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闯下大祸，被养父提刀追到跳河自尽，半生都逃不出原罪与宿命

[euristico]

我念中学的时候，有一年，村里突然追缴前几年欠下的任务粮。那年母亲劳作的时候从山岭摔下来，摔断了肋骨，卧床不起。哥哥出工去修村里的水渠。我正好辍学在家，父亲决定让我跟他一起去送粮。

天刚蒙蒙亮，来不及吃饭，父亲就用箩筐和背篓装好稻谷，他挑着稻谷走前面，我背着背篓尾随前行。

穿林越坎，山路十八弯，我渐渐有些吃力，背着背篓汗流浃背，头几乎低到小腹，汗水滴滴答答的从脸上跌落，肩膀疼得如同针扎。山粱上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几乎没有尽头。转过几个山头，我开始跟不上父亲。

父亲怒斥道，你还不快点，等一下排队的人特别多，太晚了，我们会赶不回来的！你这娃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

草露湿脚，晨光熹微，而我不敢还嘴，心里却气愤难当，凭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凭什么我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要挑出最好最饱满的送到粮站？！

可是不缴又不行，村里广播每天都会公布那些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如果再不上缴粮食，会被抓到当典型，甚至会被关起来，这样的举措在那个年代足够吓到那些乡下人。

人为什么要分成三六九等？凭什么我又是最低的那一等？一路思索，却没有答案。

快到镇上的时候，会路过一条山溪，我灵机一动，假借洗手，避开父亲，在河滩上掏了几坨鹅卵石和一些泥沙藏在稻谷下面。这样最少多称10斤出来。

少年的冒失，却不知道这样的作为几乎招来杀身之祸。

以前都是父母挑粮上缴，我对交粮流程一无所知。我一度以为是过秤拿票走人。

到了现场，轮到我们的时候我傻眼了。过秤之前居然还要要验级抽检。我心里惴惴不安，却无法阻止。

粮站的工作人员用一根棍子在背篓里面搅动检查稻谷。鹅卵石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工作人员一脸愤怒，有个人直接过来踢了父亲一脚。他们甚至要把父亲送去拘留。

而父亲一脸懵逼，但是他越争辩，就对方就越愤怒。

我躲在父亲背后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杀鸡儆猴，父亲被他们绑在粮站大门旁边的柱头上示众。

乡下人，不敢反抗强权，却能用最幸灾乐祸的语气奚落别人。人群开始聚拢围观，乡亲们指手画脚。

日上三竿，父亲低垂着头，脸庞上的汗开始顺着皱纹从下巴跌落下来。

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好在村里的一个在镇上教书的叔伯路过游说，父亲才被放下来。

乡下人，向来把声誉看得比命还重要。尤其是乡亲们聚集的场所。

父亲被解绑，众目睽睽之下就拉下腰间的皮带要抽我，我绕着箩筐让他扑了个空，父亲被相熟者劝下。

我们所有的稻谷被判不合格，只能再挑回去。而我家距离镇上还有18公里的山路。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父亲脸阴沉得可怕。

我自知有错，亦不敢多言。

山路绵长，我腹中饥饿，穿过河流，再上山梁，我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到在悬崖边上，金灿灿的稻谷撒得满地都是。散落在野草里捧不起来。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咒骂声。

我一抬头，就看见父亲拿着扁担就朝我冲过来。

我拔腿就跑。

我在土坎上，他在土坎下。

山路曲折，父亲追不上我。

他把扁担朝我扔过来，我侧身躲过。

他指着我骂到，你跑，你有本事不要回家，只要你敢回家，老子今天就抽你的筋，拔你的皮，老子要你死！

我不敢反抗父亲，却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少年人的心思，尚武而简单。世上的事，人家打你，打回去不就行了么？对我这么凶，在外面却那么怂。再说了，这是我家上下一粒一粒种出来的庄稼凭什么要把最好的交上去，还必须陪着笑？

父亲见我一脸倔强，他极度愤怒，用手指着我，怒目圆睁，却一字也说不出。扭头找回扁担挑起箩筐急行。

我站立在山头，山风微拂，山的那边云雾翻绕，亦不想跟他回去，却又不敢离开。只好蹲地上把能捧回的稻谷收集在背篓里，然后背着背篓距离他一箭之地嘟囔着的尾随。

到了家里，父亲不言不语，直接进屋拿出柴刀。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又要打我了。

我每次犯错，都会打得我皮开肉绽，每次等待被打的那一刻都让我心惊胆颤，每一秒的等待都让我如坐针毡。

而我却不敢逃。

因为我曾经逃过一次，被抓回来后绑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打到我几乎无法站立。

如果逃走，会换来更严厉的暴力殴打。

乡下人教育子女，从来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他们坚信，黄荆条子出好人。他们在外懦弱得像羔羊，对内却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大权。

我只能跟在父亲后面不停的哀求。

阿爹，

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父亲咬着腮帮子，不搭话，面目狰狞。

他拿着柴刀，直接去门口砍了一根竹鞭。（老竹子的根系，成人手指粗，结巴密布，打人柔而不断，极具杀伤力，父亲专用惩戒武器。）

我不敢往外跑，闪身进屋急寻藏身之处。

屋里有一卷晒席，我躲在后面屏声静气。

父亲进屋了，他掩上了门，四处搜寻。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我捂住胸口，怕父亲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开始发抖。

我被父亲发现了。

他一脚踢开晒席，我一声惊呼，肝胆欲裂。

父亲鞭子破空而出，把我逼到屋子一角。

我逃不掉了，两股颤颤。

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跪下求饶道，阿爹，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啊！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额头的汗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

父亲咬牙切齿，扑过来一脚把我踢翻在地，拧着我的臂膀拖近身来，竹鞭劈头盖脸朝我猛抽，我身上火辣辣的疼，身上开始有一条条的血痕爆起。

父亲一边打，一边细数我今日的过错。

我只有惊恐的哭喊，含糊不清的道歉。

隔壁母亲在床上大声的斥责父亲，后面变成哭泣和咒骂，父亲充耳不闻。

我捂住我的腿，父亲就抽我的头，我捂住我的头，父亲就抽我的腰。

我无处可藏，我无处可避。

屋里只听到竹鞭破空的呼呼声，我的哭喊声，以及鞭子抽到身上的闷响。

我被打得受不了，像狗一样往柜子下钻，却被父亲拖住脚踝拉出来，我拼命拉住柜脚不松手，父亲赶上前来，一鞭抽在我手指上，十指连心，痛得我发颤。我松开柜脚，父亲一把掐住我的手臂，把我扔在屋中央。一脚踢在我脸上，鼻血喷涌而出。

暴怒的父亲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伴随着咆哮。

我凶多吉少，坠入人间炼狱。

大门响了，我又燃起一丝希望，有人回来了，我得救了。

哥哥推门而入。

父亲的怒骂让他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听说父亲因我被绑示众，亦怒气冲天，我往他身边躲，哭喊到，哥哥，你救我，哥哥，你救一下我啊！我再也不敢了啊！

哥哥没有劝父亲住手。

他反而愤怒的把我往父亲身边推。

他就看着我被抽得在地上翻滚。

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阴笑。

亲情的冷血让我的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

，无助，无援，无望的挣扎。

我宁愿一刀毙命也不愿这样钝刀凌迟。

可是……

没有人可以救我。

没有人会救我。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挣扎号哭，生不如死。

哥哥的推搡让我绝望，我不再躲闪，雨点般的竹鞭落在我身上，每一次都伴随着父亲的咒骂，我的闷哼。

我不再求饶，紧紧抱住身体，死死的咬住嘴唇。

我没有依靠，世上亦没有救世主。

混乱中父亲一鞭抽在我耳朵上，耳朵里瞬间响起蝉鸣，血从头皮流下来，温热而腥甜。

我听不清父亲的叫骂了。

我冲向大门，企图夺门而逃。

我的反抗让父亲愈加暴怒，恨不得活剥了我。

父亲说得没错，他今天要我的命。

可是，我逃不了。

还没冲到门口，就被父亲一把揪住领口。那时候的衣服，哥哥们穿了我穿，早就脆弱得不能受力，父亲使劲拉，我拼命回拽。衣服被拉成两半，上面血迹斑斑。

我终究还是挣脱了父亲，他里手里拿着我的半截衣服，我只看见他不停张合的嘴，却听不清他在骂什么。

我要跑，哪怕跑出去之后流浪乞讨无家可归。

这不是家，这是阿鼻地狱。

门被我撞开了。

我拔腿就跑跑，风呼呼的在耳边吹，滴落的鲜血在沙地上画出一条曲线，那么鲜艳，那么夺目，如花儿般绽放。

父亲在后面追，父亲的后面，跟着哥哥。

让我绝望的是，我跑不过他们，撕裂的疼痛每跨一步都那么艰难。

他们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前面没有路了，我的人生之路也到了尽头。

一道高高的土坎横梗在我面前，土坎下面是川流不息的鹿溪河。

我站在土坎上瑟瑟发抖。

给我个痛快吧！能不能不要这样活活折磨我。

父亲指着我骂道，你这个没有爹妈要的短命鬼。老子就不该收养你这个讨债货。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你就这样回报我啊！你怎么不去死！你跳啊！你站着干嘛？跳啊！

我闻言，腿一软，几乎站不住：我真的不是父母亲生的？！从小村里的传言是真的？！

原来都是真的，我费尽心思，旁敲侧击而不得，今日被暴怒的父亲直接简单粗暴的把答案告诉了我。

我确定我是被收养的了，难怪每次兄弟姐妹闯祸，第一个打的就是我，难怪我成绩优异，却要让我辍学，难怪我的人生没有试错的机会。

突然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只是听到我心脏破碎的声音。

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我是收养的，我没有家了，没有人会要我。

我张大嘴，却呼吸不到空气，无边的窒息让我眩晕。

日头偏西，斜暉掠过树梢，河风柔柔的吹过来，吹散了天边斑斓的云彩，夕阳透过云层投射到我脸上，不知道那一束光的尽头是不是天堂？

遗弃我的亲爹亲娘啊，你们在哪里？我没有活路了啊！

肿胀的眼睛开始模糊，而父亲身影越逼越近。

生无可恋，还跑什么？天地之间没有人会护我，心灰意冷。

生而为人，就是原罪，不可饶恕的宿命。

我喉咙已经嘶哑，张了张口，求饶的话却说不出来。

算了吧。何必呢！

不如葬于天涯，止于轮回。

父亲一手指着我，一步一步的紧逼上来，竹鞭已被他丢弃，他手上的柴刀闪着寒芒。

哥哥在父亲背后咬牙切齿，他扬起了手上的绳子，那种梭草编成的绳子，乡下人拿它捆绑不听话的牛羊。

我一步一步的往后退，我听到了身后鹿溪河的咆哮。

“老子今天就要你这个殇亡鬼的命！你吃我的，穿我的，你却整我，害我，品种不好，苗就不好！丢弃你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你亲娘老子都不要你！我就不该收养你这个要账的鬼！你有本事就跳，你死了老子也要把你捞起来，让你给我垫棺材板！”

父亲的话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上痛可以忍受，心里痛让我绝望。

我最后抬眼望向生我养我的乡村，近处青峦叠嶂，远处雪山巍峨。有农夫手牵爱子，荷锄而归。我羡慕那个孩子，可惜我不是他。

眼皮上有血滴下来，我的世界一片猩红。

人间流年实属美好，对我而言却杀气腾腾，赶尽杀绝。

可是这又怨不得别人，谁叫我是捡来的孩子呢，一个被抛弃的人生罢了。一个生来就自带原罪的草芥。

我转过身去，用尽最后的力气，跳下了鹿溪河。

我的命没有一背篓稻谷值钱，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父亲在大庭广众，颜面扫地。

我生来就自带原罪，所以就不被人所喜，这一切就是我的宿命，我欠你的，那我拿命偿好了。尽管拿走好了，我不稀罕。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你欠我的，我不要。

从前以往，休说恩怨，从今往后，永无纠缠，我后悔在人间的遇见，不来了，再也不来了，生生世世，永远不来了。

寒冷的河水把我包围，父亲的诅咒再也听不到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天地之间终于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河水轻柔的舔着我的伤口，温柔的把我拥入怀里，无边的窒息把我包围，鹿溪河的水都是上游的雪山融化而成，清澈见底却寒气逼人。

心如死灰，入水后我就不再挣扎，只求速死，周围慢慢变得阴沉，黑暗，激流涌动，冷彻心扉，却无比舒适。

我知道错了。

阿爹，求您放过我吧。

我怕了人世间，

鹿溪河，求您收下我吧！

多年以后，我都能很清楚的回忆起那种窒息濒死的感觉，整个世界一片虚空，没有自我与本我的存在，没有躯体，没有牛头马面，没有光，没有草，没有树，没有微尘，什么都没有。

小小少年尝尽世间残酷，无数次拼尽全力想做得更好，换取寄人篱下的时候能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可是最后能收留我的，能接纳我的，能把我带走的，只有逸动噬骨的从雪山蜿蜒曲折而过的鹿溪河。一个浪打过来，我失去了知觉。

太好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我了。

可是河滩放牛的一个阿伯见我落水，跳进河里把我捞了起来，乡下有种说法，如果有人溺水，就把他放牛背上控水，如果牛一动不动，这人就有救，如果牛不愿意溺水之人放它背上，这人就没得救了。

阿伯家的牛不愿驮我。很多人觉得我没救了。我就那样人事不省的躺在草地上。

河畔住着一个孤身老奶奶，她跑回去把灶台上的大铁锅抱出来，把我放铁锅上，控出我肚子里的河水。

很多人惧怕死亡，我不怕，因为我体验过昏迷。昏迷其实是一种很舒服的状态。可以说，我从来没有那么放松过。就是那种困了几天几夜深度酣睡的感觉。

悠悠醒来，只看到天边的冷月和围观的邻居，一身的剧痛，还有别人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可是那又如何，那是别人的家，与我毫不相干，眼泪无声的流淌过脸上的伤口，无边无际的悲凉如同暗夜的昙花悄然绽放，再刺透肉身把我的灵魂五花大绑。

我挣脱不了这人世间的束缚。

很多人只知道18层地狱很可怕，可是多年后有人告诉我，地狱其实有十九层，那就是人间。我们都是来人间赎罪的孩子，唯有死亡才是归宿，穿过奈何桥，那里忘川河畔鲜花盛开，青草碧连天。

孟婆会奉上一碗汤，欢迎伤痕累累流浪人间的孩子重归故里。

我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只是有个声音在心头萦绕：我就是废物，垃圾，没有人会要我，我是捡回来的，跟乡下人丢弃的小猫小狗一样。

好可惜，老天不收我。

我一度以为老天是公平的，天父疼惜我才留我在人间。

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老天不收我，是因为我欠下的债没还清。

一身前世今生欠下的债，老天爷都嫌弃啊！

孤身的老奶奶看着我遍体鳞伤，她指着父亲骂道，你把娃打成这个样子，你会遭天收的。你不要这娃，我要！你说句话！这娃跟了你也是命苦啊！

老奶奶把我背在背上，把我带去她家养伤。每一步晃动都痛得我撕心裂肺。

村里围观的人群在指指点点，有个妇女抱着孩子，那个孩子指着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哥哥不听话，被叔叔打，崽崽要听话。

他有阿娘，我没有。

他有阿爹，我没有。

他是别人手心里的宝。

而我只是路边被践踏的野草。

乡下人喂猪都没有人要的那种野草。

我虚弱的与父亲四目相对，他扭过头不看我。

我无力的垂下头，贴在老奶奶的背上。如同侥幸从屠宰场逃跑的羔羊。

唯有眼泪慢慢浸湿了老奶奶后背的衣裳。

那一天，我亲历了人间的残酷。

那一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乡下人，我就必须把最好的粮食送到城市人的餐桌上，还得毕恭毕敬，面带微笑。

我是被收养的，所以我天生就自带原罪，别人犯错可以被原谅，而我犯错只能拿命偿。

社会角色，我是贱民，家庭角色，我亦是弃儿。

命运在每个人呱呱坠地的时候，就给你量身定制了炉火，铁锤，即使你是青冥顽石转世亦要将你炼成绕指柔。

阿爹终究还是原谅了我，只是每天被干部在村里喇叭上批评让他沉默不语。十里八乡，父亲声名狼藉。人家都说他道德败坏，缴粮作假，父亲百口莫辩。

母亲把我接回了家。

我实在不想回去那个“家”，那个家没有一点温暖，无时无刻不被嫌弃。可是我没得选，我无处可去。

我死过一次，我想活。

哪怕像狗一样活着。

我不甘心，太不甘心，来到世间，命运从未赠我一粒糖，我什么都没有，那就去抢别人手里的糖！我命苦福薄，那我就逆天改命！

经历过此事，我归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课本，无论是灶间烧火，还是割猪草的间隙，有时间就诵读那些语文，那些英文，那些公式。旁人眼里那些枯燥无趣的符号，在我眼里，是能救我逃离这个地方的唯一武器。

在亲戚的资助下，我终于又再次踏上求学之路。辍学那么久的我，还是第一名，全年级的第一名。

后来，我拿到了那张改变命运的录取通知书，哥哥正好订婚，女方知道还要供我上学，立马要求退婚。

哥哥看我的眼睛里能喷出火来，阿娘哭红了眼睛，父亲沉默不语。

父亲望着一堆亲生儿女，恨铁不成钢，兄弟姐妹们满脸愤怒却又幸灾乐祸：亲生儿女没考上，一个养子却考上了！而且还要用一大笔钱！看父亲怎么解决！

我才不管呢！这学，我一定要上，无论如何也要去上！这是唯一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也是唯一可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我拼尽全力争取到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怎么愿意放弃？

这让父母很为难。非常为难。

我还在坚持，要去上学，一定要去。

不能去，宁愿死！

为此家庭硝烟四起。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忤逆不孝。

我偷偷揣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爬到村里最高的那座山，极目远眺，江山如画，我觉得未来可期，天下不过是囊中之物，红尘熙熙攘攘，必有我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群我厌倦的人。

我一定会遇到那个珍惜我的那个人。

我坚信。

我命里有个恩人，一提到他，我就忍不住流泪，在他的再次帮助下，我如愿以偿。

走之前，父亲要我写一张文书。

说是文书，其实是一张借据。

我有着水瓶座的傲然，有着A型血的绝决，我当着村里长辈的面作出保证：家里的一草一木，一丝一缕我绝不要，等我毕业，我就偿还我吃过的饭，穿过的衣，把这笔账还得清清楚楚。

只是摁手印的时候，心里黯然。

走出村口，大雨滂沱，我泪流满面。

隔壁的老奶奶拉着我的衣袖，说，溪娃子，今后你就一个人了，你要保重啊！

我喉头发硬，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有回头。

亦毫不留恋。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亦没有家了。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要我，没有人会喜欢我。

村里人都惊讶于溪娃子反抗的勇气，其实我知道那是一种虚张声势的霸气。如同小狗面对猎枪的吠叫罢了。

我还是知道，我没得选。命运轮不到我挑三拣四。

可是那又如何，我本一无所有，大不了依然一无所有。我自幼就与村里孩子不同，我有血性，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无数次拍案而起，无数次金刚怒目，无数次逆水行舟，我就从来没有怕过。苦难中成长的人，那种颓废与热血，那种自卑与正义，那种自我嫌弃又对弱者的怜悯铸就了我与众不同的性格。看不得人间的苦，看不得人间的哭，屡次仗义出手，却屡次黯然退场。

后来，我遇见了很多人，遇见很多事，我终于杀出一个未来，我衣冠楚楚，我游刃有余，成为很多人的依靠。

可是我依然底气不足，依然误判，无论友谊还是爱情，我付出的好，却只能成为伤害我的武器。

成年后，我横刀立马，护卫着所有家庭成员，赚到钱，第一时间给家人们买了房，分别写了他们的名字，父亲腰杆变得硬气，在家族遇到难处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底气，在朋友圈里，我幽默风趣，是他们的开心果。

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沏一壶老茶，回想前尘往事，忍不住悲从中来，只能点一支烟，再轻轻抚平身上的伤痕，能给我温暖的，还是只有我自己。

有的人童年会治愈一辈子，有的人用一辈子来治愈童年。我有一种自卑，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多年后就是我开着豪车，穿着几万元一件的外套，住着别墅，在人群中成为焦点，我用半生的拼搏拿下了让别人听我说话的资格，但是我是知道的，我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强大。

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前面千军万马，我背后却空无一人。

多年过去了，我的内心依旧是居无定所。

我渴望有人对我好，可是我又怕有人对我好。当有人对我好的时候，我总是会怕失去对方对我的好，因为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对待过我。

于是每当有人对我好的时候我就毫无保留，奋不顾身，掏心掏肺，生怕怠慢了对方。可是时间久了，我对别人的好，完全变成他们伤害我的筹码。

于是还是觉得冷暖自顾比较好，我又不是没那个本事。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少年。

只是我可以不交朋友，我可以没有爱情，但是我不能没有家，从小向往的那种温暖的家。

可是人到中年，我依然生活在原生家庭的后遗症里。

我成年后，一度无法释怀，数次顶撞父亲，而父亲却越来越瘦，越来越佝偻。奇怪的是，他脾气却越来越好。

我终究还是原谅了父亲，一个乡下农夫，被生活压弯了脊柱，压力让他崩溃，不说他对我好不好，但是确实是一粥一饭养大了我。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孩子的爱。且那一天我确实做得不对。尤其是我自己有了孩子，更感同身受。甚至有时候孩子的顽劣让我怀疑是不是一报还一报。

我不忍心为难他。

父亲酗酒，我有能力后就给他买各式各样的酒，可是他老人家总是喝不惯，总是悄悄的把我买回来的好酒好烟偷偷拿到小超市折价卖出去，对于父亲来说，钱能给他安全感，喝了一辈子的劣质酒是他无法抛洒的习惯与情怀。

有一次，我带着两瓶人头马孝敬父亲，父亲尝了一口，一脸嫌弃，说还没有他在村口买的劣质散装酒够味，那一瞬间，我从心里心疼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劳累了一辈子，唯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知冷知热，卑微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爱好，肠胃却只习惯喝那种最便宜最劣质的散装酒。活了一辈子，用卑微的脊梁养活了一家老小，自己的亲生子女却不愿意养他，只能跟着一个养子。

我恨不起来。

都难，人一辈子，谁不难呢？

一个除夕夜我与父亲微醺对饮，与父亲聊及往事，父亲亦是一脸倔强的说，打得对，还打少了，不打你就成不了材。那天其实我是冲上来拉你，怕你跳河，你却犟牛脾气。我是你爹，我养大了你，你身上的血是我的，骨头是我的，当年你若救不回来，我就拿草席把你埋了，我百年之后就在你坟上再砌一座坟，你就是死了也要给我垫棺材板。我养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有今天，还是我管教有方。

我无言以对，我愤怒莫名，扬眉冷怼他说，你拿着柴刀来拉我啊？再说了，我身上可不是流的你的血，我是你捡回来，你忘了么？

当年父亲用竹鞭抽打我的身，数年后我用语言做利刃，亦将他伤了一次又一次。

父亲沉默以对，我心若汤煮。

可是说了那些不敬的言语，我内心里又觉得抱歉，又觉得后悔，又觉得自己畜生不如。毕竟生恩没有养恩大，于是持续性的相爱相杀。

父亲又道，你还是得养我，我毕竟是你爹，养你的爹。如果不是我把你从抱回家，你早就被野狗吃了。再说了，你哥哥姐姐都没能力。他们可没上过大学。

他说这就话的时候眼神闪躲，毫无底气。我只是觉得心里一痛，弱弱道，我没说过不养你。再说了，哥哥姐姐，哪家的房不是我买的，哪家的车不是我送的？

父亲顾左右而言他，我心里五味陈杂。

真搞笑，我活了一辈子，我归属权却不是我自己。

这是哪门子规矩？

可是我又有些没有底气，一个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人。

野蛮的爱让我窒息，爱的捆绑让我人到中年依然无法释怀。童年的伤害，我用一辈子也无法治愈自己。

可是我又离不开这群亲人，如同被栓了一辈子的狗，解开了脖子上的绳子反而茫茫然不知归宿。

生意出事那年，父亲在我怀里去世，我肝肠寸断。父亲这个人，说他不好吧，他又节衣缩食供我上学，冬日下夜自习给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胸口给我暖脚，说对我好吧，他又野蛮，粗暴，酗酒，无数次打得我崩溃。

送父亲上山的那天，我被兄弟姐妹数次刁难，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罪人，我这几年最大的罪名就是“逼死了父亲”。因为我生意出事，所以父亲着急，因为父亲着急，所以他得了重症，因为得了重症，所以我就是凶手。

我悲愤，我解释，我无言以对，我心若油煎，我失了方寸，我腹背受敌，我没有退路，我行若苦役。

我又没有了活路。

我无数次在暗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无数次崩溃，无数次流泪，但是看看身边熟睡的孩子，我甚至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我如同陷入沼泽的麋鹿，只能慢慢的看着泥水漫过我骄傲的角。

我毫无办法。

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呢？

当一个人对我说，我是垃圾的时候，我嗤之以鼻，可是一群人长年累月对我说，我是垃圾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垃圾，废物，一无是处。

一群人吸干了我的血，还嫌我脏。

真是好笑。

其实我很想醉，很想哭。

可是，我居然再也哭不出来了。

安葬父亲那天，我头戴孝布，身穿孝衣，哀痛欲绝，亦被兄弟姐妹围猎，我心灰意冷，已经不再想与他们争论，甚至一人跑到村口的鹿溪河，枯坐良久，觉得做人真难，太难了。

一个朋友在电话里说，你要么走，从此以后一刀两断，要不忍，这是你养父这辈子最后一次的离别，你要想好。

在朋友劝说下，我擦干眼泪，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忍辱负重，送父亲最后一程。

那一天，我几乎流干了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只是我自己亦不明白，我到底是哭父亲的离开，还是哭自己命运的无奈？

我恨遗弃我的生父母，刻骨铭心的仇恨，绝不原谅的那种。

可是我又忍不住用当年生父母遗弃我的时候包裹里那张红纸上写着的那个名字，并把那张纸视如珍宝。

数年前，我被父亲一个人用鞭子抽打

没有人会救我。

数年后，我被命运的鞭子抽打，依然没有人可以救我。

转了一个大圈，我又回到了原点。

40＋的我才明白，男孩子，没有父亲护卫成长，在人生路上，就先输了一局。

我虽然竭尽全力扳回一局，可是命运又让我一无所有。

我曾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只是对某个朋友在酒后失言聊到以前的过往，可是这个朋友说，你太矫情了，我们这代人，谁不是丧父式教育，野蛮型生长呢？后来他甚至拿这些事取笑我，我只好装着无所谓，我只能装着不介意。

其实我是介意的。

这是我心里的一处不可触及的痛。

只是于无人处对着檐角外的星月，紧抿嘴唇，从此以后把栏杆拍遍，独揽一江寒月，看尽世间晚照沧桑。

只能抽烟，一支接一支。

我是一个重视家庭的人。虽然我事业小成的时候所在圈子里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但是我从不逾越底线。

不是我清高，是我依然不死心。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陪我哭，陪我笑，陪我一起醉的那个人。

我至始至终都会觉得，人一辈子，有红袖添香的爱人，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才够完整。

我游离半生，我一直向往那种矢志不渝的爱情，也曾用一生的忠诚去捍卫我的爱情，却最终逃不过宿命，最后劳燕分飞，体验不到相濡以沫。

我一直追求那种肝胆相照的友情，也曾掏心掏肺为朋友两肋插刀，却数次被最好的朋友利用出卖，把我推进泥潭，再狠狠的踩上一脚。

我还向往那种温暖的亲情，那种亲人间的知冷知热，可是我跌落尘埃，兄弟姐妹不止一次指着鼻子骂我是垃圾，废物，伤到我无法自愈。

我有个弱点，致命的弱点。我从未感受过温情，于是很多时候就期盼身边的人能知冷知热，陪我笑，陪我哭，陪我醉，于是每次都付出真心，可是在他们眼里，觉得我是傻，我是蠢，我是不懂算计，其实很多时候我能看清对方的布局，但是我装糊涂，非得坐实对方的暗算才出手。

我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我就是要赌，赌我付出的感情。

很可惜，十赌十输。

我半生都在举白旗投降，我半生都在试着与自己和解，但是终究还是最亲的人用最锋利的刀朝着我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插了我一刀。

我甚至因此抑郁了好几年。

我救过不少人，唯独救不了我自己。

世界纷纷扰扰，搞得一大把年纪的我不知道该信谁，亦不敢轻易去爱，去两肋插刀。

我开始自闭，我越来越怕与人交往，别人对我越关心越和善我却越想逃离。

我终究还是被社会的耳光打得服服帖帖。

只是偶尔触景伤情，想起前尘往事，那些恩怨情仇，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是命吗？都是命吧！

不过回首往事，我亦毫无怨言，劝慰自己说，人生不过是一场体验，权势，金钱，对手，仇家，亲人，朋友，都不过是神发给我的道具罢了，呵呵，都是道具而已。

前些日子，母亲病危，没想到醒过来，居然拿出了一份遗嘱，这份遗嘱彻底让我伤了心，亦死了心。

我还是逃不出父亲的五指山，至始至终，他们还是防备着我，并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年逾不惑，我用半生的忠诚才明白一个道理，哪里有什么血浓于水，哪里有什么肝胆相照，哪里有什么矢志不渝，哪里有什么相濡以沫，不过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曲终人散。

当年教授在课堂上讲力学的时候，他曾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给对方一个力，对方必回你一个力，就像爱情，你爱她，她爱你，这才是爱情。

我耗尽半生才明白，原来我最大的短板就是，我一直在固执的用力，而没有等到回应的那个力，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家庭。

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于是心灰意冷，于是决定远离这些人，于是假装坚强，于是无奈抱蓬自暖。只是我这半生，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只可惜一切不能重来。

我已经不再纠结谁对谁错，亦不再追究谁又负了谁，这一切就像乱麻，解不开，那就一刀切掉好了。

饶恕他人，放过自己。

所有的生命最后都会死亡，那活着有意义吗？根本毫无意义，都是贩夫走卒，都是蝇营狗苟，都是命如草贱。

于是我只希望有生之年，欠债还钱，不再亏欠。

于是我只期望在我大限之日，离开之时，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但是，我知道有个地方一直在等我回去。

它，就是鹿溪河。

[楚西小朕]

是那个万恶的户口制度，把多少农村人逼迫成了鬼

[mnls]

天那，这么惨！这是你切身的往事回忆？

[fukwumao]

这小说写得

看不下去

[donkeyslayer]

太凄苦了，希望只是小说，而不是楼主亲身经历

我念中学的时候，有一年，村里突然追缴前几年欠下的任务粮。那年母亲劳作的时候从山岭摔下来，摔断了肋骨，卧床不起。哥哥出工去修村里的水渠。我正好辍学在家，父亲决定让我跟他一起去送粮。

天刚蒙蒙亮，来不及吃饭，父亲就用箩筐和背篓装好稻谷，他挑着稻谷走前面，我背着背篓尾随前行。

穿林越坎，山路十八弯，我渐渐有些吃力，背着背篓汗流浃背，头几乎低到小腹，汗水滴滴答答的从脸上跌落，肩膀疼得如同针扎。山粱上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几乎没有尽头。转过几个山头，我开始跟不上父亲。

父亲怒斥道，你还不快点，等一下排队的人特别多，太晚了，我们会赶不回来的！你这娃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

草露湿脚，晨光熹微，而我不敢还嘴，心里却气愤难当，凭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凭什么我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要挑出最好最饱满的送到粮站？！

可是不缴又不行，村里广播每天都会公布那些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如果再不上缴粮食，会被抓到当典型，甚至会被关起来，这样的举措在那个年代足够吓到那些乡下人。

人为什么要分成三六九等？凭什么我又是最低的那一等？一路思索，却没有答案。

快到镇上的时候，会路过一条山溪，我灵机一动，假借洗手，避开父亲，在河滩上掏了几坨鹅卵石和一些泥沙藏在稻谷下面。这样最少多称10斤出来。

少年的冒失，却不知道这样的作为几乎招来杀身之祸。

以前都是父母挑粮上缴，我对交粮流程一无所知。我一度以为是过秤拿票走人。

到了现场，轮到我们的时候我傻眼了。过秤之前居然还要要验级抽检。我心里惴惴不安，却无法阻止。

粮站的工作人员用一根棍子在背篓里面搅动检查稻谷。鹅卵石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工作人员一脸愤怒，有个人直接过来踢了父亲一脚。他们甚至要把父亲送去拘留。

而父亲一脸懵逼，但是他越争辩，就对方就越愤怒。

我躲在父亲背后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杀鸡儆猴，父亲被他们绑在粮站大门旁边的柱头上示众。

乡下人，不敢反抗强权，却能用最幸灾乐祸的语气奚落别人。人群开始聚拢围观，乡亲们指手画脚。

日上三竿，父亲低垂着头，脸庞上的汗开始顺着皱纹从下巴跌落下来。

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好在村里的一个在镇上教书的叔伯路过游说，父亲才被放下来。

乡下人，向来把声誉看得比命还重要。尤其是乡亲们聚集的场所。

父亲被解绑，众目睽睽之下就拉下腰间的皮带要抽我，我绕着箩筐让他扑了个空，父亲被相熟者劝下。

我们所有的稻谷被判不合格，只能再挑回去。而我家距离镇上还有18公里的山路。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父亲脸阴沉得可怕。

我自知有错，亦不敢多言。

山路绵长，我腹中饥饿，穿过河流，再上山梁，我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到在悬崖边上，金灿灿的稻谷撒得满地都是。散落在野草里捧不起来。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咒骂声。

我一抬头，就看见父亲拿着扁担就朝我冲过来。

我拔腿就跑。

我在土坎上，他在土坎下。

山路曲折，父亲追不上我。

他把扁担朝我扔过来，我侧身躲过。

他指着我骂到，你跑，你有本事不要回家，只要你敢回家，老子今天就抽你的筋，拔你的皮，老子要你死！

我不敢反抗父亲，却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少年人的心思，尚武而简单。世上的事，人家打你，打回去不就行了么？对我这么凶，在外面却那么怂。再说了，这是我家上下一粒一粒种出来的庄稼凭什么要把最好的交上去，还必须陪着笑？

父亲见我一脸倔强，他极度愤怒，用手指着我，怒目圆睁，却一字也说不出。扭头找回扁担挑起箩筐急行。

我站立在山头，山风微拂，山的那边云雾翻绕，亦不想跟他回去，却又不敢离开。只好蹲地上把能捧回的稻谷收集在背篓里，然后背着背篓距离他一箭之地嘟囔着的尾随。

到了家里，父亲不言不语，直接进屋拿出柴刀。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又要打我了。

我每次犯错，都会打得我皮开肉绽，每次等待被打的那一刻都让我心惊胆颤，每一秒的等待都让我如坐针毡。

而我却不敢逃。

因为我曾经逃过一次，被抓回来后绑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打到我几乎无法站立。

如果逃走，会换来更严厉的暴力殴打。

乡下人教育子女，从来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他们坚信，黄荆条子出好人。他们在外懦弱得像羔羊，对内却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大权。

我只能跟在父亲后面不停的哀求。

阿爹，

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父亲咬着腮帮子，不搭话，面目狰狞。

他拿着柴刀，直接去门口砍了一根竹鞭。（老竹子的根系，成人手指粗，结巴密布，打人柔而不断，极具杀伤力，父亲专用惩戒武器。）

我不敢往外跑，闪身进屋急寻藏身之处。

屋里有一卷晒席，我躲在后面屏声静气。

父亲进屋了，他掩上了门，四处搜寻。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我捂住胸口，怕父亲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开始发抖。

我被父亲发现了。

他一脚踢开晒席，我一声惊呼，肝胆欲裂。

父亲鞭子破空而出，把我逼到屋子一角。

我逃不掉了，两股颤颤。

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跪下求饶道，阿爹，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啊！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额头的汗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

父亲咬牙切齿，扑过来一脚把我踢翻在地，拧着我的臂膀拖近身来，竹鞭劈头盖脸朝我猛抽，我身上火辣辣的疼，身上开始有一条条的血痕爆起。

父亲一边打，一边细数我今日的过错。

我只有惊恐的哭喊，含糊不清的道歉。

隔壁母亲在床上大声的斥责父亲，后面变成哭泣和咒骂，父亲充耳不闻。

我捂住我的腿，父亲就抽我的头，我捂住我的头，父亲就抽我的腰。

我无处可藏，我无处可避。

屋里只听到竹鞭破空的呼呼声，我的哭喊声，以及鞭子抽到身上的闷响。

我被打得受不了，像狗一样往柜子下钻，却被父亲拖住脚踝拉出来，我拼命拉住柜脚不松手，父亲赶上前来，一鞭抽在我手指上，十指连心，痛得我发颤。我松开柜脚，父亲一把掐住我的手臂，把我扔在屋中央。一脚踢在我脸上，鼻血喷涌而出。

暴怒的父亲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伴随着咆哮。

我凶多吉少，坠入人间炼狱。

大门响了，我又燃起一丝希望，有人回来了，我得救了。

哥哥推门而入。

父亲的怒骂让他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听说父亲因我被绑示众，亦怒气冲天，我往他身边躲，哭喊到，哥哥，你救我，哥哥，你救一下我啊！我再也不敢了啊！

哥哥没有劝父亲住手。

他反而愤怒的把我往父亲身边推。

他就看着我被抽得在地上翻滚。

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阴笑。

亲情的冷血让我的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

，无助，无援，无望的挣扎。

我宁愿一刀毙命也不愿这样钝刀凌迟。

可是……

没有人可以救我。

没有人会救我。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挣扎号哭，生不如死。

哥哥的推搡让我绝望，我不再躲闪，雨点般的竹鞭落在我身上，每一次都伴随着父亲的咒骂，我的闷哼。

我不再求饶，紧紧抱住身体，死死的咬住嘴唇。

我没有依靠，世上亦没有救世主。

混乱中父亲一鞭抽在我耳朵上，耳朵里瞬间响起蝉鸣，血从头皮流下来，温热而腥甜。

我听不清父亲的叫骂了。

我冲向大门，企图夺门而逃。

我的反抗让父亲愈加暴怒，恨不得活剥了我。

父亲说得没错，他今天要我的命。

可是，我逃不了。

还没冲到门口，就被父亲一把揪住领口。那时候的衣服，哥哥们穿了我穿，早就脆弱得不能受力，父亲使劲拉，我拼命回拽。衣服被拉成两半，上面血迹斑斑。

我终究还是挣脱了父亲，他里手里拿着我的半截衣服，我只看见他不停张合的嘴，却听不清他在骂什么。

我要跑，哪怕跑出去之后流浪乞讨无家可归。

这不是家，这是阿鼻地狱。

门被我撞开了。

我拔腿就跑跑，风呼呼的在耳边吹，滴落的鲜血在沙地上画出一条曲线，那么鲜艳，那么夺目，如花儿般绽放。

父亲在后面追，父亲的后面，跟着哥哥。

让我绝望的是，我跑不过他们，撕裂的疼痛每跨一步都那么艰难。

他们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前面没有路了，我的人生之路也到了尽头。

一道高高的土坎横梗在我面前，土坎下面是川流不息的鹿溪河。

我站在土坎上瑟瑟发抖。

给我个痛快吧！能不能不要这样活活折磨我。

父亲指着我骂道，你这个没有爹妈要的短命鬼。老子就不该收养你这个讨债货。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你就这样回报我啊！你怎么不去死！你跳啊！你站着干嘛？跳啊！

我闻言，腿一软，几乎站不住：我真的不是父母亲生的？！从小村里的传言是真的？！

原来都是真的，我费尽心思，旁敲侧击而不得，今日被暴怒的父亲直接简单粗暴的把答案告诉了我。

我确定我是被收养的了，难怪每次兄弟姐妹闯祸，第一个打的就是我，难怪我成绩优异，却要让我辍学，难怪我的人生没有试错的机会。

突然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只是听到我心脏破碎的声音。

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我是收养的，我没有家了，没有人会要我。

我张大嘴，却呼吸不到空气，无边的窒息让我眩晕。

日头偏西，斜暉掠过树梢，河风柔柔的吹过来，吹散了天边斑斓的云彩，夕阳透过云层投射到我脸上，不知道那一束光的尽头是不是天堂？

遗弃我的亲爹亲娘啊，你们在哪里？我没有活路了啊！

肿胀的眼睛开始模糊，而父亲身影越逼越近。

生无可恋，还跑什么？天地之间没有人会护我，心灰意冷。

生而为人，就是原罪，不可饶恕的宿命。

我喉咙已经嘶哑，张了张口，求饶的话却说不出来。

算了吧。何必呢！

不如葬于天涯，止于轮回。

父亲一手指着我，一步一步的紧逼上来，竹鞭已被他丢弃，他手上的柴刀闪着寒芒。

哥哥在父亲背后咬牙切齿，他扬起了手上的绳子，那种梭草编成的绳子，乡下人拿它捆绑不听话的牛羊。

我一步一步的往后退，我听到了身后鹿溪河的咆哮。

“老子今天就要你这个殇亡鬼的命！你吃我的，穿我的，你却整我，害我，品种不好，苗就不好！丢弃你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你亲娘老子都不要你！我就不该收养你这个要账的鬼！你有本事就跳，你死了老子也要把你捞起来，让你给我垫棺材板！”

父亲的话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上痛可以忍受，心里痛让我绝望。

我最后抬眼望向生我养我的乡村，近处青峦叠嶂，远处雪山巍峨。有农夫手牵爱子，荷锄而归。我羡慕那个孩子，可惜我不是他。

眼皮上有血滴下来，我的世界一片猩红。

人间流年实属美好，对我而言却杀气腾腾，赶尽杀绝。

可是这又怨不得别人，谁叫我是捡来的孩子呢，一个被抛弃的人生罢了。一个生来就自带原罪的草芥。

我转过身去，用尽最后的力气，跳下了鹿溪河。

我的命没有一背篓稻谷值钱，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父亲在大庭广众，颜面扫地。

我生来就自带原罪，所以就不被人所喜，这一切就是我的宿命，我欠你的，那我拿命偿好了。尽管拿走好了，我不稀罕。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你欠我的，我不要。

从前以往，休说恩怨，从今往后，永无纠缠，我后悔在人间的遇见，不来了，再也不来了，生生世世，永远不来了。

寒冷的河水把我包围，父亲的诅咒再也听不到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天地之间终于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河水轻柔的舔着我的伤口，温柔的把我拥入怀里，无边的窒息把我包围，鹿溪河的水都是上游的雪山融化而成，清澈见底却寒气逼人。

心如死灰，入水后我就不再挣扎，只求速死，周围慢慢变得阴沉，黑暗，激流涌动，冷彻心扉，却无比舒适。

我知道错了。

阿爹，求您放过我吧。

我怕了人世间，

鹿溪河，求您收下我吧！

多年以后，我都能很清楚的回忆起那种窒息濒死的感觉，整个世界一片虚空，没有自我与本我的存在，没有躯体，没有牛头马面，没有光，没有草，没有树，没有微尘，什么都没有。

小小少年尝尽世间残酷，无数次拼尽全力想做得更好，换取寄人篱下的时候能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可是最后能收留我的，能接纳我的，能把我带走的，只有逸动噬骨的从雪山蜿蜒曲折而过的鹿溪河。一个浪打过来，我失去了知觉。

太好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我了。

可是河滩放牛的一个阿伯见我落水，跳进河里把我捞了起来，乡下有种说法，如果有人溺水，就把他放牛背上控水，如果牛一动不动，这人就有救，如果牛不愿意溺水之人放它背上，这人就没得救了。

阿伯家的牛不愿驮我。很多人觉得我没救了。我就那样人事不省的躺在草地上。

河畔住着一个孤身老奶奶，她跑回去把灶台上的大铁锅抱出来，把我放铁锅上，控出我肚子里的河水。

很多人惧怕死亡，我不怕，因为我体验过昏迷。昏迷其实是一种很舒服的状态。可以说，我从来没有那么放松过。就是那种困了几天几夜深度酣睡的感觉。

悠悠醒来，只看到天边的冷月和围观的邻居，一身的剧痛，还有别人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可是那又如何，那是别人的家，与我毫不相干，眼泪无声的流淌过脸上的伤口，无边无际的悲凉如同暗夜的昙花悄然绽放，再刺透肉身把我的灵魂五花大绑。

我挣脱不了这人世间的束缚。

很多人只知道18层地狱很可怕，可是多年后有人告诉我，地狱其实有十九层，那就是人间。我们都是来人间赎罪的孩子，唯有死亡才是归宿，穿过奈何桥，那里忘川河畔鲜花盛开，青草碧连天。

孟婆会奉上一碗汤，欢迎伤痕累累流浪人间的孩子重归故里。

我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只是有个声音在心头萦绕：我就是废物，垃圾，没有人会要我，我是捡回来的，跟乡下人丢弃的小猫小狗一样。

好可惜，老天不收我。

我一度以为老天是公平的，天父疼惜我才留我在人间。

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老天不收我，是因为我欠下的债没还清。

一身前世今生欠下的债，老天爷都嫌弃啊！

孤身的老奶奶看着我遍体鳞伤，她指着父亲骂道，你把娃打成这个样子，你会遭天收的。你不要这娃，我要！你说句话！这娃跟了你也是命苦啊！

老奶奶把我背在背上，把我带去她家养伤。每一步晃动都痛得我撕心裂肺。

村里围观的人群在指指点点，有个妇女抱着孩子，那个孩子指着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哥哥不听话，被叔叔打，崽崽要听话。

他有阿娘，我没有。

他有阿爹，我没有。

他是别人手心里的宝。

而我只是路边被践踏的野草。

乡下人喂猪都没有人要的那种野草。

我虚弱的与父亲四目相对，他扭过头不看我。

我无力的垂下头，贴在老奶奶的背上。如同侥幸从屠宰场逃跑的羔羊。

唯有眼泪慢慢浸湿了老奶奶后背的衣裳。

那一天，我亲历了人间的残酷。

那一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乡下人，我就必须把最好的粮食送到城市人的餐桌上，还得毕恭毕敬，面带微笑。

我是被收养的，所以我天生就自带原罪，别人犯错可以被原谅，而我犯错只能拿命偿。

社会角色，我是贱民，家庭角色，我亦是弃儿。

命运在每个人呱呱坠地的时候，就给你量身定制了炉火，铁锤，即使你是青冥顽石转世亦要将你炼成绕指柔。

阿爹终究还是原谅了我，只是每天被干部在村里喇叭上批评让他沉默不语。十里八乡，父亲声名狼藉。人家都说他道德败坏，缴粮作假，父亲百口莫辩。

母亲把我接回了家。

我实在不想回去那个“家”，那个家没有一点温暖，无时无刻不被嫌弃。可是我没得选，我无处可去。

我死过一次，我想活。

哪怕像狗一样活着。

我不甘心，太不甘心，来到世间，命运从未赠我一粒糖，我什么都没有，那就去抢别人手里的糖！我命苦福薄，那我就逆天改命！

经历过此事，我归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课本，无论是灶间烧火，还是割猪草的间隙，有时间就诵读那些语文，那些英文，那些公式。旁人眼里那些枯燥无趣的符号，在我眼里，是能救我逃离这个地方的唯一武器。

在亲戚的资助下，我终于又再次踏上求学之路。辍学那么久的我，还是第一名，全年级的第一名。

后来，我拿到了那张改变命运的录取通知书，哥哥正好订婚，女方知道还要供我上学，立马要求退婚。

哥哥看我的眼睛里能喷出火来，阿娘哭红了眼睛，父亲沉默不语。

父亲望着一堆亲生儿女，恨铁不成钢，兄弟姐妹们满脸愤怒却又幸灾乐祸：亲生儿女没考上，一个养子却考上了！而且还要用一大笔钱！看父亲怎么解决！

我才不管呢！这学，我一定要上，无论如何也要去上！这是唯一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也是唯一可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我拼尽全力争取到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怎么愿意放弃？

这让父母很为难。非常为难。

我还在坚持，要去上学，一定要去。

不能去，宁愿死！

为此家庭硝烟四起。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忤逆不孝。

我偷偷揣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爬到村里最高的那座山，极目远眺，江山如画，我觉得未来可期，天下不过是囊中之物，红尘熙熙攘攘，必有我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群我厌倦的人。

我一定会遇到那个珍惜我的那个人。

我坚信。

我命里有个恩人，一提到他，我就忍不住流泪，在他的再次帮助下，我如愿以偿。

走之前，父亲要我写一张文书。

说是文书，其实是一张借据。

我有着水瓶座的傲然，有着A型血的绝决，我当着村里长辈的面作出保证：家里的一草一木，一丝一缕我绝不要，等我毕业，我就偿还我吃过的饭，穿过的衣，把这笔账还得清清楚楚。

只是摁手印的时候，心里黯然。

走出村口，大雨滂沱，我泪流满面。

隔壁的老奶奶拉着我的衣袖，说，溪娃子，今后你就一个人了，你要保重啊！

我喉头发硬，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有回头。

亦毫不留恋。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亦没有家了。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要我，没有人会喜欢我。

村里人都惊讶于溪娃子反抗的勇气，其实我知道那是一种虚张声势的霸气。如同小狗面对猎枪的吠叫罢了。

我还是知道，我没得选。命运轮不到我挑三拣四。

可是那又如何，我本一无所有，大不了依然一无所有。我自幼就与村里孩子不同，我有血性，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无数次拍案而起，无数次金刚怒目，无数次逆水行舟，我就从来没有怕过。苦难中成长的人，那种颓废与热血，那种自卑与正义，那种自我嫌弃又对弱者的怜悯铸就了我与众不同的性格。看不得人间的苦，看不得人间的哭，屡次仗义出手，却屡次黯然退场。

后来，我遇见了很多人，遇见很多事，我终于杀出一个未来，我衣冠楚楚，我游刃有余，成为很多人的依靠。

可是我依然底气不足，依然误判，无论友谊还是爱情，我付出的好，却只能成为伤害我的武器。

成年后，我横刀立马，护卫着所有家庭成员，赚到钱，第一时间给家人们买了房，分别写了他们的名字，父亲腰杆变得硬气，在家族遇到难处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底气，在朋友圈里，我幽默风趣，是他们的开心果。

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沏一壶老茶，回想前尘往事，忍不住悲从中来，只能点一支烟，再轻轻抚平身上的伤痕，能给我温暖的，还是只有我自己。

有的人童年会治愈一辈子，有的人用一辈子来治愈童年。我有一种自卑，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多年后就是我开着豪车，穿着几万元一件的外套，住着别墅，在人群中成为焦点，我用半生的拼搏拿下了让别人听我说话的资格，但是我是知道的，我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强大。

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前面千军万马，我背后却空无一人。

多年过去了，我的内心依旧是居无定所。

我渴望有人对我好，可是我又怕有人对我好。当有人对我好的时候，我总是会怕失去对方对我的好，因为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对待过我。

于是每当有人对我好的时候我就毫无保留，奋不顾身，掏心掏肺，生怕怠慢了对方。可是时间久了，我对别人的好，完全变成他们伤害我的筹码。

于是还是觉得冷暖自顾比较好，我又不是没那个本事。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少年。

只是我可以不交朋友，我可以没有爱情，但是我不能没有家，从小向往的那种温暖的家。

可是人到中年，我依然生活在原生家庭的后遗症里。

我成年后，一度无法释怀，数次顶撞父亲，而父亲却越来越瘦，越来越佝偻。奇怪的是，他脾气却越来越好。

我终究还是原谅了父亲，一个乡下农夫，被生活压弯了脊柱，压力让他崩溃，不说他对我好不好，但是确实是一粥一饭养大了我。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孩子的爱。且那一天我确实做得不对。尤其是我自己有了孩子，更感同身受。甚至有时候孩子的顽劣让我怀疑是不是一报还一报。

我不忍心为难他。

父亲酗酒，我有能力后就给他买各式各样的酒，可是他老人家总是喝不惯，总是悄悄的把我买回来的好酒好烟偷偷拿到小超市折价卖出去，对于父亲来说，钱能给他安全感，喝了一辈子的劣质酒是他无法抛洒的习惯与情怀。

有一次，我带着两瓶人头马孝敬父亲，父亲尝了一口，一脸嫌弃，说还没有他在村口买的劣质散装酒够味，那一瞬间，我从心里心疼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劳累了一辈子，唯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知冷知热，卑微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爱好，肠胃却只习惯喝那种最便宜最劣质的散装酒。活了一辈子，用卑微的脊梁养活了一家老小，自己的亲生子女却不愿意养他，只能跟着一个养子。

我恨不起来。

都难，人一辈子，谁不难呢？

一个除夕夜我与父亲微醺对饮，与父亲聊及往事，父亲亦是一脸倔强的说，打得对，还打少了，不打你就成不了材。那天其实我是冲上来拉你，怕你跳河，你却犟牛脾气。我是你爹，我养大了你，你身上的血是我的，骨头是我的，当年你若救不回来，我就拿草席把你埋了，我百年之后就在你坟上再砌一座坟，你就是死了也要给我垫棺材板。我养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有今天，还是我管教有方。

我无言以对，我愤怒莫名，扬眉冷怼他说，你拿着柴刀来拉我啊？再说了，我身上可不是流的你的血，我是你捡回来，你忘了么？

当年父亲用竹鞭抽打我的身，数年后我用语言做利刃，亦将他伤了一次又一次。

父亲沉默以对，我心若汤煮。

可是说了那些不敬的言语，我内心里又觉得抱歉，又觉得后悔，又觉得自己畜生不如。毕竟生恩没有养恩大，于是持续性的相爱相杀。

父亲又道，你还是得养我，我毕竟是你爹，养你的爹。如果不是我把你从抱回家，你早就被野狗吃了。再说了，你哥哥姐姐都没能力。他们可没上过大学。

他说这就话的时候眼神闪躲，毫无底气。我只是觉得心里一痛，弱弱道，我没说过不养你。再说了，哥哥姐姐，哪家的房不是我买的，哪家的车不是我送的？

父亲顾左右而言他，我心里五味陈杂。

真搞笑，我活了一辈子，我归属权却不是我自己。

这是哪门子规矩？

可是我又有些没有底气，一个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人。

野蛮的爱让我窒息，爱的捆绑让我人到中年依然无法释怀。童年的伤害，我用一辈子也无法治愈自己。

可是我又离不开这群亲人，如同被栓了一辈子的狗，解开了脖子上的绳子反而茫茫然不知归宿。

生意出事那年，父亲在我怀里去世，我肝肠寸断。父亲这个人，说他不好吧，他又节衣缩食供我上学，冬日下夜自习给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胸口给我暖脚，说对我好吧，他又野蛮，粗暴，酗酒，无数次打得我崩溃。

送父亲上山的那天，我被兄弟姐妹数次刁难，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罪人，我这几年最大的罪名就是“逼死了父亲”。因为我生意出事，所以父亲着急，因为父亲着急，所以他得了重症，因为得了重症，所以我就是凶手。

我悲愤，我解释，我无言以对，我心若油煎，我失了方寸，我腹背受敌，我没有退路，我行若苦役。

我又没有了活路。

我无数次在暗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无数次崩溃，无数次流泪，但是看看身边熟睡的孩子，我甚至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我如同陷入沼泽的麋鹿，只能慢慢的看着泥水漫过我骄傲的角。

我毫无办法。

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呢？

当一个人对我说，我是垃圾的时候，我嗤之以鼻，可是一群人长年累月对我说，我是垃圾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垃圾，废物，一无是处。

一群人吸干了我的血，还嫌我脏。

真是好笑。

其实我很想醉，很想哭。

可是，我居然再也哭不出来了。

安葬父亲那天，我头戴孝布，身穿孝衣，哀痛欲绝，亦被兄弟姐妹围猎，我心灰意冷，已经不再想与他们争论，甚至一人跑到村口的鹿溪河，枯坐良久，觉得做人真难，太难了。

一个朋友在电话里说，你要么走，从此以后一刀两断，要不忍，这是你养父这辈子最后一次的离别，你要想好。

在朋友劝说下，我擦干眼泪，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忍辱负重，送父亲最后一程。

那一天，我几乎流干了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只是我自己亦不明白，我到底是哭父亲的离开，还是哭自己命运的无奈？

我恨遗弃我的生父母，刻骨铭心的仇恨，绝不原谅的那种。

可是我又忍不住用当年生父母遗弃我的时候包裹里那张红纸上写着的那个名字，并把那张纸视如珍宝。

数年前，我被父亲一个人用鞭子抽打

没有人会救我。

数年后，我被命运的鞭子抽打，依然没有人可以救我。

转了一个大圈，我又回到了原点。

40＋的我才明白，男孩子，没有父亲护卫成长，在人生路上，就先输了一局。

我虽然竭尽全力扳回一局，可是命运又让我一无所有。

我曾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只是对某个朋友在酒后失言聊到以前的过往，可是这个朋友说，你太矫情了，我们这代人，谁不是丧父式教育，野蛮型生长呢？后来他甚至拿这些事取笑我，我只好装着无所谓，我只能装着不介意。

其实我是介意的。

这是我心里的一处不可触及的痛。

只是于无人处对着檐角外的星月，紧抿嘴唇，从此以后把栏杆拍遍，独揽一江寒月，看尽世间晚照沧桑。

只能抽烟，一支接一支。

我是一个重视家庭的人。虽然我事业小成的时候所在圈子里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但是我从不逾越底线。

不是我清高，是我依然不死心。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陪我哭，陪我笑，陪我一起醉的那个人。

我至始至终都会觉得，人一辈子，有红袖添香的爱人，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才够完整。

我游离半生，我一直向往那种矢志不渝的爱情，也曾用一生的忠诚去捍卫我的爱情，却最终逃不过宿命，最后劳燕分飞，体验不到相濡以沫。

我一直追求那种肝胆相照的友情，也曾掏心掏肺为朋友两肋插刀，却数次被最好的朋友利用出卖，把我推进泥潭，再狠狠的踩上一脚。

我还向往那种温暖的亲情，那种亲人间的知冷知热，可是我跌落尘埃，兄弟姐妹不止一次指着鼻子骂我是垃圾，废物，伤到我无法自愈。

我有个弱点，致命的弱点。我从未感受过温情，于是很多时候就期盼身边的人能知冷知热，陪我笑，陪我哭，陪我醉，于是每次都付出真心，可是在他们眼里，觉得我是傻，我是蠢，我是不懂算计，其实很多时候我能看清对方的布局，但是我装糊涂，非得坐实对方的暗算才出手。

我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我就是要赌，赌我付出的感情。

很可惜，十赌十输。

我半生都在举白旗投降，我半生都在试着与自己和解，但是终究还是最亲的人用最锋利的刀朝着我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插了我一刀。

我甚至因此抑郁了好几年。

我救过不少人，唯独救不了我自己。

世界纷纷扰扰，搞得一大把年纪的我不知道该信谁，亦不敢轻易去爱，去两肋插刀。

我开始自闭，我越来越怕与人交往，别人对我越关心越和善我却越想逃离。

我终究还是被社会的耳光打得服服帖帖。

只是偶尔触景伤情，想起前尘往事，那些恩怨情仇，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是命吗？都是命吧！

不过回首往事，我亦毫无怨言，劝慰自己说，人生不过是一场体验，权势，金钱，对手，仇家，亲人，朋友，都不过是神发给我的道具罢了，呵呵，都是道具而已。

前些日子，母亲病危，没想到醒过来，居然拿出了一份遗嘱，这份遗嘱彻底让我伤了心，亦死了心。

我还是逃不出父亲的五指山，至始至终，他们还是防备着我，并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年逾不惑，我用半生的忠诚才明白一个道理，哪里有什么血浓于水，哪里有什么肝胆相照，哪里有什么矢志不渝，哪里有什么相濡以沫，不过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曲终人散。

当年教授在课堂上讲力学的时候，他曾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给对方一个力，对方必回你一个力，就像爱情，你爱她，她爱你，这才是爱情。

我耗尽半生才明白，原来我最大的短板就是，我一直在固执的用力，而没有等到回应的那个力，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家庭。

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于是心灰意冷，于是决定远离这些人，于是假装坚强，于是无奈抱蓬自暖。只是我这半生，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只可惜一切不能重来。

我已经不再纠结谁对谁错，亦不再追究谁又负了谁，这一切就像乱麻，解不开，那就一刀切掉好了。

饶恕他人，放过自己。

所有的生命最后都会死亡，那活着有意义吗？根本毫无意义，都是贩夫走卒，都是蝇营狗苟，都是命如草贱。

于是我只希望有生之年，欠债还钱，不再亏欠。

于是我只期望在我大限之日，离开之时，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但是，我知道有个地方一直在等我回去。

它，就是鹿溪河。

[Killwoomao]

什么他妈乱七八糟的

[Savage]

什么他妈乱七八糟的

属实。泥马干坏事被打还有道理了。

[liujun]

现在流行一句一段吗？


我念中学那年，村里突然要追缴前几年欠下的任务粮。那时母亲摔断了肋骨卧床不起，哥哥外出修水渠，辍学在家的我只好跟父亲一起去送粮。天刚蒙蒙亮，没顾上吃饭，父亲就挑着装满稻谷的箩筐走在前面，我背着沉重的背篓紧随其后。

山路崎岖漫长，我渐渐体力不支，汗流浃背，头几乎低到小腹，汗水不断从脸上滴落，肩膀像针扎一样疼。翻过几个山头，我开始跟不上父亲的脚步。父亲回头怒斥：“还不快点！去晚了排队人多，今天就赶不回来了！你这娃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脚，晨光熹微，我不敢回嘴，心里却充满愤懑：凭什么我要受这种罪？凭什么我家辛辛苦苦种出的最好粮食要白白送到粮站？

然而不缴不行。村里的广播天天点名通报拖欠户，再不上缴，会被抓典型甚至关起来，这在那个年代足以震慑所有村民。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为什么我又是最底层？一路思索，没有答案。快到镇上时路过一条山溪，我灵机一动，假借洗手避开父亲，在河滩上偷偷抓了几把鹅卵石和泥沙藏进背篓的稻谷底下。这样至少能多算十斤粮食。

少年的莽撞几乎招来灭顶之灾。以往都是父母去交粮，我对流程一无所知，以为过秤拿票就走。到了粮站，轮到我们时我才傻了眼——过秤前还要验级抽检。我心怀鬼胎却无法阻止。工作人员用一根探棍在背篓里搅动检查，鹅卵石很快暴露了。

工作人员一脸愤怒，有人直接上前踢了父亲一脚，甚至扬言要把他送去拘留。父亲不明所以，越争辩对方越恼火。我躲在父亲身后大气不敢出。为杀一儆百，父亲被他们绑在粮站大门旁的柱子上示众。乡民们不敢反抗强权，却乐于用幸灾乐祸的语气围观指点。日头升高，父亲低垂着头，汗水顺着皱纹从下巴滴落，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幸得村里一位在镇上教书的叔伯路过说情，父亲才被放下来。乡下人最重声誉，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父亲刚被解开绳子，就在众人面前抽出腰间的皮带要打我。我绕着箩筐躲闪让他扑了空，被熟人劝下。我们所有的稻谷被判不合格，必须挑回去，而我家离镇上还有十八公里山路。这一切都因我而起。

父亲脸色阴沉得可怕。我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归途漫长，我腹中饥饿，过河再爬山梁时脚下一滑摔倒在悬崖边，金黄的稻谷撒了一地，混入草丛难以捧起。我听见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咒骂声。一抬头，看见他拿着扁担冲了过来。

我拔腿就跑。他在土坎下，我在土坎上。山路曲折，他追不上我，便把扁担狠狠扔过来，我侧身躲过。他指着我怒吼：“你跑！有本事别回家！只要你敢回去，老子今天就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要你的命！”我不敢反抗父亲，骨子里却瞧不起他：少年心思尚武单纯，别人打你，打回去就是了！对我这么凶，在外头却那么怂？何况这是我们一粒汗摔八瓣种出的粮食，凭什么要把最好的交上去还得赔笑脸？

父亲见我一脸倔强，气得说不出话，怒目圆睁指着我，最后扭头找回扁担，挑起箩筐疾步前行。我站在山头，山风微拂，山那边云雾翻涌。我不想跟他回去，又不敢离开，只好蹲下把能捡的稻谷收回背篓，然后背起背篓，隔着一段距离，嘟囔着尾随他。

回到家，父亲一言不发，直接进屋拿出了柴刀。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又要打我了。每次犯错，他都打得我皮开肉绽，等待挨打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我不敢逃，因为曾逃跑被抓回，绑在核桃树下打到几乎站不起来。逃，只会换来更残酷的暴力。乡下人教子不讲道理，信奉“黄荆条子出好人”。对外懦弱如羊，对内却握有生杀大权。

我只能跟在父亲身后苦苦哀求：“阿爹，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父亲咬着腮帮子，面目狰狞，毫不理会。他拿着柴刀去门口砍了一根老竹鞭——那种手指粗、结疤密布、柔韧不断的惩戒利器。我不敢往外跑，闪身进屋，躲在一卷晒席后面屏住呼吸。

父亲进屋掩上门搜寻。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捂住胸口，怕心跳声被他听见，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我被发现了。他一脚踢开晒席，我肝胆欲裂地惊呼。竹鞭破空而来，把我逼到屋角。我无处可逃，双腿打颤。杀气弥漫。

我跪地求饶：“阿爹，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啊！”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汗水从额头滴落。父亲咬牙切齿扑来，一脚把我踢翻在地，拧着我的胳膊拖近，竹鞭劈头盖脸猛抽下来。火辣辣的疼痛遍布全身，血痕条条爆起。他一边打，一边细数我当天的罪过。我只能惊恐哭喊，含混道歉。

隔壁床上的母亲大声斥责父亲，后来变成哭泣咒骂，父亲充耳不闻。我捂住腿，他就抽头；我护住头，他就打腰。我无处躲藏。屋里只有竹鞭的呼啸声、我的哭喊声和鞭子着肉的闷响。我被打得受不了，像狗一样往柜子底下钻，却被父亲抓住脚踝拖出来。我死命拉住柜脚，他一鞭抽在我手指上——十指连心，痛得我浑身颤抖。我松开手，他一把掐住我胳膊，将我扔在屋子中央，一脚踢在我脸上，鼻血喷涌而出。

暴怒的父亲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咆哮着。我凶多吉少，坠入人间炼狱。大门突然响了，我又燃起一丝希望——有人回来了！哥哥推门而入。父亲的怒骂让他明白了原委。听说父亲因我被绑示众，他也怒气冲天。我向他身边躲，哭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哥哥没有劝阻，反而愤怒地将我推向父亲，嘴角甚至挂着一丝阴冷的笑。

亲情的冷血让我坠入无边的黑暗，无助、无援、无望地挣扎。我宁愿一刀毙命也不愿忍受这钝刀割肉般的折磨。可是……没人能救我，也没人会救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号哭挣扎，生不如死。哥哥的推搡让我绝望，我不再躲闪，雨点般的竹鞭落下，伴着父亲的咒骂和我的闷哼。我不再求饶，紧紧抱住身体，死死咬住嘴唇。世上没有依靠，也没有救世主。

混乱中，父亲一鞭抽中我的耳朵，瞬间耳鸣如蝉，温热的鲜血顺着头皮流下，腥甜弥漫。父亲的叫骂变得模糊。我冲向大门企图逃跑。反抗激起了父亲更大的怒火，他恨不得活剥了我。他说得对，他今天真想要我的命。但我逃不掉。还没到门口，就被他一把揪住衣领——那件哥哥穿剩的旧衣早已脆弱不堪。他使劲拉，我拼命挣。“嗤啦”一声，衣服被撕成两半，血迹斑斑。我终究挣脱了父亲，他手里攥着半截破衣，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清他在骂什么。

我要跑！哪怕出去流浪乞讨！这不是家，是阿鼻地狱！我撞开门拔腿狂奔，风在耳边呼啸，滴落的鲜血在沙地上划出鲜红刺目的曲线，如花绽放。父亲在后面追，哥哥跟在父亲身后。绝望的是，我跑不过他们，每跨一步撕裂的疼痛都让我步履维艰。他们越来越近。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前面没路了，一道高耸的土坎横在眼前，坎下是川流不息的鹿溪河。我站在土坎上瑟瑟发抖。

给我个痛快吧！别再活活折磨我！父亲指着我骂道：“你这没爹娘要的短命鬼！老子就不该捡你这讨债货！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你就这样报答我？！你怎么不去死！跳啊！站着干嘛？跳啊！”我闻言腿一软，几乎瘫倒：我真的不是亲生的？！村里传言是真的？！费尽心机不得的答案，竟被暴怒的父亲如此粗暴地揭晓。

突然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眼泪再次决堤。我是捡来的，我没有家了，没人会要我。我张大嘴却吸不进空气，无边的窒息让我眩晕。日头偏西，夕阳掠过树梢，河风轻柔吹散天边云彩，不知那束光的尽头是否是天堂？遗弃我的亲爹亲娘啊，你们在哪？我没有活路了！肿胀的眼睛开始模糊，父亲的身影步步紧逼。

生无可恋，还跑什么？天地间无人护我，心灰意冷。生而为人，竟是原罪，不可饶恕的宿命。喉咙嘶哑，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算了吧。何必呢！不如葬身天涯，了断轮回。父亲一手直指我，步步紧逼，丢掉了竹鞭，手中的柴刀闪着寒光。哥哥在父亲身后咬牙切齿，扬起了手中捆牲口的梭草绳。

我一步步后退，身后传来鹿溪河的咆哮。“老子今天就要你这殇亡鬼的命！吃我的穿我的，却害我！品种不好苗就孬！丢你的爹娘也不是好东西！难怪你亲爹娘都不要你！我就不该捡你这要账鬼！你有种就跳！死了老子也要捞你起来垫棺材底！”父亲的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身上的痛可忍，心里的痛让我绝望。我最后抬眼望向生养我的村庄，近处山峦叠嶂，远处雪山巍峨。有农夫牵着爱子荷锄而归。我羡慕那孩子，可惜我不是他。眼皮上滴下的血让世界一片猩红。人间美好，对我却杀气腾腾赶尽杀绝。可这怨不得谁，谁让我是捡来的草芥？一个被抛弃自带原罪的生命。

我转过身，用尽最后力气跳下了鹿溪河。我的命不如一背篓稻谷值钱，千不该万不该让父亲当众颜面扫地。生来带原罪，就不招人喜，这是我的宿命。欠你的，拿命还！尽管拿去吧，我不稀罕。欠你的我还你，你欠我的我不要。前尘恩怨一笔勾销，永无纠缠。后悔来这人间，不来了，生生世世永不来了！

刺骨的河水包围了我，父亲的诅咒听不见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寄人篱下。天地间终于没人能伤害我了。河水轻柔舔舐伤口，将我拥入怀中。无边的窒息感袭来。鹿溪河水是上游雪山融化，清澈却冰寒彻骨。心如死灰，入水便不再挣扎，只求速死。周围变得阴沉黑暗，激流涌动，冰冷刺骨又无比舒适。我知道错了。阿爹，求您放过我。我怕了这人世。鹿溪河，求您收下我吧！

多年后，我仍清晰记得那种濒死窒息的感受——整个宇宙一片虚空，没有自我，没有躯体，没有牛头马面，没有光，没有草，没有树，没有微尘，什么都没有。小小少年尝尽世间残酷，无数次拼尽全力想做得更好，换取寄人篱下时的一点点好感。最终收留我、接纳我、带走我的，只有这蜿蜒流淌、冰冷刺骨的鹿溪河。一个浪头打来，我失去了知觉。太好了，再没人能伤害我了。

可是，一个在河滩放牛的阿伯见我落水，跳进河里把我捞起。乡间有种说法：溺水者放牛背上控水，牛不动则有救，牛不肯驮则无救。阿伯的牛不愿驮我。众人皆以为我没救了。我人事不省地躺在草地上。河边住着一位孤身老奶奶，她跑回家抱来灶上的大铁锅，把我放上去控出腹中河水。很多人怕死，我不怕，因为体验过昏迷——那是一种极度放松的状态，如同极度困乏后的酣睡。

悠悠醒来，只见天边冷月和围观邻居，浑身剧痛，还有别人家屋顶的袅袅炊烟——可那是别人的家，与我何干？泪水无声流过脸上的伤口，无边悲凉如暗夜昙花悄然绽放，再刺透皮肉将我的灵魂五花大绑。我挣脱不了这人世的束缚。多年后有人告诉我，地狱其实有十九层，那就是人间。我们都是来赎罪的孩子，唯有死亡是归宿。穿过奈何桥，忘川河畔鲜花盛开，青草碧连天。孟婆会奉上一碗汤，欢迎伤痕累累流浪人间的孩子重归故里。

我终究活了下来。只是心头有个声音萦绕：我是废物，是垃圾，没人要我。我是捡来的，跟乡下丢弃的小猫小狗一样。老天不收我，我曾以为是天父疼惜。多年后才明白，根本不是——老天不收，是因为我前世今生欠的债没还清。一身孽债，老天爷都嫌弃啊！那位孤身的老奶奶看着我遍体鳞伤，指着父亲骂道：“你把娃打成这样，会遭天收的！你不要这娃，我要！你说句话！这娃跟了你也是命苦！”她把我背在背上带回家养伤。每一步颠簸都痛彻心扉。

村里人指指点点。有个妇女抱着孩子，那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哥哥不听话，被叔叔打，崽崽要听话。”他有娘，我没有。他有爹，我没有。他是别人手心的宝，我只是路边被践踏的野草——喂猪都没人要的那种。我虚弱地与父亲四目相对，他扭开头不看我。我无力地垂下头，贴着老奶奶的背，如同侥幸逃离屠宰场的羔羊。唯有泪水慢慢浸湿了她后背的衣裳。那一天，我亲历了人间残酷。那一天，我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乡下人，就必须把最好的粮食毕恭毕敬、面带微笑地送到城里人的餐桌上。我是被收养的，所以天生自带原罪。别人犯错可被原谅，我犯错只能以命相偿。社会角色，我是贱民；家庭角色，我是弃儿。命运在每个人呱呱坠地时，就量身定制了炉火与铁锤，纵是顽石转世，也要将你炼成绕指柔。

父亲终究原谅了我，只是每天被村干部在广播里点名批评，让他沉默不语。十里八乡，父亲声名狼藉，都说他道德败坏，缴粮作假，他百口莫辩。母亲把我接回了家。我实在不愿回那个毫无温暖、时刻被嫌弃的“家”，但我没得选，无处可去。我死过一次，我想活，哪怕像狗一样。我不甘心！命运从未赠我一粒糖，那我就去抢别人手里的！我命苦福薄，那就逆天改命！

经历此事，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课本。灶间烧火、割猪草的间隙，一有时间就诵读语文、英文、公式。旁人眼中枯燥的符号，在我眼里是逃离此地的唯一武器。在亲戚资助下，我重返校园。辍学许久的我，仍是全年级第一。后来，我拿到了改变命运的录取通知书。恰逢哥哥订婚，女方得知家里还要供我上学，立刻要求退婚。哥哥看我的眼神能喷出火，母亲哭红了眼，父亲沉默不语。

父亲望着亲生儿女，恨铁不成钢。兄弟姐妹们满脸愤怒又幸灾乐祸：亲生的没考上，一个养子却考上了！还要花一大笔钱！看父亲怎么办！我才不管！这学，我非上不可！无论如何也要去！这是改变我个人和家族命运的唯一机会。我拼尽全力争取到的，怎可能放弃？怎能放弃？不能去，宁愿死！家庭因此硝烟弥漫。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忤逆子。

我偷偷揣着录取通知书，爬上村里最高的山。极目远眺，江山如画，未来可期。红尘熙攘，必有我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吃人的地方，离开这群我厌倦的人。我坚信会遇到珍惜我的人。在一位恩人的再次帮助下，我如愿以偿。离家前，父亲要我写一张文书——实为借据。我有着水瓶座的傲然和A型血的决绝，当众保证：家里一草一木分毫不取，毕业即偿还养育之恩，算清所有账目。只是摁手印时，心中黯然。

走出村口，大雨滂沱，我泪流满面。隔壁老奶奶拉住我衣袖：“溪娃子，往后你一个人了，要保重啊！”我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我没有回头，亦毫不留恋。我已无退路，亦无家可归。这世界没人要我，没人喜欢我。村里人惊讶于我的反抗勇气，其实我知道那只是虚张声势，如同小狗面对猎枪的吠叫。但我没得选。命运不由我挑拣。那又如何？我本一无所有，大不了依然一无所有。我自幼与村里孩子不同，有血性。后来人生中无数次拍案而起、金刚怒目、逆水行舟，我从未怕过。苦难铸就的性格：颓废与热血交织，自卑与正义并存，自我嫌弃又怜悯弱者。看不得人间苦，见不得他人哭，屡次仗义出手，屡次黯然收场。

后来，我遇见许多人许多事，终于杀出一个未来。我衣冠楚楚，游刃有余，成为许多人的依靠。可我依然底气不足，依然误判。无论友谊爱情，我付出的好，最终都成了伤害我的武器。成年后，我横刀立马护卫全家。赚到钱，第一时间给家人买了房，分别写他们的名字。父亲腰杆硬了，家族遇难时我是他们的底气。朋友圈里，我是幽默风趣的开心果。唯有夜深人静，沏一壶老茶回想前尘，悲从中来。点一支烟，轻抚身上旧伤痕，能温暖我的，终究只有自己。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有种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多年后，即便开着豪车、穿着数万外套、住着别墅、成为人群焦点，用半生拼搏赢得话语权，但我清楚，那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强大。因为无论何时，前方纵有千军万马，我背后永远空无一人。多年过去，内心依旧居无定所。我渴望有人对我好，又害怕有人对我好。每当有人示好，我便毫无保留、奋不顾身、掏心掏肺，唯恐怠慢。久而久之，我的好成了他人伤害我的筹码。于是觉得冷暖自知更好，我早非任人摆布的少年。只是可以不交朋友，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没有从小向往的温暖的家。

人到中年，我仍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里。成年后一度无法释怀，多次顶撞父亲。而父亲却越来越瘦，越来越佝偻。奇怪的是，他脾气反而越来越好。我终究原谅了他。一个被生活压弯脊梁的乡下农夫，压力使他崩溃。不论他待我如何，终究是一粥一饭养大了我。我想他是爱我的，只是不知如何表达。况且那天确实是我错了。尤其自己有了孩子，更感同身受，有时孩子的顽劣让我疑是因果循环。我不忍为难他。

父亲酗酒。我有能力后给他买各种好酒，他却总喝不惯，悄悄拿到小超市折价卖掉。对父亲而言，钱是安全感，喝了一辈子的劣质散酒是无法割舍的习惯与情怀。一次我带两瓶人头马孝敬他，他尝了一口满脸嫌弃：“还没村口买的散酒够味！”那一刻，我真心疼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劳累一生，唯有一个非亲生的儿子知冷知热。卑微一世好不容易有个爱好，肠胃却只认最便宜的劣酒。活了一辈子，用卑微的脊梁养活一家老小，亲生子女不愿养他，只能跟着养子。我恨不起来。都难，人这一生，谁不难呢？

一个除夕夜，我与父亲微醺对饮。谈及往事，父亲一脸倔强：“打得对！还打少了！不打你成不了材！那天我是冲上来拉你，怕你跳河，你倒犯犟！我是你爹！养大了你！你身上的血是我的！骨头是我的！当年你要救不回来，我就拿草席埋了你！我百年之后就在你坟上再砌座坟！死了你也得给我垫棺材板！养你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你有今天，还是我管教有方！”我无言以对，愤怒莫名，扬眉冷怼：“你拿柴刀来拉我？再说了，我身上流的可不是你的血！我是你捡的，忘了？”当年他用竹鞭抽我身，如今我用言语做利刃伤他心。父亲沉默，我心如沸汤。说了不敬之言，内心又觉抱歉后悔，畜生不如。毕竟生恩不如养恩大。于是持续相爱相杀。

父亲又道：“你还是得养我！我毕竟是你爹！养你的爹！要不是我把你抱回来，你早让野狗吃了！再说了，你哥姐都没能力，他们可没上过大学！”他说这话时眼神闪躲，毫无底气。我只觉心痛，低声道：“我没说不养你。哥姐的房子、车子，哪样不是我买的送的？”父亲顾左右而言他，我五味杂陈。真可笑，活了一辈子，我的归属权却不属于自己。这是哪门子规矩？可我又有些没底气——一个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人。野蛮的爱让我窒息，爱的捆绑让我人到中年仍无法释怀。童年的伤，用一生也难自愈。

可我离不开这群亲人，如同被拴惯了的狗，解开绳索反而茫然无措。生意出事那年，父亲在我怀里去世，我肝肠寸断。这个人，说他不好，他却节衣缩食供我上学，冬夜把我冰冷的脚捂在他胸口取暖；说他好，他又野蛮粗暴酗酒，无数次打得我崩溃。送父亲上山那天，我屡遭兄弟姐妹刁难。在他们眼里，我是罪人，最大的罪名是“逼死父亲”——我生意出事，父亲着急，着急致病，我就是凶手。我悲愤、解释、无言以对、心如油煎、失了方寸、腹背受敌、行若苦役。我又没了活路。

无数次在暗夜睁眼到天亮，无数次崩溃流泪。但看看身边熟睡的孩子，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如同陷入沼泽的麋鹿，只能看着泥水漫过骄傲的鹿角，毫无办法。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当一个人说我是垃圾，我嗤之以鼻；当一群人长年累月说我是垃圾，我真觉得自己就是垃圾、废物、一无是处。一群人吸干我的血，还嫌我脏。真是好笑。其实我很想醉，很想哭。可我居然再也哭不出来了。

安葬父亲那天，我头戴孝布身穿孝衣，哀痛欲绝，却仍被兄弟姐妹围猎。心灰意冷，不再想争辩。独自跑到村口鹿溪河边枯坐良久，觉得做人真难，太难了。一个朋友电话里说：“要么走，从此一刀两断；要么忍，这是你养父这辈子最后一次离别。想好。”在朋友劝说下，我擦干泪，忍辱负重送父亲最后一程。那天我几乎流干了此生所有的泪。只是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哭父亲的离去，还是哭自身命运的无奈？

我恨遗弃我的生父母，刻骨铭心，绝不原谅！可又忍不住珍视当年包裹里那张红纸上写着的名字。多年前，父亲一人用鞭子抽我，无人救我；多年后，我被命运的鞭子抽打，依然无人可救。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年过四十才明白：男孩子若没有父亲护卫着成长，人生路上就先输一局。我虽竭力扳回一局，命运却又让我一无所有。

我曾绝口不提过往，只在酒后对某朋友失言。他却说：“你太矫情了！我们这代人谁不是丧父式教育野蛮生长？”后来他甚至拿这事取笑我。我只好装作无所谓，不介意。其实我介意。这是我心底不可触碰的痛。只能在无人处对着檐角星月，紧抿嘴唇，从此拍遍栏杆，独揽一江寒月，看尽世间沧桑晚照。只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我重视家庭。事业小成时虽身处灯红酒绿，却从不逾越底线。非我清高，是心有不死。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能陪我哭、陪我笑、陪我醉的人。游离半生，始终向往矢志不渝的爱情，也曾用一生忠诚捍卫，却终究劳燕分飞，未能体验相濡以沫。一直追求肝胆相照的友情，也曾掏心掏肺两肋插刀，却屡遭挚友利用出卖，被推进泥潭再踏上一脚。还向往温暖的亲情，那种亲人间的知冷知热。可当我跌落尘埃，兄弟姐妹不止一次指着我鼻子骂我垃圾、废物，伤得我无法自愈。

我有个致命弱点：从未感受温情，便总期盼身边人能知冷知热，陪我笑泪醉。于是每次都付出真心，他们却觉得我傻、蠢、不懂算计。其实我常能看穿对方布局，却装糊涂，非要坐实其暗算才肯出手。我押上全部身家性命去赌——赌我付出的感情。可惜，十赌十输。半生都在举白旗投降，半生都在试图与自己和解。最终，最亲的人用最锋利的刀，狠狠捅向我最柔软的地方。我甚至因此抑郁数年。救过不少人，唯独救不了自己。

世界纷扰，一把年纪的我不知该信谁，不敢轻易去爱、去两肋插刀。开始自闭，越来越怕与人交往。别人越关心和善，我越想逃离。终究被社会的耳光打得服服帖帖。只是偶尔触景伤情，想起前尘恩怨，忍不住心中喟叹：这是命吗？都是命吧！回首往事，亦无怨言，只劝慰自己：人生不过一场体验，权势金钱、对手仇家、亲人朋友，都不过是神明发予的道具罢了。呵呵，都是道具。

前些日子，母亲病危。没想到她醒后竟拿出一份遗嘱。这份遗嘱彻底让我寒了心，也死了心。我终究逃不出父亲的手掌心。至始至终，他们仍在防备我，没把我当自己人。年逾不惑，用半生忠诚才明白一个道理：哪有什么血浓于水？哪有什么肝胆相照？哪有什么矢志不渝？哪有什么相濡以沫？不过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曲终人散！当年教授讲力学时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给对方一个力，对方必回你一个力。就像爱情，你爱她，她爱你，这才是爱情。”耗尽半生我才懂，原来我最大的短板，就是一直在固执地单向用力，从未等到那个回应的力——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于是心灰意冷，决定远离这些人，假装坚强，无奈抱蓬自暖。只是这半生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可惜一切不能重来。不再纠结谁对谁错，不再追究谁负了谁。这团乱麻解不开，就一刀斩断吧。饶恕他人，放过自己。所有生命终将死亡，活着有何意义？毫无意义。都是贩夫走卒，蝇营狗苟，命如草芥。于是只望有生之年，欠债还钱，不再亏欠。只期大限之日，离开之时，清清白白，不染尘埃。但我知道，有个地方一直在等我回去。它，就是鹿溪河。

[jiujianoufu]

如果这是你的真实回忆，不是小说也不是转贴，那我就要向楼主致意了。


有人说，少年的苦难是人一生的金矿。

无论你将来干什么，你都不会被困难击倒。

[liujun]

如果这是你的真实回忆，不是小说也不是转贴，那我就要向楼主致意了。


有人说，少年的苦难是人一生的金矿。

无论你将来干什么，你都不会被困难击倒。

楔子：追粮

那年山中阴雨连绵，村里的“任务粮”催命符般压下来。母亲采药时跌断筋骨，兄长被征去修那诡异的“锁龙渠”，唯有辍学在家的我，被父亲唤去送粮。

天未破晓，寒气渗骨。父亲挑着沉重的箩筐，我背着背篓，像两只沉默的鬼影，没入浓雾弥漫的十八盘山路。山路崎岖如肠，湿滑的青苔下，仿佛藏着无数窥伺的眼睛。肩头火辣辣的疼，汗水混着晨露，冰冷地贴着脊背往下淌。父亲在前头闷声疾走，背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融化。

“磨蹭什么！”他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如夜枭，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焦躁，“误了时辰，粮站的‘秤’可不等人！”他口中的“秤”，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凭什么要把最好的谷子送去那地方？村里广播每日念着拖欠者的名字，声音扭曲失真，如同来自幽冥的诅咒。据说拖欠者，会被关进粮站地下的“黑仓”，再无声息。

路过鹿溪河上游的乱石滩，阴冷的河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一个念头鬼使神差般冒出来。趁父亲不注意，我假意洗手，飞快地将几块冰冷的鹅卵石和湿泥塞进谷堆深处。少年的无知，却不知已触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惊变：粮站诡事

镇子边缘的粮站，孤零零矗立在一片荒地上，高墙森严，铁门紧闭，像一座巨大的坟墓。门前排着长队，村民们都低着头，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谷袋摩擦的沙沙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轮到我们时，我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过秤前，两个穿着灰布短褂、面无表情的“验粮官”走了过来。他们面色青白，动作僵硬，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其中一人拿起一根乌沉沉、刻满怪异符文的铁钎，猛地插入我的背篓！铁钎搅动谷粒，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在翻搅血肉。

“噗！”鹅卵石被轻易地挑了出来，滚落在地。

“好胆！”另一个验粮官厉喝，声音尖利刺耳。他一步上前，枯瘦如鸡爪的手闪电般探出，不是踢，而是狠狠抓在父亲肩头！父亲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肩头的棉袄竟被抓出几道深痕，隐隐透出血迹！

“粮里藏石，欺瞒‘圣仓’！押下去！”灰衣人眼中闪过诡异的绿芒。几个同样面色青灰的壮汉不知从何处冒出，不由分说，用浸过黑狗血的麻绳将父亲死死捆住，拖向粮站大门旁一根矗立的、布满暗褐色污迹的石柱！

“绑在‘罪柱’上！示众三日！”冰冷的声音宣判。父亲被绑在柱上，低垂着头，汗水混着屈辱的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滴落，砸在石柱根部早已干涸的深色印记上。那印记，像极了扭曲的人脸。围观的村民眼神麻木，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我躲在阴影里，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被冻住。

死劫：幽冥河殇

幸得村里一位在镇上教私塾的老先生路过，他面色凝重地与灰衣人低声交涉许久，又塞了些东西，父亲才被解下。老先生临走时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怜悯与一丝……恐惧？

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抽出腰间的牛皮鞭——那鞭子油亮乌黑，鞭梢似乎缠绕着几缕暗红的丝线。他劈头盖脸朝我抽来！鞭风呼啸，带着一股腥气。我狼狈躲闪，绕着谷箩筐逃窜。最终，所有稻谷被判“秽污”，勒令挑回。

回程的山路，比来时更加阴森。父亲在前，沉默得像一块移动的墓碑，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戾气。饥饿和恐惧让我脚步虚浮，过鹿溪河上一座朽木小桥时，脚下一滑，连人带谷摔倒在陡峭的河岸边缘，金黄的谷粒洒落草丛，瞬间沾染了湿冷的泥泞。

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自身后逼近。我抬头，只见父亲双目赤红，仿佛滴血，手中紧握的已不是扁担，而是那把随身的、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柴刀！他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朝我冲来！

“跑！有本事别回那个家！回去老子就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让你给老子垫棺材板！”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不似人声。

我亡命奔逃，山路崎岖，荆棘划破皮肤也浑然不觉。父亲在后面紧追不舍，哥哥竟也面目狰狞地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一根灰白色的、不知用什么草编成的绳索，绳索上似乎还沾着点点暗斑。

跑到鹿溪河边一处断崖，前方是湍急幽深的河水，深不见底，水色墨绿，打着诡异的漩涡，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后方，是步步紧逼、状若疯魔的父亲和一脸阴狠的哥哥。

“你这个没人要的野种！短命鬼！老子就不该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父亲挥舞着柴刀，刀尖直指我的鼻梁，唾沫横飞，“你那死鬼爹娘也不是好东西！难怪把你丢在死人堆里！品种不好，苗就孬！今天就要你的命！死了老子也把你捞起来，垫棺材底！” 他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

乱葬岗？捡来的？村里的流言竟是真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捏碎。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我。看着父亲狰狞的脸和哥哥手中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绳索，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墨绿翻涌、仿佛有无数黑影在水下蠕动的鹿溪河深渊。

生无可恋。

我闭上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后倒去，坠向那幽冥般的河水。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水流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拉扯着我下沉。窒息感袭来，诡异的平静却取代了恐惧。河水的低语仿佛在耳边响起：“来吧……回来吧……” 意识模糊前，我仿佛看到河底深处，有无数惨白的手臂向上伸展，想要抓住什么……

诡谲：彼岸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刺骨的冰冷和剧烈的颠簸惊醒。发现自己趴在一头老黄牛的背上，牛毛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一个放牛的阿伯正焦急地拍打我的背。奇怪的是，那老黄牛异常焦躁，鼻孔喷着白气，四蹄不安地刨地，死活不肯驮稳我，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令它极度恐惧的东西。

“牛不肯驮…怕是…没得救了…”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眼神躲闪。

这时，河畔独居的孤寡老妪——村里人都叫她“守河婆”，颤巍巍地分开人群。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又看了看躁动不安的老牛，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她转身跑回她那间低矮、散发着草药和腐朽气息的茅屋，片刻后，竟从屋里拖出一口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锅！锅底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焦糊印记。

“把他放锅上！”守河婆声音嘶哑地命令。众人七手八脚将我抬起，放在冰冷的铁锅上。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陈旧的桃木短匕，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猛地刺入我的腹部！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匕首蔓延全身。紧接着，腥臭冰冷的河水混合着黑色的淤泥，从我口鼻中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淤泥里，似乎还夹杂着几缕湿漉漉、纠缠在一起的水草，像极了…头发？

守河婆凑近我的耳朵，用只有我能听到的气声说：“娃儿…你被河里的‘东西’盯上了…它们给你留了记号…你爹…他不对劲…快走…离开这村子…” 她枯槁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我的脚踝。我低头，骇然发现脚踝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黑色的、扭曲的指印！那指印冰冷刺骨，仿佛烙印在骨髓里。

疑云：家宅惊魂

我被守河婆背回了她那间阴冷的茅屋。屋里的空气凝固着草药和霉味，墙上挂着褪色的神像，眼神空洞。她为我敷上散发着奇异腥味的草药，那草药敷在伤口上，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灼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养伤期间，噩梦不断。梦中，父亲的脸在黑暗中扭曲变形，时而愤怒咆哮，时而露出诡异的微笑；鹿溪河底，无数苍白肿胀的手臂拉扯着我；粮站那根“罪柱”上，似乎总有模糊的人影在痛苦挣扎…更可怕的是，我总觉得窗外有东西在窥视，有时是父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时是哥哥那张阴沉的脸，还有时…是一团模糊不清、散发着水腥气的黑影。

伤好后，母亲将我接了回去。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父亲坐在堂屋暗影里，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灭，映着他半边脸，晦暗不明。他看我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残留的暴怒，有深藏的恐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哥哥则远远地站在角落，眼神阴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夜里，我睡在冰冷的土炕上，难以入眠。后半夜，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指甲刮擦木板的“嚓嚓”声从门外传来。我屏住呼吸，冷汗浸透了衣衫。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我看到门缝下，缓缓渗入了一滩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水腥气的粘稠液体！那液体在地上蜿蜒，竟像有生命般，朝着我的床铺蠕动过来！

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就在那滩诡异的液体即将触碰到床沿时，隔壁突然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声。那滩液体猛地一滞，如同受惊般，迅速缩回门缝下，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腥臭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秘辛：黄泉遗书

家中气氛诡谲，父亲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异，有时像看仇人，有时又像看…祭品？母亲的病也愈发沉重，整日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也空洞无物，仿佛灵魂早已不在躯壳之内。

一日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悄悄摸到父母房门外，透过门缝，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昏暗的油灯下，父亲跪在母亲床前，双手捧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狭长物件——那形状，赫然是一把短剑！剑鞘古朴，刻着扭曲的符文，散发着幽幽的乌光。父亲对着昏迷的母亲低声哭诉，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绝望：

“…河神发怒了…当年…当年就不该听‘他们’的…用那‘人粮’的法子…锁龙渠…锁不住啊…它要童男童女…它盯上溪娃子了…他脚上有印子…是‘饵’…我…我没办法…我不能看着你和老大…还有这村子…”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却透着一股疯狂的决绝，“…只有把他…把他献出去…才能平息…”

“人粮”？锁龙渠？河神？童男童女？饵？！

父亲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粮站所谓的“任务粮”，难道……？鹿溪河底那些手臂……？我脚踝上的印记……？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原来，我从来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只是…被“养”起来的祭品！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浑身颤抖。就在这时，父亲似乎有所察觉，猛地转头看向房门！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自己冰冷的床铺，用被子死死蒙住头，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那一夜，我彻底明白了。这个家，比鹿溪河底更可怕。父亲不是父亲，是看守祭品的狱卒。这个村子，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抉择：血夜惊魂

“逃！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般在心底燃烧。我翻出藏在破箱底的几本书——那是私塾先生偷偷塞给我的，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绘制着简易出山路径的旧地图。先生当年那复杂的眼神，此刻终于有了答案。他也许知道些什么！

机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来临。狂风呼啸，吹得破旧的窗棂哐哐作响，如同百鬼夜哭。父亲被村长急召去商议“锁龙渠”渗水的事，哥哥也不知所踪。

我抓起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袱，里面只有那几本书和地图，还有守河婆偷偷塞给我的一小包朱砂和几张画着潦草符文的黄纸。深吸一口气，我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直奔后院矮墙。

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刺骨的疼。就在我即将翻过矮墙的瞬间，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

电光石火间，我看到了！

后院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摇曳的火光。火光映照下，哥哥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变形。他……他正跪在地上，对着一个摆在破木桌上的东西顶礼膜拜！那东西……那东西竟然是一个用稻草扎成的、穿着我旧衣服的粗糙人偶！人偶的胸口，插着一根闪着幽光的铁钉！人偶的脚踝位置，赫然用朱砂点着一个青黑色的指印！

哥哥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狂热而扭曲：“…河神老爷…供品…马上…马上就好…求您收了那野种…保佑我一家…保佑这村子…”

原来是他！那个青黑指印的诅咒！我的“好”哥哥！他早已成了献祭仪式的帮凶！他拜的，是那鹿溪河里的邪神！

极致的恐惧瞬间化为冰冷的愤怒！我抓起墙边一块半截砖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柴房的破窗！

“哐当！” 玻璃碎裂声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谁？！” 哥哥惊骇的怒吼从柴房传来。

我顾不上多想，翻身跃过矮墙，没命地朝着村外漆黑的山林狂奔而去！身后，传来哥哥气急败坏的咆哮和父亲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风雨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村民被惊醒的嘈杂和……一种低沉、诡异、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声，如同整个村子都在苏醒、都在追捕！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脚下的泥泞不断打滑，山林在闪电的映照下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向前跑，逃离这个被诅咒的村庄，逃离那吃人的鹿溪河，逃离那比鬼魅更可怕的“亲人”！

然而，就在我即将冲出村口那片乱葬岗时，前方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个僵硬的身影——是那几个粮站的“验粮官”！他们堵住了去路，青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中的两点绿芒，在黑暗中幽幽闪烁，死死地锁定了我脚踝上那个青黑色的印记。

冰冷的绝望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凄风苦雨中，乱葬岗的磷火幽幽飘荡。

鹿溪河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悠长、仿佛穿透阴阳界限的呜咽……仿佛在呼唤，又仿佛在嘲笑。

河，在等着它的祭品。

[liujun]

什么他妈乱七八糟的

血河祭品

楔子：剥皮秤骨

那年，山中瘴气弥漫，村里的“任务粮”催命符般压下，带着铁锈与陈旧血腥的气味。母亲采药时筋骨寸断，呻吟声在夜里如同厉鬼哭嚎。兄长被征去修那吸食人命的“锁龙渠”，生死不明。辍学的我，被父亲用那双布满老茧、指缝里嵌着黑红血痂的手拖起，去送粮。

天未破晓，寒雾如裹尸布缠身。父亲挑着沉重的箩筐，谷袋渗出暗红湿痕，仿佛里面装的不是谷粒，而是碾碎的脏器。我背着背篓，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血泥里。肩头的皮肉被粗糙的背带磨破，汗水混着血水，冰冷地贴着脊背往下淌，腥甜刺鼻。父亲在前头疾走，背影在浓雾中扭曲变形，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吧”声。

“磨蹭什么…找死吗？！”他猛地回头，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几乎要爆出眼眶，声音撕裂如破锣，“误了‘秤’的时辰，把你剥皮填仓！”他口中的“秤”，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阴寒。凭什么要把最饱满、带着活气的谷子送去那地方？村里的广播每日念着拖欠者的名字，声音扭曲失真，如同无数冤魂在尖啸。拖欠者，据说会被拖进粮站深处，皮肉筋骨都变成“粮”的一部分！

路过鹿溪河上游的乱石滩，腥臭的河风扑面而来，水面上漂浮着肿胀发白的动物尸体。一个疯狂又冰冷的念头攫住了我。趁父亲佝偻着背喘息，我扑到河边，假意洗手，十指深深插进冰冷的淤泥，飞快地抓起几块棱角尖锐、沾着粘稠水藻的鹅卵石和几捧腥臭的黑泥，狠狠塞进谷堆深处！少年的无知，如同在沉睡的恶鬼枕边点灯。

惊变：血肉磨坊

镇外的粮站，如同一座巨大的、剥了皮的怪兽骸骨，高墙由暗红色的巨石垒成，缝隙里渗出黑褐色的粘液。巨大的铁门布满尖刺，缓缓开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像巨兽在磨牙。门前队伍死寂，村民们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着，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屎尿臊臭和…淡淡的血腥甜腻。

轮到我们时，我的心跳如同濒死的鼓点。两个穿着浸透暗红污渍灰布短褂的“验粮官”幽灵般飘来。他们面色青灰浮肿，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眼珠浑浊发黄，没有一丝活气。领头的那位，枯瘦如柴的手指上，指甲乌黑尖长，如同铁钩。他拿起一根通体漆黑、刻满扭曲符文、尖端带着倒刺的铁钎——那分明是一根放大了的、剥皮剔骨的刑具！

“噗嗤！”铁钎带着破空声，狠狠捅穿了我的背篓，深深刺入谷堆！粘稠冰冷的液体顺着钎身流下，滴落在地，是墨绿色的腥臭汁液！

“咯吱…咯吱…”铁钎在谷堆里疯狂搅动，发出碾碎骨头的恐怖声响！鹅卵石被轻易挑出，滚落在地，上面竟粘着一缕湿漉漉、纠缠着黑色水草的毛发！

“好大的狗胆！”另一个验粮官尖啸，声音非男非女，刺得人耳膜剧痛。他一步上前，那只鸡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不是抓，而是狠狠插进了父亲肩头的皮肉里！“嗤啦——！”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撕裂声！父亲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肩头一大块皮肉连带碎布，被硬生生撕扯下来，露出白森森的肩胛骨和喷涌的鲜血！

“秽粮藏尸！欺瞒‘圣仓’！剥皮！填秤！”灰衣人眼中绿芒暴涨。几个同样面色青灰、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的壮汉从阴影中扑出，用浸泡在暗红液体里的、散发浓烈腥臭的麻绳将惨叫的父亲死死捆住，拖向粮站大门旁一根矗立的、覆盖着厚厚一层暗褐色凝固物和碎骨渣的石柱——那“罪柱”！柱子根部，几根断裂的、带着牙印的森白指骨半埋在土里。

“绑上！晒足三日！让‘秤’满意！”冰冷的宣判如同丧钟。父亲被粗暴地按在柱上，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鲜血淋漓的皮肉里。他痛苦地嘶吼挣扎，更多的血喷溅在柱子上，被那暗褐色的物质贪婪地吸收。围观的村民眼神空洞麻木，嘴角却咧开诡异的弧度，发出“嗬嗬”的怪笑，如同食尸鬼在低语。我瘫软在冰冷的地面，裤裆湿热一片，刺鼻的腥臊味弥漫开来。

死劫：血河招魂

幸得村里那位教私塾、总带着一身草药味的老先生路过。他面色惨白如纸，颤抖着将一个沉甸甸、滴着血的布袋塞给领头的灰衣人。对方掂量了一下，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袋口渗出的暗红液体，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才示意解开父亲。老先生临走时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冰凉刺骨，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娃…快…逃…你爹…他…已经不是人了…河…在等你…” 他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仿佛看到了我身后跟着什么。

父亲被解开，他肩头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他没有看伤口，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抽出腰间那条油亮乌黑的牛皮鞭！鞭梢缠着几缕暗红的、带着毛囊的皮条！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锁定我，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鞭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我劈头盖脸抽来！

“啪！”第一鞭就抽裂了我的脸颊！皮开肉绽！温热的血瞬间糊住了左眼！我惨叫着扑倒在地，腥甜的血液涌入口腔。鞭影如毒蛇乱舞，“啪啪”声不绝于耳！后背的衣衫瞬间碎裂，皮肉被撕开，火辣辣剧痛之后是刺骨的冰凉！我像蛆虫般在满是尘土的冰冷地面上翻滚爬行，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最终，所有稻谷被判“秽污至极”，勒令挑回。

回程的山路，如同通往地狱的甬道。父亲在前，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血脚印。他肩头的伤口不再流血，反而翻卷出死白色的腐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他沉默着，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死气和怨毒。饥饿、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我几乎无法站立。过鹿溪河那座吱呀作响、布满霉斑的朽木桥时，脚下一滑，连人带谷摔倒在陡峭湿滑的河岸！背篓破裂，金黄的谷粒混杂着我脸上的鲜血和背上的伤口流出的粘稠血浆，泼洒在腥臭的淤泥和水草上，如同打翻了一锅污秽的肉糜。

沉重的、带着粘液的脚步声自身后逼近，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咔哒”声和压抑的、非人的低吼。我挣扎着抬头，只见父亲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他的眼球完全变成了浑浊的黄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他手中紧握的柴刀，刃口不再是幽蓝，而是浸满了暗红发黑的血污，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风箱，猛地朝我扑来！速度快得不像人！

“跑！小杂种！跑啊！老子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的骨头磨成粉…填进锁龙渠的缝里！”他嘶吼着，声音如同刮擦玻璃，唾沫星子带着黑红的血丝喷溅在我脸上。

我亡命奔逃，山路崎岖荆棘密布，尖锐的刺划开皮肉，血珠飞溅。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我眼前发黑。父亲在后面紧追不舍，动作僵硬却异常迅捷！更可怕的是，哥哥也追了上来！他双眼翻白，嘴角挂着诡异的涎水，脸上浮现出墨绿色的血管纹路！他手里攥着一根灰白色的、湿漉漉的绳索——那分明是用人发和某种坚韧水草绞成的！绳索的末端，还系着一小截惨白的手指骨！

跑到鹿溪河边一处断崖，前方是湍急幽深的河水，深不见底，水色墨绿如脓液，打着诡异的漩涡，无数腐烂的残肢断臂和肿胀发白的头颅在漩涡中沉浮、碰撞！刺骨的寒气夹杂着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后方，是步步紧逼、浑身散发着腐肉气息、面目狰狞如厉鬼的父亲，和一脸狂热、挥舞着人骨绳索的哥哥！

“野种！没人要的祭品！老子就不该把你从河边的死人堆里刨出来！”父亲挥舞着血污柴刀，刀尖几乎戳到我的眼球，腥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你那死鬼爹娘喂了河里的东西！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品种不好！苗就孬！今天就把你献祭给河神老爷！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的心肝挖出来…给老子下酒！” 他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和希望。

河边的死人堆？捡来的？父亲亲口承认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腐烂的手攥紧、捏爆！无边的绝望和冰冷的愤怒吞噬了我。看着父亲那张扭曲腐烂的脸和哥哥手中那条缠绕着怨念的人骨绳，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墨绿翻涌、如同巨大胃袋般蠕动着的鹿溪河深渊。

生不如死！

我发出野兽般的绝望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后倒去，坠向那沸腾着死亡与怨念的幽冥血河！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比冰更冷的是无数腐烂的手爪撕扯着我的皮肉！冰冷的河水疯狂灌入我的口鼻，带着浓烈的血腥和内脏腐烂的恶臭！窒息感中，意识反而异常清晰！我看见河底深处，无数肿胀发白、眼窝空洞的尸体缓缓站起，伸出挂着碎肉的手骨，朝我抓来！一个巨大的、布满吸盘和惨白眼珠的阴影在更深的黑暗中缓缓蠕动…它在笑！

诡谲：尸牛渡魂

刺骨的冰寒与无数腐烂手爪的撕扯中，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我拽离了死亡的深渊！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我剧烈地呛咳，吐出腥臭的黑水和粘稠的、如同脑浆般的絮状物。

发现自己被拖上了岸，趴在一头老黄牛的背上。牛毛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味。放牛的阿伯脸色惨白如鬼，正用一根粗大的木棍拼命拍打我的后背。那老黄牛异常狂躁，双目赤红，鼻孔喷着带着血沫的白气，四蹄疯狂地刨地，发出痛苦恐惧的“哞哞”声！它背上接触我的皮肤处，竟“滋滋”作响，冒出焦臭的黑烟！仿佛我身上带着来自地狱的诅咒！

“牛不肯驮！它…它在烧！邪门！邪门啊！”阿伯惊恐地尖叫，丢下木棍连连后退。围观的人群像见了瘟疫般散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这时，河畔独居的“守河婆”如同鬼魅般出现。她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又看了看狂躁冒烟的老牛，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露出几颗黑黄的残牙。她转身跑回她那间低矮、散发着浓烈草药和尸臭味的茅屋。片刻后，竟从屋里拖出一口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锅！锅底厚厚一层暗红色的焦糊物，粘着几片破碎的指甲和一小块烧焦的头骨！

“放锅上！快！”守河婆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几个胆大的村民颤抖着将我抬起，扔进冰冷的铁锅里。锅底那层焦糊物瞬间粘住了我背上的伤口，剧痛让我几乎昏厥！守河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刻满符文的、颜色暗沉如血的桃木短匕，刀身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小腹！

“噗——！”没有预想中的剧痛穿透感，反而像刺破了一个巨大的脓包！一股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鱼腥和内脏腐败恶臭的墨绿色液体，混合着黑色的淤泥、破碎的水草、甚至还有几颗细小尖锐的、像是鱼类的牙齿，从我口鼻和下腹的伤口中狂喷而出！喷溅在铁锅周围，滋滋作响，腐蚀着地面！

守河婆凑近我的耳朵，枯槁的手指带着死人的冰冷，颤抖地指向我的脚踝内侧，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来：“娃儿…你被河里的‘大东西’烙了印…成了它的‘饵’…你爹…他早就被‘渠’里的东西啃空了…现在里面…是别的东西…快走…离开这吃人的村子…再晚…就走不掉了…” 我艰难地低头，骇然发现脚踝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黑色、边缘溃烂流脓、深深凹陷进皮肉里的指印！那指印冰冷刺骨，仿佛连接着深渊，正贪婪地吮吸着我的生命力！

疑云：尸居鬼宅

我被守河婆背回了她那间如同坟墓的茅屋。屋内阴冷刺骨，墙上挂着的褪色神像，眼眶处是两个黑洞，仿佛在无声地注视。她将一种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草药混合气味的、粘稠如腐肉酱的黑色药膏，狠狠糊在我皮开肉绽的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肉的瞬间，发出剧烈的“滋滋”声，冒出浓烈的黑烟，剧痛让我眼球暴突，几乎咬碎牙齿！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伤口里啃噬、灼烧！

养伤期间，噩梦如同跗骨之蛆。梦中，父亲的脸皮剥落，露出下面蠕动的、布满吸盘的黑色肉芽；鹿溪河底，无数肿胀的尸体睁开空洞的眼窝，伸出挂着肠子的手臂；粮站那根“罪柱”上，父亲被剥了一半皮的躯体在疯狂扭动，发出非人的哀嚎…更可怕的是，我时常在深夜惊醒，感觉有冰冷粘滑、带着吸盘的东西在舔舐我的脚踝印记！窗外，时而是父亲那双完全变成浑浊黄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在窥视，时而是哥哥那张浮现墨绿血管、嘴角裂到耳根的脸在狞笑，还有时…是一团不断滴落着墨绿粘液、隐约可见无数痛苦人脸的巨大黑影，紧贴着窗户，向内挤压！

伤稍好，母亲将我接了回去。踏入家门的瞬间，一股比守河婆茅屋更浓烈、混杂着腐肉、血腥和某种甜腻香烛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父亲坐在堂屋最深的阴影里，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燃烧的，不是烟丝，而是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块的东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火星忽明忽灭，映着他半边脸——那半边脸上的皮肉正在缓慢地溃烂、剥落，露出底下暗红发黑的腐肉和森白的颧骨！他看我的眼神，暴怒、恐惧、以及一种…对新鲜血肉的贪婪饥渴！哥哥则蜷缩在灶房的角落，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咔嚓咔嚓”的、如同咀嚼脆骨的声音。

夜里，我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伤口在药膏下灼痛发痒。后半夜，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湿滑的舌头舔舐木板的“沙沙”声从门外传来。我全身僵硬，冷汗浸透破被。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我看到门缝下，缓缓渗入了一滩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尸臭的粘稠液体！那液体在地上蜿蜒蠕动，如同活物，所过之处，木质的地板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缕缕青烟！它目标明确地朝着我的床铺蠕动过来！更恐怖的是，液体表面，不时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痛苦、无声哀嚎的人脸轮廓！

极致的恐惧让我几乎心脏停跳！就在那滩恶心的液体即将触碰到床沿时，隔壁突然传来母亲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那滩液体猛地一滞，如同被激怒般剧烈地翻滚起来，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液面下疯狂冲撞！最终，它极不甘心地缩回门缝下，只留下一滩冒着泡、散发浓烈恶臭的腐蚀痕迹和空气中令人晕眩的甜腥。我瘫在炕上，如同刚从绞肉机里捞出来，浑身冰冷。

秘辛：剥皮饲魔

家中已成魔窟。父亲脸上的溃烂在加速，腐肉下似乎有细小的黑色触须在蠕动。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屠夫盯着待宰的羔羊。母亲终日昏睡，偶尔醒来，眼神空洞无物，口中只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咕噜”声。

一日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啃食骨头的“咯吱”声和父亲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呓语惊醒。我如同幽灵般摸到父母房门外，透过门缝，看到了足以让人疯癫的一幕：

昏暗摇曳的油灯下，父亲跪在母亲床前。母亲双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屋顶，嘴角流出黑色的涎水。父亲双手捧着的，不再是短剑，而是一张…完整的人皮！那人皮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上面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描绘着无数扭曲的符文！人皮的轮廓，依稀像一个少年！父亲对着那张人皮，一边哭一边用指甲在上面划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他声音破碎绝望，充满了非人的痛苦：

“…河神老爷…饿…饿啊…锁龙渠…渗血了…它要新鲜的…要带‘印’的童子心…当年…当年就不该听‘渠工’的话…用‘人粮’填渠眼…报应…报应来了…它…它钻进来了…”他猛地抬起头，腐烂的半边脸肌肉抽搐，流下黄绿色的脓液，眼中只剩下疯狂的、野兽般的红光，“…溪娃子…他脚上有印…是上好的‘饵’…把他…把他剥了…皮献上…心肝…心肝给河神老爷…剩下的骨头…磨碎了…填渠…就能…就能保住村子…保住你…”他伸出腐烂的、指甲乌黑的手，颤抖地抚摸着母亲毫无生气的脸，脓血滴落在她干枯的皮肤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人粮”？锁龙渠渗血？钻进来了？剥皮？挖心？磨骨填渠？！父亲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粮站那根“罪柱”下的白骨…鹿溪河里的残肢…我脚踝上那吮吸生命的印记…原来，这所谓的“任务粮”，根本就是用活人血肉填充邪魔的仪式！而我，就是被“养”起来的、最新鲜的祭品！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焚尽一切的冰冷杀意！就在这时，父亲腐烂的鼻子猛地抽动了几下，浑浊发黄的眼珠骤然转向房门！那眼神，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鬣狗！

“谁？！！”一声非人的嘶吼炸响！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烂气息！

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自己如同冰窖的房间，死死抵住房门，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直流，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门外，沉重的、带着粘液的脚步声和指甲刮擦木板的“嚓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父亲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野兽般的低吼。

抉择：血屠魔窟

“杀出去！或者…被活剥！” 这个念头如同地狱的火焰在燃烧。我摸出藏在炕洞里的几本书——那是私塾老先生临死前托人偷偷塞给我的。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绘制着简易出山路径的旧地图，还有一小块用油布包裹的、触手温润的黑色石头（守河婆给的，说能辟邪）。地图边缘，用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字迹潦草地写着：“锁龙非龙，饲魔之渠。人粮为祭，血肉为路。见黑石裂，速离！勿回头！”

机会在一个雷暴交加的夜晚来临。狂风如同万千怨魂哭嚎，暴雨倾盆，冲刷着腐臭的大地。父亲被村长（他的声音也变得尖锐非人）急召去处理“锁龙渠”大渗血的事。哥哥不知所踪。

我抓起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里面只有地图、黑石和一小包用符纸包裹的、腥臭刺鼻的朱砂（守河婆给的，说是黑狗血混了坟头土）。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我如同鬼魅般溜出房门，扑向后院那堵低矮的、爬满苔藓的土墙。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伤口剧痛。就在我即将翻过墙头的瞬间，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夜幕！

电光石火间，我看到了后院柴房里的景象！

门虚掩着，里面点着一盏幽绿色的油灯。昏惨惨的光线下，哥哥正跪在地上！他面前摆着的，不再是草人，而是…一只被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还在微微抽搐的黑狗！他双手沾满粘稠的黑血和内脏碎片，正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剔骨刀，疯狂地切割着黑狗的尸体！更恐怖的是，他嘴里塞满了生肉，鲜血顺着下巴流淌，脸上浮现出大片墨绿色的、如同鱼鳞般的纹路！他一边咀嚼，一边对着柴房深处一个用黑布蒙着的、不断蠕动并发出低沉“咕噜”声的物体狂热地嘶喊：“…吃…快吃…吃饱了…好去抓那祭品…河神老爷…马上…马上就有新鲜热乎的心肝了…吃了他的皮…我们…我们就能…”

原来他在用生血生肉喂养“东西”！那个青黑指印的诅咒源头！我的“好”哥哥！他早已不是人！

极致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瞬间炸裂！我摸到墙边一块棱角尖锐、沾着污泥的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柴房的破窗！

“哗啦——！” 玻璃碎裂声在雷暴中格外刺耳。

“吼——！！！” 柴房里爆发出非人的、混合着犬吠和野兽咆哮的怒吼！那蒙着黑布的东西剧烈地蠕动起来！

我顾不上多想，翻身跃过矮墙，没命地朝着村外那片埋葬了无数“人粮”的乱葬岗狂奔而去！身后，传来哥哥疯狂暴怒的嘶吼和柴房里某种沉重物体撞破门板、拖拽着粘液冲出的恐怖声响！紧接着，父亲那如同受伤巨兽般的、夹杂着骨骼断裂声的咆哮也从远处传来！整个村子仿佛被惊醒了！无数门窗被撞开，黑暗中亮起一盏盏幽绿、昏黄、血红的灯火！无数扭曲僵硬的身影涌上泥泞的街道，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潮汐，朝着我的方向涌来！风雨声中，锁龙渠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悠长、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嘶鸣！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脚下的泥泞如同血沼。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向前跑，逃离这座吃人的魔村，逃离那沸腾着怨念的鹿溪河！

然而，就在我深一脚浅一脚冲进乱葬岗，踩着无数裸露的森森白骨和腐烂棺木时，前方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个僵硬的身影——正是粮站那几个“验粮官”！他们堵住了唯一的出路！青灰浮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中的两点惨绿鬼火，在黑暗中死死地锁定了我脚踝上那个流脓溃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黑指印！他们手中，不再是铁钎，而是锈迹斑斑、沾满碎肉和凝固黑血的…剥皮刀和钩骨斧！

冰冷的绝望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如同被一条腐烂的巨蟒缠紧。

前有食尸恶鬼，后有血肉至亲化身的追命狂魔！凄风苦雨中，乱葬岗的磷火幽幽飘荡，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

鹿溪河的方向，那低沉恐怖的嘶鸣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饥饿与贪婪……

血河在召唤它的祭品。
最后的盛宴…即将开场。

[laomei9]

小时候,听过这样一首歌

[Killwoomao]

属实。泥马干坏事被打还有道理了。

丫用AI写的 SB一个

[wh]

这是转帖吧？转帖在标题里注明一下，不然别人以为是你……

我念中学的时候，有一年，村里突然追缴前几年欠下的任务粮。那年母亲劳作的时候从山岭摔下来，摔断了肋骨，卧床不起。哥哥出工去修村里的水渠。我正好辍学在家，父亲决定让我跟他一起去送粮。

天刚蒙蒙亮，来不及吃饭，父亲就用箩筐和背篓装好稻谷，他挑着稻谷走前面，我背着背篓尾随前行。

穿林越坎，山路十八弯，我渐渐有些吃力，背着背篓汗流浃背，头几乎低到小腹，汗水滴滴答答的从脸上跌落，肩膀疼得如同针扎。山粱上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几乎没有尽头。转过几个山头，我开始跟不上父亲。

父亲怒斥道，你还不快点，等一下排队的人特别多，太晚了，我们会赶不回来的！你这娃做事怎么磨磨蹭蹭的！

草露湿脚，晨光熹微，而我不敢还嘴，心里却气愤难当，凭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凭什么我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要挑出最好最饱满的送到粮站？！

可是不缴又不行，村里广播每天都会公布那些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如果再不上缴粮食，会被抓到当典型，甚至会被关起来，这样的举措在那个年代足够吓到那些乡下人。

人为什么要分成三六九等？凭什么我又是最低的那一等？一路思索，却没有答案。

快到镇上的时候，会路过一条山溪，我灵机一动，假借洗手，避开父亲，在河滩上掏了几坨鹅卵石和一些泥沙藏在稻谷下面。这样最少多称10斤出来。

少年的冒失，却不知道这样的作为几乎招来杀身之祸。

以前都是父母挑粮上缴，我对交粮流程一无所知。我一度以为是过秤拿票走人。

到了现场，轮到我们的时候我傻眼了。过秤之前居然还要要验级抽检。我心里惴惴不安，却无法阻止。

粮站的工作人员用一根棍子在背篓里面搅动检查稻谷。鹅卵石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工作人员一脸愤怒，有个人直接过来踢了父亲一脚。他们甚至要把父亲送去拘留。

而父亲一脸懵逼，但是他越争辩，就对方就越愤怒。

我躲在父亲背后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杀鸡儆猴，父亲被他们绑在粮站大门旁边的柱头上示众。

乡下人，不敢反抗强权，却能用最幸灾乐祸的语气奚落别人。人群开始聚拢围观，乡亲们指手画脚。

日上三竿，父亲低垂着头，脸庞上的汗开始顺着皱纹从下巴跌落下来。

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好在村里的一个在镇上教书的叔伯路过游说，父亲才被放下来。

乡下人，向来把声誉看得比命还重要。尤其是乡亲们聚集的场所。

父亲被解绑，众目睽睽之下就拉下腰间的皮带要抽我，我绕着箩筐让他扑了个空，父亲被相熟者劝下。

我们所有的稻谷被判不合格，只能再挑回去。而我家距离镇上还有18公里的山路。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父亲脸阴沉得可怕。

我自知有错，亦不敢多言。

山路绵长，我腹中饥饿，穿过河流，再上山梁，我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到在悬崖边上，金灿灿的稻谷撒得满地都是。散落在野草里捧不起来。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咒骂声。

我一抬头，就看见父亲拿着扁担就朝我冲过来。

我拔腿就跑。

我在土坎上，他在土坎下。

山路曲折，父亲追不上我。

他把扁担朝我扔过来，我侧身躲过。

他指着我骂到，你跑，你有本事不要回家，只要你敢回家，老子今天就抽你的筋，拔你的皮，老子要你死！

我不敢反抗父亲，却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少年人的心思，尚武而简单。世上的事，人家打你，打回去不就行了么？对我这么凶，在外面却那么怂。再说了，这是我家上下一粒一粒种出来的庄稼凭什么要把最好的交上去，还必须陪着笑？

父亲见我一脸倔强，他极度愤怒，用手指着我，怒目圆睁，却一字也说不出。扭头找回扁担挑起箩筐急行。

我站立在山头，山风微拂，山的那边云雾翻绕，亦不想跟他回去，却又不敢离开。只好蹲地上把能捧回的稻谷收集在背篓里，然后背着背篓距离他一箭之地嘟囔着的尾随。

到了家里，父亲不言不语，直接进屋拿出柴刀。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又要打我了。

我每次犯错，都会打得我皮开肉绽，每次等待被打的那一刻都让我心惊胆颤，每一秒的等待都让我如坐针毡。

而我却不敢逃。

因为我曾经逃过一次，被抓回来后绑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打到我几乎无法站立。

如果逃走，会换来更严厉的暴力殴打。

乡下人教育子女，从来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他们坚信，黄荆条子出好人。他们在外懦弱得像羔羊，对内却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大权。

我只能跟在父亲后面不停的哀求。

阿爹，

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父亲咬着腮帮子，不搭话，面目狰狞。

他拿着柴刀，直接去门口砍了一根竹鞭。（老竹子的根系，成人手指粗，结巴密布，打人柔而不断，极具杀伤力，父亲专用惩戒武器。）

我不敢往外跑，闪身进屋急寻藏身之处。

屋里有一卷晒席，我躲在后面屏声静气。

父亲进屋了，他掩上了门，四处搜寻。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我捂住胸口，怕父亲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开始发抖。

我被父亲发现了。

他一脚踢开晒席，我一声惊呼，肝胆欲裂。

父亲鞭子破空而出，把我逼到屋子一角。

我逃不掉了，两股颤颤。

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跪下求饶道，阿爹，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啊！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额头的汗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

父亲咬牙切齿，扑过来一脚把我踢翻在地，拧着我的臂膀拖近身来，竹鞭劈头盖脸朝我猛抽，我身上火辣辣的疼，身上开始有一条条的血痕爆起。

父亲一边打，一边细数我今日的过错。

我只有惊恐的哭喊，含糊不清的道歉。

隔壁母亲在床上大声的斥责父亲，后面变成哭泣和咒骂，父亲充耳不闻。

我捂住我的腿，父亲就抽我的头，我捂住我的头，父亲就抽我的腰。

我无处可藏，我无处可避。

屋里只听到竹鞭破空的呼呼声，我的哭喊声，以及鞭子抽到身上的闷响。

我被打得受不了，像狗一样往柜子下钻，却被父亲拖住脚踝拉出来，我拼命拉住柜脚不松手，父亲赶上前来，一鞭抽在我手指上，十指连心，痛得我发颤。我松开柜脚，父亲一把掐住我的手臂，把我扔在屋中央。一脚踢在我脸上，鼻血喷涌而出。

暴怒的父亲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伴随着咆哮。

我凶多吉少，坠入人间炼狱。

大门响了，我又燃起一丝希望，有人回来了，我得救了。

哥哥推门而入。

父亲的怒骂让他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听说父亲因我被绑示众，亦怒气冲天，我往他身边躲，哭喊到，哥哥，你救我，哥哥，你救一下我啊！我再也不敢了啊！

哥哥没有劝父亲住手。

他反而愤怒的把我往父亲身边推。

他就看着我被抽得在地上翻滚。

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阴笑。

亲情的冷血让我的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

，无助，无援，无望的挣扎。

我宁愿一刀毙命也不愿这样钝刀凌迟。

可是……

没有人可以救我。

没有人会救我。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挣扎号哭，生不如死。

哥哥的推搡让我绝望，我不再躲闪，雨点般的竹鞭落在我身上，每一次都伴随着父亲的咒骂，我的闷哼。

我不再求饶，紧紧抱住身体，死死的咬住嘴唇。

我没有依靠，世上亦没有救世主。

混乱中父亲一鞭抽在我耳朵上，耳朵里瞬间响起蝉鸣，血从头皮流下来，温热而腥甜。

我听不清父亲的叫骂了。

我冲向大门，企图夺门而逃。

我的反抗让父亲愈加暴怒，恨不得活剥了我。

父亲说得没错，他今天要我的命。

可是，我逃不了。

还没冲到门口，就被父亲一把揪住领口。那时候的衣服，哥哥们穿了我穿，早就脆弱得不能受力，父亲使劲拉，我拼命回拽。衣服被拉成两半，上面血迹斑斑。

我终究还是挣脱了父亲，他里手里拿着我的半截衣服，我只看见他不停张合的嘴，却听不清他在骂什么。

我要跑，哪怕跑出去之后流浪乞讨无家可归。

这不是家，这是阿鼻地狱。

门被我撞开了。

我拔腿就跑跑，风呼呼的在耳边吹，滴落的鲜血在沙地上画出一条曲线，那么鲜艳，那么夺目，如花儿般绽放。

父亲在后面追，父亲的后面，跟着哥哥。

让我绝望的是，我跑不过他们，撕裂的疼痛每跨一步都那么艰难。

他们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前面没有路了，我的人生之路也到了尽头。

一道高高的土坎横梗在我面前，土坎下面是川流不息的鹿溪河。

我站在土坎上瑟瑟发抖。

给我个痛快吧！能不能不要这样活活折磨我。

父亲指着我骂道，你这个没有爹妈要的短命鬼。老子就不该收养你这个讨债货。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你就这样回报我啊！你怎么不去死！你跳啊！你站着干嘛？跳啊！

我闻言，腿一软，几乎站不住：我真的不是父母亲生的？！从小村里的传言是真的？！

原来都是真的，我费尽心思，旁敲侧击而不得，今日被暴怒的父亲直接简单粗暴的把答案告诉了我。

我确定我是被收养的了，难怪每次兄弟姐妹闯祸，第一个打的就是我，难怪我成绩优异，却要让我辍学，难怪我的人生没有试错的机会。

突然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只是听到我心脏破碎的声音。

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我是收养的，我没有家了，没有人会要我。

我张大嘴，却呼吸不到空气，无边的窒息让我眩晕。

日头偏西，斜暉掠过树梢，河风柔柔的吹过来，吹散了天边斑斓的云彩，夕阳透过云层投射到我脸上，不知道那一束光的尽头是不是天堂？

遗弃我的亲爹亲娘啊，你们在哪里？我没有活路了啊！

肿胀的眼睛开始模糊，而父亲身影越逼越近。

生无可恋，还跑什么？天地之间没有人会护我，心灰意冷。

生而为人，就是原罪，不可饶恕的宿命。

我喉咙已经嘶哑，张了张口，求饶的话却说不出来。

算了吧。何必呢！

不如葬于天涯，止于轮回。

父亲一手指着我，一步一步的紧逼上来，竹鞭已被他丢弃，他手上的柴刀闪着寒芒。

哥哥在父亲背后咬牙切齿，他扬起了手上的绳子，那种梭草编成的绳子，乡下人拿它捆绑不听话的牛羊。

我一步一步的往后退，我听到了身后鹿溪河的咆哮。

“老子今天就要你这个殇亡鬼的命！你吃我的，穿我的，你却整我，害我，品种不好，苗就不好！丢弃你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你亲娘老子都不要你！我就不该收养你这个要账的鬼！你有本事就跳，你死了老子也要把你捞起来，让你给我垫棺材板！”

父亲的话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上痛可以忍受，心里痛让我绝望。

我最后抬眼望向生我养我的乡村，近处青峦叠嶂，远处雪山巍峨。有农夫手牵爱子，荷锄而归。我羡慕那个孩子，可惜我不是他。

眼皮上有血滴下来，我的世界一片猩红。

人间流年实属美好，对我而言却杀气腾腾，赶尽杀绝。

可是这又怨不得别人，谁叫我是捡来的孩子呢，一个被抛弃的人生罢了。一个生来就自带原罪的草芥。

我转过身去，用尽最后的力气，跳下了鹿溪河。

我的命没有一背篓稻谷值钱，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父亲在大庭广众，颜面扫地。

我生来就自带原罪，所以就不被人所喜，这一切就是我的宿命，我欠你的，那我拿命偿好了。尽管拿走好了，我不稀罕。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你欠我的，我不要。

从前以往，休说恩怨，从今往后，永无纠缠，我后悔在人间的遇见，不来了，再也不来了，生生世世，永远不来了。

寒冷的河水把我包围，父亲的诅咒再也听不到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天地之间终于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河水轻柔的舔着我的伤口，温柔的把我拥入怀里，无边的窒息把我包围，鹿溪河的水都是上游的雪山融化而成，清澈见底却寒气逼人。

心如死灰，入水后我就不再挣扎，只求速死，周围慢慢变得阴沉，黑暗，激流涌动，冷彻心扉，却无比舒适。

我知道错了。

阿爹，求您放过我吧。

我怕了人世间，

鹿溪河，求您收下我吧！

多年以后，我都能很清楚的回忆起那种窒息濒死的感觉，整个世界一片虚空，没有自我与本我的存在，没有躯体，没有牛头马面，没有光，没有草，没有树，没有微尘，什么都没有。

小小少年尝尽世间残酷，无数次拼尽全力想做得更好，换取寄人篱下的时候能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可是最后能收留我的，能接纳我的，能把我带走的，只有逸动噬骨的从雪山蜿蜒曲折而过的鹿溪河。一个浪打过来，我失去了知觉。

太好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我了。

可是河滩放牛的一个阿伯见我落水，跳进河里把我捞了起来，乡下有种说法，如果有人溺水，就把他放牛背上控水，如果牛一动不动，这人就有救，如果牛不愿意溺水之人放它背上，这人就没得救了。

阿伯家的牛不愿驮我。很多人觉得我没救了。我就那样人事不省的躺在草地上。

河畔住着一个孤身老奶奶，她跑回去把灶台上的大铁锅抱出来，把我放铁锅上，控出我肚子里的河水。

很多人惧怕死亡，我不怕，因为我体验过昏迷。昏迷其实是一种很舒服的状态。可以说，我从来没有那么放松过。就是那种困了几天几夜深度酣睡的感觉。

悠悠醒来，只看到天边的冷月和围观的邻居，一身的剧痛，还有别人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可是那又如何，那是别人的家，与我毫不相干，眼泪无声的流淌过脸上的伤口，无边无际的悲凉如同暗夜的昙花悄然绽放，再刺透肉身把我的灵魂五花大绑。

我挣脱不了这人世间的束缚。

很多人只知道18层地狱很可怕，可是多年后有人告诉我，地狱其实有十九层，那就是人间。我们都是来人间赎罪的孩子，唯有死亡才是归宿，穿过奈何桥，那里忘川河畔鲜花盛开，青草碧连天。

孟婆会奉上一碗汤，欢迎伤痕累累流浪人间的孩子重归故里。

我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只是有个声音在心头萦绕：我就是废物，垃圾，没有人会要我，我是捡回来的，跟乡下人丢弃的小猫小狗一样。

好可惜，老天不收我。

我一度以为老天是公平的，天父疼惜我才留我在人间。

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老天不收我，是因为我欠下的债没还清。

一身前世今生欠下的债，老天爷都嫌弃啊！

孤身的老奶奶看着我遍体鳞伤，她指着父亲骂道，你把娃打成这个样子，你会遭天收的。你不要这娃，我要！你说句话！这娃跟了你也是命苦啊！

老奶奶把我背在背上，把我带去她家养伤。每一步晃动都痛得我撕心裂肺。

村里围观的人群在指指点点，有个妇女抱着孩子，那个孩子指着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哥哥不听话，被叔叔打，崽崽要听话。

他有阿娘，我没有。

他有阿爹，我没有。

他是别人手心里的宝。

而我只是路边被践踏的野草。

乡下人喂猪都没有人要的那种野草。

我虚弱的与父亲四目相对，他扭过头不看我。

我无力的垂下头，贴在老奶奶的背上。如同侥幸从屠宰场逃跑的羔羊。

唯有眼泪慢慢浸湿了老奶奶后背的衣裳。

那一天，我亲历了人间的残酷。

那一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乡下人，我就必须把最好的粮食送到城市人的餐桌上，还得毕恭毕敬，面带微笑。

我是被收养的，所以我天生就自带原罪，别人犯错可以被原谅，而我犯错只能拿命偿。

社会角色，我是贱民，家庭角色，我亦是弃儿。

命运在每个人呱呱坠地的时候，就给你量身定制了炉火，铁锤，即使你是青冥顽石转世亦要将你炼成绕指柔。

阿爹终究还是原谅了我，只是每天被干部在村里喇叭上批评让他沉默不语。十里八乡，父亲声名狼藉。人家都说他道德败坏，缴粮作假，父亲百口莫辩。

母亲把我接回了家。

我实在不想回去那个“家”，那个家没有一点温暖，无时无刻不被嫌弃。可是我没得选，我无处可去。

我死过一次，我想活。

哪怕像狗一样活着。

我不甘心，太不甘心，来到世间，命运从未赠我一粒糖，我什么都没有，那就去抢别人手里的糖！我命苦福薄，那我就逆天改命！

经历过此事，我归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课本，无论是灶间烧火，还是割猪草的间隙，有时间就诵读那些语文，那些英文，那些公式。旁人眼里那些枯燥无趣的符号，在我眼里，是能救我逃离这个地方的唯一武器。

在亲戚的资助下，我终于又再次踏上求学之路。辍学那么久的我，还是第一名，全年级的第一名。

后来，我拿到了那张改变命运的录取通知书，哥哥正好订婚，女方知道还要供我上学，立马要求退婚。

哥哥看我的眼睛里能喷出火来，阿娘哭红了眼睛，父亲沉默不语。

父亲望着一堆亲生儿女，恨铁不成钢，兄弟姐妹们满脸愤怒却又幸灾乐祸：亲生儿女没考上，一个养子却考上了！而且还要用一大笔钱！看父亲怎么解决！

我才不管呢！这学，我一定要上，无论如何也要去上！这是唯一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也是唯一可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我拼尽全力争取到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怎么愿意放弃？

这让父母很为难。非常为难。

我还在坚持，要去上学，一定要去。

不能去，宁愿死！

为此家庭硝烟四起。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忤逆不孝。

我偷偷揣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爬到村里最高的那座山，极目远眺，江山如画，我觉得未来可期，天下不过是囊中之物，红尘熙熙攘攘，必有我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群我厌倦的人。

我一定会遇到那个珍惜我的那个人。

我坚信。

我命里有个恩人，一提到他，我就忍不住流泪，在他的再次帮助下，我如愿以偿。

走之前，父亲要我写一张文书。

说是文书，其实是一张借据。

我有着水瓶座的傲然，有着A型血的绝决，我当着村里长辈的面作出保证：家里的一草一木，一丝一缕我绝不要，等我毕业，我就偿还我吃过的饭，穿过的衣，把这笔账还得清清楚楚。

只是摁手印的时候，心里黯然。

走出村口，大雨滂沱，我泪流满面。

隔壁的老奶奶拉着我的衣袖，说，溪娃子，今后你就一个人了，你要保重啊！

我喉头发硬，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有回头。

亦毫不留恋。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亦没有家了。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要我，没有人会喜欢我。

村里人都惊讶于溪娃子反抗的勇气，其实我知道那是一种虚张声势的霸气。如同小狗面对猎枪的吠叫罢了。

我还是知道，我没得选。命运轮不到我挑三拣四。

可是那又如何，我本一无所有，大不了依然一无所有。我自幼就与村里孩子不同，我有血性，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无数次拍案而起，无数次金刚怒目，无数次逆水行舟，我就从来没有怕过。苦难中成长的人，那种颓废与热血，那种自卑与正义，那种自我嫌弃又对弱者的怜悯铸就了我与众不同的性格。看不得人间的苦，看不得人间的哭，屡次仗义出手，却屡次黯然退场。

后来，我遇见了很多人，遇见很多事，我终于杀出一个未来，我衣冠楚楚，我游刃有余，成为很多人的依靠。

可是我依然底气不足，依然误判，无论友谊还是爱情，我付出的好，却只能成为伤害我的武器。

成年后，我横刀立马，护卫着所有家庭成员，赚到钱，第一时间给家人们买了房，分别写了他们的名字，父亲腰杆变得硬气，在家族遇到难处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底气，在朋友圈里，我幽默风趣，是他们的开心果。

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沏一壶老茶，回想前尘往事，忍不住悲从中来，只能点一支烟，再轻轻抚平身上的伤痕，能给我温暖的，还是只有我自己。

有的人童年会治愈一辈子，有的人用一辈子来治愈童年。我有一种自卑，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多年后就是我开着豪车，穿着几万元一件的外套，住着别墅，在人群中成为焦点，我用半生的拼搏拿下了让别人听我说话的资格，但是我是知道的，我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强大。

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前面千军万马，我背后却空无一人。

多年过去了，我的内心依旧是居无定所。

我渴望有人对我好，可是我又怕有人对我好。当有人对我好的时候，我总是会怕失去对方对我的好，因为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对待过我。

于是每当有人对我好的时候我就毫无保留，奋不顾身，掏心掏肺，生怕怠慢了对方。可是时间久了，我对别人的好，完全变成他们伤害我的筹码。

于是还是觉得冷暖自顾比较好，我又不是没那个本事。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少年。

只是我可以不交朋友，我可以没有爱情，但是我不能没有家，从小向往的那种温暖的家。

可是人到中年，我依然生活在原生家庭的后遗症里。

我成年后，一度无法释怀，数次顶撞父亲，而父亲却越来越瘦，越来越佝偻。奇怪的是，他脾气却越来越好。

我终究还是原谅了父亲，一个乡下农夫，被生活压弯了脊柱，压力让他崩溃，不说他对我好不好，但是确实是一粥一饭养大了我。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孩子的爱。且那一天我确实做得不对。尤其是我自己有了孩子，更感同身受。甚至有时候孩子的顽劣让我怀疑是不是一报还一报。

我不忍心为难他。

父亲酗酒，我有能力后就给他买各式各样的酒，可是他老人家总是喝不惯，总是悄悄的把我买回来的好酒好烟偷偷拿到小超市折价卖出去，对于父亲来说，钱能给他安全感，喝了一辈子的劣质酒是他无法抛洒的习惯与情怀。

有一次，我带着两瓶人头马孝敬父亲，父亲尝了一口，一脸嫌弃，说还没有他在村口买的劣质散装酒够味，那一瞬间，我从心里心疼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劳累了一辈子，唯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知冷知热，卑微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爱好，肠胃却只习惯喝那种最便宜最劣质的散装酒。活了一辈子，用卑微的脊梁养活了一家老小，自己的亲生子女却不愿意养他，只能跟着一个养子。

我恨不起来。

都难，人一辈子，谁不难呢？

一个除夕夜我与父亲微醺对饮，与父亲聊及往事，父亲亦是一脸倔强的说，打得对，还打少了，不打你就成不了材。那天其实我是冲上来拉你，怕你跳河，你却犟牛脾气。我是你爹，我养大了你，你身上的血是我的，骨头是我的，当年你若救不回来，我就拿草席把你埋了，我百年之后就在你坟上再砌一座坟，你就是死了也要给我垫棺材板。我养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有今天，还是我管教有方。

我无言以对，我愤怒莫名，扬眉冷怼他说，你拿着柴刀来拉我啊？再说了，我身上可不是流的你的血，我是你捡回来，你忘了么？

当年父亲用竹鞭抽打我的身，数年后我用语言做利刃，亦将他伤了一次又一次。

父亲沉默以对，我心若汤煮。

可是说了那些不敬的言语，我内心里又觉得抱歉，又觉得后悔，又觉得自己畜生不如。毕竟生恩没有养恩大，于是持续性的相爱相杀。

父亲又道，你还是得养我，我毕竟是你爹，养你的爹。如果不是我把你从抱回家，你早就被野狗吃了。再说了，你哥哥姐姐都没能力。他们可没上过大学。

他说这就话的时候眼神闪躲，毫无底气。我只是觉得心里一痛，弱弱道，我没说过不养你。再说了，哥哥姐姐，哪家的房不是我买的，哪家的车不是我送的？

父亲顾左右而言他，我心里五味陈杂。

真搞笑，我活了一辈子，我归属权却不是我自己。

这是哪门子规矩？

可是我又有些没有底气，一个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人。

野蛮的爱让我窒息，爱的捆绑让我人到中年依然无法释怀。童年的伤害，我用一辈子也无法治愈自己。

可是我又离不开这群亲人，如同被栓了一辈子的狗，解开了脖子上的绳子反而茫茫然不知归宿。

生意出事那年，父亲在我怀里去世，我肝肠寸断。父亲这个人，说他不好吧，他又节衣缩食供我上学，冬日下夜自习给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胸口给我暖脚，说对我好吧，他又野蛮，粗暴，酗酒，无数次打得我崩溃。

送父亲上山的那天，我被兄弟姐妹数次刁难，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罪人，我这几年最大的罪名就是“逼死了父亲”。因为我生意出事，所以父亲着急，因为父亲着急，所以他得了重症，因为得了重症，所以我就是凶手。

我悲愤，我解释，我无言以对，我心若油煎，我失了方寸，我腹背受敌，我没有退路，我行若苦役。

我又没有了活路。

我无数次在暗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无数次崩溃，无数次流泪，但是看看身边熟睡的孩子，我甚至连死的自由都没有。

我如同陷入沼泽的麋鹿，只能慢慢的看着泥水漫过我骄傲的角。

我毫无办法。

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呢？

当一个人对我说，我是垃圾的时候，我嗤之以鼻，可是一群人长年累月对我说，我是垃圾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垃圾，废物，一无是处。

一群人吸干了我的血，还嫌我脏。

真是好笑。

其实我很想醉，很想哭。

可是，我居然再也哭不出来了。

安葬父亲那天，我头戴孝布，身穿孝衣，哀痛欲绝，亦被兄弟姐妹围猎，我心灰意冷，已经不再想与他们争论，甚至一人跑到村口的鹿溪河，枯坐良久，觉得做人真难，太难了。

一个朋友在电话里说，你要么走，从此以后一刀两断，要不忍，这是你养父这辈子最后一次的离别，你要想好。

在朋友劝说下，我擦干眼泪，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忍辱负重，送父亲最后一程。

那一天，我几乎流干了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只是我自己亦不明白，我到底是哭父亲的离开，还是哭自己命运的无奈？

我恨遗弃我的生父母，刻骨铭心的仇恨，绝不原谅的那种。

可是我又忍不住用当年生父母遗弃我的时候包裹里那张红纸上写着的那个名字，并把那张纸视如珍宝。

数年前，我被父亲一个人用鞭子抽打

没有人会救我。

数年后，我被命运的鞭子抽打，依然没有人可以救我。

转了一个大圈，我又回到了原点。

40＋的我才明白，男孩子，没有父亲护卫成长，在人生路上，就先输了一局。

我虽然竭尽全力扳回一局，可是命运又让我一无所有。

我曾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只是对某个朋友在酒后失言聊到以前的过往，可是这个朋友说，你太矫情了，我们这代人，谁不是丧父式教育，野蛮型生长呢？后来他甚至拿这些事取笑我，我只好装着无所谓，我只能装着不介意。

其实我是介意的。

这是我心里的一处不可触及的痛。

只是于无人处对着檐角外的星月，紧抿嘴唇，从此以后把栏杆拍遍，独揽一江寒月，看尽世间晚照沧桑。

只能抽烟，一支接一支。

我是一个重视家庭的人。虽然我事业小成的时候所在圈子里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但是我从不逾越底线。

不是我清高，是我依然不死心。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陪我哭，陪我笑，陪我一起醉的那个人。

我至始至终都会觉得，人一辈子，有红袖添香的爱人，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才够完整。

我游离半生，我一直向往那种矢志不渝的爱情，也曾用一生的忠诚去捍卫我的爱情，却最终逃不过宿命，最后劳燕分飞，体验不到相濡以沫。

我一直追求那种肝胆相照的友情，也曾掏心掏肺为朋友两肋插刀，却数次被最好的朋友利用出卖，把我推进泥潭，再狠狠的踩上一脚。

我还向往那种温暖的亲情，那种亲人间的知冷知热，可是我跌落尘埃，兄弟姐妹不止一次指着鼻子骂我是垃圾，废物，伤到我无法自愈。

我有个弱点，致命的弱点。我从未感受过温情，于是很多时候就期盼身边的人能知冷知热，陪我笑，陪我哭，陪我醉，于是每次都付出真心，可是在他们眼里，觉得我是傻，我是蠢，我是不懂算计，其实很多时候我能看清对方的布局，但是我装糊涂，非得坐实对方的暗算才出手。

我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我就是要赌，赌我付出的感情。

很可惜，十赌十输。

我半生都在举白旗投降，我半生都在试着与自己和解，但是终究还是最亲的人用最锋利的刀朝着我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插了我一刀。

我甚至因此抑郁了好几年。

我救过不少人，唯独救不了我自己。

世界纷纷扰扰，搞得一大把年纪的我不知道该信谁，亦不敢轻易去爱，去两肋插刀。

我开始自闭，我越来越怕与人交往，别人对我越关心越和善我却越想逃离。

我终究还是被社会的耳光打得服服帖帖。

只是偶尔触景伤情，想起前尘往事，那些恩怨情仇，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是命吗？都是命吧！

不过回首往事，我亦毫无怨言，劝慰自己说，人生不过是一场体验，权势，金钱，对手，仇家，亲人，朋友，都不过是神发给我的道具罢了，呵呵，都是道具而已。

前些日子，母亲病危，没想到醒过来，居然拿出了一份遗嘱，这份遗嘱彻底让我伤了心，亦死了心。

我还是逃不出父亲的五指山，至始至终，他们还是防备着我，并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年逾不惑，我用半生的忠诚才明白一个道理，哪里有什么血浓于水，哪里有什么肝胆相照，哪里有什么矢志不渝，哪里有什么相濡以沫，不过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曲终人散。

当年教授在课堂上讲力学的时候，他曾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给对方一个力，对方必回你一个力，就像爱情，你爱她，她爱你，这才是爱情。

我耗尽半生才明白，原来我最大的短板就是，我一直在固执的用力，而没有等到回应的那个力，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家庭。

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于是心灰意冷，于是决定远离这些人，于是假装坚强，于是无奈抱蓬自暖。只是我这半生，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只可惜一切不能重来。

我已经不再纠结谁对谁错，亦不再追究谁又负了谁，这一切就像乱麻，解不开，那就一刀切掉好了。

饶恕他人，放过自己。

所有的生命最后都会死亡，那活着有意义吗？根本毫无意义，都是贩夫走卒，都是蝇营狗苟，都是命如草贱。

于是我只希望有生之年，欠债还钱，不再亏欠。

于是我只期望在我大限之日，离开之时，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但是，我知道有个地方一直在等我回去。

它，就是鹿溪河。

[Mountainlion]

那一年的事？包产到户？

农民其实是租了共产党的地，而且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必须租，必须交税。

共产党打倒了地主，但是自己变成了地主，公粮就是给地主的租子。农民从来没有真的拥有土地。