直接摇头,朱家明端着饭盒过来,坐下就咬了口馒头,他是河南人,喜欢馒头。
“你们对外开放组,听说也挺热闹!”
朱家明鼓着腮帮子,边嚼边点头,用力咽下,才笑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热闹才好!”
“你们今天讨论的是啥题目?”秦永丹问道。
“沿海开放战略,如何带动内地。”朱家明很兴奋,他是对外开放组的组长,负责主持会议。
“有结论了吗?”
“暂时没有,吵起来了!”朱家明还很兴奋,用力咬着馒头,秦永丹赶紧让他慢点,别给噎着了。
楚明秋看看餐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个人都象没走出会议,依旧在兴奋的谈着。
这是个可以记入历史的会议,参会的人还没意识到这点,楚明秋同样没意识到,他参加这个会,一方面是却不过丁副主编的盛情邀请,另一方面也想和圈子里的人聊聊,交换下对企业改革的看法。
他在经济论坛大声疾呼,这种孤军作战不如让大家一起呐喊!
这股力量现在可能用不上,但不知什么时候,一旦发挥作用,那是摧毁性的!
楚明秋打定主意,要竖旗,把经济专家的人设,进一步加强!
下午,会议继续。
“既然,我们要搞市场经济,那么就应该允许企业破产!应该尽快立法!”
会议一开始,就有人放炮,破产,在政治上已经不是禁区,但争论非常大,破产法试行草案已经在人大一年多了,可还是迟迟没能通过。
破产,企业是国家的,让国企破产,天方夜谭!不可思议!
随即引发的争论就是,破产企业的工人如何安置?破产企业的负债如何处置!
很自然,立马就有人提出,企业破产后,债务如何处置,工人怎么安置......
“工人自然进入社会,劳动力也应该市场化!”
“对,劳动力市场化,企业职工双向选择!楚明秋同志,你是怎么作的!”
楚明秋深吸口气,迎着众人的目光起身,下午开会,楚明秋特意选择坐在前排,只是没在正中心。
“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楚明秋起身,面对众人说道:“中积电中微软进行股份化改制后,就遇上这个问题。”
“中积电中微软都是高科技企业,需要的不是普通员工,需要的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大学生,股份制企业,不在大学生分配范围内。
而现在的体制,对人才流动非常不利,甚至可以说,压根不能流动。
不但合资企业不行,就算是乡镇企业,也招不到人才....”
楚明秋讲述了小李村和白天鹅洗衣机厂在技术上的困难,还有优衣库四下寻找设计师的事。
“乡镇企业严重缺少技术人员,私营企业就更难了。”
“人才流动,除了制度上的问题,还有认识问题。”
“国企提供的福利保障,是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不能比的。”
楚明秋有时候想起这些事,就烦!感觉那都不对。
他提出的问题,让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们大多数没有实际基层经验,没有干过具体的工作。
书斋里的研究倒底还是比不上在实际工作中摸爬滚打的!
“最主要的问题是,退休养老,医疗费,这两个问题不解决,人才不会流动。”
“其次,是大学生分配问题,现在大学生是国家包分配,这个分配制度,....弊端太多,咱们都是从学校出来的,知道这个分配是什么,有些人不愿去,有些单位不想要。
大学应该取消包分配,这个制度严重阻碍人才流动,应该实行双向选择,.....”
楚明秋想继续深挖这个话题,这个事,让他烦透了,中积电中微软缺人,白天鹅缺人,大唐电子缺人,下属企业都缺人,而且暂时还没办法解决。
情况好点的是那些依托大学成立的公司,学校能源源不断的提供给人才,研究生博士生都是廉价劳力。
大学取消分配,引起很多人赞同,但反对者依旧不少,理由也很有力。
“分配制,是为了照顾技术薄弱地区,如果采取双向选择,谁不愿意留在燕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那些贫困地区,边疆,县城,还有人愿意去吗!”
这又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国家包分配,也是计划经济的一部分,燕京上海这样的城市,固然是大学生去的主要地方,但这个国家还有大量县城,还有贵州云南甘肃新疆青海西藏,这些偏远贫困地区也需要人才,国家要平衡。
后世的小子嚷嚷着要重回包分配制,可他们完全不知道包分配的痛苦。
楚明秋迅速总结出目前企业改革急需解决的问题:
第一个是社会保障体系,这个社会保障系统,不但包括退休工人工资和医疗,还要有下岗失业职工再就业。
第二个是企业经营自主权问题,这个经营自主权还包括用人自主权。
第三个是观念问题,国企职工和乡镇企业私营企业相比,具有天然优势,国企职工即便下岗失业,也不肯上乡镇企业或私营企业再就业。
第四个是资本市场,国企,特别是大型国企,改革方向应该是股份制,为此,要尽快建立资本市场。
第五,开放并大力发展服务行业,建立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
第六,发展金融行业,金融是企业发展的倍增器,企业走进市场,金融也必须走路市场。
第七,政府职能转变,以前政府是市场参与者,在市场经济下,政府应该从参与者转变为监督者。
第八,加快立法,市场经济是法制经济,企业经营管理都应该有法可依。
楚明秋一口气拿出八条,有几条看上去似乎是其他小组的问题,可实际上,每条都与企业改革有关。
很快,与会者都意识到,这八条,每条都没那么容易,就像八条锁链,把国企改革给捆得死死的,要达成这八条,国企改革几乎不可能。
“国企改革是个系统工程,必须一步一步来,同志们,我在高新区搞的改革,还局限在一个或几个企业,同志们想想,如果大批企业同时改革,会发生什么事?会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工人下岗失业,这对一个城市是灾难性的!”
“所以,企业改革,不能急,要一步一步来,先从小企业入手,再逐步过渡到中型企业,至于大型国企,改革更要慎重。”
楚明秋凭一己之力,将热络的讨论给镇压了,会议室内陷入沉寂。
如果,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股份化改革,是在纠结技术层面,那么楚明秋的八条已经上升到战略层面,都不在一个层面上,妥妥的降维打击。
这八条,单独拎出来,都有人谈过,比如金融改革,这次会议还有专门的金融小组,讨论的就是金融体制改革;再比如,观念问题,企业经营自主权问题, 都有人谈过,但把这八条与企业改革结合在一起,楚明秋还是第一个。
半响,才有人叹口气:“楚同志,这些要都准备好了,这要等到猴年马月!”
楚明秋摊开双手,同样无奈的答道:“企业改革,牵扯各方利益太多,特别是工人,工人失业,没了饭碗,年青人还好说,至少还有体力可卖,可中老年职工呢?退休职工呢?他们怎么办?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到各级政府上访,甚至有人可能采取更激进的手段,造成很大的社会影响。”
楚明秋再度叹口气:“我们是搞经济研究的,对具体工作少有参与,实际上,改革能不能顺利推进,不能简单的看方案是不是合理,而要看方案造成的损失能不能接受。
我们大家都知道木桶理论,决定木桶能装多少水的,不是木桶最长的那块板子,而是最短的那块。
我们讨论的东西,最后形成的报告,一定要衡量清楚,损失在那里。
我承认,改革有代价,可我们也清楚,改革需要社会大多数人的支持,如果,代价太大,这个方案也会无法执行。”
楚明秋深吸口气,稳定下情绪,又看看众人,才重新坐下。
这是给大家伙的警告,要想发声,没问题,可上午那样,否定党委,这是行不通的。
在座的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都是在红尘打滚多年的人,大多数人还有知青经历,他们畅所欲言,兴奋过度,以至于忘了某些红线!
这里是中国!
会议室内再度沉默,杨天豹眉头微蹙,本来热闹的讨论,一下就沉默了,他不高兴的说道:“楚同志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今天,是畅所欲言,言者无罪,我们无须有啥顾虑。”
“说得对,言者无罪,如果有顾虑,可以不说话!”
“对,对,改革就是要针对弊端,大胆设想,不能畏首畏脚,不错,改革肯定要触动部分人利益,可若是触动这些人的利益,就不改了,那么改革还能推进吗!”
“楚明秋同志,我觉着你太小心了,改革不能跟小脚老太似的,这也怕那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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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纷纷声讨楚明秋,楚明秋没想到自己居然捅了马蜂窝,成了被众人围攻的保守派。
郭太平很不满,在经研所,楚明秋被称为稳健改革派,这个称谓是古震给他的,他始终认为改革不能引发社会问题,没有准备好,就别改。
“改革是有代价,可不能盲目付出,楚明秋同志的看法,我认为有道理,以燕京为例,亏损企业职工有大约二十万,还有,国企人浮于事,严格的说,如果真要精简,可以精简三分之一,算算,这有多少人!”
“改革应该逐步推进,不是盲目推进,老话说,事缓则圆,逐步推进,可以看到改革中出现的问题,能及时调整政策,这有什么错!”
郭太平面色通红,很是激动。
楚明秋叹口气站起来,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大家恨不得明天,明天市场经济就能建成,价格全部放开,可是,同志们,不行啊!
在过去,我们已经吃过亏了,大跃进大炼钢铁,盲目上马,动不动就搞大会战,这些错误,让我们付出了惨重代价!
一个市场的建立,不是一年两年就行的,更何况,一个社会整体转向,其中的复杂性,难以想象。”
“以历史为鉴,历史上,有很多王朝都进行过改革,初衷无疑是为了国家好,可到最后,大部分都失败了,为什么?”
“有热情是好事,但热度过高,会焚毁一切。”
有人不服气,起身质问道:“可是,国企的问题很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由于国家对国企的保护,让乡镇企业私营企业的发展受到很大限制,您整顿亏损企业,按照您的估计,这些亏损企业有多少还能挽救,如果不能挽救,这些企业怎么办?是破产,还是,依旧任凭他们吞噬国家财政!”
楚明秋点头:“在整顿这个亏损企业时,我是有些想法,可左思右想,我还是不敢下决心。”
“比如,我第一个萌发的想法是,有些亏损企业,设备是五十年代的,甚至有些还是前清的,如果严格按照折旧算,这些设备早已经折完了。
所以,有些厂子,除了地皮以外,压根就没什么固定资产,早已经资不抵债!
对这些企业,我第一个想法是破产,可到厂子里一看,有些工人已经退休了,如果破产,这些工人的退休工资上那拿?还有老工人,他们一旦失业,压根就找不到工作。
换位思考,这样的事,放在咱们自己身上,或者放在咱们的父母身上,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到老了,却陷入劳务可依的境况!”
“我同意,”有人站出来支持:“行稳致远,我们都支持改革,我认为破产可以作,但不能大规模作,可以选择一两家工厂实行,先打破国企不会破产的固有观念。”
“我赞成!楚同志,在您提出的八条中,就有转变观念一条,这转变观念,仅靠口头呼吁是不行的,还得靠现实教育!”
楚明秋听后忍不住点头,将军都是尸山血海中幸存下来的,任何说教,都不如直接干一次。
“这个提议好,”杨天豹也赞同道:“厂子小,就算引起点麻烦,也容易解决。”
讨论一下就转向了,针对楚明秋的声讨也顺势结束。
旁边负责记录的三个年青人忙得满头大汗,生怕记漏了。
晚饭后,楚明秋和单倥秦永丹他们在山径上散步,金黄的树枝嵌在翠绿山间,风光无限美。
绕着山径,不知不觉中便走到剑池,晚霞洒落,珠玉飞溅间隐约有一抹红,水珠在岩石上散开,岩石间的摇曳的小草,沐浴着冰凉的山泉。
“怎么样?你们有那些结论?”秦永丹问道。
楚明秋笑道:“有啊,国企改革,缓行,渐进。”
单倥四下张望,看上去挺兴奋,却幽幽的叹口气:“这才是对的,听着他们的一些言论,我非常担心,一旦按照这个态度起草给海里报告,无疑是自掘坟墓。”
楚明秋点头赞同:“是啊,所以,我才冒大不韪,给大家提个醒。”
准确的说,他们俩人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俩人不是纯粹的学问人,算是半个学问人,半个政治人。
俩人都清楚,海里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一团和气,就算方朴他爹也不能一言而决!
俩人都反对激进的改革措施,特别是休克疗法,最近休克疗法又开始有市场了。
这主要是智利终于走出近十年的衰退,今年上半年,智利的GDP恢复为正增长,世界银行预测智利今年的GDP将达到3%以上。
消息一出,欧美各国欢声一遍,认为新自由主义经济已经被实践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里根撒切尔夫人在他们的经济政策中,都加入了新自由主义经济成分。
国内某些经济工作者也闻风而动,认为可以学习智利,开始的时候,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下午,我去宏观组听了半天,他们争论激烈,不少人认为,应该彻底放开市场,由市场决定价格,开放所有商品价格。”
“那章伟英不是提出采取双轨制吗?”楚明秋禁不住问道:“他是什么意见?”
“他的辈分太低,说话不管用。”秦永丹叹道。
楚明秋微微摇头,单倥也看着眼前的美景,也忍不住叹口气:“这些人啊,口口声声说民主,说要打破身份桎梏,实际呢!真不要脸!”
“得,你也别发牢骚了,”楚明秋说道:“我倒是觉着章伟英的想法,很有可行性。”
秦永丹也点头:“这个想法,粗看好像有问题,毕竟,是人都想卖高价,下面的人,有一百种办法把计划内的换成计划外,百分之两百的利润,可以抛弃人间所有道德。”
“可仔细想过,这双轨制,逐步向市场定价过渡,虽然会产生一些腐败,可乡镇企业私营企业毕竟可以买到原材料。”
楚明秋点头:“是这样,我最欣赏他的一点时,是画出一条红线,计划内的物资,不再增加,每年还减少。
这个构想简直是天才般想法,这可以刺激企业的生产积极性,也能逐步平稳过渡。”
单倥笑笑,也点头:“嗯,是这样。”
楚明秋叹口气:“对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纠结在腐败和调放之间,没能突破这道桎梏,被锁死了。”
的确,在海里讲课时,就有领导问过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暂时没有好办法,从那时起,他就想着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想到好办法。
可章伟英的构想,让他眼前一亮,越想越觉着这个想法可行!
中国要走向市场经济,价格体系改革是必然,可怎么改,却争论不休。
新自由主义经济,在国内国外都有不少市场,国外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巨头也不时来国内,但反对新自由主义经济的国内经济学家也不少,在海里数次征求意见时,以薛暮桥古震为首的国内主流经济学家,态度十分坚决,反对休克疗法;而吴老爷子更信任楚明秋,私底下也征求过意见,楚明秋的态度自然是反对,而且还分析过采取休克疗法的后果,吴老爷子也就加入了反对者阵营,他们的态度也得到陈老李老的支持,这二老反对任何激进改革。
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有人在呼吁采取休克疗法,而且还得到不少人的支持。
“价格体系改革,章伟英的思路应该是可行的,”楚明秋斟酌着说道,单倥有点意外,以他对楚明秋的了解,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而且以楚明秋与高层的关系,这个构想很可能被高层采纳。
“你决定了?”单倥问道,秦永丹反应没那么敏捷,还没考虑到这层关系,他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决定了?决定什么。。。。
楚明秋点点头,他明白单倥的意思,这不是问是不是赞同这个构想,而是会向高层推荐。
楚明秋坦率承认,单倥想了下:“这样吧,搞一个专题讨论会,就讨论双轨制。”
楚明秋还没开口,秦永丹便连声赞同。
三人回到宾馆,找到朱家明,朱家明正和几个人在草亭里,还在讨论今天的选题。
“价格改革,海里十分重视,我们这次开会,应该把这个问题谈透。”
“价格改革,关键是思路,究竟是计划价格为主,还是干脆走市场机制,就今天,大家看法都不一致。”
“我认为还是要引入市场机制!由市场定价,我承认,现阶段,市场定价会造成物价上涨,可从深圳的改革来看,只要准备充分,是可以避免物价大幅上涨。”
几个人还在讨论今天的选题,宏观组一开始就把目标对准了价格改革,这是近年最热的话题,从海里到基层干部,从普通的厂长经理到经济研究人,都在关注这个问题,也都在试图找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还在讨论,这嗓子还行吗?”
朱家明扭头,看到三人过来,便笑道:“回来了,你们一吃完,就不见,不知道上那去了。”
单倥笑道:“我们转悠了下,这不是老楚上山晚吗,这莫干山怎么说也是一大名山,我和老秦陪他在山上转悠了一会。”
“忙里偷闲。”朱家明笑道,然后给他们介绍亭内的几个人,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会议简报出来了吗?”秦永丹刚坐下就问。
“没有,可能要明天上午,会务组正在整理。”
“听说你们企业组今天很热闹。”
这是在问楚明秋,他点头:“是,今儿我们讨论的是国企改革的目标和路径,经过一天的讨论,基本取得共识,简单的说,就是,缓行渐进。”
朱家明笑了:“稳健改革派。”
“稳健不是个贬义词,”楚明秋也笑道:“治大国如煎小鱼,行稳至远,都说的是,稳健,是好事!”
“没人说稳健是坏事,你可别栽赃我。”朱家明笑了笑,然后说道:“老楚,我知道你对价格改革已经思考很久,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
楚明秋点头:“正是要与你谈这事,你是对外开放组组长,也是学术组的成员,可以安排一个挂牌讨论,就讨论价格改革,主讲人,我推荐章伟英。”
朱家明目光一闪:“你很看好他?”
楚明秋点头:“我认为他的构想,很可能是解决目前价格问题的一个有效办法。”
朱家明有些为难,他不是宏观组组长,宏观组组长是国务院价格研究中心的总干事田远,这个价格研究中心是去年才成立,总干事田远毕业于武汉大学经济系,在读研期间就发表了几篇关于价格改革的论文。
要申请挂牌讨论,最好是本组组长出面,他一个对外开放组的组长管人家组的事,有越俎代庖之感!
单倥笑道:“怎么?不敢了?”
朱家明解释说:“这,不太好吧,应该由田远同志上报。”
“章伟英今天宣讲了他的观点,反映并不好,”常休哲插话道:“价格改革还是应该走放的路子,市场定价,不管定多少,都能接受。”
“调放结合,以调为主,这价格应该由市场监督,我们那就发生过一起,”甘肃口音说道:“桐油,是紧俏物资,一吨桐油是七百块钱,可黑市价格是两千,可是,你们知道吗,就十吨桐油,放在库房里,连窝都没动,就被倒卖了四次,价格从七百就涨到三千七。”
“所以,你就反对市场定价。”另一个广东口音插话道,这人就是昨天认识的广东人,强烈市场派。
甘肃口音点头:“对,国家定价就可以避免这样乱涨价。”
“这恰恰是因为国家定价的弊端,如果是市场定价,价格就直接到三千七,压根没有黑市买卖的空间。”
俩人很直接,丝毫不避讳,就争论起来。
大家没插话,就这样看着俩人争论,俩人的普通话都不怎么好,激动时,速度加快,方言出口,大家伙听得一头雾水。
晚霞收敛最后一抹灿烂,星光悄悄挂上天幕,折腾一天的飞鸟再也没有精力,疲倦的卷缩在巢穴里。
广东口音忽然察觉,就剩下他们俩人在说话,赶紧收敛,冲朱家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
“楚同志,您是什么意见?”
楚明秋弹下烟灰:“价格改革,首先要确定一条,是以计划经济方式来改,还是以市场经济为目的来改。”
广东音拍手叫好:“对,对,这才切中要害,我们要建立市场经济体制,自然应该按照市场经济的目的来改。”
甘肃音略为思索便点头表示赞同。
价格改革最终是走向市场定价,而不是回到计划定价,这已经上下的共识。
“我听了半天,你们的意见分歧在,一个以调为主,一个以放为主;调呢,是希望通过国家对价格的调控,逐步向市场定价过渡;
放呢,是希望通过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来调控价格,市场定价的成分高些。”
“两种,我看都不好,”楚明秋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给出自己的看法:“调,怎么调,通过什么机制来调控价格,价格是受到供需影响的,物以稀为贵,国家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供应呢?过去三十年计划经济,价格就不知道是怎么定的。
放呢,完全交给市场,也不行,为什么?计划内价格和计划外价格,差距如此之大,就算里面有投机成分,这个价格差也够令人发指的。
黑市价格如此大,只有一个原因,供需严重失衡,贸然放开,....”
朱家明忍不住笑道:“稳健改革派。”
楚明秋冲他笑笑:“贸然放开,完全交给市场,就成了休克疗法。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在智利搞了场宏大的试验,仔细研究这场试验,就知道,那是一场灾难。”
楚明秋没有详细讲述智利的休克疗法造成了那些灾难,简单的作了个比喻,休克疗法就象七伤拳,先伤己,再伤人,美国为了挽救智利崩溃的经济,给了智利大量资金,中国体量太大,若经济崩溃,需要多少钱才能挽救!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生产跟不上经济发展,准确的说,是基础工业产量,无法满足经济发展的需要。”
“原材料短缺,从某种程度来说,表明我国经济整体向好,这给价格改革创造了机会,所以,现在是价格改革的黄金机会。”
“调,放,都有致命缺陷,我赞同章伟英同志提出的,调放结合的改革,调,可以保证基础物价的稳定;放,可以让企业获得更高收益。
在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会在这种基础原材料短缺的情况运行,但市场是个奇妙的东西,任何高利润产业,都会吸引大量资金,国家可以有意识的引导资金进入这些产业,我估计三到五年内,我们的经济都会这种条件下运转,到九零年代初期,才会稍微好转,到九十年代中期,才会彻底好转,甚至有可能出现过剩的情况。”
这是在画大饼,可这个判断却得到单倥的认同。
“对,高利润产业,会吸引大量资金,是这样的,以前洗衣机,就那么几个牌子,现在多少个,以前要票,现在呢,商场随时都有。”
“只是,基础产业的投资周期比较长。”秦永丹语气有些懒散,他靠在亭柱上,架着二郎腿,抽着烟。
“所以,三五年之内,咱们还得过紧日子。”楚明秋笑道:“章伟英设想最好的地方在,把计划内,给画根线,然后逐年减少,这样逐步过渡到完全市场定价!”
楚明秋很感慨也很兴奋,这个构想,解决了他多年的困惑:“价格改革,不仅仅要盯着几个商品的价格,这几年,国家陆续开放了部分商品市场定价,在最初都引起老百姓不安,宣布之后,便立刻引起物价上涨,几年前的布匹,仅仅是废除布票,便引起老百姓抢购。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老百姓压根还不明白,什么是市场,什么是市场价格!”
楚明秋深深叹口气:“咱们的老百姓还需要被教育。”
计划经济三十年,物价几乎没变化,大概除了那三年,其他时候,物价始终是如一,大米永远是1毛4分2,猪肉永远是6毛5,素菜......
已经习惯了物价不变,现在稍微有点变化,便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
同样的事,还会在股市发生,初代股民们坚定的认为,国家发行的股票,怎么可能跌!
几年前的汹涌抢购大军,众人都亲眼目睹,此时提起,都忍不住咧嘴笑了。
甘肃音顺口说了件抢购中的趣事,他们那有个人把自己家布票买光后,又上黑市买了布票,结果就是,家里堆了半屋子布,几年都用不完。
这样的事,在燕京也有,只是没那么夸张。
广东佬则嘲笑,广东开放早,市场意识比其他省份强,而且,广东挣钱的机会很多,买布的钱拿去投资,比单纯的省钱,不更香吗!
破产,用现实教育;物价上涨,同样用现实教育!
要学游泳,先到水里去!
朱家明动心了,答应去和田远商议,楚明秋没给他拖延的机会,拉着他就去找章伟英和田远。
章伟英有些沉闷,他和俩个陕西口音的人在房间里聊天,精神并不兴奋,带着几分萧瑟。
今天他是第二个起身发言的,他的发言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这让他很是失落。
没成想,楚明秋和朱家明居然找上门来。
没有寒暄,楚明秋直接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构想很有兴趣:“这个设想是创造性的,或许,它不是最让人满意的,但却是现在最合适的,具有很高的可行性。”
章伟英面露喜色,楚明秋又说:“现在价格改革已经是大势所趋,可,怎么改?是争论的焦点。
以调为主还是以放为主,各有优劣,谁也说服不了谁,双轨制把这两者结合起来。
双轨制,也有缺点,就是容易滋生腐败。
不过,这是改革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我们必须接受。”
楚明秋深深叹口气:“价格改革是个系统工程,牵扯到很多方面,企业行业,老百姓的承受程度,等等,好多东西都没厘清。
双轨制可能不是最好的方案,但却是最合适的方案,小章,我对你有信心,敢不敢挂牌讨论!”
章伟英被刺激了,年青的心蓬勃昂扬,信心十足的答应。
于是三人又来找田远。
田远住的是单间,正在房间里和两个人聊天,看到他们进来,便笑呵呵的起身。
楚明秋不认识田远,但田远认识他,楚明秋去年今年在海里讲课,他都在场。
简单寒暄后,楚明秋便提出,召开一次挂牌讨论,让章伟英做次专题报告。
田远十分疑惑,看看楚明秋,又看看章伟英,不好直接问,便说道:“章伟英同志今天宣讲了他的观点,在会上引起不小的反响,嗯,这样也好,价格改革是改革的重中之重,牵扯面也不小,好,我同意,这就向学术组申请。”
田远没有问楚明秋与章伟英的关系,他对价格改革研究很深,他赞同价格改革的最终目标是市场定价,但他认为现阶段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他认为,现阶段价格改革还是应该立足于调控,政府有计划的进行调控,以调控为主,以市场为辅。
这个观点依旧立足在计划经济,与章伟英设想的双轨制背道而驰,章伟英提出的双轨制立足在市场经济。
房间里另外俩人,楚明秋都认识,一个是经济日报的副主编丁旺,另一个是体改委的徐静庵,他在体改委工作,曾经在海里听过楚明秋的课。
丁旺和徐静庵是会议领导小组的成员,领导小组有11人,主要成员都是发起单位的领导,具体工作则主要是秘书处在干,秘书长叫张钢,来自《经济学周报》,丁旺徐静庵还兼任副秘书长。
田远说干就干,马上和章伟英朱家明就去了,楚明秋没有跟过去。
“小楚,你在燕京整顿亏损企业,进行得怎么样?”
丁旺给楚明秋倒上水,楚明秋苦笑下:“步履艰难,怎么说呢,感觉现在我们缺少条件,好多问题,看到了,也想解决,可解决问题时,又会带来另外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暂时还不好处置。”
徐静庵没有追问,楚明秋把食品厂和中积电改革中发现和处理的问题带来的新问题。
“国企的弊病很多,总结下无外这几个,一个是负担很重,这个负担包括不必要的部门,这些部门吞噬了企业的资金,其次便是退休工人的工资和医疗费,越是老企业大企业,这个负担越重;第二个机构臃肿,效率极低;第三个就是人浮于事,国企生产效率很低;第四个是分配不合理,后勤行政的收入高于一线工人,这对企业长期发展不利。”
楚明秋历数他在主持改革中发现的问题,随后,又解释在解决这些问题带来的新问题。
负担重,把医院学校杂货铺等部门剥离,带来的新问题,职工不愿意离开,退休职工如何剥离,精简机构,精简下来的人员如何安置,等等,都是问题。
“最头痛的不是如何改,而是改之后,带来的问题。”楚明秋叹息,他花的精力,被杀死的脑细胞,多数都在如何处理这些上。
丁旺和徐静庵都没想到,企业改革居然面临如此多问题,原以为承包,或下放权力,给企业经营自主权,企业就会好转,完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问题。
“今年四月,我去参观了海盐衬衫厂,他们在打破大锅饭做得很好,工厂效益突飞猛进,产值利润提高很快。”
楚明秋点头:“我看到相关报道,打破大锅饭的关键在改革工资体系,我们目前的工资体系还是几十年前的工资体系,海盐衬衫厂搞了计件工资,这是打破大锅饭的一个法子。”
海盐衬衫厂现在是绝对明星,一哥!新闻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赞誉不断,各项改革措施都拉到放大镜下观察,所以,楚明秋看报纸就充分了解他们作了什么。
楚明秋说得很委婉,丁旺却听出了一些味道,便笑道:“总体来看,海盐衬衫厂的改革还是成功的。”
这话也委婉,徐静庵却摇头:“我也去考察过,海里决定宣传海盐时,我们就去考察了,应该说,海盐的改革只是修修补补,而且,海盐只是一家集体企业,在经营管理上,本就有很大自主权,另外....”
正说着,有人敲门,楚明秋起身,冲外面说道:“老田不在。”
门前站着的是个年青人,后面还有几个人,为首的是个气度沉稳的老者,老者面色温和,带着淡淡的微笑。
只一眼,便能断定,这是长期位居上位才会有的气度,果然,年青人冲他笑笑,然后才说道:“薛省长来看望大家。”
年青人显然是秘书,他说完后,便退到薛省长侧后。
难怪安保如此严密!
楚明秋赶紧冲里面叫道:“老丁,老徐,薛省长来看望大家。”
“呵呵,你是?”
“楚明秋,来自燕京。”
这是官场潜规则,职位低的不要等高位者询问,简单自我介绍。
薛省长含笑道:“很年青,欢迎来浙江,辛苦,辛苦。”
丁旺和徐静庵也出来,俩人穿着随意,丁旺就住在田远的旁边,他就穿了件背心。
薛省长与俩人简单寒暄,显然,他认识俩人,轻松的与俩人开了句玩笑,引起众人哈哈大笑。
“本来该早点上来的,临时有些工作耽误了,现在才上山,已经晚了。”
薛省长边说边走进房间,很随意的坐下,然后示意大家都坐下。
这个房间是单人套间,客厅并不大,一下进来这么多人,显得有些拥挤。
楚明秋没往省长身边靠,座位不够,他站在阳台门边。
“小孙,去找服务员要几把椅子,”省长旁边的中年人冲一个年青人吩咐道,那年青人立刻出去,那中年人又冲楚明秋笑道:“小楚,别站那,过来,过来。”
楚明秋微怔,他不认识这人,那中年人对薛省长说道:“这小楚,您不认识,他可是大大的有名,您看过他的书,《第三次工业革命》,他还在海里讲过课,在中央党校讲过课,央视经济论坛节目的常驻嘉宾,被胡总和吴老称为,经济能手。”
薛省长惊奇的端详楚明秋,楚明秋苦笑下,正要谦虚下,薛省长笑道:“我说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原来是你呀,小楚同志,你的那本书,我可是看了好几遍,我们浙江的改革措施,有些就是从你的书里得到启发。”
楚明秋一向“谦虚”:“那本书,现在看来,还是浅了,很多问题没考虑清楚,还是年青了,对社会的认识,还比较浅薄。”
薛省长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亲切,温和。
“你们这个会,开得好,这说明,我们的事业后继有人了,看到你们,都还这样年青,小楚,你多大了?”
“马上满三十五了。”楚明秋笑道:“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还不到三十五,好年青!”薛省长很是感叹,看看周围一张张年青的脸:“好,好,很好,这次会议,规模空前,这说明咱们年青成熟了政治上,理论上,都成熟了!”
服务员拿来几把椅子,楚明秋拉了把椅子坐下,薛省长继续说道:“我们浙江这几年也进行了些改革,在体制改革和技术改造上进行了一些探索,有成功的例子,也发现不少问题,有些问题是体制的,有些是历史遗留。”
薛省长随即说起改革中遇上的问题,目前浙江进行的双改,体制改革和技术改造,以落实厂长负责制为主,扩大企业经营自主权,同时,浙江由于老企业太多,设备落后,特别是中小企业,又进行了技术改造,这些年,引进了数十套生产设备,企业的技术能力大幅增强。
不过,问题也随即出来了,实行厂长负责制后,书记就很尴尬了,厂长几乎拿走了九成权力,书记快成摆设了。
而且,厂长有了财权和人事权后,有些企业就滥发奖金,用人为亲,等等,问题不少!
“小楚,你在高新区搞股份制改革,又整顿亏损企业,对国企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你有没有遇上这些问题?”刚才揭开楚明秋身份的中年人在薛省长说完后,便开口问道。
“有些遇上了,有些没有。”楚明秋平静的说道:“我遇上最大的麻烦是精简人员和退休人员如何安置的问题。”
“书记和厂长的问题,这个问题,我是这样解决的,在实行厂长负责制后,厂长的权力太大,几乎可以说一言而决,我从不相信人性本善,也不相信党性经得起诱惑,建国三十五年了,有多少人是为了升官发财才入党的。”
“所以,我不是很喜欢厂长负责制,简单的说,如果让我负责一个厂,我若有坏心眼,想捞钱,我至少有十种方法把厂子掏空。”
谁都没想到,楚明秋居然首先批评起厂长负责制来,推行厂长负责制是海里制定的企业改革办法,浙江也是按照海里的部署开展的工作。
薛省长显然也很意外,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
那位中年人也深感意外,不由自主的露出担忧之色。
“所以,厂长负责制下,我认为必须加强监管。”
“监管不是要干预企业的经营管理自主权,而是财务审核,法律监督,还有就是内部监督。”
“中积电在股份制改革后,就雇佣了香港的会计师事务所对公司财务进行审核,同时在公司内部成立法务,每个合同都必须经过法务审核。”
“内部监督,书记的作用就有了,书记负责党务纪律,负责监督厂长,不是他经营管理,而是监督他有没有贪污腐败。”
“那么这就产生另一个问题,....”
正说着,田远朱家明他们回来了,看到屋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几人也没感到意外,只当其他人来串门。
“厂长和书记一起贪污腐败,所以,这就有另一个防范制度,轮换制,每过几年,书记就调换个单位,或提拔,或平级调动。”
薛省长盯着楚明秋,眉头拧成一团,还在努力克制不悦。
楚明秋察觉了,但没放在心上。
“你这也太危言竦听了,怎么感觉前面一遍黑暗!”
“领导说,好的制度,让坏人变好;坏的制度,让好人变坏;先把事想坏,再把事想好!”楚明秋笑了笑,薛省长脸色稍缓,轻轻的,无声的吐出口浊气,转念仔细一想,这倒是个法子,至少可以给书记这个角色赋予新的价值。
“改革六年了,最初的农村,到现在走进城市,城市改革要比农村复杂得多,”楚明秋说道:“城市改革的核心是企业改革,目的是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企业改革不是简单的利润,而是一个系统工程,要达成企业改革的目的,建立起市场经济。
我们还需要建立社会保障体系,我们现在给企业赋予了太多角色,大企业办大社会,小企业办小社会,应该减轻企业的责任,社会的归社会,企业的归企业。
企业改革要想成功,还需要政府角色转变,以前政府是市场参与者,市场经济下,政府要转变为市场监督者。”
“价格体系要改革,税收方式要改革,工资形成制度要改革,用人制度要改革,教育制度要改革,......”
“所有这些改革,综合到一块,才能保证企业改革的成功!”
........
屋内寂静一遍,众人在夜风中凌乱,企业改革,本以为只是企业的事,没成想,居然还是这么大一篇文章。
“这企业改革,与教育改革,也牵扯到一起?”
有人问道,语气迟疑漂浮。
楚明秋苦笑着叹口气:“企业用人自主权,普通工人好说,很容易,可要大学生呢?”
楚明秋又说起中积电中微软大唐电子在招聘上面临的问题。
薛省长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点点头:“没在基层干过的,提不出这样的问题。”
“小楚同志,名不虚传啊!你对我们浙江的发展有那些想法吗?”
说是问想法,暗含征求询问之意。
楚明秋笑了:“你们浙江占了天时地利,要发展,太容易了。”
“海里说,到本世纪末要翻两番,你们浙江应该翻四番五番。”
薛省长笑了:“你对我们浙江倒是挺有信心。”
众人也都乐了,楚明秋也笑道:“以前我就给广东的领导说过,他们广东要翻五番。
浙江广东,都是沿海城市,在这方面,浙江的条件比广东还好,宁波就是天然良港,可以建成百万吨级码头。
从唐代起,江浙就是中国财富之地,到明清民国,江浙财团已经成我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浙江人,对市场接受度很高,浙江人精明能干,有勇气去闯。
所以,浙江要发展起来很容易,只要政府不干预,就行了。”
薛省长都楞了,这语气,轻飘飘的,好像浙江发展就手到擒来。
“政府不干预就行了,楚同志,你这话说得!”
楚明秋点头:“浙江的条件好,好就好在,老百姓能接受市场经济,不象北方,北方老百姓保守,对新事物接受比较困难。
浙江人就没这个困难,我在燕京遇上过一些作生意的南方人,不是浙江的,就是广东的,温州人提个包就敢走天下,义乌两个人就敢开厂。薛省长,有这样的百姓,还怕浙江发展不起来吗!”
浙江在八十年代名头不如广东响,温州人以假货闯天下,义乌人把全世界拉到义乌,宁波建成世界第一大港口,整个浙江发展均衡,到处都欣欣向荣。
“薛省长,我建议浙江加强基础设施建设,要想富先修路,道路交通建好,就是筑巢引凤;其次,在宏观上,对投资进行调控。
重生之如歌岁月 - 184
版主: MaLaRabb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